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里错了。”
荆易留听得这声音耳熟，抬起头来看说话之人。
他瞧了一眼便忍不住战栗，气血向上翻涌，心却直直往下沉，沉到一片深谷中，然后狂跳不止，身体里到处是回响。
眼前人微微仰着脸，因此目光有些下视，透漏着疏离之感，或许不笑时便显得清冷，但此时她眼中有许多笑意，渐渐地，又蒙上一层疑惑和讶异。
“你头一回看我这么久。”她伸出两根手指托住自己的下巴，一边也端详着他。
“喂？”她伸手在他面前晃动。
“荆公子？”
她忽然换了一副样貌，脸圆润了些，眼尾下耷，但是眼神还是一样明亮。
他都有些恍惚了。
不，不是她，她眼里总有一种无畏，寻常之人躲不过它的诘问，还有一股傲气，是独属于她的。
这里也不是邺庐的拙园，而是裴府，砖石冰凉，他跪倒在地。
荆易留回过神来，发觉双手不知何时被缚住了，霜露也半跪在侧，正查看他的状况。
蓦然间，一道满是威压与愤恨的声音如平地落雷，将他彻底惊醒：“荆五郎，是你杀了我儿！”
大堂之上，端坐上方的乃裴家主母，也是此地真正的话事人。她此刻却是怒容满面，狠狠一拍扶手，又大声喝问：“你还有何话要说？”
荆易留骤然醒转，尚不知前因后果，只好压下疑思缓缓说道：“夫人，我知您失去爱子定然悲痛万分，但越是如此，缉凶之事越不可草率。晚辈无意顶撞，只是不知您如何便道晚辈是凶手？”
裴夫人闻言冷哼，瞥视着他上下打量，“三枚叶形镖并非同时飞出，却能同时钉入三处命门，朝向一致，力道一致，你听着可耳熟？”
他颔首而答：“此招为秋山红叶。”
“不错，这是秋令闻的杀招。但她如今已死，不死也将死，若论武林中还有谁熟知她的邪功，便只有你了，人称你百家功夫皆通，你岂会不通这秋山红叶？”
荆易留听罢语塞，并非他觉得这番说辞荒谬，恰恰是有理有据，他不知如何作答。
秋令闻一介奇才，武功乃她一人独创，自然不如世家功夫那般人人传而习之，可以说认识之人本就不多，熟知之人了了，精通之人天下难寻。
这其中，诸多绝技更是难得其要领。以秋山红叶为例，要叶镖齐齐落于三点，又要叶尾指向一处，三枚红叶皆入骨三分，仿佛同根同源，恰被同一道劲风逼入树干。因此裴夫人说他是凶手并非空穴来风，谁让他有功夫百晓的传言呢。平日里江湖中人赞他悟性极高，有开宗立派之能，每每到了这种瓜田李下的时候，他又不得已要惹上一身腥了。
可惜他无法查验裴知潮的尸身，否则一观那三枚红叶，至少他便知是不是她。白宝楼道她将死，裴夫人也这般说，他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脱身。
荆易留自然是会此招的，只是技不如人，如今看不到红叶的状况，他便不能为自己开脱。最好的辩解之法是找出第二个通晓之人，他思索着，缓缓提了一口气，如今又有谁会此招？
他倒希望杀人的是她，若她还好好活着，他认下罪也无妨。
“你无话可说，荆易留，那便是承认了？”裴夫人起身，步步逼近他。
那涂了蔻丹的手正要落下，一旁突然有人出言：“裴夫人，此技称不上绝技，我可为诸位重现。”
竟是霜露，她慢慢直起身来，面色虽闪过一丝慌张，声音却十分笃定。她手负在背后，已紧紧握成了拳。
瞬息间，未等裴夫人讥诮之声落下，霜露左手已斜掷出一枚银色回旋镖，随后屈右臂反手飞出，再右正手一记直抛，三枚银镖便如三条银蛇疾行，相错相交，弧线不一，齐齐插入了座后的屏风。一枚钉在翠鸟右眼，一枚刺透其爪，一枚扼住其尾，将整只鸟斜截成四段。
