“娘子。”芷清走入房,手里还有一张纸条。

    见月枝接过,只扫了一眼,眉头便有些不明所以地蹙起来。

    陌都大街上弥漫着格外的轻松,空气一如溺水挣扎后被拽上岸那般清新,让人禁不住想要大口喘息,这个国换名不改姓,却是彻底改头换面了,一切的一切还得从数月前说起。

    “连舜。”沙畏延第一次直接喊他名字,“敌方副军已然撤退,但是不排除是诈退来松懈我方,但形势至此,敌方主军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按理来说,现在也该士气衰竭了。”

    那粗砺的眉毛半掩之下,炯炯的目光直投连舜而来,似乎在等一个答案。

    “这是不争鱼死网破也要咬上一口。”

    “所以我军作为拦截便显得格外重要,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沙畏延并没有过多强调这场战争多么严峻,而是给连舜的心理预个热。

    上战场再坚硬轻便的盔甲在筋疲力尽的时候都有可能成为负累,而不被低迷的士气干扰起码能让他不至于放弃对生的希望。

    罗莽这些日子心里并不好过,不时回想起那日刀柄的雀舌扎入哈斯铁的场景,哪怕他对他的了解并不能算完全,但哈斯铁最得力的是手上功夫这是不少人都知道的,在那样一个近乎单挑的情况下,普通刀柄离对方手有段距离是很难伤到人的。

    在鲜血迸溅的时候,挣扎才在这开始——这碎骨谈不上,断筋是肯定的了,他甚至有一秒钟的晃神,这是大忌,可是就在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是个小人!

    感觉不对的不仅有伊布一族,在哈斯铁突然解除单挑转身去支援后方,一阵异样也在罗莽心头燃起,难道是敌后方出了乱子?训练时出现差错难免,可是在战场上后院失火是多难发生的事,哪怕哈斯铁单手与他博弈也有几率对半开,他可不是懦夫,是有多大的失误需要一个副军主将在那一瞬想要亲自查询,以至于乱了阵脚?

    无论多大的军队,一个主将始终是军心所在,哪怕主将战死副将也得立马替上,但这种会让双方哗然的是也很难发生,因为主将周围始终有士兵辅助,为了稳定军心,像单挑这种事也很少发生,当哈斯铁撤去,罗莽与己方辅助的士兵面对的居然是不少的敌兵,这当然没什么好奇怪的,但是那些货色能和自己拉扯上一阵就不算是普通士兵,更像是辅助主将的,那么留给哈斯铁同去的精锐又有多少呢?

    那时忙着厮杀,他没有多考虑这些,战后反而越想越不对劲,知道得知哈斯铁已亡,而副将领兵撤退,他就知道——中计了,他有一种自己也被算计的感觉。

    “将军,刀剑无眼,战场无情,不必把自己绕进去。”军师不难判断出罗莽心中所想,“如今的形势上头已经得知了,接下来才是重头戏,查探过地形的士兵已来报,敌军若往后方出逃,所处之路有三条,且后方余有场地平坦至极……看来这打持久战的底气是早有周全准备。”

    军师低声点道。

    是的了,这场战役本有种逢场作戏的意思,可如今看来却是一场局。

    罗莽转而又走近军师:“兄长那边情况如何,现两军交战传递信息困难,虽说是两面包抄使布袋戏法,但更得做出明显地引导。”

    三条路线么?

    罗莽看着身后的士兵陷入了深思。

    才安排好作战方案,两军就在意想不到的时候交锋了,敌方主军似乎早早意识到我军副军的到来,安插下了眼线,这群漠北的民族用他们长期过家家的表现麻痹了陌都人,以至于让他们忘却了漠北也是各部常常斗争的地方。

    “迷烟?!”有士兵失声指到不远处。

    那里正是敌军那三条退路的交叉口,罗莽提刀驭马看去,眉目复杂,心中却是冷笑一声,扬刀喝道:“众将士听令,兵分……”

    乌泱泱的士兵便如归蚁没进乌泱泱的森林之中。

    这三条路各有不同,第一条平坦而宽阔,是往来百姓亲脚踏出来的,但战事至今已无平民过路,这种路是逃着容易,拦截也同样容易的;

    第二条地势起伏,由各种奇峰异石做挡,可将两军像散了的麻花辫似的分散;

    而最后一条,蜿蜒曲折,掩体众多,而在罗莽看来反而是易被敌方选择的……

    军师留在营后,慌乱之中根本没摸清楚,罗莽的军队究竟分了几路,又到了何处,又不好做热锅上的蚂蚁,只是像个焖熟的芋头,看起来没变,掂起来烫手。

    军队既然分散,能不能拦截上敌军就成了赌局,如果兵分三路,那本就不壮大的军队更是雪上加霜,一面是为了逃命杀红了眼的漠北汉子,一面是为了拦路辅助的陌都士兵,这不纯纯的送人头替敌军付买路钱么?

