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出现的第三方提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罥索眯起眼睛微笑说道:“我不太理解你的问题。你找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样子?”

    脸上一派温和友好,掩在袖摆下的手作势预发。

    神秘少女撅起嘴,“防备心也太强了。你就不能配合点吗?我不喜欢强迫别人,不说我就自己看好了——”

    术式中断了——!

    罥索震惊地睁大眼睛,什么力量都无法使用,身体也无法动弹。她怎么会有这种能力!

    他认出来了,“你!你是菖蒲的后人!”

    只是一眨眼,尚有几米远的神秘少女突然闪现到身前,毫无理会他提问的兴趣,只是恶劣踢了下这具身体的小腿胫骨。

    “太高了。”

    他不由自主地重重跪下,由俯视变为被她俯视。

    她俯身垂脸,伸手勾起他的下颌,脸贴得极近,微凉的灰白发丝滑过脸侧,弥漫的香气馥郁扰乱思绪。

    那股莫名的既视感越来越强烈,不是因为她像海姥族的后人菖蒲,而是……到底是什么?

    他忘了什么?!

    她只是端详了一下这张脸,不知道发现了什么便露出开心的笑:“在这里!”

    !!!

    一只手直直插了进来!

    临近死亡的寒意瞬间冻结身心。

    这具身体的头盖骨仿佛只是柔软的橡皮泥,五根手指不可抗力一样轻松地插入额头,直接触摸到掩藏其下的脑髓——本体无处可逃,脆弱得与普通脑髓无异。

    追逐了多年的死亡此刻贴住后背发出冷冷的窃笑。

    脑髓被触摸的感觉实在不可思议,似乎连灵魂也被触及了。

    是什么在颤抖,这颗脑髓还是灵魂?

    “罥索”的所有,全部一览无余。被她的手指拨动,从这一刻开始,人生中所有的记忆和片段不受控制地飞快向前闪回。

    ……

    ——「乙骨忧太吗?我不觉得那孩子多有魅力。无条件的术式模仿,深不见底的咒力,都不过是靠留住最爱之人的灵魂这一束缚实现的。很遗憾,乙骨忧太成不了你。」

    ——「你这家伙够自大的。」

    ——「呵呵——我觉得在这方面没人比得上你。晚安,五条悟,在新世界再会吧。」

    ——「我等着欣赏你的挫败哈哈哈——」

    ……

    ——「……没有狱门疆封印不了的东西。」

    ——「但还是有封印条件的吧?」

    ——「一分钟。」

    ——「哈?!在这条件下留那家伙一分钟!耗尽几千回愚昧人类的一生也做不到!!!」

    ——「别这么着急漏瑚,没事的,说是说一分钟——」

    ……

    ——「……你到底想做什么?」

    ——「仲麻吕!你怎么能忍受这些?!你知不知道——」

    ……

    ——「天元!你这个混蛋——!」

    ——「对不起,这是大家的心愿……她的心愿。」

    ……

    ——「我要去很远的地方。这个,交给你保管。」

    ——「这是!——」

    ……

    ——「罥索——喂,就是你,回应一下,罥索——」

    ——「罥,索?是在叫我吗?」

    ——「记住了,罥——索——你的名字。这个氏族把你卖给我了。从这个名字开始把握自己的人生吧,我只给一次机会。现在,自己出来,罥索——」

    咔——

    无形的锁被彻底解开。

    美得惊心动魄的少女身着轻薄的纯白和服,肤白胜雪,嘴唇嫣红,不含白质的渊黑眼瞳摇曳出碎金的微光,红色丝带牵缠的鸦色长辫从她肩头滑落荡漾,撩动腰间鲜红丝绸的弧度,悠悠动人心弦。

    她背着手站在囚笼出口处的那片明亮天光里,嘴角含着笃定的微笑。她只是在那里看着,等他自己离开囚笼,走向她。

    被献祭掉人生的他,再度得到名字,意义,活着的感觉。

    “罥索”的人生从那时开始。

    可是,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他再也看不清她的脸了,直到此刻——

    !!!

    曜姬!这个女孩!

    罥索看着上方的脸,猛然睁大了眼睛。

    “你到底是谁?!不可能!!!怎么还会有神之子?!”

    她微微一笑,灰蓝眼瞳莹亮得诡谲,“很吃惊吧?我和你一样吃惊呢。临死前才发现真相,你是不是很不甘心呀~哈哈哈哈哈——”

    甜美的尾音猛然扬起病态的狂气笑声,那张铭刻在心又被掩埋千年的面孔绽开愉悦到怪异的笑容。

    “命运的诅咒真是精彩绝伦!绝——!赞——!太精彩了!不愧是她养的狗!你居然做到了!明明她什么都没说!”

