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嘉一时僵住,硬着头皮抬起了头。

    她不想让叶程送他回来的主要原因,就是害怕他瞧见别墅里面的苏沐。但岑嘉到底是见过场面的,前任和现任见面也都是常事,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

    她压下心头那一阵微妙的古怪,笑着介绍:“苏沐,这是叶总。”

    苏沐也愣了很久。

    他当然认识那是叶程。

    这两年他为了讨岑嘉的欢心,无论是衣着还是爱好都不动声色地学习着叶程。他不知道岑嘉明不明白他的用意,但却也没有戳破他的小心思。

    金主与情人,他占后者,自然没有身份与正主一争高下。更甚至,他看见叶程,反而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自卑。

    叶程就是叶程,他一身同岑嘉款式相同的西装,并肩和岑嘉立在路灯底下,是说不出的英俊挺拔。

    那周身的平稳与眉梢的冷然,恰好同岑嘉身上的张扬与风情相衬,宛若名剑的鞘,是势均力敌,天作之合。

    他微微抿唇,那抹幽暗的自卑终是被他压了下去。

    无论叶程多么优秀,都只是前任罢了。

    他扬起笑,立在岑嘉的身侧,自然也听见了方才叶程说的那句话,只和和气气地道:“早就听说过叶总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苏沐顺势接过岑嘉手中的包,亲昵地拉着岑嘉的手:“姐姐,怎么不打电话让我去接你呢。麻烦叶总多不好呀,早知道你和叶总一起,我就不打电话催你了。”

    那一字一句,如同利刃扎在叶程心里。

    理智告诉他,不该和这样的小屁孩计较。

    可藏在心底的怒意如野火,一近乎将他的理智烧得岌岌可危。

    他忍了又忍,目光却始终落在两人十指相扣的掌心,久久收不回来。

    最终,他敛眉:“岑总和我出来,都没有和男朋友报备吗?”

    苏沐接了话:“我不太爱管自己的女朋友,感情是相互信任的,叶总一定还没有女朋友吧。这都什么年代了,谈恋爱还要相互报备么?”

    “......”

    叶程本可以很自然,很随意地应付这个不足为虑的小男孩。

    可是不一样。

    岑嘉给了他许多,从来没有给过他的东西。

    这个男孩跟在岑嘉身边两年,住进岑嘉的家里,并且每天给她打夺命电话也没有被拉黑。

    这些年他一直听说过,岑嘉身边有了人,有了一个比他待得时间更长的人。

    这个人躺在岑嘉的身侧,搂着岑嘉,做着男朋友该做的事情。而他对于岑嘉而言,只是一个躺在黑名单里面,一个被情史淹没的故人。

    乃至到了现在,见面之后,岑嘉也可以从容有余地和他调情。

    他没有出声,指节用力地攥着,强忍着想要将面前这两个人掐死的冲动。

    最终,他冷淡地看了苏沐一眼。

    那一眼,苏沐竟然察觉到了一丝杀意。

    只听叶程轻声道:“说得对,我确实没有女朋友。所以有人要管好自己的女朋友才是。”

    “……”

    依照岑嘉这个性格,想要和叶程死灰复燃也不是不可能。

    气氛一刹剑拔弩张起来。

    岑嘉环抱着手臂,好以整暇地望着眼前的两个人。

    更确切地说,是看着叶程。

    即便他装得很好,岑嘉还是从他的眼中,看出来一丝丝的恼怒。

    其实不用看神情,单论叶程的这一句话,也能察觉出来他的脾气。

    但岑嘉不敢笃定,叶程究竟是变得毒舌,还是单纯地因为这件事而争论。

    苏沐略微攥了攥拳头,到底笑了。

    他拉着岑嘉的手,亲昵地道:“那叶总确实该谈恋爱了,我们嘉嘉只是长得好看又健谈,看在别人眼里,总像是在调情。”

    “......”

    叶程和岑嘉都沉默了片刻。

    说得好像他在自作多情一样。

    叶程知道再这样和这个小屁孩争论下去,输的人完全是他。

    他这个前男友站在这里,本身就像是个笑话,总归现在已经知道了岑嘉的住址,也没有必要再待下去了。

    他收回视线,缓缓深吸了一口气,笑容无虞的转身。

    “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搅你们的二人世界了。岑总,我先走了。”

    岑嘉微微点头,目送他上了车,才转身往屋子里走。

    撑着她身体的那股劲陡然松了下来,她从来没有因为一顿饭疲倦成这样。

    叶程同以往不一样了,他的刺藏在言语里,掩在眉峰中。随时随地都可能从他唇舌之中钻出来一条毒蛇,狠狠咬她一口。

    他这次回来,绝不是只想要经营YDP那么简单。

    可今天晚上这顿饭局,她什么也没看出来。

    叶程藏得太好,好到只像是一个萍水相逢的生意人。

    她轻轻‘啧’了一声,回过神来,见苏木还立在原地,脸上又无助也有委屈,更甚有一种迷茫。

    他轻轻道:“姐姐,他回来了,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

    岑嘉扶额,有些无奈。

    这么多年来,周围有不少人都不经意地提起叶程,苏沐自然或多或少地会知道一点。但她和叶程分手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不会回头,也不可能会回头。

    更不会因为叶程,而放弃苏沐。

    她与苏沐虽说只是金钱关系,但苏沐如果能一直听话懂事下去,她也不会想要换其他人。这是一种稳定可靠的关系,至少,岑嘉是这么认为的。

    她耸了耸肩:“分手就是分手,既然能复合为什么要分手?既然分手就不会再复合。懂了吗,沐沐。”

