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近半月的舟车劳顿,海棠终于回到了离别多年的国都。去国之时年纪尚幼,没什么印象,如今回来偏又是这般境地,所到之处海棠皆一眼扫过,更无心欣赏这热闹繁华。

    海棠进了齐府,依礼拜见了齐府当家主君与夫人以及太夫人。齐府为迎接海棠的到来,特地安排了一场素宴为她接风洗尘,并让她与家中成员一一见面。

    因海棠还在孝期,又没有嫁进齐府,因此齐府专门将府邸边上的一个小院整饬出来安置她,内里的物品、奴仆都是按府中小娘子们的份例配置的。小院有独立的院门,可以算是单门独院,但也有小门跟主院相通,闹中取静算是安排的很合适了。海棠心中万分感激,却因身有重孝,也不方便频繁出入,倒是齐家两个跟海棠年纪相仿的小娘子,时常过来看望她,陪她说说话。齐家家风极好,家中小娘子没有一般贵族女子的骄娇之气,与海棠往来多时,便为海棠的学识与才能所折服,几人相处得极是融洽。有时候齐家小公子齐钰也跟着姐姐们一起过来,他与海棠是未婚夫妻,不用像外男一样避讳,何况现下也没什么未婚夫妻婚前不得见面的规矩。齐家长辈倒是乐得让他们多相处,以便增进些感情。

    小公子齐钰,从小就聪颖异常,只是千顷地里养出来的一根独苗,不免骄纵了些,又有些顽劣,自四岁启蒙,也不知气坏了多少家里请来教授的饱学之士。海棠进府后,齐钰常听两位姐姐称赞海棠学识渊博,天资聪颖,心下不以为然,暗自与海棠比试较劲,却每每败下阵来,不免有些颓然。海棠察觉齐钰的心思,便寻机让他小小的赢上一两次,然后对其大大夸奖一番,让他更加努力的学习,以期全面胜过海棠,倒是让家中先生省了不少心力。

    阿寻辗转听说海棠父母去世的消息已是几月之后了,他遣人回去询问过根叔夫妇,方知海棠夫家将她接回了国都,其余一概不知。遂又派人回国都打探,可是他毕竟在国都没什么根基,也不知道海棠夫家姓氏,海棠又是小名,知道的人不多,故犹如海底捞针,一无所获。

    转眼间海棠回国都已经一年多了,齐国的国君突然病重不起,由于事先没有册封太子,国后又没有亲子,只将个庶子记在名下,充做亲子,而其他几个生下公子的夫人家世也不弱,于是公子们之间便爆发了激烈的争斗,不但齐国国内的世家大族大多卷进了旋涡,连其他几国也暗波汹涌。

    国都内乱了几个月又逐渐回复了平静,然后大量的官员被杀被贬,许多世家大族或是衰败或是覆灭,如同当初陈氏一般。不过,这一切与海棠均似无关,她独自关在小院中为父母服丧,只每五日前往主院请安时才换上素服。

    又几个月后,齐府突然来了一辆豪华车驾,指明宣海棠入宫面见新君。

    国君似是知道海棠仍在丧期,还贴心的为她准备了面君的素服。

    国君屏退左右,在大殿上接见了海棠。海棠在大殿待了近一个时辰便离开了,君臣间说了什么不得而知。

    海棠面君后没几日,国君突降恩旨,以新君登基为由,赦免了不少官员,其中就包括了海棠的父亲。一时间回京的回京,升迁的升迁,袭爵的袭爵,热闹非凡。陈氏因海棠父母俱亡,且无子可以恩荫入朝为官,只有海棠一女,所以只恢复了海棠家的爵位,让海棠的父亲能享卿大夫的祭礼,又将查抄的家产发还给了海棠,另赏赐了些金银布帛和田产婢仆。

    既发还了家产,海棠便与齐家父母辞别,搬回了自家宅院。临别前,齐家夫人拉着海棠的手说:“也好,你还有不到一年就除服了,等除服后便可完婚,终归从自己家出嫁更好些。如今你父亲也已被赦,可择吉日将你父母迁回陈氏祖茔,日后祭拜也方便,若需人手尽管向我开口。”

    海棠轻声回禀道:“父亲交代过他甚喜山居,日后若有蒙恩之时也不必迁回,只家中供奉牌位,便是祭拜祷祝他也是听得见的。”

    “那便罢了。若有难事不要不好意思开口,你是齐家妇,将来的当家主母。”

    “儿记下了!”

