诅咒之家1
「万物皆有灵，生者的灵甚至会滋养出咒灵。死者的灵再如何逗留，终将去往彼岸，可谁又明白——彼岸，就在人心之中。
总觉得，我死过一次了，所以，彼岸才会映出那个倒影。也许，我正在彼岸海底中，茫然无知地梦着生前。」
××××××××××××××××××××××××××××
东京都立咒术高专学校大门处——
七海建人看了一眼腕表，再过几分钟就到会合时间，今天要去的地方比较远，希望中村女士准时到达。
代表小时的指针就要戳到九点时，两辆黑色轿车前后驶来，随着前头车按了两声喇叭，便一齐在离校门几米远的地方停下。
前车下来的是辅助监督中村美雪，而第二辆车下来一个身着黑色制服的年轻女性。
二人向七海建人走来。
站到七海建人身前，中村美雪主动解释道，她身边的年轻女性是「窗」新进职员，叫山南由理，能力相当优秀，这次便由山南由理代替她担当这次任务的辅助监督。
说到这里，中村美雪有些不好意思，“真是抱歉没有提前沟通，但事出突然，我今天要跟夜蛾校长沟通其他事。对了，山南桑，七海君，你们正式认识一下吧。”
“你好，我是山南由理，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山南由理轻轻鞠了一躬。
七海建人不由得仔细端详了她一眼。
山南由理是个引人瞩目的美人——
五官美丽，鬓发乌黑，肌肤雪白，在日光下亮得耀眼，眼瞳蕴含夜空的墨蓝，眼上淡淡的紫色晕到眼尾翘起，红唇鲜妍，从中吐出的声音却清冷沉静。
她仍有些许才出社会的年轻人独有的稚嫩感，像在绽开和盛放之间的幽雅睡莲，奇妙地集女人和少女的感觉于一身，和旁边已经是成熟中年人的中村女士形成鲜明对比。
她的盘发和衣物，处处一丝不苟，妆容却冷艳到张扬，隐约透出竭力证明自己已是社会人的小心思。察觉到这点便觉得有点可爱。
七海建人不自在地咳了一声，“你好，我是七海建人，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我准备好可以出发了。”
于是两个年轻人便和中村女士道别，由山南由理驱车驶向目的地。
这次任务是三级任务，如无意外，七海建人能轻松解决。但是坐在汽车后座的他，肾上腺素在飙升，问题来自于——
车速是不是太快了点？
刚刚那段路，赛车般的强大推背感让他身体一直紧贴椅背。
司机山南由理似乎毫无自觉，一边把住方向盘驱动汽车飞速前行，一边细细汇报这次任务的详细内容。
任务地点在能登半岛，委托人是当地的吉见家。吉见家有个可怕的传言——换代时必会发生不详之事。三十二年前吉见家换代，便死了不少人，包括被吉见家请去护法的三名灵能者。
吉见家的上代家主近期去世了。又到换代时分，吉见家再次怪事频发，目前还未出现人员伤亡。但窗的当地分部观测到灵的骚动，却没找出源头，也未发现诅咒残秽。
找不到原因，便无法消除那里此起彼伏的怪事，于是分部上报本部请求支援。
说完分部提供的情报后，山南由理接着补充自己的分析——
她在出发前已经完成了大半调查工作，通过查阅那一带的历史、民俗、传说，她判断问题不在吉见家本身，而在于那片土地。因为在吉见家之前，每个入住那片土地的家族都死绝了，那一带的怪事并非从吉见家开始。
那一带怪事频发，一直有多个灵作祟的痕迹，相当少见。
“……虽然是这样，但说不定背后作祟的都是同一个源头。更多的信息，只有到现场调查了才知道。”
山南由理梳理了一遍来龙去脉，只听这番井井有条的汇报，会以为二人是在会议室，完全想不到沉稳的发言人手下掌控的车速，让人觉得像在乘坐贴地飞行的飞机。
