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林一道，两骑快马掠过；暮色四合，远山落尽斜阳。群鸟惊起，簌簌扑飞；马蹄迸落，滚滚烟尘。
城门将近，马上的两人便扯住缰绳一紧一松，待到马儿速度放缓，齐齐翻身落地。
来者正是荆易留与霜露。此二人濯水城初见，又于城外茶摊相遇，为秋姑娘之事打抱不平，如今山山水水越过，一路行至陵河，欲再往西，去凉原清渠镇寻她下落。
陵河是何地界？乃是繁华不逊国都的富贵之地。此地江河密布，山水清明，最是宜人，不似濯江一带暑气炎炎。
陵河一座陵州城。这陵州城是聚宝盆，装得下往来商人、文人骚客与浪子游侠；也是一座销金窟，想得到的消遣应有尽有，想不到的乐子也能花样百出，只看有无福分消受。
此时已是傍晚，城外却还有一溜人等着进去。二人牵住马随人群缓缓步入，才见识到何为“小国都”。
街上熙熙攘攘，喧闹非凡，楼阁间绸带高挂，街灯一路通明，点到街尾才止。
荆易留已看得眼花，只能辨出大块的颜色。一处是红轩红衣红裙，一片是紫亭紫景紫影，头上桔红与橙黄，交错直到视线尽头。
霜露倒是适应得极快，仿佛从小在此地抛金洒银一般，连许多新鲜事物也马上可以说出个所以然。
入夜不便赶路，因此他们一早就决定在城中投宿。城中琳琅满目，两人一会儿在各色商铺前驻足瞧瞧，买些吃食，一会儿给街头表演打点赏钱，捧个人场，也算见识了一回陵州城的热闹。
忽然，霜露停下了脚步，连带着她的枣红小马也被拉住不前，只好迟疑地看她。
“荆公子，那里有座白楼，”她伸出手指引他去看，“看起来很是不同。”
确实，一座白楼，还是万紫千红中一点扎眼的白，如此醒目，如此...嚣张。
未走到那白楼跟前，荆易留已经猜出它的主人。
“你说这热闹之地放一处白楼，实在是不妥。”一旁也有人忍不住开口。
“岂止不妥，简直有碍观瞻，若不是这白家有那、那什么，我怎么都要啐它一口。”另一人连连附和，还抬起头拿眼乱瞟，像是害怕被人听去。
“哎王公子，慎言。”起了话头的那人猛地看到荆、霜二人就立在一边，声音连忙低了下去，还劝他那好友不要再言。
“是是，”那王公子应着应着，马上又发作起来，“我且不说这白楼如何不成体统，那白家的人又成何体统？他们兄妹姐弟之间可是…唔唔…杨公子…”
杨公子见他愈发口无遮拦，似乎还想在这楼下大斥白家，一手连忙捂住他倒豆子般的快嘴，一手揽住他半拖半拽地拉扯走了。
“哥哥姐姐，买束花吧。”稚嫩的声音忽然从后方传来，一个小女孩捧着花走到他们身边，伸手递出一束。
“小妹妹，那就来一束吧。”霜露笑着接过，弯下腰放了一锭碎银在她手心。
“小姑娘，”荆易留顺势将话头揽过来，指着不远处一个热闹非凡、亮堂堂的市集给她看，“那儿人多，你到那里去，生意定会好。”
女孩也甚是聪慧，点点头便接过银子跑走了。
待她离得远了，霜露将花给了荆易留：“看看这花什么名堂。”
他伸手一捞，便从花束中取出一张字条，“客到白楼，何不一坐”，如此写道。
为何要坐？不坐也罢。他紧锁着眉头，却翻到了字条另一面，“有秋消息”。
眼底骤然闪过种种情绪，他的手心亦开始微微沁汗。
看来江湖中一部分世家之人已经得知秋令闻尚在人间，速度比他想的还要快，只希望他们仍不知道她的具体所在。
“白宝楼。”他望向夜中那抹白色，一字一顿道。
“这楼名白宝楼？”