    “作为奖赏,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她收起笑声,盈盈含笑的唇凑到耳边悄声揭秘:“你等的那个人,永远不可能回来。她会永远,在最深,最黑暗,最孤独,你永远去不了的地方徘徊。”

    “永远。”

    “你——!”

    浑身动弹不得,如果眼神能杀人,罥索一定会将她万箭穿心。

    伊良波椿抬起脸,欣赏这张比死人还僵硬扭曲的表情,笑得十分快意。

    “你猜,永恒到底有多远?在一个关于永恒的寓言里,有个皇帝问小孩,永恒有多少秒。小孩说,有那么一座钻石山,高大无比,他爬过去要一小时,绕过去要一小时。每隔一百年会有一只鸟飞到山上来,用它的嘴啄山,等整座山都被磨平时,永恒的第一秒才过去。”

    “真是勇敢的孩子!是不是?”

    “你说,她现在变成什么样了?还记得自己是谁吗?记得自己的初心吗?在无穷无尽的时光里,会不会,不断地懊悔,哭喊,最后绝望,比绝望更绝望?”

    “怎么了,为什么是这种表情?你欺骗海姥族的时候,摧毁菖蒲的时候,不断夺走他人幸福的时候,不是很享受这一切吗?”

    她张开双臂,向月台两侧的数千个表情空洞麻木的观众纵情大笑示意,亮得让人心惊的眼睛暗潮汹涌,卷起不顾一切肆意疯狂的劲头。

    “这不是你期待的,最极致的绝望吗!告诉我,绝望的味道,是不是棒极了!罥索——”

    “闭嘴!!!不准用她的样子叫我!!!”

    “你为什么?!凭什么这样断定她的命运!”

    罥索竭力怒吼。

    “当然是因为,我有这个权力——”

    她装模作样地收起双臂,手指掩住唇瓣。含着恶意笑容的红唇上下开合,吐露的秘密悄然消散在空气中。

    罥索瞪大了眼睛。

    怎么可能?!

    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宿命!!!

    为什么要接受!!!

    “呐,我给你两个选择——”

    她再度弯腰伸手勾起这具身体的下颌,俯视他的眼神意味深长,嘴角流出婉转暗昧的恶意。

    “放弃你的名字。或者,接受永恒的惩罚。”

    “……”

    他的选择不会犹疑动摇。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听到他的回答,她微微眯起眼睛,噙着笑再次感叹:“不愧是她养的狗。忠犬系真棒~”

    那双眼瞳,是深渊,是空洞。

    像是终于崩溃的沙塔,灵魂深处生出巨大虚无的珈蓝之洞,悉悉索索无尽地坍塌坠落,不断落入深邃无底的深渊,再怎么掠夺都填不满。

    她的名字,她的呼唤,她的笑容,她的回眸,她轻快的脚步,恶劣狡黠的捉弄,脸侧滑落的鸦发,抚过血红珊瑚枝的手指,仰首眺望星空的无言,凝视水面伫立的侧影,托付重要之物时的神情,离去再没有回头的背影……

    每一分,每一毫,“罥索”赖以生存的一切,悉数被吞没。

    他随之坠落,追随。

    像是死亡,既不冷也不热,空旷得可怕,什么都感觉不到,什么都没有。

    除了自己。

    总有一天,也许会后悔吧……

    这是罥索留在人世的最后一个想法。

    曾经属于夏油杰又被罥索夺走的身躯砰然向前倒地。遍布凹凸沟回的鲜活大脑滚出,两个硕大核桃仁一样的柔软半球沾染了灰尘,被轨道石子的锐角戳出创口,迅速溃化为一滩肉粉色的烂泥。

    伊良波椿退了一步,撇撇嘴角,随手扔开手里沾满灰尘一样混浊的玻璃弹珠。

    嗒,嗒,嗒——

    它在轨道上弹了几下,被石子阻碍就不再动弹了。

    属于罥索的表演,就此落幕。

    伊良波椿对地上的尸体和囚禁了某个灵魂的弹珠,完全失去了兴趣,随意翻转手腕——

    一团火光随即在手心上方闪现,凝结成一柄光艳至极黄金般的翎羽,那华美热烈的辉光映亮她的表情。

    那是完全卸去笑意,无法形容的空白,她凝视翎羽的眼神像是瞬间淌过了千万年,因为漫长的无望,而漠然,而虚无。

    “这个样子——”她捻起这柄翎羽,端详上面的每一缕金色毫毛,每一寸辉光,“我快认不出来了。”

    所谓神之子,也不过是命运的囚徒。

    而作为人类的我,连你也没有了。

    小黑是笨蛋,什么都不思考,什么都不争取,只会听话。可是,你骗了我,一直在骗我。你和妈妈,都是骗子。

    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得到奇迹跳出这个轮回?