“我以灵能者的名义跟吉见家联系过，他们已经委托了其他灵能者，据说是涉谷的一家心灵调查所。所以，这次我们要用天理宗教协会所属灵能者的身份过去。”
这番事前准备严谨周密，七海建人十分欣赏和感谢。但随着汽车发动机发出极其畅快的轰鸣，强烈的推背感再度降临。
他贴着椅背，默默抓住安全带——
“山南桑，车速是不是太快了？会不会超速？”
“嗯？不用担心，我不会超速的。是不是太快了？不好意思，我只是想早点抵达目的地，这样就可以早点结束任务下班。我这就把车速降下来——”
“……不用了，没超速就行。” 七海建人心头忽然涌出诡异的知音感。早点结束也好。
得益于山南由理高超的飞车技术，两人在午前到达吉见家。
吉见家的土地独自位于海岬上，悬崖边缘下去是海湾。
一抵达这里，七海建人便发觉这片土地的氛围的确怪异，看不见诅咒残秽，可灵的气息活跃又骚动，令人模糊感到不详，却找不到来源。
七海建人和山南由理一下车，吉见家这一代的幺子吉见彰文便出门接待。他十分客气地将二人请到一间茶室中，可脸色难掩焦灼和沮丧。
二人从吉见彰文口中得知，吉见家这两天接连出现新的事故，多亏涉谷心灵调查所先一天到达，保护了这家人。但调查所的少年所长涉谷一也，因此被灵附身陷入昏迷。
听到这里，山南由理提出：“吉见先生，能不能帮忙问下涉谷心灵调查所的人，是否愿意和我们携手调查解决这里的问题？”
吉见彰文愣了一下，马上又信心满满，愁容散去不少，“应该没问题，他们都是通情达理的人。不好意思，请你们稍坐一会儿，我先去和他们沟通。”
吉见彰文出去后，七海建人低声询问山南由理：“山南桑，一定要跟那群人打交道吗？”
“七海君不喜欢跟灵能者接触？”
“……也不是。只是，在灵能者面前要做更多遮掩工作，被他们发现不对的话会很麻烦。”
山南由理：“确实，不过我会做好这部分工作。七海君不用担心，放手去做就行。
我是想灵能者的视角和咒术师不太一样，也许他们能发现我们注意不到的地方。这里的状况还是一团迷雾，没有诅咒残秽指引，光靠我们调查不知道要多久。
单纯的灵又比咒灵会躲藏，要是附到活人身上……那是灵能者更擅长处理的状况，我们既不容易发现又不方便动手，暂时跟他们联手比较好。”
山南由理的考量十分周密老道，七海建人不再说话，安心喝茶等待。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吉见彰文便带着两个人进来。经吉见彰文介绍，七海建人得知茶色短发的清秀少女叫谷山麻衣，同样茶色头发的高个子男人叫滝川法生。
滝川法生温和开朗，加上他留着半长头发、扎着耳钉的装扮，让七海建人想起另一个人。
寒暄结束，滝川法生主动说他们调查确认吉见家活动的灵本体、数量不明，但通过仪器录像和谷山麻衣的灵梦发现，附近的灵都会被海岬下的一个洞窟吸引过去。而他们正要动身勘察附近的情况。
第一个线索出现，七海建人依旧耐心，等待身旁同伴的下一步。
山南由理微微弯起眉眼，笑了起来。她这一笑，如辉月降临，端的是光彩溢目，茶室霎时明快起来。
对面三人皆是一怔，谷山麻衣微微张着嘴凝视她，脸上浮起红晕，两位男士微微移开视线，滝川法生不自在地咳了几下，吉见彰文猛地一口饮尽杯中茶水。
这三人的反应，七海建人完全能理解，因为他也感觉耳朵在发烫。
山南由理笑着说：“请问可以和你们一起行动吗？我们希望能帮上忙。”
通情达理的要求，加上山南由理的笑容攻势，对方自然没有拒绝。