“不错，递信之人也名白宝楼，是白家的独女。”
荆易留沉吟了一声，又同她说：“霜露姑娘，此人极不好对付，还是我前去会会她，你在外面等我。”
霜露闻言一愣，欣然答应。
这倒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原以为霜露性格仗义，定想跟过去帮忙，还准备好生相劝，如此反而省了他一番力气。她毕竟功力低微，保全自己是最紧要的。
片刻后，荆易留提剑踏入白宝楼。
一楼无人，也并未点灯，中央一个台子占去了半片厅堂，想来是白日里看表演用的。
他在这空空的黑色中缓步向前，待听到上方传来声响，才径直上了二楼。
整个二楼只有一扇门内亮着幽幽的光，几个人影或趴或躺聚在一处，间或低语轻笑。
他驻足门外，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在下是濯江荆易留，前来拜会白姑娘。”
“呀，荆公子，”门内一个女声先是惊讶，随后哑然失笑，尾音甚是勾人，“快请进吧。”
她挥手屏退了旁人，等荆易留进来时，便只见她一人侧身坐在桌边，用手支着头。
“荆公子，你突然出声，着实吓了我一跳。”她拢了拢衣衫嗔怪道。
这房内十分闷热，空气中漂浮着糜烂的香味，浓重又强烈，很难不让人想入非非。
见他低头不语，她讪笑了一声，稍稍正色，“荆公子，开门见山，我可以给你秋令闻的消息。”
荆易留闻言拱手：“白姑娘，不是在下不信任你，你给我消息，我也实在是难辨真假。”
“哦？什么信不信得过的，”白宝楼眼中笑意转寒，“秋令闻不就在那九十九牢么？我的好弟弟也在那儿。”随即又嗤之以鼻道：“她走了狗屎运，撑到如今算她命大。”
“荆公子，我还以为你铁了心要救她呢，九十九牢惟有伤者可进，难不成你要负伤进去一牢一牢地追？怕是九条性命都不够，”她凝视着眼前人，饮尽杯中酒，“但我知道一条捷径，便是我弟弟说予我听的。”
“令弟...”荆易留马上要反问，被她挥手打断。
“他在那儿好生历练，不能出来，”说这话时，她眼中有一丝毫不掩饰的嫌意，“但毕竟是白家人，信得过。”
“好了荆公子，话到这里你自行决定。若是同意，便听听我的条件，”白宝楼忽而勾起嘴角，“早听人道你朗朗如日月入怀，我甚是好奇，不如你趁此夜色舞剑一番，让我瞧瞧这日月之辉？”明明上一刻还在谋算，下一刻又开始随意玩笑，白家之人，实难捉摸。
荆易留握紧了手中剑，过了许久才问：“白姑娘想看什么？”
“你知百家功法，不如，舞个裴家剑吧。”她肆意地笑了起来。
闻言，荆易留长长地看了她一眼，按下心中不快，垂眸拔剑。
他起手作势，抹剑、托剑，而后平直刺出，手腕轻绕，于是剑身动而剑尖未动。他拖步而行，屈臂展臂，缓缓行剑，一招一式赏心悦目。
若要形容，裴家剑便是一个“漂亮”。正如裴家作为第一世家，门人弟子个个出众，剑招自然也要无可挑剔、臻于完美，力求杀敌之际从容不乱。
白宝楼的目光一直随着他挽剑出剑、衣袂飞旋，面色却渐渐阴沉。趁他背身之际，她伸手覆于桌边一把白剑，那剑无鞘，剑身泛光。
荆易留正提腿下腰，仰面刺剑，忽然后方一记掌风擦过，打翻了房中唯一一盏灯。他嗅出不妙，连忙扭身格挡，才堪堪抵住那袭来的白剑。黑暗中它如银色水蛇，吐出毒人的信子。
“白姑娘，这是何意？”
“我看舞入迷，想与荆公子切磋。”说是切磋，她剑下却俱是杀招。