在座之人皆观之哑然。
她的动作落在了荆易留眼中。他凝视她许久，才将眼神移到那三处镖上，仿佛要将那小小翠鸟盯穿了。
他心中有疑惑，但是面上未显露。她的手法娴熟，技巧也漂亮，但是力道远远不够，入屏的深浅也未做到一致，这恐怕与她内力低微有关系。况且此招的精髓乃是藏渺小一叶于庞大剑势之中，剑气如山，则飞叶遁形，因此秋令闻向来是一手持剑一手出镖的，霜露既用了双手，便不是秋山红叶了。
以她的功力，若方才飞出的是叶形镖，三枚叶尾也定然朝向不同。不过用来蒙混过关应当可行，荆易留观察着堂内众人的反应，便知他们从未见过真正的秋山红叶。唯独裴夫人，既如此熟悉此招的特点，为何不点出霜露的错处呢，这倒是令人不解。
裴夫人此时也是一阵惊愕，她并不关心这红叶绝技，只是想不到有人竟然如此大胆，众目睽睽之下不等她应允，就直接在大堂上飞出镖来。这人若不是个乡野丫头不懂规矩，那便是目中无人不知深浅了，想到这里，她眼前不禁浮现出另一副乖张的面孔，也是这般令人讨厌。
“夫人，方才情急之下于堂上演示，实在是冒犯，还请您莫怪，”霜露郑重施了一礼，又道，“不知可否证明荆公子并非唯一知晓此招之人？”
“好大的胆子！”裴夫人一道怒斥，接着便狠狠瞪向座下一跪一立的两人。
“你又是从何学来？既会此招，你也脱不了干系。 ”
“禀夫人，我曾在邺庐修习时得过秋姑娘指点，邺庐许多弟子包括荆公子，也是如此知晓了此招。”裴夫人闻言仿佛被人一噎，倒是绊在“许多弟子知晓”这里，不知如何发作了。
“就算如此，他最有嫌疑。”她大为光火，只好话锋一转抬出新证据，命人取了把剑来。
“海涯剑是知潮的佩剑，惟有他靠近时会发出海水击崖之声，但今日带荆五郎路过灵堂，它却有所响动，这岂非我儿托给我的冤屈？”她一挥袖，“让他试。”便有人来解了荆易留绳索，将剑奉到他面前。
他迟疑了一瞬，接过剑细细查看，随后手腕轻抖，剑尖向地面刺出。堂内当时便有一声轻响，如同海水覆盖而来。
“果真如此！”裴夫人低呼，“莫非真是你害了知潮！”
他自己也诧异万分，以他的了解，宝器既然认主，旁人如何运起内力挥动此剑也是毫无声息。难不成他和裴知潮师出同门，亦或是自己修习裴家功夫感染了气息？都说不过去，在座的裴家人哪个不同裴知潮的关系更为亲密，他们都无法使其佩剑作声，自己如何能？
又或许是...他思来想去，觉得只有一个可能。
未等他反应过来，霜露忽然接了剑去，剑身轻轻一凛，竟然发出了同样的声音。
潮声落地，众人的惊疑纷纷压在了她身上，堂内安静了一瞬，霎时又热闹起来，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有几人已对他们怒目而视。
荆易留也听见了，裴夫人的错愕、不解与怒意如同放慢了一般落在他眼里，他已不知如何去应对了。唯有胸口渐渐窒闷，血液也凝滞了一般，冷冷地禁锢住他的躯体，不知该如何流动。三魂七魄不安分地冲撞着，叫他转身去看一眼，看她一眼，他却仿佛化作泥塑，再也生不出胆量了。
当年，江湖中人称裴、秋为天作之合，正因海涯剑与红叶剑一对宝器也能彼此相应，且他们各自挥舞对方的剑时亦能振剑出声。他不知自己是何原因，或许是修习她的武功太久了，已有相似的内劲，那霜露呢，难道是她吗？
荆易留心中更多的是酸意泛滥，多年未见，自己竟连她仅存的一丝印象都模糊了，甚至无法辨认。少时与她共处，唯有在邺庐那短短两月，后来她不再来了，他也离开了。到如今，他苦苦抓着的便是拙园那些零碎的片段，还有偷学来的她的三招两式。