于是中午过后，在吉见彰文的带领下，七海建人、山南由理和调查所的谷山麻衣、滝川法生、松崎绫子、原真砂子、约翰·布朗组队勘察。
七海建人和吉见彰文、滝川法生带头走在前方，余光瞥到稍稍落后的山南由理一直和谷山麻衣靠得很近。
海岬上的调查中，众人听吉见彰文说了几个鬼怪传说。
之前闹事的灵似乎都能和很久以前的传说对上。但还不到下结论的时候，众人便在吉见彰文带领下去了悬崖下方的洞窟。
洞窟的通道很窄，一行人两两并排走进洞窟，七海建人、滝川法生作为第一梯队在前面探路。
狭窄的通道尽头豁然开朗，洞窟内部开阔得像庞然大物的腹腔，光线昏暗，但可以看出这里被布置成祠堂，最深处的岩壁前有个神龛。
进入这里，调查所五人便聚到一起讨论。
和服人偶一样精致的灵媒师原真砂子，正说到她看见不断有灵飘进来。山南由理悄悄凑近七海建人，用手掩住口鼻凑近他耳边悄声说：“那个神龛，七海君你注意到了吧——”
七海建人一边点头，一边分神观察调查所那群人。
滝川法生正上前打开神龛上的小门，里面供奉着一截木头。他转头问吉见彰文：“小老板，里面放的是什么？”
吉见彰文说那是雄瘤之灵，其实是海上漂流过来的木头，因为形状像有手有脚的东西，从很久以前便被当成吉祥的惠比寿供奉。
这个气息！
七海建人瞳孔一缩，肯定性地向山南由理点了点头——
看来，这片土地对雄瘤之灵长久的供奉信仰，令原本普通的漂流木诞生出真正的灵。
但它不是带来吉祥的灵。
滝川法生开门的动作，就像打开结界一样，被人类虔心供奉的漂流木周身萦绕正向神圣的氛围，却一瞬泄出咒灵那种极其负面的气息，毒蛇一样暗中潜伏不动。
七海建人猜测，那块漂流木正在孕育咒灵，想必这附近的怪事背后是它在作祟，可能是为了汲取负面情绪直到它完全诞生。
人类的崇拜信仰和恐惧结合滋生的咒灵，历来没一个好对付。
雄瘤之灵还没成气候就如此难缠，等它诞生就不是三级任务那么简单的事了。
调查所几人仍在头脑风暴商讨下一步行动，没注意到这边。
七海建人快速掏出手机打了字递给山南由理——
「需要单独行动。」
她接过手机，看了一眼便啪啪按了一会儿又递回来——
「等他们离开，你留在这里。我在外面守着设下帐。」
简单省力，本该行得通的方案。
但是，调查所几人最后决定在洞窟里布置设备，用于在灵活跃的夜晚观测这里的情况。
七海建人欣赏这种一丝不苟的习惯，但这样凭空多了点麻烦。
山南由理显然也有些苦恼，她轻轻叹了一下，随即脸上挂起温柔又抱歉的浅笑，走向调查所几人。
她拿出自己的分析说服了她们，让她们明白过来，吉见家众多灵作祟的源头是洞窟里的东西，天理宗教协会有对付这种灵的方法，但是碍于协会规定不能让外人旁观除灵。
“……能不能请大家给我们一个机会单独除灵？如果我们没成功，再用你们的方法解决，好吗？”
山南由理请求别人的时候，很少有人能拒绝吧。大概谁都不忍心看到那张脸露出苦恼为难的样子。
七海建人跟着鞠躬，默默表达请求。
“啊哈哈哈，我觉得没什么不可以。灵能者本来就各有各的忌讳，不过还是看主人的意思。” 浜田贤二率先笑着赞成。
“没什么不可以。二位远道而来，这样用心帮助我们，我才是感激不尽。”吉见彰文说。
谷山麻衣等人也没反对。
不过听力敏锐的七海建人听见，滝川法生悄悄嘟哝“还好那鲁没醒，不然准会为难人”，想必他身旁的谷山麻衣也听见了，才会干笑了一下。
滝川法生等人离开后，七海建人让山南由理也离开。
“七海君请保护好自己，一定要平安无事。”山南由理说。
“多谢了。这种程度我对付得来，不会勉强。”七海建人接纳了这番好意。
