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徽明身份之特别,不仅在于他是丞相长子,未来会继任丞相,更在于他同时也是太子伴读,与未来鳞王的关系匪浅。

    误明曦知道误春晖想让自己做什么。

    作为国子监的祭酒兼教学师傅,这些年来,误春晖一直在潜移默化地教导那些贵族子弟墨学,纵然朝中贵族一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但碍于误春晖的帝师之位,也不好说什么,说不定还会以为是自己多心了。

    误明曦敢说,其中还有鳞王北冥泽安的默许。

    直到那一份实践作业布置下去,才真正惊动了北冥泽安。

    误明曦送给欲家的那把断伞是误春晖一年前带回海境的,说是将来也许有用,才特意保留下来。

    “那真是我伯父的伞吗?”眼下,欲徽明好奇地仰头看着误明曦。

    误明曦轻声答道:“你的伯父当年离开海境,化名青奚宣,曾与一女子相恋,那把伞,便是父亲偶然从那女子手中所得。”

    误明曦没说的是,误春晖循着线索见到那名女子时,对方已经被封作石像,同步石化的,还有女子手中握着的半截伞柄。

    误春晖便将断裂掉落在地、未被石化的剩下半把伞带了回来。

    “那伯父为什么不回来?是认为海境不能接受他与人族相恋吗?”欲徽明不解问道。

    “故事是要一点一点讲的。”误明曦却不再透露欲青奚相关消息,只道,“接下来我要离开京畿一段时间,你还要听故事吗?”

    “这……”欲徽明年纪虽小,没什么心眼,但他也知道这是误明曦的条件。

    欲徽明不担心自己的安危,他好奇的是自己的跟随竟然值得误明曦拿这么重要的信息交换。

    “这件事我要先问过爹亲。”欲徽明不敢自作主张,当下道。

    误明曦早有预料,并不意外,只道静候佳音。

    欲徽明回家后就将两人的对话内容悉数报告给欲青宣,听着听着,欲青宣眉头不由一皱。

    “怎么了,爹亲?”欲徽明不禁问道,“难道真正有问题?”

    欲青宣怅然一叹:“误家父子是要我拿你的未来去换兄长的情报啊。”

    “爹亲,孩儿不怕危险!”欲徽明连忙道,“好不容易有了大伯的消息,爹亲,您不能错过。”

    “你知道误明曦会带你去哪里吗?”欲青宣摸着自家傻儿子的头,无奈更深。

    “总不至于会吃了孩儿吧?”欲徽明玩笑道。

    “那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结合误春晖近期愈发激进的作为,欲青宣想也不想就知道误明曦会带欲徽明去何处。

    欲徽明才十岁,从小锦衣玉食,就没吃过半点苦,到了那种地方如何受得住?

    “孩儿肯定会平安回来的,不然在王上那里他们要怎么交待?”对此,欲徽明却很乐观。

    “误春晖的言行,我本不欲干涉,与他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但这一次……他真正越界了。”见欲徽明满脸不解,欲青宣才解释道,“误春晖来自墨家,你可知道?”

    “孩儿早有猜测,帝师在国子监上课的时候经常讲什么兼爱非攻尚贤,听起来是不错。”

    欲青宣摇了摇头:“那是千年前的墨家了。”

    “千年前?”

    “从千年前起,墨家就有了新的职责,自此,墨家一改从前作风。以师相目前所为,除了我们,恐怕墨家也已视其为异端。师相他这是——举目皆敌啊。”

    “我们?”欲徽明越发不懂了。

    “还未告诉你,爹亲便来自纵横家,算是墨家千年的敌手了。”

    欲徽明惊讶道:“所以孩儿这次的去留,是两家的博弈?”

    “是。”欲青宣老实承认。

    “孩儿仍是想去。”欲徽明坚定道。

    欲青宣知道欲徽明的意思,犹豫许久,还是同意了,与其同往帝师府。

    等两人到时,帝师府外已有马车备好,显然早就恭候多时。

    欲徽明对着欲青宣点了点头,示意不必担心,随后径直上了马车。

    马车之上,正是一身便装的误明曦。

    “你真准备好了?”误明曦挑眉问他。

    “是。”

    “那走吧。”

    两人离开之后,欲青宣才踏入帝师府,在庭院中见到难得正襟危坐的误春晖。

    “丞相,久见了。”亭中,误春晖亲自倒了两盏茶,从容笑道。

    “帝师真是贵人多忘事,分明前日我们才在朝上见过。”欲青宣笑得如沐春风,慢悠悠坐到误春晖对面,还真端起茶盏饮了,“你还是一贯喜欢百里闻香。”

    “我以为丞相饮不来它的苦味。”误春晖只道。

    “确实,百里闻香本就不是为我等制作的。”欲青宣笑意不改,道,“我还是觉得黄山毛峰要好些,帝师觉得呢?”