    所以罗莽抛了第一条,只是留下散兵好为第二条路做传信,更将主力放在第三条上,这场战争赌的可不止有一场。

    连舜正随罗莽所引兵的第三条路赶去,而漠北的粗犷刀斧也正劈尘斩沙而来,嚎叫声一阵高过一阵,可能所有士兵都想不到吧,脚底下这条崎岖不平的路,这条几乎只有陌都人知道的路,居然被漠北人选做了逃亡路,同样震惊的还有漠北军,但没有任何人有多余的情绪:

    此刻只有生死。

    两军的热血很快就随着喷溅在空中交汇在一起,没人看得清对方的面貌,所能辨认的只有对方的残甲,丢了一条腿也好,断了一只手也好,都能活下去,厮杀的每分每秒,每个人几乎都只剩下了看路的眼睛和挥刀的手。

    罗莽踏上了战场便不再停歇,战马的铁蹄像刀跺在案板上,但时间还没过多久,马上的优势便不再明显。

    不晓得漠北人哪里搞来了火,一个士兵的头先是被吐上了酒,继而在火把接触后瞬间引燃了全身,他显然看不清路了,哭嚎声像被撕扯的破布,他向人群跑去,人们避之不及,有被燃着的便来不及扑火,扑火的又来不及挡刀枪,那人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往人稀少的地方跑去,这个时候他应该是听声音了吧,而除了倒地的那一声,他便再没有了声音。

    他就倒在他身边。

    连舜在见到火的那一刻,心中的防线便断了,“八哥。”

    好像有谁在那里叫着,“小心!——”有人喊道。

    他的神在避闪之间很快又抽了回来,捅来的刀斧扑了个空,直直怼向了火中人,但这一怼对对方似乎又恰到好处,那人顺势挥刀要拦腰劈开火中人,好将他的残体作为新的火种。

    连舜立马回拦,向对方的手劈去,那人显然被激怒了,一脚踹向连舜的腹部,对方还真是没有一步是多余的,吃痛的连舜差点倒在火堆,还好他顺势翻滚下土坡,才扑灭了星点火苗——他比别人更晓得火对他来说是致命的。

    那人不依不饶,疾步下坡,而连舜早有准备,他顺手举起一把被迫遗弃的利刃,在那人跳下坡之时,从其人小腿肚子直穿而过,替他穿了一个“高跷”便爬着扑着逃离。

    才刚上坡就看见了罗莽与人刀锋相见,马已经不知到了何处,几个士兵和敌军僵持着,连舜卯足了力气,窝着腰,用铠甲和刀撞开了对方,而辅助的士兵也正把敌军往外头顶去。

    当连舜把对方撂倒的时候他才发现为何罗莽的战斗力不如平常,他的一条腿上被刺进了一只枪头,能保持站稳已是不易,本想给敌兵补上一刀,他却一个重心不稳背朝地倒下。

    “切罗峇!”另外的士兵看到了被撂倒的士兵,忙用颤抖的声音喊道,“杀!”

    而这次,连舜就没那么幸运能顾前又顾后了。

    他根本没来得及看清背后的人是谁,本以为就此结果了,一根断掉的枪头破开了那人的喉咙,突兀的眼球,倾泻的血沫足以震惊连舜,待那人倒下,他才看明那东西是罗莽所投掷的。

    他向地上瘫倒的罗莽匍匐而去。

    “手。”

    “什么?”