“那我在外面等你。”
山南由理转身离开，不一会儿便从七海建人视野中消失。几分钟后，他便收到一条短信——
「帐已设好。祝武运隆昌。」
七海建人收好手机，眼神一凝看向神龛发动术式——
雄瘤之灵，不能带来吉祥就不要诞生！
神龛里瞬间爆开不详的气息。
洞窟外侧一派平静。
山南由理左手搭住岩壁，脸色沉静，可要是有人走近细看，就会发现她脸上有种难以言表的空虚。
她合上眼，凝神仔细感受——
这个洞窟的结构，像极了子宫，宽阔的内部空间是孕育的腹腔，连接内部与外界的狭窄通道就是产道。
正是如此，周围的死灵才会被吸引到这里，无法去往彼岸，不断在此处重复死亡出生的过程，筑成虚无又喧嚣的灵场。
大概也是如此，才会滋生出雄瘤之灵这种麻烦的东西。
这个场像那片深海——连接所有意识最深处的海底，虚无缥缈地存在着。死去的灵魂终将沉到海底，却不会就此安静，曾经活着的一切都会被集体潜意识海洋记住，在海底回响不息。
那不是生者可以听到的东西——
万物皆有灵。人类的、非人的，安宁的、狂乱的，数百年、数千年、数万年甚至更久以前的，不可计数的意识碎片……组成千万吨的深海水压，瞬息便能碾碎吞没一切。
个体的意识在它们面前，渺小得接近不存在，只要一接触，个体的边界便会被碾碎，失去自我。
就像此刻。
她猛地睁开眼，用力喘息了一下。
不行，不能回想！
让它们回到意识深处，一片漆黑的地方！
她茫然望着虚空，海浪的声音、咸湿的水汽都在远去。
在脑中努力搜寻回忆，紧紧抓住它们，拼命抓住造就了自己的一切——
关于妈妈的，关于爷爷的，关于姐姐的……曾经幸福却不知道它们有多宝贵的日常。
和家人的死亡。
不管谁死了，都是惨白毫无生机的尸体，明明是熟悉的人，却陌生得像蜡像，虚假得像恶劣至极的玩笑。
尸体冰冷而微臭的气息，仿佛还在鼻尖萦绕。
脑髓中似乎有虫卵在孵化，轰然嗡鸣。头疼得快要炸开，心脏沉闷地抽痛。
全都挣脱不开。
她疲惫地倚住岩壁，缺氧似的用力喘息。
沉眠的怪物半身在骚动，隐隐就要醒觉。她按住心脏位置，心中低语——
「没事的，睡吧，把它带下去，回到最深处睡吧，睡吧，睡吧……」
哼唱摇篮曲一样在心中重复低语，它渐渐安静下去。
意识一阵恍惚。
嗡鸣，疼痛，像被玻璃隔开般，模糊地散开远去。
海水咸咸的味道钻入鼻尖。
她深深舒了口气，不经意看到严重磨损的左手指甲，无意间用力扣住坚硬岩壁的后果。
她叹了口气，换上右手按住岩壁上，凝神看着前方。
她的视线，仿佛能穿过厚厚的山壁，窥见洞窟深处的情形——
还是助他一臂之力吧。
如果不破坏这个场，就算除掉雄瘤之灵，长久以后，依旧会孕育出不妙的东西。
×
战斗有些艰难，不过七海建人还是顺利祓除了雄瘤之灵。
大概是战斗中无意破坏了洞窟内部的结构，最后一击后，洞穴深处立即落下石块。
在出路被落石彻底堵住前，七海建人迅速蹿出洞窟，一眼便看到洞口处的山南由理。
她露出欣喜的笑，“辛苦你了。”
“你也辛苦了。不过里面的洞窟塌了。”七海建人有点抱歉。
山南由理吃惊地张了下嘴，又哑然失笑，“平安祓除了那个东西就好，吉见家应该不会介意。我想，上去后提醒他们请人检查下地质就行。”
“上面还有其它的灵吧，附在活人身上的灵，不是我们擅长的。”
“就交给调查所吧，既然是真材实料的灵能者，雄瘤之灵也被解决了，应该能顺利驱除附身灵。”
“说得也是。”
上去收完尾就可以返程下班，七海建人不由得放松下来。