    苏沐眸光微亮,悬着的心这才放进了肚子里。

    无论岑嘉以后会不会甩开他,但目前来看,岑嘉还没有这个念头。

    他松了口气,往前走了几步,跟在了岑嘉的身边。

    岑嘉照旧吃了饭,听他说些在学校里还算有趣的事情,就起身去书房继续处理工作。她洗完澡出来,身上分明只有沐浴露的香味,可她觉着鼻尖缠绕着一阵熟悉的气息。

    岑嘉难得觉着心情烦闷。

    她蜷缩在沙发里,从茶柜上顺手摸出一根烟,借着一盏昏黄的台灯,望着那烟雾慢慢缭绕升腾。明明外面还有一个大活人,可她就是觉着寂寞,那种寂寞像是心口少了一块,谁也填不满。

    她想要什么。

    烟灰落在她的裙摆上,她静静看了一会儿,没想到答案。

    外面是苏沐走动的声音,即便很轻,却还是能传到她的耳朵里。

    她思绪不免就恍惚起来。

    苏沐家境并不好,祖上又有遗传病,一家全靠药养着。和苏沐在一起,确实是因为他需要钱,而她需要陪伴。只要苏沐一直需要钱,就会一直需要她。

    她喜欢这种稳定且只有利益的关系。

    任何关系,只要夹杂真情实意,都会失控。

    她不能允许自己失控,所以不去接纳任何真情。

    烟燃到尽头,她也没有真正抽几口,火苗烧到了指尖,余温带着顿顿的疼。

    她起身,又去重新洗了个澡,身上属于叶程的气味才淡了下去,只有野蔷薇的香烟味。

    她躺在床上,苏沐顺势缠了上来,轻轻吻在岑嘉的肩头。

    “姐姐,明天是周末。”

    岑嘉将肩头的衣领拉了起来,背过身:“累了,不想。”

    背后的男人一愣,忽而压了过来,带着些许可以容忍的强势,小心翼翼地冒犯着身下的人。

    他缠着索吻,绞尽脑汁地想要调动岑嘉的兴致,然而都无济于事。

    岑嘉虽然好色,但却不贪欢。

    她稍稍坐直了身子,用指尖撩开了苏沐额间的碎发,露出来的眼眉也是万里挑一的好看。

    但她却一点兴致都没有。

    她起身,从床上下来,语气带了些漠然。

    “你太像他了,苏沐,你不是他。”

    苏沐僵在床上,也许是空调开得太低,他只觉着背后幽凉发冷,不甘和愤恨密密麻麻地爬上了他的脊骨,压垮了他所有的自尊。

    可这份凉意,在岑嘉走到门口的时候,又骤然散去。

    岑嘉转过身,拢了拢身上的睡袍,轻轻笑了:“你不用像他,我不喜欢搞替身那一套,懂了么。”

    苏沐抬眼,咬着唇:“是因为我演不好,还是我不配像他。”

    说实话,没有人能像叶程。

    叶程骨子里的冷清,是靠着他的学识和家境堆起来的。像他家境好的,绝没有他那样的学识,与他学识可以并肩的,也没有他那么好的家境。这样的一个人,生来就有旁人触及不到的东西,自然也就不是旁人可以触及的。

    他这辈子,最狼狈的过往,大抵就是二十一岁那年的大雨吧。

    岑嘉摇摇头,笑了。

    “你就是你,苏沐,你为什么要像他。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像任何人,明白了么。”

    她看见苏沐眼里泛起细碎的光,一如过往所有的人,带着几分庆幸。

    庆幸她不会因此丢弃他,或者是——辞退他。

    岑嘉心里烦闷得厉害,没心情再说这些情话,找了个借口去了客房的床上躺着。

    身侧没有旁人,岑嘉反倒睡不着了。

    她坐起身,从床底下扒拉出来一本同样是黑皮包金的本子。

    扉页没有照片,只写着年份,是她在上大学的时候写的日记。

    老实说,叶程刚入学校那年,岑嘉就知道了他。其实想不知道都难,毕竟叶程家世相貌才华都摆在那里,成了学校当之无愧的纷纭人物。

    那时候岑嘉就已经是学校里出了名的渣女,谈恋爱从来没有超过一个星期,她有时候甚至都不记得上一个男朋友的姓名。她迫切地渴求陪伴,却一次又一次地失望。

    直到和朋友喝酒,聊到了学校里的叶程。

    叶程小她两届,保送进来的。除了不像她这样滥情,基本上每一项都和她势均力敌。

    岑嘉起先从来没有见过他,毕竟两人也不是同一个专业。

    但一群狐朋狗友中,难免就有叶程的发小,说是和岑嘉打个赌,赌岑嘉能不能让从小生人勿近的叶程,铁树开花。

    岑嘉起先是笑骂了一句,但酒过三巡,不知道谁打了个电话,叫来了叶程。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叶程。

    炫彩纷乱的灯光,洒在少年人干净冷清的眉眼上,他穿着那身白衬衫,在声色场上格格不入,只是淡漠地环视了一圈,才将目光落在了岑嘉那一众人的卡座上,而后慢慢走过来。

    他走得很慢,很稳,一步一步地拨开人群。

    岑嘉就那样,带着三分醉意,定定地失了神。

    她想,她一定要得到他,得到这个人。

    她开了一瓶酒,对着发起赌约的人举了杯,笑意盈盈地问:“赌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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