荆易留练武晚，真过起招来，他自是不敌眼前之人，何况她眼中不知为何有股庞大的恨意。
他不敢与之正面抗衡，只好不断闪避。两剑相交，一人进，一人退，剑身相绕，发出铮铮之声。
她招数奇异，乱中却有章法，看似是随意出剑，实则剑气已到跟前，凌厉逼人，直取他害处。白家人惯使刀，唯有她用剑，而无论刀剑，皆有白家之风。白家便是刀无刀法，剑无剑诀，剑随心出，心随意动，杀意腾腾，毫无顾忌。
荆易留一个不慎被她刺中肩头，只好迅速抽身，破门而出。他踏过阑干，飞旋而下，落在一楼台中，白宝楼便紧跟着腾身，自空中直直向他刺来。
他一阵抵挡，然而对方剑招愈来愈快，白剑一亮，从他面上滑过，荆易留弯身以剑尖抵地，拧腰而起，又被她袭来的剑花逼得后退。剑花一滞，她反手握住剑柄，那锋利剑刃便横压下来，荆易留连正手剑都抗衡不过，她还有余力用那纤纤玉指从他颈前一寸掠过，仿佛取他性命易如反掌。
两人贴得如此之近，白宝楼又是如此兴奋难耐，未提防他左手忽地多出一柄短刀，反向上狠狠划过。
她吃了痛，一时泄劲，不得已才挽剑收手，与他拉开了几步。
她看着腹部渗出的血将白衣染红，摸了摸那粘稠的液体，不屑地挑眉：“秋令闻惯使这种短兵偷袭，还敢叫什么叶底游蛇，她也配用我游蛇剑的名号。”说着忍不住抬眸，向着他大声冷笑：“她的阴招你倒学了个像，你当真是喜欢她，可惜她是个将死之人，你也是。”
“早听得你不顾人家是有夫之妇，还一心追求，叫你来不过是为了有趣。我恨她，有法子我也不会告诉你。”
荆易留筋疲力竭，闻言又心下渐沉，不知如何回答，亦不知要如何才能套出她话来。
白宝楼细细抹过剑身，正要动作。蓦地，屋外一柄银镖飞来，她一挡，剑身颤颤，镖却一转从她肩颈擦过，带得血肉翻起。
她痛得直呼，恼意连连上涌，眼中更多的是不可置信：“怎么，还有旁人学这阴邪的武功，那贱人就有那么好？死都要死了还不安生。”
“来人！”她不禁大叫，神色都有些痴狂了，手中剑颠三倒四的，在虚空中乱挥乱舞。
马上便有侍卫样子的人过来了。
奇怪的是，他们却不是来助阵的，反而齐齐钳制住了白宝楼。
“狗奴才，我是叫你们杀了他，杀了秋令闻！”她一通乱砍，伤了不少人，最终却被一群侍卫合力拉住，迷昏了拉下了台子，不知送到何处去了。
这期间，荆易留一直倚靠在台柱上，盯着这行人来去匆匆。
白宝楼，蕴藏百宝，这是何等珍视才会起这样的名字，白家下人却丝毫未听命于她，反而直接使了手段将其带走，难不成是白家也受不了她这半醒半疯的样子？幸亏如此，总之他逃过了一劫。
黑色更浓，整栋楼只余下他在低低喘息。他叹了一声，扶肩迈下台子，跨出白宝楼，步入了外头毫不停歇的热闹声中。
几日后，两人两骑向着西北行至凉原。
山势变缓，树木结伴而生，入目更多了几分开阔。大雨过后，沿途有许多草洼积水，马蹄声过，水洼中便闪现一黑一灰。
来的路上，荆易留和霜露已听得裴家出事了。
凉原裴家是现如今武林第一世家，一众子弟中能人辈出，裴知潮便是其一。三年前，他是秋令闻的未婚夫婿，而三日前，他死了。裴家将此事压了又压，还是传了出来，但裴知潮的死因仍不得而知。
两人到了城内下马，忽然一队人靠过来，为首的人拿了张纸朝荆易留一比对，打了个手势。来者训练有素，未等他们反应便一人一记手刀劈晕带走了。
似乎被拖着行了好久的路，在半昏半醒之间，有几人频频提到他的名字。