    “手。”这一声已经有气无力,但是嘴角却往连舜的手抽了抽。

    连舜不敢耽搁,忙伸出手去试探,哪知瞬间就被咬住,一个悠长犀利的哨声便响起。

    一匹身上有伤但步伐矫健的马破开血雾,奔驰而来。

    连舜已经没有力气把罗莽运回去了,他将罗莽的铠甲脱下,套上自己的,用腰带把他侧捆在马肚子上,还没等罗莽反应过来,马边在一个用劲一拍之下,踏尘而去。

    刀的残片在血泊中浮动着,映出连舜猩红的眼,不只是血红,还是眼红,可那一瞬间,他分明觉得,他要失去了……失去她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战争停息了,跑路的漠北兵也被逮住虏了回去,好像有人在清扫战场,好像,下雨了。

    “将军现如何?”军师几乎是第一个冲进帐内的,眼见着医卫兵在那忙得满头是汗,忙询问道。

    “嘶——”罗莽一般是不喊疼的,此时却是失声了,这伤口因为被血湿濡了一片,所以外人难辨伤的程度,此时缠布揭开都黏着些皮肉,伤口长且深,几乎横跨了整条大腿。

    他顺势眯起的眼正看着腿边忙碌的士兵,按能出师治疗将领的标准来说,年轻得很,而把弄起瓶瓶罐罐的手法居然是有条不紊,好像心里早有谱似的,按理来说,应该先清理伤口才对,可他居然直接拿出了一个精巧的小瓶子——

    “咳。”

    那士兵和军师见此,均安静下来。

    “了解对方也了解自己的,百战不败;不了解对方而了解自己的,胜负各半。”

    “将军何故念起兵法?”军师在一旁问道。

    罗莽本看着帐外的风景,转而又看向军师,五味杂陈,“不了解对方,也不了解自己的,每战必败。”

    士兵们顺着一声枯木断折似的凄厉惨叫看去,只见一道鲜血迸溅在帐上。

    一阵恶寒在所有人心里泛起。

    而之后,军师再也没有在众人眼前出现过,由此各人各有各的心思。

    “可别以为结束了,现在每个人都要担心自己的脑袋。”沙畏延对从战场上捡回来的连舜说道。

    虽说现在最要紧的是战事,李瀚还抓上了一手临砏的事。

    田毋对这块鸡屁股似的破地是没兴趣的,难道指望着它屙屎么?他倒是新收了一个干儿子,叫什么厉狭,这小子是勾栏里混出来,背景脏得“干净”,干净人就该待在干净地儿,便吩咐底下的给他包装了一下安排去管临砏,说得好听是管,说得难听点,呵,都说狡兔三窟,他田毋派下去守地的干儿子可不少,这“新儿子”顶多算是个看狗窝的。

    可他不晓得的是,这狗窝也会是他的去处,打哪来回哪去嘛,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前脚常欢刚在临砏附近上任,后脚李狭就去临砏报了道,是的,这一前一后没错,玩的就是守株待兔。

    常欢展现出来了倒不是什么清风傲骨,看着李狭在临砏这块地鸡架子上嗦骨头就要出面阻止,相反的,同样是新官上任,十天半个月里他像是没人影似的,要不是李狭搜刮油水到他头上了,他在李狭的舞台上连个客串都不会有:

    “贤兄。”李狭笑眯眯地向常欢拖起一盏茶,“请吧。”

    “哈。”常欢失声一笑,“这些汤啊水啊的,喝不惯。”

    好家伙,阳羡茶,这么沏上两杯他也挺肉疼的吧。

    李狭也是有些心眼子的,拿下搜刮来的油水大多去润了田毋的嘴,余下的打点四方官员,这茶还是田毋心情好了临行前散给他点,要不是为了试探常欢,那茶都可以放在厅里镇宅了。

    这狗腿子叼了块肉就来分享,那他常欢也得跟他凑一对来演好戏啊:

    “那贤兄好饮甚?”

    “上碗酒来。”常欢直接向旁边的侍从招手道。

    “贤兄豪爽!”李狭稍稍放下心来,是个纨绔子弟啊。

    “刚就想说了,贤兄这贤兄那的,一股子酸儒气,叫我常欢就好。”

    李狭心里就在那犯嘀咕,不是说新科及第么?

    “常老头子把我绕到这地方还想让我遭遭历练,你说有个什么劲?”这酒盏才上来,常欢就接上一杯,直接送到李狭下巴边,“我说这是天高皇帝远!”

    好家伙,这回轮到李狭感叹了,连皇帝都敢放到嘴边。

    “喝,怎么不喝?”常欢又提起酒盏接了一杯,“喝酒求得是个心里畅快。”

    “好,我喝。”他李狭好不容易从勾栏里爬出来又掉进一个勾栏了?