他垂下眼敛气屏息，却只听得到自己的心在撺掇，强烈的鼓动逼他思绪乱飞，等不及想将许多话问出口。
此时，霜露的声音渐渐在耳边清晰，“夫人你瞧，宝器如俊杰，良禽择木而栖，或许只是它想另觅新主而已。”
他闻言心惊，她如此说，难道不怕开罪于裴家？又想到秋令闻曾经也是这般毫无顾忌，常常惹祸上身，他的神思愈加纷乱了。
还好，裴夫人正要动怒之时，一个下人匆匆进来递予她眼神。她脸色一顿变幻，才不得不生生止住。虽然一语未发，她的怒意与恨意更胜，紧盯着座下两人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片刻调息后，她不甘地摆手，命人将他们带去柴房看押。
“你走错了。” 两人跟着一个裴府下人快步在小道上，霜露忽然这么说。
此时又是黄昏，三人的影子落在身前，黑漆漆的一团，仿佛牵引着他们在走。
下人面露惊讶，但是依然道：“没走错，柴房马上便到。”
“柴房已过了，”她淡淡笑了一声，“这会儿不是要去什么私牢吧。”
荆易留忍不住看她，见她对裴府好像很熟悉，心头意动，又不禁细细观察。
她说完话眼神便渐渐冷了下来，但注意到他的目光，她偏过头来，眼中又盈起笑意。
两人没有言语，只因心中都装了许多事，压住了出声的舌头，也一并压住了嘴角，再也提不起来了。
到了地方，果然是一处黢黑的私牢，亮着微弱的火光，下人将他们锁在此处便离开了。
空洞的牢内，悄无声息的幽静将两人裹挟。默默相对，一人不知要将眼神安放在何处，一人又总是低着头，时不时才抬眼一看。
“荆公子...”霜露忽然唤他，“你不觉得奇怪吗？”
他闻言一叹，以为在说他们现下十分奇怪，便出言问她：“霜露姑娘，我心中有一困惑，不知你可否替我解答？”
她一愣，他继续道：“你曾在邺庐修习，熟知秋山红叶，能令海涯出声，方才，我见你对裴府布局也知晓一二。”
“霜露姑娘，我知那日在白宝楼出手的也是姑娘你，当时我未再动剑，便以为你只是使镖相助，但细细想来，叶底游蛇的后招灵蛇出洞，便是以暗镖配合长剑乘胜追击，不知你当时是否要我使出这招？”
“姑娘，万分冒犯，但我仍想问，你是不是...？”
话到嘴边，又如何都问不下去。
“不是，当然不是，”霜露听得认真，又聪慧过人，一下便明白他在思索何事，“我怎么可能是呢？”
接着她便解释道：“我乃濯江子弟，在邺庐修习想必再正常不过了。熟知秋山红叶是因为秋姑娘大度，好学之人来者不拒。海涯剑我不知，只是一试便发出了声音，或许真是它要另觅主人也说不准呢。至于裴府布局，若你说的是我们明晃晃路过的柴房，想来是荆公子那会儿愁思满腹，未顾得上瞧吧。”
“白宝楼出手之人的确是我，那还不是因为一时情急？你也知道我功力低微，全靠身法与这些偷摸的暗器傍身，秋山红叶，还有你说的什么游蛇灵蛇，或许都只是我手法过人，碰巧使出罢了。其余的我真是一概不知了。”
“荆公子，”霜露说完又宽慰他，“我知你寻秋姑娘心急如焚，但你不觉得今日裴夫人的言行更为古怪吗？她拿不出确凿的证据，却偏偏往你身上泼脏水，摆明了是要诬陷于你。”
荆易留听了她一番话，有条有理并无疏漏，猜想是自己多心了，不免一阵失落。他也知裴夫人来者不善，根本不为找出凶手，只要他认罪伏诛。千头万绪，一时理不出个头来。
霜露静静地望向他，想同他聊聊此事，他却问：“霜露姑娘，秋姑娘她，指点过很多人吗？”
“是啊，很多人，她总是这般倾囊相授的。”