“此招是妖女绝技，天下再无人会用。”
“害死知潮之人，定是荆家五郎。”
城门将近，马上的两人便扯住缰绳一紧一松，待到马儿速度放缓，齐齐翻身落地。
来者正是荆易留与霜露。此二人濯水城初见，又于城外茶摊相遇，为秋姑娘之事打抱不平，如今山山水水越过，一路行至陵河，欲再往西，去凉原清渠镇寻她下落。
陵河是何地界？乃是繁华不逊国都的富贵之地。此地江河密布，山水清明，最是宜人，不似濯江一带暑气炎炎。
陵河一座陵州城。这陵州城是聚宝盆，装得下往来商人、文人骚客与浪子游侠；也是一座销金窟，想得到的消遣应有尽有，想不到的乐子也能花样百出，只看有无福分消受。
此时已是傍晚，城外却还有一溜人等着进去。二人牵住马随人群缓缓步入，才见识到何为“小国都”。
街上熙熙攘攘，喧闹非凡，楼阁间绸带高挂，街灯一路通明，点到街尾才止。
荆易留已看得眼花，只能辨出大块的颜色。一处是红轩红衣红裙，一片是紫亭紫景紫影，头上桔红与橙黄，交错直到视线尽头。
霜露倒是适应得极快，仿佛从小在此地抛金洒银一般，连许多新鲜事物也马上可以说出个所以然。
入夜不便赶路，因此他们一早就决定在城中投宿。城中琳琅满目，两人一会儿在各色商铺前驻足瞧瞧，买些吃食，一会儿给街头表演打点赏钱，捧个人场，也算见识了一回陵州城的热闹。
忽然，霜露停下了脚步，连带着她的枣红小马也被拉住不前，只好迟疑地看她。
“荆公子，那里有座白楼，”她伸出手指引他去看，“看起来很是不同。”
确实，一座白楼，还是万紫千红中一点扎眼的白，如此醒目，如此...嚣张。
未走到那白楼跟前，荆易留已经猜出它的主人。
“你说这热闹之地放一处白楼，实在是不妥。”一旁也有人忍不住开口。
“岂止不妥，简直有碍观瞻，若不是这白家有那、那什么，我怎么都要啐它一口。”另一人连连附和，还抬起头拿眼乱瞟，像是害怕被人听去。
“哎王公子，慎言。”起了话头的那人猛地看到荆、霜二人就立在一边，声音连忙低了下去，还劝他那好友不要再言。
“是是，”那王公子应着应着，马上又发作起来，“我且不说这白楼如何不成体统，那白家的人又成何体统？他们兄妹姐弟之间可是…唔唔…杨公子…”
杨公子见他愈发口无遮拦，似乎还想在这楼下大斥白家，一手连忙捂住他倒豆子般的快嘴，一手揽住他半拖半拽地拉扯走了。
“哥哥姐姐，买束花吧。”稚嫩的声音忽然从后方传来，一个小女孩捧着花走到他们身边，伸手递出一束。
“小妹妹，那就来一束吧。”霜露笑着接过，弯下腰放了一锭碎银在她手心。
“小姑娘，”荆易留顺势将话头揽过来，指着不远处一个热闹非凡、亮堂堂的市集给她看，“那儿人多，你到那里去，生意定会好。”
女孩也甚是聪慧，点点头便接过银子跑走了。
待她离得远了，霜露将花给了荆易留：“看看这花什么名堂。”
他伸手一捞，便从花束中取出一张字条，“客到白楼，何不一坐”，如此写道。
为何要坐？不坐也罢。他紧锁着眉头，却翻到了字条另一面，“有秋消息”。
眼底骤然闪过种种情绪，他的手心亦开始微微沁汗。
看来江湖中一部分世家之人已经得知秋令闻尚在人间，速度比他想的还要快，只希望他们仍不知道她的具体所在。
“白宝楼。”他望向夜中那抹白色，一字一顿道。
“这楼名白宝楼？”
“不错，递信之人也名白宝楼，是白家的独女。”
荆易留沉吟了一声，又同她说：“霜露姑娘，此人极不好对付，还是我前去会会她，你在外面等我。”