    “可惜我只爱百里闻香。”

    “百里闻香太苦。”

    “饮久了,或许也会变得甘甜啊。”误春晖仿佛听不懂欲青宣的暗示,意有所指地回答。

    “但更可能还等不及苦味回甘,煮茶人就已经不在了。”两人一脸从容雅趣,实则绵里藏针,处处机锋。

    “所以才需要新的煮茶人。”误春晖再度为欲青宣添了一盏茶,道。

    “误明曦一个还不够吗?”

    “不够,远远不够啊。”

    “帝师,步子迈得太大,是会伤着腿的。”欲青宣按住误春晖添茶的手,直言道。

    误春晖也不恼,面色如常地放回茶壶:“只要丞相不阻止。”

    “就算我旁观,你也难逃一死。”欲青宣提醒道。

    “多谢丞相提醒。”

    “哈。”欲青宣却是忍不住笑了,笑误春晖的天真,“你牵连的不止你一人啊。”

    “我误家儿郎早已做好心理准备。”

    “既然你已有觉悟,我便不再相劝。但你要知道,一旦过了那个界限,我——”欲青宣似笑非笑地看着误春晖,面上分明没有半点杀意,却让人背后汗毛林立,“会杀你。”

    “丞相多虑了,你我同为王臣,我又怎会做出不利王上的事来。”误春晖却是摇了摇头,并不在意欲青宣的威胁。

    起身离开前,欲青宣终是回首问道:“兄长失踪一事,可与你们有关?”

    “无,半点也无。”

    “那是最好。”

    随后,欲青宣便扬长而去。

    而在此时,苗疆祭司台上,雾气氤氲,微风拂幡,两侧苗人正半跪在地,个个双手高举,呈上一盏白水。

    一名紫发青年男子从后走出,直接登上祭司台,其身上衣袍不仅华丽,更绘有种种繁复的奇异符文,更添几分神秘气息。

    “北面折苇问迷津,信知桂谶不诬人。”

    男子手中的蒲鞭看似被其随意舞弄,仔细观察之下,却觉走势暗含八卦之意。

    忽而男子身形一转,一鞭挥向下方苗人,虽隔甚远,盏中白水仍是化作股股细流飞向祭台中央,在空中交织成网。

    “流水希声弦欲断,不知将底续芳尘。”

    忽而,一朵桂花落下,点落九宫,瞬时,水网破裂,回返各盏。

    桂花也落入男子手中,上面隐隐浮现细微星迹。

    “嗯?”辨认着水痕对应的星象,男子轻咦一声,一双紫眸中不自觉闪过一丝沉思。

    下方等待的苗人不敢多言,垂首无语,直到男子一声退下,才躬身端着水盏离开祭台。

    “风雨欲来。”

    男子话音刚落,冷风便起,吹动旗幡猎猎。

    “老七,许久不见,你还是一如往常神神叨叨啊。”

    迎面走来的,赫然是樊皇幽。

    而他口中的老七,正是如今的苗疆大祭司天赋灵机·汲星纬。

    “老四,你远道而来,目的并不单纯吧?”汲星纬收好手中蒲鞭,只问道。

    “打扰了你的兴致?”

    “依你一贯风格,直说来意就好。”

    “我知你无心其他,但现在,你不得不入局啊。”樊皇幽负手而立,全然不顾汲星纬一瞬变化的眼神,自顾自道。

    “你想做什么?”

    “当初大清洗的真相。”

    汲星纬轻笑一声,直言道:“老四,吾只是大祭司,并非先知。”

    “之前你也是这样拒绝老大他们的吧?”樊皇幽并不感冒,道,“还是说,你已经忘却了你师尊的死?”

    “前尘已往。”汲星纬只道。

    “你还真是大度。”樊皇幽讽刺道。

    “你才是真正忘了他们的死因。”汲星纬意味深长道,“老四,做好你该做的,千万别试图越界啊。”

    “你真要坐视?”

    “你们真是忘了墨家的职责。”汲星纬冷道,“搅风搅雨,难怪前任钜子会一个也不放过。”

    “老七你!”樊皇幽强自冷静下来,深深看了汲星纬一眼,知道此行毫无转圜,只道,“愿你四面楚歌那天,也能像现在这样平静,说一声前尘已往。”

    “因果循环,自有定数,而非人力可违也。”

    汲星纬油米不进,樊皇幽冷哼一声,拂袖离开。

    等樊皇幽远去,汲星纬才轻甩蒲鞭,幽然叹道:“可怜,可叹啊。”

    至于当初大清洗的真相,他确实知道部分,甚至还能预言这一任九算的结局。

    然而他并没有告知众人的必要。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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