    还是只有这样,命中注定出生,命中注定失去,连同这个世界,都在胎梦中毁灭?

    ……羽化,出生。

    小黑,你是为了什么,又一次出生,又一次死去?

    我又是为了什么,选择延续这一切?

    我要不要,作一下弊呢?

    “欢迎回来。”

    伊良波椿垂下眼睛,平静得温柔,轻轻吻上黄金翎羽,这是她最重要的半身,残留在这世上最后的痕迹。

    轨道一端的黑暗深处掠出幽冷的风,打着旋扬起尘埃和哨音,像是离别的呜咽。

    时隔上千年,又或许,并没有那么久远的再会,随着火光的消散而终结。

    乍然出现的风也消失了。

    她注视空无一物的手心,怔怔伫立,像极了站在月台两侧,数千个失去意识行尸走肉般的人类。

    过了好一会儿,伊良波椿才手指一动,垂下视线看向突然出现在脚边,各侧长着类似活物眼睛、外观极其诡异的扭蛋方块——「狱门疆」。

    她弯起嘴角,无人可见的神情瞬间无影无踪。

    “撒——接下来要拯救白毛王子了。”

    胡乱撩了把裙摆蹲下,她一边拨动扭蛋方块「狱门疆」,一边和里面的白毛王子打招呼——

    “莫西莫西~还活着吗?”

    “元气满满——”

    「狱门疆」里传出五条悟清亮的声音。

    他不会察觉到刚刚那些对话。属于五条悟的好戏,接下来才正式上演。

    ×

    伏黑惠等人被里梅和真人联手夹击,苦战正酣的时候,五条悟突然出现。

    “哟——让大家久等了~”

    从空中坠落战场中心掀起一堆呛人的烟尘,双手插兜一脸笑嘻嘻的样子还是那么轻浮。伏黑惠等人却立即安心下来。

    因为五条悟回来了。

    伏黑惠、七海建人、虎杖悠仁这三人心里还比其他人多了个想法——

    姐姐/椿/椿姐姐做到了!不过她人呢?

    五条悟这次下手格外狠,快刀斩乱麻,不再像往前那般逗弄敌人,迅速歼灭了诅咒师里梅和特级咒灵真人。

    “好了,你们负责打扫战场。”

    这场战斗结束之后,他们立即定好接下来四处搜寻营救这里的民众,收拾残局。众人因此分工四散行动。

    伏黑惠敏锐地发现五条悟的脸透着些许苍白,不由得落后了一步。明明敌人被消灭了,现在只要和「窗」四处营救陷在各处的普通民众就好,因为察觉这点异状,他心里莫名生出不安的感觉。

    “姐姐在哪里?”伏黑惠问道。

    五条悟看过来,一时没有回答,藏在墨镜后的视线让人看不清,却透出隐隐的深沉。

    伏黑惠的心紧紧提了起来,“姐姐在哪里?!”

    “对了惠,椿姐姐让我跟你说声,她今晚不回家了。”同样还没离开的虎杖悠仁一点没察觉到氛围的异样,一脸天然地插话。

    五条悟和伏黑惠的视线立刻转向他,虎杖悠仁不知所以地背上一凛——哪里不对吗?

    没有来由的紧张氛围中,五条悟率先一笑,放松了气氛:“就是这样,她离开的时候活蹦乱跳,不过,不会回家了吧。”

    伏黑惠没有注意到五条悟的说法,和虎杖悠仁的说法有微妙的不同。因为他看见五条悟抬手似乎想碰一下墨镜镜框,下一瞬只是按了下眼下肌肤又收回,身上有种肌肉轻微紧绷的感觉,显得脸上轻松的笑容多少有些虚假。

    伏黑惠抿紧嘴唇,低声关切:“五条老师,你有点奇怪,身体怎么了吗?”

    “小孩子别操心那么多。今天太闹腾了,最强也要好好休息啊。”

    五条悟随手呼了把伏黑惠的头发,自动忽略他脸上的无奈和另一个学生虎杖悠仁满脸的好奇,扬起视线看向夜空。

    夜晚的东京灯火通明,上方的天空被无数霓虹灯光映亮,几乎看不到星星。十月的夜晚,天空干净深沉,幽邃墨色盖上灰蒙蒙的深蓝,温润的月亮挂在遥遥天际上。

    这样一张美丽的天幕,正蒙上不为人知的巨大阴影——

    群星窃窃呓语。

    空中的月亮像个出现故障的白炽灯,突然闪烁起来。

    扑——通——!