霜露闻言一愣，欣然答应。
这倒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原以为霜露性格仗义，定想跟过去帮忙，还准备好生相劝，如此反而省了他一番力气。她毕竟功力低微，保全自己是最紧要的。
片刻后，荆易留提剑踏入白宝楼。
一楼无人，也并未点灯，中央一个台子占去了半片厅堂，想来是白日里看表演用的。
他在这空空的黑色中缓步向前，待听到上方传来声响，才径直上了二楼。
整个二楼只有一扇门内亮着幽幽的光，几个人影或趴或躺聚在一处，间或低语轻笑。
他驻足门外，犹豫了一会儿才道：“在下是濯江荆易留，前来拜会白姑娘。”
“呀，荆公子，”门内一个女声先是惊讶，随后哑然失笑，尾音甚是勾人，“快请进吧。”
她挥手屏退了旁人，等荆易留进来时，便只见她一人侧身坐在桌边，用手支着头。
“荆公子，你突然出声，着实吓了我一跳。”她拢了拢衣衫嗔怪道。
这房内十分闷热，空气中漂浮着糜烂的香味，浓重又强烈，很难不让人想入非非。
见他低头不语，她讪笑了一声，稍稍正色，“荆公子，开门见山，我可以给你秋令闻的消息。”
荆易留闻言拱手：“白姑娘，不是在下不信任你，你给我消息，我也实在是难辨真假。”
“哦？什么信不信得过的，”白宝楼眼中笑意转寒，“秋令闻不就在那九十九牢么？我的好弟弟也在那儿。”随即又嗤之以鼻道：“她走了狗屎运，撑到如今算她命大。”
“荆公子，我还以为你铁了心要救她呢，九十九牢惟有伤者可进，难不成你要负伤进去一牢一牢地追？怕是九条性命都不够，”她凝视着眼前人，饮尽杯中酒，“但我知道一条捷径，便是我弟弟说予我听的。”
“令弟...”荆易留马上要反问，被她挥手打断。
“他在那儿好生历练，不能出来，”说这话时，她眼中有一丝毫不掩饰的嫌意，“但毕竟是白家人，信得过。”
“好了荆公子，话到这里你自行决定。若是同意，便听听我的条件，”白宝楼忽而勾起嘴角，“早听人道你朗朗如日月入怀，我甚是好奇，不如你趁此夜色舞剑一番，让我瞧瞧这日月之辉？”明明上一刻还在谋算，下一刻又开始随意玩笑，白家之人，实难捉摸。
荆易留握紧了手中剑，过了许久才问：“白姑娘想看什么？”
“你知百家功法，不如，舞个裴家剑吧。”她肆意地笑了起来。
闻言，荆易留长长地看了她一眼，按下心中不快，垂眸拔剑。
他起手作势，抹剑、托剑，而后平直刺出，手腕轻绕，于是剑身动而剑尖未动。他拖步而行，屈臂展臂，缓缓行剑，一招一式赏心悦目。
若要形容，裴家剑便是一个“漂亮”。正如裴家作为第一世家，门人弟子个个出众，剑招自然也要无可挑剔、臻于完美，力求杀敌之际从容不乱。
白宝楼的目光一直随着他挽剑出剑、衣袂飞旋，面色却渐渐阴沉。趁他背身之际，她伸手覆于桌边一把白剑，那剑无鞘，剑身泛光。
荆易留正提腿下腰，仰面刺剑，忽然后方一记掌风擦过，打翻了房中唯一一盏灯。他嗅出不妙，连忙扭身格挡，才堪堪抵住那袭来的白剑。黑暗中它如银色水蛇，吐出毒人的信子。
“白姑娘，这是何意？”
“我看舞入迷，想与荆公子切磋。”说是切磋，她剑下却俱是杀招。
荆易留练武晚，真过起招来，他自是不敌眼前之人，何况她眼中不知为何有股庞大的恨意。
他不敢与之正面抗衡，只好不断闪避。两剑相交，一人进，一人退，剑身相绕，发出铮铮之声。