    “这才对嘛。”常欢满意地笑了,他来以前早在胃里垫了东西。

    俩人几圈喝下来,一个脸发红,一个脸发烫,“欢郎,弟弟也想知道你是如何求得这功名的。”

    “你是个傻的、嗝!”常欢打起了酒嗝,“那自然是老头子给我——嗯?”他两指在李狭眼前来来往往地搓捻起来。

    “懂了懂了,弟弟佩服。”连考试都给他买通了,果然,罗莽的远亲好歹也是个亲啊。

    “今个,喝得我美啊。”常欢眨巴起眼来。

    “此时此地,不如我与欢郎一同结拜为兄弟,岂不美哉?”

    “哈?”

    “怎,怎了?”

    “什么怎了,这怎么不美!”常欢一把拉过李狭,朝天大喊道,“我常欢!”

    “我李狭,今日结拜为兄弟,不求同年同日生。”

    “亦不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他还能真跟他结拜不成。

    “嗯,嗯?”李狭现在这表情就跟小学生你一句我一句接儿歌一样,你在唱“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他倒好,“快来快来数一数,多少只烤鸭”。

    “你这小声吧啦的,老天听不见。”没等李狭说不对呢,常欢抱怨道。

    “这临砏有个好处,场地大,跑马跑起来,一个字——爽!”常欢直接举起酒盏,两臂张开想要拥抱长天似的,“带我耍耍?”

    “行。”小领导那也是领导,苍蝇再小也是块肉。

    一个落魄皇嗣带着一个穿了马甲的公子哥在三不管地带醉驾,属实是舍命陪君子了。

    人醉了,马可没醉,八只蹄子原本齐齐整整的前前后后,常欢一牵个绳,前面四个蹄子就往那鸟不拉屎的秃头地奔去。

    “欸!欢郎!那可不是个好去处。”李狭眼见着方向不对,大声喊道。

    “那么宽阔的,能不是个跑马的好地?”

    “就是宽阔,才没人管,欢郎骑术高超,若是远了弟弟找不到了,可如何是好?”

    “是么。”常欢的马已经另一匹引着回了原路线。

    他眯缝起眼,毕竟,他已经“醉了”,醉的人怎么看得清那稀拉的草底下的铁蹄印呢?

    跑了一个下午,李狭也不多留他吃饭,八成是预算超了,他也正好打道回府。

    还真是有点熏在里头,常欢提起大袖就感觉大江大河在肠胃里翻涌,速速洗澡!

    李瀚的拉拢套路里,请客吃饭当然是排在最末了,常欢也自然不是唯一一个被拉拢的人才,几乎在每一个蛀虫前朝臣子的背后都安插下了一个随时可替上的官员。

    陌都的战事总是要被粉饰包装过后才会传到皇城,李瀚早早在第一关就把它拦下了,但他不是用一个新结果代替,而是拖延拖延再拖延,把所有人蒙在鼓里,一时城里人心惶惶。

    田毋虽然是个老狐狸,但是此刻不可能不慌,那他获取信息的方式是什么,自然是他的干儿子们,可当他用到这一层关系的时候就表明了这个千里之堤也有蚁穴,那些干儿子自然是不可能被完全策反的,但是当他准备跑路的时候,却从他们的表现力看出了异样,最终选择逃亡到临砏,毕竟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嘛。

    但是常欢老早把这块的地方摸了个七七八八。

    “田总管。”常欢笑道,“吾已在此等候多时了。”是的,你再不来,李狭没被他吃空,他也要被吃吐了。

    “你是。”田毋皱起了眉,打量着常欢,“可是狭儿派你在此恭迎的。”

    呸,还恭迎,一起跑路还这么有仪式感。

    “正是。”常欢立马引路,也听得到田毋包袱里嚓嚓的金银器声,要真在乱世,你还用得上么?

    “城主可多多提及您老对他的”

    田毋是稀里糊涂出的门,也是稀里糊涂上的马。

    “田总管,厉城主已在前面恭候多时了。”常欢一扬手,前面可不有个人骑在马上么,“城主知道此事危机,早已规划好了路线,田总管只管跟随便是,小的在后头为二位殿后。”

    什么!二位!