“是啊。”他应了一声。
荆易留听得这声音耳熟，抬起头来看说话之人。
他瞧了一眼便忍不住战栗，气血向上翻涌，心却直直往下沉，沉到一片深谷中，然后狂跳不止，身体里到处是回响。
眼前人微微仰着脸，因此目光有些下视，透漏着疏离之感，或许不笑时便显得清冷，但此时她眼中有许多笑意，渐渐地，又蒙上一层疑惑和讶异。
“你头一回看我这么久。”她伸出两根手指托住自己的下巴，一边也端详着他。
“喂？”她伸手在他面前晃动。
“荆公子？”
她忽然换了一副样貌，脸圆润了些，眼尾下耷，但是眼神还是一样明亮。
他都有些恍惚了。
不，不是她，她眼里总有一种无畏，寻常之人躲不过它的诘问，还有一股傲气，是独属于她的。
这里也不是邺庐的拙园，而是裴府，砖石冰凉，他跪倒在地。
荆易留回过神来，发觉双手不知何时被缚住了，霜露也半跪在侧，正查看他的状况。
蓦然间，一道满是威压与愤恨的声音如平地落雷，将他彻底惊醒：“荆五郎，是你杀了我儿！”
大堂之上，端坐上方的乃裴家主母，也是此地真正的话事人。她此刻却是怒容满面，狠狠一拍扶手，又大声喝问：“你还有何话要说？”
荆易留骤然醒转，尚不知前因后果，只好压下疑思缓缓说道：“夫人，我知您失去爱子定然悲痛万分，但越是如此，缉凶之事越不可草率。晚辈无意顶撞，只是不知您如何便道晚辈是凶手？”
裴夫人闻言冷哼，瞥视着他上下打量，“三枚叶形镖并非同时飞出，却能同时钉入三处命门，朝向一致，力道一致，你听着可耳熟？”
他颔首而答：“此招为秋山红叶。”
“不错，这是秋令闻的杀招。但她如今已死，不死也将死，若论武林中还有谁熟知她的邪功，便只有你了，人称你百家功夫皆通，你岂会不通这秋山红叶？”
荆易留听罢语塞，并非他觉得这番说辞荒谬，恰恰是有理有据，他不知如何作答。
秋令闻一介奇才，武功乃她一人独创，自然不如世家功夫那般人人传而习之，可以说认识之人本就不多，熟知之人了了，精通之人天下难寻。
这其中，诸多绝技更是难得其要领。以秋山红叶为例，要叶镖齐齐落于三点，又要叶尾指向一处，三枚红叶皆入骨三分，仿佛同根同源，恰被同一道劲风逼入树干。因此裴夫人说他是凶手并非空穴来风，谁让他有功夫百晓的传言呢。平日里江湖中人赞他悟性极高，有开宗立派之能，每每到了这种瓜田李下的时候，他又不得已要惹上一身腥了。
可惜他无法查验裴知潮的尸身，否则一观那三枚红叶，至少他便知是不是她。白宝楼道她将死，裴夫人也这般说，他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脱身。
荆易留自然是会此招的，只是技不如人，如今看不到红叶的状况，他便不能为自己开脱。最好的辩解之法是找出第二个通晓之人，他思索着，缓缓提了一口气，如今又有谁会此招？
他倒希望杀人的是她，若她还好好活着，他认下罪也无妨。
“你无话可说，荆易留，那便是承认了？”裴夫人起身，步步逼近他。
那涂了蔻丹的手正要落下，一旁突然有人出言：“裴夫人，此技称不上绝技，我可为诸位重现。”
竟是霜露，她慢慢直起身来，面色虽闪过一丝慌张，声音却十分笃定。她手负在背后，已紧紧握成了拳。
瞬息间，未等裴夫人讥诮之声落下，霜露左手已斜掷出一枚银色回旋镖，随后屈右臂反手飞出，再右正手一记直抛，三枚银镖便如三条银蛇疾行，相错相交，弧线不一，齐齐插入了座后的屏风。一枚钉在翠鸟右眼，一枚刺透其爪，一枚扼住其尾，将整只鸟斜截成四段。
在座之人皆观之哑然。