    扑——通——!

    随着沉闷粗砺的鼓声响起,天幕立即震颤起来,像脆弱玻璃一样不可思议地裂开狭长的缝隙。

    喀喇,喀喇,裂隙缓缓生长,无边地延伸贯穿天地,生出无数分支长成撑开天地的世界树一样的惊天裂纹。透过裂隙,可以隐约看见浓稠液体般流动的黑暗,和冷冰冰的虚空。

    最大的裂隙缓缓张开,血肉神经一样的网络组织随之暴露疯狂涌出,血红的巨大瘤管越过无数裂隙,势不可挡地向四面八方蠕动生长,就像新眼球肆意深入四周血肉的触须。

    整个世界,仿佛是巨大生物的身体内腔,又或者,这就是个巨大畸形的子宫。

    而那道裂隙继续张开,一点点隆起,某种难以言喻的晦暗光芒溢了出来——

    裂隙中多出了一个巨大无比的,不可名状的银白天体,逐渐迫近。裂隙边缘隆起褶皱,那近在咫尺的巨大眼睛一点点睁开,周围的光线像被黑洞吸引一样弯折扭曲,星海震颤。

    那不是月亮!

    !!!

    群星的呓语轰然喧嚣,与让人癫狂的蛮荒鼓声齐齐化作可怕的洪流猛然贯穿天地。

    伟大的诞生——!!!

    不可直视祂!

    无法形容的狂热与恐惧一齐涌上大脑,又被新眼睛里的力量冻结隔开,理性与疯狂的冲突强烈到整个人快撕裂成无数碎片,气管自行压缩,耳膜、眼眶、太阳穴附近一下下鼓动胀痛,浑身肌肉神经又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

    五条悟忍不住移开视线,一只手按住额角,另一只手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皮肉。

    身边的两个学生没有察觉,他们正仰起头看向天空,茫然异口同声地说道——

    “月亮怎么变红了?”

    ×

    同一片夜空,群星呓语。

    荡漾流水般的光映得天幕如同深夜的海面,珊瑚枝丫般的血色瘤管漫天招摇,像血肉神经一样扎根于虚空,在天地间无尽蠕动生长。撕裂天地的裂隙也无尽蔓延。

    世界是脆弱的蛋壳,即将散成无数碎片。

    巨大的苍白瞳孔在空中低悬,眺望那双明媚空净的苍蓝眼瞳。

    靠着天台边缘的伊良波椿回视天幕,眉眼弯弯。

    世界很美丽,一点点崩塌的样子,一定会更美。那么多眼睛,那么星星,其实,归根到底只有一个眼睛,就像结局从来只有一个。

    噗——通——

    噗——通——

    这是心跳,也是胎动。整个世界,不过是个蒙昧黑暗的胎卵。

    茫然不知的生物在其中穿梭往来,爱恨离合生生死死,却从来没有窥见真相。

    不过,这种毫无所觉的生活,马上就要结束了。

    伟大的出生日,即将来临。

    那些鲜红瘤管仍在不断蔓延,努力固定无形无边的界限。她看着,笑得天真而柔和——

    “小曜真顽强——不过,你又可以支付什么代价呢?”

    她的话音里,没有爱,也没有恨。

    ……

    苍白的巨大天体依旧缓慢迫近,现实的月亮红得像即将低落的鲜血,无数星星低垂,像快要坠落的果实。

    天幕似乎不会再度亮起了。

    幻梦与现实的微光交织弥漫,映出地上黑色潮水似的阴影。

    “就这样,小小的孩子安然入睡

    喘息的灰烬中,火焰

    一个,两个

    上浮的泡沫可爱的面孔

    垂落大地的数亿梦想,梦想

    银色眼瞳摇曳的夜空下

    璀璨的你诞生于世

    就算数亿的年月将无数的祈愿没于海底

    我仍会继续祈祷——

    请将爱给予这孩子

    紧握双手留下吻痕

    就这样,小小的孩子安然入睡

    ……”

    令无数人心惊胆寒的破灭前兆中,她哼着摇篮曲,踩着如水的月光,独自在天台上跳房子,像个纯真无知的孩子。

    世上没有什么偶然,只有不断上演的「必然」。

    把一切放上天平之后,你会发现——奇迹的诞生,必须支付与奇迹相当的代价。

    所以,这场持续了数千年的棋局,究竟是在何时开始交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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