    他才反应过来被下套了,那□□的马肥腚儿被这么一拍,撒丫子往外跑去,这一前一后两匹马可大有不同,前面那一匹是野马,毫无被驯化,远远的没人瞧见,眼罩一摘,白花花的唾沫跟着被风吹得呼啦啦的腮帮子一起浪迹天涯,后面这一匹呢,是个半驴不马的,跑跑短途还行,长了就要垮蹄子摆烂,但为啥不停呀,哦,原来是两马的脖子上都系了一条暗绳。

    好嘛,临砏夕阳红体验卡直接来到了最刺激的环节。

    “停下,吁!”田毋那掐见了的嗓子顶不住一顿叫嚣。

    绑在野马上的李狭和他□□的骡子哪个不想停啊,谁刹得住车。

    就在田毋想豁出去这七老八十的骨头时,前面的路给野马砸出了个坑,不对,是本来就有个坑,随着一声尖叫,那虚掩的草垛子终于下班,一老一小下饺子似的成了粪海狂蛆。

    指令上是说坑的,但也没说是什么坑,总不好大费人力挖一个吧,况且太招摇,于是常欢就把主意打到了粪坑上,常欢这小子,表面正正经经,肚子里全是坏水,不过“铁汉柔情”,临砏为了迎接田毋,大半个城有事没事就来这方便,可以说,田毋,陌都太监头头,是“软着陆”的。

    只可惜了这一袋子金银从盘缠变成了陪葬,呃,可能也不完全是,日后总会有人淘金的吧。

    “您老在底下吃好喝好。”

    ……

    “圣人,驾崩了。”这句话,他说得格外平静。

    微蹙在殿外的人们眼里都是熊熊的火光,没人说话,没人动作,最后,季述本想上前拉下久立的李瀚,但是他却转身走开,侍卫,宫女,太监,默默让开一条路,随之伏在月光披洒的那一夜。

    想当初,李瀚也是顺来兵符的人啊,虽然都是在边上跑跑马做做样子罢了,他想乘乱解构陌都皇城,既然是造反,那必然得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可李瀚不这么干,甚至连李圜的死都是在次日清晨才昭告。

    那你就要好奇了,太后呢?

    太后也不是个傻的,从亲儿子那拿来的兵符自打被李瀚顺走后,她几次三番动过脑筋,他一回宫就笼络人心,谁晓得罗家的兵符会不会到他手上,原本你一个我一个,大家还好来碰一碰,如今倒好,对方怕是嫌吃得还不够多。

    说什么李瀚拿的是假兵符,或者说是刻意从皇帝那抢去的,王莨就该去小儿科报道了,军队只认符不认人,她当然不这么干,而是把主意打到了罗家军身上,这样可以做的小动作就多了,在军中的关系里绕绕弯,甚至和敌军……

    前朝出现过女帝,所以她从当上嫔妃那一刻就开始就有了自己掌权的念头,皇帝死了她不心疼,静观着宫里的变化把儿子推上了皇位,儿子被太监养坏了她不在乎,对她来讲无非就是两只相斗的蛐蛐,可是李瀚这小子来了,不仅想把这蛐蛐盆掀翻了,还想把她这个看客轰走,她就不乐意了。

    毒燕窝在前面打头就已经是宣战讯号了,可是李瀚想要什么她基本都会给,为什么?她要让他分心,况且她那儿子也不是个天天只会“剁肉酱”的,海如烈到底是怎么死的?乍一眼看去,是李圜下令杀的,再仔细瞅瞅,他临死前看田毋的那眼神可不能说俩人没有一点关系,海如烈就是太聪明了,聪明到极致还表现出来就是蠢了,想当双面间谍也得分得清自个儿的皮套啥时候是黑,啥时候是白呀。

    王莨一口一口地往李瀚嘴里喂东西就是想把他养成蛐蛐盆的第三只。

    她早就晓得李瀚会做动作,等她发觉过来李瀚逼宫的时候也不晚,甚至也不算措手不及,她的殿内包袱都准备好了,真金白银加大堆散钱,原来都计划好了,警报一旦拉响,她早就在皇城外稍息立正了。

    可是她眼一转,心一想,她逃啥,明面上她这太后好好做着,李瀚要是把主意打到她头上,那不是等着戴不忠不义,不仁不孝的帽子吗?他要是想登基,她好歹也得留条命吧。

    这下,不跑了,好家伙,反派死于话多,王莨死于多想,她还真当自己是一代贤后了,百姓不明着吐槽她就罢了,她的娘家有谁救她呢?没有,个个都等着把她托出来好免了诛九族呢。