她的动作落在了荆易留眼中。他凝视她许久，才将眼神移到那三处镖上，仿佛要将那小小翠鸟盯穿了。
他心中有疑惑，但是面上未显露。她的手法娴熟，技巧也漂亮，但是力道远远不够，入屏的深浅也未做到一致，这恐怕与她内力低微有关系。况且此招的精髓乃是藏渺小一叶于庞大剑势之中，剑气如山，则飞叶遁形，因此秋令闻向来是一手持剑一手出镖的，霜露既用了双手，便不是秋山红叶了。
以她的功力，若方才飞出的是叶形镖，三枚叶尾也定然朝向不同。不过用来蒙混过关应当可行，荆易留观察着堂内众人的反应，便知他们从未见过真正的秋山红叶。唯独裴夫人，既如此熟悉此招的特点，为何不点出霜露的错处呢，这倒是令人不解。
裴夫人此时也是一阵惊愕，她并不关心这红叶绝技，只是想不到有人竟然如此大胆，众目睽睽之下不等她应允，就直接在大堂上飞出镖来。这人若不是个乡野丫头不懂规矩，那便是目中无人不知深浅了，想到这里，她眼前不禁浮现出另一副乖张的面孔，也是这般令人讨厌。
“夫人，方才情急之下于堂上演示，实在是冒犯，还请您莫怪，”霜露郑重施了一礼，又道，“不知可否证明荆公子并非唯一知晓此招之人？”
“好大的胆子！”裴夫人一道怒斥，接着便狠狠瞪向座下一跪一立的两人。
“你又是从何学来？既会此招，你也脱不了干系。 ”
“禀夫人，我曾在邺庐修习时得过秋姑娘指点，邺庐许多弟子包括荆公子，也是如此知晓了此招。”裴夫人闻言仿佛被人一噎，倒是绊在“许多弟子知晓”这里，不知如何发作了。
“就算如此，他最有嫌疑。”她大为光火，只好话锋一转抬出新证据，命人取了把剑来。
“海涯剑是知潮的佩剑，惟有他靠近时会发出海水击崖之声，但今日带荆五郎路过灵堂，它却有所响动，这岂非我儿托给我的冤屈？”她一挥袖，“让他试。”便有人来解了荆易留绳索，将剑奉到他面前。
他迟疑了一瞬，接过剑细细查看，随后手腕轻抖，剑尖向地面刺出。堂内当时便有一声轻响，如同海水覆盖而来。
“果真如此！”裴夫人低呼，“莫非真是你害了知潮！”
他自己也诧异万分，以他的了解，宝器既然认主，旁人如何运起内力挥动此剑也是毫无声息。难不成他和裴知潮师出同门，亦或是自己修习裴家功夫感染了气息？都说不过去，在座的裴家人哪个不同裴知潮的关系更为亲密，他们都无法使其佩剑作声，自己如何能？
又或许是...他思来想去，觉得只有一个可能。
未等他反应过来，霜露忽然接了剑去，剑身轻轻一凛，竟然发出了同样的声音。
潮声落地，众人的惊疑纷纷压在了她身上，堂内安静了一瞬，霎时又热闹起来，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有几人已对他们怒目而视。
荆易留也听见了，裴夫人的错愕、不解与怒意如同放慢了一般落在他眼里，他已不知如何去应对了。唯有胸口渐渐窒闷，血液也凝滞了一般，冷冷地禁锢住他的躯体，不知该如何流动。三魂七魄不安分地冲撞着，叫他转身去看一眼，看她一眼，他却仿佛化作泥塑，再也生不出胆量了。
当年，江湖中人称裴、秋为天作之合，正因海涯剑与红叶剑一对宝器也能彼此相应，且他们各自挥舞对方的剑时亦能振剑出声。他不知自己是何原因，或许是修习她的武功太久了，已有相似的内劲，那霜露呢，难道是她吗？
荆易留心中更多的是酸意泛滥，多年未见，自己竟连她仅存的一丝印象都模糊了，甚至无法辨认。少时与她共处，唯有在邺庐那短短两月，后来她不再来了，他也离开了。到如今，他苦苦抓着的便是拙园那些零碎的片段，还有偷学来的她的三招两式。
他垂下眼敛气屏息，却只听得到自己的心在撺掇，强烈的鼓动逼他思绪乱飞，等不及想将许多话问出口。