她招数奇异，乱中却有章法，看似是随意出剑，实则剑气已到跟前，凌厉逼人，直取他害处。白家人惯使刀，唯有她用剑，而无论刀剑，皆有白家之风。白家便是刀无刀法，剑无剑诀，剑随心出，心随意动，杀意腾腾，毫无顾忌。
荆易留一个不慎被她刺中肩头，只好迅速抽身，破门而出。他踏过阑干，飞旋而下，落在一楼台中，白宝楼便紧跟着腾身，自空中直直向他刺来。
他一阵抵挡，然而对方剑招愈来愈快，白剑一亮，从他面上滑过，荆易留弯身以剑尖抵地，拧腰而起，又被她袭来的剑花逼得后退。剑花一滞，她反手握住剑柄，那锋利剑刃便横压下来，荆易留连正手剑都抗衡不过，她还有余力用那纤纤玉指从他颈前一寸掠过，仿佛取他性命易如反掌。
两人贴得如此之近，白宝楼又是如此兴奋难耐，未提防他左手忽地多出一柄短刀，反向上狠狠划过。
她吃了痛，一时泄劲，不得已才挽剑收手，与他拉开了几步。
她看着腹部渗出的血将白衣染红，摸了摸那粘稠的液体，不屑地挑眉：“秋令闻惯使这种短兵偷袭，还敢叫什么叶底游蛇，她也配用我游蛇剑的名号。”说着忍不住抬眸，向着他大声冷笑：“她的阴招你倒学了个像，你当真是喜欢她，可惜她是个将死之人，你也是。”
“早听得你不顾人家是有夫之妇，还一心追求，叫你来不过是为了有趣。我恨她，有法子我也不会告诉你。”
荆易留筋疲力竭，闻言又心下渐沉，不知如何回答，亦不知要如何才能套出她话来。
白宝楼细细抹过剑身，正要动作。蓦地，屋外一柄银镖飞来，她一挡，剑身颤颤，镖却一转从她肩颈擦过，带得血肉翻起。
她痛得直呼，恼意连连上涌，眼中更多的是不可置信：“怎么，还有旁人学这阴邪的武功，那贱人就有那么好？死都要死了还不安生。”
“来人！”她不禁大叫，神色都有些痴狂了，手中剑颠三倒四的，在虚空中乱挥乱舞。
马上便有侍卫样子的人过来了。
奇怪的是，他们却不是来助阵的，反而齐齐钳制住了白宝楼。
“狗奴才，我是叫你们杀了他，杀了秋令闻！”她一通乱砍，伤了不少人，最终却被一群侍卫合力拉住，迷昏了拉下了台子，不知送到何处去了。
这期间，荆易留一直倚靠在台柱上，盯着这行人来去匆匆。
白宝楼，蕴藏百宝，这是何等珍视才会起这样的名字，白家下人却丝毫未听命于她，反而直接使了手段将其带走，难不成是白家也受不了她这半醒半疯的样子？幸亏如此，总之他逃过了一劫。
黑色更浓，整栋楼只余下他在低低喘息。他叹了一声，扶肩迈下台子，跨出白宝楼，步入了外头毫不停歇的热闹声中。
几日后，两人两骑向着西北行至凉原。
山势变缓，树木结伴而生，入目更多了几分开阔。大雨过后，沿途有许多草洼积水，马蹄声过，水洼中便闪现一黑一灰。
来的路上，荆易留和霜露已听得裴家出事了。
凉原裴家是现如今武林第一世家，一众子弟中能人辈出，裴知潮便是其一。三年前，他是秋令闻的未婚夫婿，而三日前，他死了。裴家将此事压了又压，还是传了出来，但裴知潮的死因仍不得而知。
两人到了城内下马，忽然一队人靠过来，为首的人拿了张纸朝荆易留一比对，打了个手势。来者训练有素，未等他们反应便一人一记手刀劈晕带走了。
似乎被拖着行了好久的路，在半昏半醒之间，有几人频频提到他的名字。
“此招是妖女绝技，天下再无人会用。”
“害死知潮之人，定是荆家五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