    但是她啥都有了,与先王合葬,谥号“良文”,是的,她每个都“缺一点”,而李瀚的母亲王曦则是由衣冠冢做寄托,在高山上望着陌都的山河。

    ……

    “如今圣人贤明,乃民心所向,新的选秀也是不远。”正是如今还算太平的局势,才让见子琅敢把这些话放到饭桌上说,他喝了口菜粥,顿了顿,“如此你便放心了。”

    放心?这句话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她觉得自己已经丢弃了先前的思想了,对呀,一切都已经变了,如果薛华有什么动作,事态要怎么变化,依现在的局面也会换个方向发展,可是心里头的念想却还揪着她,那朵茶花好像就开在自己手上,那么硕大的花瓣,端着碗的手也不由得颤了颤。

    “我会娶你。”他的话在她脑子里荡啊荡。

    那么笃定,好像在叙述一件已经发生的事,可是已经很久都没有见他人影了,连寺庙里三两次去寻也无果,看来是“转移阵地”了,后来以为就此没信儿了,方丈却做中间人又开始传起了纸条,内容无非是各种合香。

    她不知道的是,每每碾捣细末,酒沥阴干,调以白蜜,团成饼粒都是在传递情报。

    就在香品被递交出去一天内,就会被固定的人经手,从而由底下的人品出前中后三调,前调的“熟捷”居然意味着收兵,中调的“零陵”就是集中会军,更别说后调的“安息香”代表的歼灭,有白檀,青桂皮,麝香打掩护,就是有心去研究也研究不出花来。

    传书的飞鸽还有被打下来做烤乳鸽的风险,暗送的书信也有被截胡的可能,香粒那么小小的一颗,你中途就是被别人疑心了,说这是“大补的”往嘴里一塞,等你看到别人一脸“我懂的”就明白刚刚的一切在对方心里都说得通了,还好这场加速战没打多久,不然陌都也要掀起一片吞香丸的风潮了。

    如果他是前朝的幕僚,估计现在就没命给她传信,而她现在切切实实地收到了,虽然不排除是被别人试探的可能——

    “是个孩童给与我的。”似乎看出了见月枝所想,芷清说道。

    是么,那你倒是自个儿出现呀,平白地吊着人的心,她在心里嘀咕着,她该如何定位自己,是他过河扶的石头么,那怎么什么音讯什么信息都不留。

    皇城里一切都改变着……

    李瀚闭上眼睛,偶尔也会浮现李圜在火海里的情形。

    “皇兄,你说我们谁能成为万人之上。”

    “是吾。”

    “是,是你。”李瀚笑着,“答案从来都没有变过。”

    “从阿乙惨死在你剑下的那一刻起,从母亲被追杀的那一刻起。”他扶上了佩剑,“你的答案就注定由我来告结。”

    看着李瀚步步逼近,李圜不由得后退了一步,而背后正是火焰熊熊燃烧的残殿,“怎么,你要弑兄?吾可不觉得你这个书呆子能拔、呃!”

    寒光在刀剑出鞘之际乍现,李圜不禁一挑眉,冷哼了一声。

    “这剑,你可还记得?”李瀚将李圜一步一步逼到了殿边,离燎人的火舌只有一步之遥。

    这架在李圜脖子上的剑并不是像是成年男子会用的,上面的纹路让他回忆起来,这就是当年的剑!

    “皇兄,万人之上,亦是一人之下。”李圜蹉跎的江山该由他来接手了。

    剑落之时,李圜的暗器也正挥出,他怎么可能服软,更不可能放弃挣扎,而这场速度的竞争,以他刀不及人告终,那距离,只差一指就要刺入腹部,但虚弱无力的刀刃只是颤抖了几下,便抛开一条打磕巴的弧线,李瀚的衣袍抽出了丝,而李圜——

    则随着剑之一阵,倒在火焰之中,比起突兀的双眼更夺人眼球的是那争先恐后从动脉里喷涌而出的血液,那是黑色的火,李瀚的脸上溅有点点血渍,他一脸漠然,抽刀,举起,刺入,那火焰便更烈,更艳,那把捅进阿乙的刀又由阿乙做终结……

    而那件被弃在地的断袍,是兄弟之间的决裂,是一个王朝的覆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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