此时，霜露的声音渐渐在耳边清晰，“夫人你瞧，宝器如俊杰，良禽择木而栖，或许只是它想另觅新主而已。”
他闻言心惊，她如此说，难道不怕开罪于裴家？又想到秋令闻曾经也是这般毫无顾忌，常常惹祸上身，他的神思愈加纷乱了。
还好，裴夫人正要动怒之时，一个下人匆匆进来递予她眼神。她脸色一顿变幻，才不得不生生止住。虽然一语未发，她的怒意与恨意更胜，紧盯着座下两人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片刻调息后，她不甘地摆手，命人将他们带去柴房看押。
“你走错了。” 两人跟着一个裴府下人快步在小道上，霜露忽然这么说。
此时又是黄昏，三人的影子落在身前，黑漆漆的一团，仿佛牵引着他们在走。
下人面露惊讶，但是依然道：“没走错，柴房马上便到。”
“柴房已过了，”她淡淡笑了一声，“这会儿不是要去什么私牢吧。”
荆易留忍不住看她，见她对裴府好像很熟悉，心头意动，又不禁细细观察。
她说完话眼神便渐渐冷了下来，但注意到他的目光，她偏过头来，眼中又盈起笑意。
两人没有言语，只因心中都装了许多事，压住了出声的舌头，也一并压住了嘴角，再也提不起来了。
到了地方，果然是一处黢黑的私牢，亮着微弱的火光，下人将他们锁在此处便离开了。
空洞的牢内，悄无声息的幽静将两人裹挟。默默相对，一人不知要将眼神安放在何处，一人又总是低着头，时不时才抬眼一看。
“荆公子...”霜露忽然唤他，“你不觉得奇怪吗？”
他闻言一叹，以为在说他们现下十分奇怪，便出言问她：“霜露姑娘，我心中有一困惑，不知你可否替我解答？”
她一愣，他继续道：“你曾在邺庐修习，熟知秋山红叶，能令海涯出声，方才，我见你对裴府布局也知晓一二。”
“霜露姑娘，我知那日在白宝楼出手的也是姑娘你，当时我未再动剑，便以为你只是使镖相助，但细细想来，叶底游蛇的后招灵蛇出洞，便是以暗镖配合长剑乘胜追击，不知你当时是否要我使出这招？”
“姑娘，万分冒犯，但我仍想问，你是不是...？”
话到嘴边，又如何都问不下去。
“不是，当然不是，”霜露听得认真，又聪慧过人，一下便明白他在思索何事，“我怎么可能是呢？”
接着她便解释道：“我乃濯江子弟，在邺庐修习想必再正常不过了。熟知秋山红叶是因为秋姑娘大度，好学之人来者不拒。海涯剑我不知，只是一试便发出了声音，或许真是它要另觅主人也说不准呢。至于裴府布局，若你说的是我们明晃晃路过的柴房，想来是荆公子那会儿愁思满腹，未顾得上瞧吧。”
“白宝楼出手之人的确是我，那还不是因为一时情急？你也知道我功力低微，全靠身法与这些偷摸的暗器傍身，秋山红叶，还有你说的什么游蛇灵蛇，或许都只是我手法过人，碰巧使出罢了。其余的我真是一概不知了。”
“荆公子，”霜露说完又宽慰他，“我知你寻秋姑娘心急如焚，但你不觉得今日裴夫人的言行更为古怪吗？她拿不出确凿的证据，却偏偏往你身上泼脏水，摆明了是要诬陷于你。”
荆易留听了她一番话，有条有理并无疏漏，猜想是自己多心了，不免一阵失落。他也知裴夫人来者不善，根本不为找出凶手，只要他认罪伏诛。千头万绪，一时理不出个头来。
霜露静静地望向他，想同他聊聊此事，他却问：“霜露姑娘，秋姑娘她，指点过很多人吗？”
“是啊，很多人，她总是这般倾囊相授的。”
“是啊。”他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