总觉得，我死过一次了，所以，彼岸才会映出那个倒影。也许，我正在彼岸海底中，茫然无知地梦着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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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都立咒术高专学校大门处——
七海建人看了一眼腕表，再过几分钟就到会合时间，今天要去的地方比较远，希望中村女士准时到达。
代表小时的指针就要戳到九点时，两辆黑色轿车前后驶来，随着前头车按了两声喇叭，便一齐在离校门几米远的地方停下。
前车下来的是辅助监督中村美雪，而第二辆车下来一个身着黑色制服的年轻女性。
二人向七海建人走来。
站到七海建人身前，中村美雪主动解释道，她身边的年轻女性是「窗」新进职员，叫山南由理，能力相当优秀，这次便由山南由理代替她担当这次任务的辅助监督。
说到这里，中村美雪有些不好意思，“真是抱歉没有提前沟通，但事出突然，我今天要跟夜蛾校长沟通其他事。对了，山南桑，七海君，你们正式认识一下吧。”
“你好，我是山南由理，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山南由理轻轻鞠了一躬。
七海建人不由得仔细端详了她一眼。
山南由理是个引人瞩目的美人——
五官美丽，鬓发乌黑，肌肤雪白，在日光下亮得耀眼，眼瞳蕴含夜空的墨蓝，眼上淡淡的紫色晕到眼尾翘起，红唇鲜妍，从中吐出的声音却清冷沉静。
她仍有些许才出社会的年轻人独有的稚嫩感，像在绽开和盛放之间的幽雅睡莲，奇妙地集女人和少女的感觉于一身，和旁边已经是成熟中年人的中村女士形成鲜明对比。
她的盘发和衣物，处处一丝不苟，妆容却冷艳到张扬，隐约透出竭力证明自己已是社会人的小心思。察觉到这点便觉得有点可爱。
七海建人不自在地咳了一声，“你好，我是七海建人，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我准备好可以出发了。”
于是两个年轻人便和中村女士道别，由山南由理驱车驶向目的地。
这次任务是三级任务，如无意外，七海建人能轻松解决。但是坐在汽车后座的他，肾上腺素在飙升，问题来自于——
车速是不是太快了点？
刚刚那段路，赛车般的强大推背感让他身体一直紧贴椅背。
司机山南由理似乎毫无自觉，一边把住方向盘驱动汽车飞速前行，一边细细汇报这次任务的详细内容。
任务地点在能登半岛，委托人是当地的吉见家。吉见家有个可怕的传言——换代时必会发生不详之事。三十二年前吉见家换代，便死了不少人，包括被吉见家请去护法的三名灵能者。
吉见家的上代家主近期去世了。又到换代时分，吉见家再次怪事频发，目前还未出现人员伤亡。但窗的当地分部观测到灵的骚动，却没找出源头，也未发现诅咒残秽。
找不到原因，便无法消除那里此起彼伏的怪事，于是分部上报本部请求支援。
说完分部提供的情报后，山南由理接着补充自己的分析——
她在出发前已经完成了大半调查工作，通过查阅那一带的历史、民俗、传说，她判断问题不在吉见家本身，而在于那片土地。因为在吉见家之前，每个入住那片土地的家族都死绝了，那一带的怪事并非从吉见家开始。
那一带怪事频发，一直有多个灵作祟的痕迹，相当少见。
“……虽然是这样，但说不定背后作祟的都是同一个源头。更多的信息，只有到现场调查了才知道。”
山南由理梳理了一遍来龙去脉，只听这番井井有条的汇报，会以为二人是在会议室，完全想不到沉稳的发言人手下掌控的车速，让人觉得像在乘坐贴地飞行的飞机。
“我以灵能者的名义跟吉见家联系过，他们已经委托了其他灵能者，据说是涉谷的一家心灵调查所。所以，这次我们要用天理宗教协会所属灵能者的身份过去。”
这番事前准备严谨周密，七海建人十分欣赏和感谢。但随着汽车发动机发出极其畅快的轰鸣，强烈的推背感再度降临。
他贴着椅背，默默抓住安全带——
“山南桑，车速是不是太快了？会不会超速？”
“嗯？不用担心，我不会超速的。是不是太快了？不好意思，我只是想早点抵达目的地，这样就可以早点结束任务下班。我这就把车速降下来——”
“……不用了，没超速就行。” 七海建人心头忽然涌出诡异的知音感。早点结束也好。
得益于山南由理高超的飞车技术，两人在午前到达吉见家。
吉见家的土地独自位于海岬上，悬崖边缘下去是海湾。
一抵达这里，七海建人便发觉这片土地的氛围的确怪异，看不见诅咒残秽，可灵的气息活跃又骚动，令人模糊感到不详，却找不到来源。
七海建人和山南由理一下车，吉见家这一代的幺子吉见彰文便出门接待。他十分客气地将二人请到一间茶室中，可脸色难掩焦灼和沮丧。
二人从吉见彰文口中得知，吉见家这两天接连出现新的事故，多亏涉谷心灵调查所先一天到达，保护了这家人。但调查所的少年所长涉谷一也，因此被灵附身陷入昏迷。
听到这里，山南由理提出：“吉见先生，能不能帮忙问下涉谷心灵调查所的人，是否愿意和我们携手调查解决这里的问题？”
吉见彰文愣了一下，马上又信心满满，愁容散去不少，“应该没问题，他们都是通情达理的人。不好意思，请你们稍坐一会儿，我先去和他们沟通。”
吉见彰文出去后，七海建人低声询问山南由理：“山南桑，一定要跟那群人打交道吗？”
“七海君不喜欢跟灵能者接触？”
“……也不是。只是，在灵能者面前要做更多遮掩工作，被他们发现不对的话会很麻烦。”
山南由理：“确实，不过我会做好这部分工作。七海君不用担心，放手去做就行。
我是想灵能者的视角和咒术师不太一样，也许他们能发现我们注意不到的地方。这里的状况还是一团迷雾，没有诅咒残秽指引，光靠我们调查不知道要多久。
单纯的灵又比咒灵会躲藏，要是附到活人身上……那是灵能者更擅长处理的状况，我们既不容易发现又不方便动手，暂时跟他们联手比较好。”
山南由理的考量十分周密老道，七海建人不再说话，安心喝茶等待。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吉见彰文便带着两个人进来。经吉见彰文介绍，七海建人得知茶色短发的清秀少女叫谷山麻衣，同样茶色头发的高个子男人叫滝川法生。
滝川法生温和开朗，加上他留着半长头发、扎着耳钉的装扮，让七海建人想起另一个人。
寒暄结束，滝川法生主动说他们调查确认吉见家活动的灵本体、数量不明，但通过仪器录像和谷山麻衣的灵梦发现，附近的灵都会被海岬下的一个洞窟吸引过去。而他们正要动身勘察附近的情况。
第一个线索出现，七海建人依旧耐心，等待身旁同伴的下一步。
山南由理微微弯起眉眼，笑了起来。她这一笑，如辉月降临，端的是光彩溢目，茶室霎时明快起来。
对面三人皆是一怔，谷山麻衣微微张着嘴凝视她，脸上浮起红晕，两位男士微微移开视线，滝川法生不自在地咳了几下，吉见彰文猛地一口饮尽杯中茶水。
这三人的反应，七海建人完全能理解，因为他也感觉耳朵在发烫。
山南由理笑着说：“请问可以和你们一起行动吗？我们希望能帮上忙。”
通情达理的要求，加上山南由理的笑容攻势，对方自然没有拒绝。
于是中午过后，在吉见彰文的带领下，七海建人、山南由理和调查所的谷山麻衣、滝川法生、松崎绫子、原真砂子、约翰·布朗组队勘察。
七海建人和吉见彰文、滝川法生带头走在前方，余光瞥到稍稍落后的山南由理一直和谷山麻衣靠得很近。
海岬上的调查中，众人听吉见彰文说了几个鬼怪传说。
之前闹事的灵似乎都能和很久以前的传说对上。但还不到下结论的时候，众人便在吉见彰文带领下去了悬崖下方的洞窟。
洞窟的通道很窄，一行人两两并排走进洞窟，七海建人、滝川法生作为第一梯队在前面探路。
狭窄的通道尽头豁然开朗，洞窟内部开阔得像庞然大物的腹腔，光线昏暗，但可以看出这里被布置成祠堂，最深处的岩壁前有个神龛。
进入这里，调查所五人便聚到一起讨论。
和服人偶一样精致的灵媒师原真砂子，正说到她看见不断有灵飘进来。山南由理悄悄凑近七海建人，用手掩住口鼻凑近他耳边悄声说：“那个神龛，七海君你注意到了吧——”
七海建人一边点头，一边分神观察调查所那群人。
滝川法生正上前打开神龛上的小门，里面供奉着一截木头。他转头问吉见彰文：“小老板，里面放的是什么？”
吉见彰文说那是雄瘤之灵，其实是海上漂流过来的木头，因为形状像有手有脚的东西，从很久以前便被当成吉祥的惠比寿供奉。
这个气息！
七海建人瞳孔一缩，肯定性地向山南由理点了点头——
看来，这片土地对雄瘤之灵长久的供奉信仰，令原本普通的漂流木诞生出真正的灵。
但它不是带来吉祥的灵。
滝川法生开门的动作，就像打开结界一样，被人类虔心供奉的漂流木周身萦绕正向神圣的氛围，却一瞬泄出咒灵那种极其负面的气息，毒蛇一样暗中潜伏不动。
七海建人猜测，那块漂流木正在孕育咒灵，想必这附近的怪事背后是它在作祟，可能是为了汲取负面情绪直到它完全诞生。
人类的崇拜信仰和恐惧结合滋生的咒灵，历来没一个好对付。
雄瘤之灵还没成气候就如此难缠，等它诞生就不是三级任务那么简单的事了。
调查所几人仍在头脑风暴商讨下一步行动，没注意到这边。
七海建人快速掏出手机打了字递给山南由理——
「需要单独行动。」
她接过手机，看了一眼便啪啪按了一会儿又递回来——
「等他们离开，你留在这里。我在外面守着设下帐。」
简单省力，本该行得通的方案。
但是，调查所几人最后决定在洞窟里布置设备，用于在灵活跃的夜晚观测这里的情况。
七海建人欣赏这种一丝不苟的习惯，但这样凭空多了点麻烦。
山南由理显然也有些苦恼，她轻轻叹了一下，随即脸上挂起温柔又抱歉的浅笑，走向调查所几人。
她拿出自己的分析说服了她们，让她们明白过来，吉见家众多灵作祟的源头是洞窟里的东西，天理宗教协会有对付这种灵的方法，但是碍于协会规定不能让外人旁观除灵。
“……能不能请大家给我们一个机会单独除灵？如果我们没成功，再用你们的方法解决，好吗？”
山南由理请求别人的时候，很少有人能拒绝吧。大概谁都不忍心看到那张脸露出苦恼为难的样子。
七海建人跟着鞠躬，默默表达请求。
“啊哈哈哈，我觉得没什么不可以。灵能者本来就各有各的忌讳，不过还是看主人的意思。” 浜田贤二率先笑着赞成。
“没什么不可以。二位远道而来，这样用心帮助我们，我才是感激不尽。”吉见彰文说。
谷山麻衣等人也没反对。
不过听力敏锐的七海建人听见，滝川法生悄悄嘟哝“还好那鲁没醒，不然准会为难人”，想必他身旁的谷山麻衣也听见了，才会干笑了一下。
滝川法生等人离开后，七海建人让山南由理也离开。
“七海君请保护好自己，一定要平安无事。”山南由理说。
“多谢了。这种程度我对付得来，不会勉强。”七海建人接纳了这番好意。
“那我在外面等你。”
山南由理转身离开，不一会儿便从七海建人视野中消失。几分钟后，他便收到一条短信——
「帐已设好。祝武运隆昌。」
七海建人收好手机，眼神一凝看向神龛发动术式——
雄瘤之灵，不能带来吉祥就不要诞生！
神龛里瞬间爆开不详的气息。
洞窟外侧一派平静。
山南由理左手搭住岩壁，脸色沉静，可要是有人走近细看，就会发现她脸上有种难以言表的空虚。
她合上眼，凝神仔细感受——
这个洞窟的结构，像极了子宫，宽阔的内部空间是孕育的腹腔，连接内部与外界的狭窄通道就是产道。
正是如此，周围的死灵才会被吸引到这里，无法去往彼岸，不断在此处重复死亡出生的过程，筑成虚无又喧嚣的灵场。
大概也是如此，才会滋生出雄瘤之灵这种麻烦的东西。
这个场像那片深海——连接所有意识最深处的海底，虚无缥缈地存在着。死去的灵魂终将沉到海底，却不会就此安静，曾经活着的一切都会被集体潜意识海洋记住，在海底回响不息。
那不是生者可以听到的东西——
万物皆有灵。人类的、非人的，安宁的、狂乱的，数百年、数千年、数万年甚至更久以前的，不可计数的意识碎片……组成千万吨的深海水压，瞬息便能碾碎吞没一切。
个体的意识在它们面前，渺小得接近不存在，只要一接触，个体的边界便会被碾碎，失去自我。
就像此刻。
她猛地睁开眼，用力喘息了一下。
不行，不能回想！
让它们回到意识深处，一片漆黑的地方！
她茫然望着虚空，海浪的声音、咸湿的水汽都在远去。
在脑中努力搜寻回忆，紧紧抓住它们，拼命抓住造就了自己的一切——
关于妈妈的，关于爷爷的，关于姐姐的……曾经幸福却不知道它们有多宝贵的日常。
和家人的死亡。
不管谁死了，都是惨白毫无生机的尸体，明明是熟悉的人，却陌生得像蜡像，虚假得像恶劣至极的玩笑。
尸体冰冷而微臭的气息，仿佛还在鼻尖萦绕。
脑髓中似乎有虫卵在孵化，轰然嗡鸣。头疼得快要炸开，心脏沉闷地抽痛。
全都挣脱不开。
她疲惫地倚住岩壁，缺氧似的用力喘息。
沉眠的怪物半身在骚动，隐隐就要醒觉。她按住心脏位置，心中低语——
「没事的，睡吧，把它带下去，回到最深处睡吧，睡吧，睡吧……」
哼唱摇篮曲一样在心中重复低语，它渐渐安静下去。
意识一阵恍惚。
嗡鸣，疼痛，像被玻璃隔开般，模糊地散开远去。
海水咸咸的味道钻入鼻尖。
她深深舒了口气，不经意看到严重磨损的左手指甲，无意间用力扣住坚硬岩壁的后果。
她叹了口气，换上右手按住岩壁上，凝神看着前方。
她的视线，仿佛能穿过厚厚的山壁，窥见洞窟深处的情形——
还是助他一臂之力吧。
如果不破坏这个场，就算除掉雄瘤之灵，长久以后，依旧会孕育出不妙的东西。
×
战斗有些艰难，不过七海建人还是顺利祓除了雄瘤之灵。
大概是战斗中无意破坏了洞窟内部的结构，最后一击后，洞穴深处立即落下石块。
在出路被落石彻底堵住前，七海建人迅速蹿出洞窟，一眼便看到洞口处的山南由理。
她露出欣喜的笑，“辛苦你了。”
“你也辛苦了。不过里面的洞窟塌了。”七海建人有点抱歉。
山南由理吃惊地张了下嘴，又哑然失笑，“平安祓除了那个东西就好，吉见家应该不会介意。我想，上去后提醒他们请人检查下地质就行。”
“上面还有其它的灵吧，附在活人身上的灵，不是我们擅长的。”
“就交给调查所吧，既然是真材实料的灵能者，雄瘤之灵也被解决了，应该能顺利驱除附身灵。”
“说得也是。”
上去收完尾就可以返程下班，七海建人不由得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