    陈家本是陈国之后,家产颇丰,家臣、婢仆、奴隶如云,田地、作坊、商铺不计其数。此番赐还,嫡支又只剩一个女公子,也不知道多少人咬碎了银牙,又有多少人暗自准备了龌蹉的手段,要暗地里谋夺陈家的家产。却不料陈家这女公子,年纪不大,行事却是英明果敢、干净利落,不知道从哪里招揽来了一个厉害的家宰和几个能干的家臣,又将以前陈氏旧人赎的赎,召回的召回,把当初自杀殉主的家臣的遗孤们收拢,迅速的控制住了发还的各个产业,还将各家派去的暗子一个不落的送回各家。

    当然也不是全部都送回了,有的暗子本就是陈家旧人,这么多年在各家的打压和拉拢之下,还是有不少人投靠了新主子,此番陈氏收赎旧臣的时候,趁机潜回陈氏,打算以旧臣之名,行内外勾结之事。只是他们没想到很快便被一一甄别出来,而这些人就没什么好下场了。陈氏这个女公子着实有些狠厉,竟下令将这些人尽数绑了,让家里有些头面的臣、仆都集合到家中较场上,自己身穿孝服端坐在台上,冷冷地看着这群背主之人一个个的被当众斩杀。数十个人一轮轮的砍去,惨叫声此起彼伏,血流成了小溪,无数个脑袋在地上乱滚,观刑的众人都吓得魂飞魄散,有的甚至尖叫起来,而高坐在上的那位及笄之年的小女子却是一脸平静。行刑完毕,女家主清冷的眼神从每个人的身上扫过,令所有心里有鬼无鬼的人都胆战心惊,不由自主的匍匐于地,以示臣服。

    不得不说,这一手“杀鸡儆猴”还是很有成效的,不仅成功的震慑住了所有对陈氏家业虎视眈眈的人,也让一些心里打着小算盘的家臣婢仆彻底的老实了。

    入夜后,海棠将所有人都遣走,自己裹着厚厚的裘衾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手里紧紧的攥着一支竹箫,瑟瑟发抖,想着自己的身世和经历,不禁泪流满面。恍惚间,她仿佛攥着的是那个赠箫的少年的手,依稀听到少年在耳边安慰道:“别怕,我保护你!”

    小雀儿见状连忙安慰地说道:“娘子,莫要难过,您还有小雀儿,小雀儿会一直陪着娘子,还有齐家老爷、夫人和齐公子,都是您的家人。”

    海棠回过神来,擦拭着眼角的泪痕:“嗯,我知道,可是我还是觉得好怕、好无助、好孤独……,如果他在就好了。”说完,她便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支箫,任由泪水不停地划过脸庞,直到深夜才朦胧地睡去。

    次日清晨,侍女们前来伺候的时候看到的仍然是跟往常没什么区别的女主,除了小雀儿,没人发现海棠脆弱的一面。

    经历了昨日的腥风血雨后,别的侍女在海棠面前无不战战兢兢,唯独小雀儿还跟往常一样叽叽喳喳的。待其他侍女都尽数退去,见无旁人,小雀儿有点兴奋地说道:“娘子,亏得大王赏的家宰和那几个家臣,否则怎能如此之快就控制住局面呢!”

    “是啊,不过可用的人还是太少,可信之人更少,还得培养自己的人才行。况且这些产业在别人手中这么多年,如今虽然还回来了,却几乎都被搬成了空壳。百废待兴、任重道远啊!”

    海棠有些无奈,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小雀儿,训练护卫之事需放在首位,先让他们甄别,首要是忠诚。至于训练成果,每隔一段时间你亲自考核。如今内乱刚平,孤儿应该很多,多收养些,可作为后备。”

    “喏!”小雀儿应声后待在原地。

    海棠见状问道:“还有事吗?”

    “娘子命人把荒山开拓出来全种上棠棣花,如今已经全部种上了,据花匠说明年初夏便可开花,只是这么多花拿来做什么呢?”

    “别小看这花,日后说不定还是个大进项呢!”

    “有没有进项不知道,花费可不少,只花匠就用了好几十个。那山虽说是荒山,土质也不好,可也能有些出息,那花中看不中吃,虽说可以做酱,也用不了那许多啊!”

    “聒噪,你可见过我行昏悖之事吗?到时自见分晓。”

    家里刚规整好,便到了除服的日子。除服是大事,如今的陈家跟当初海棠父母新丧时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凡卿大夫、士族乃至他国贵族认真论起来都多多少少占点亲故,自是按亲疏远近备了相当的仪礼,或亲至,或派得力之人代往,自然是热闹非凡。

    因之前在孝期,海棠的及笄礼也耽误了,除服之后,低调地举行了及笄礼,请了母亲族中姐妹代母亲主持,国后也特意赐了笄,以示恩宠。

    及笄礼后婚礼便提上了日程。如今海棠便是家主,陈氏虽有辈分长于海棠的,却都只是旁支,上不得台面做不得主,因此诸般事宜海棠不方便之时皆派家宰出面料理。

    海棠既然除服,便可以参加各种社交活动。此时的风气虽有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要避嫌之类的规矩,但也有比较开放的一面。比如各种大型的庆典、节日、宴会、踏青、比赛之类的活动,各家贵公子、贵女们都能参加,说到底,大家算过去算过来怎么都沾点亲,带点故,谁又不是谁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呢,真要完全避讳也避不过来。因此齐家的两姐妹便时常来约海棠一起出游,也顺便让她多熟悉熟悉各家男女公子,齐钰自然也一同前往。

    公子贵女们在一起除了骑马射箭投壶赏花,干的最多的便是诗词唱和。海棠虽年纪与众人相仿,却是早已执掌家族之人,与一众王孙公子、纨绔子弟、娇娇贵女实在没什么好比的,去参加这些活动也只是碍于齐氏姐妹的好意,以免显得特立独行,但又不愿过于张扬,因此每逢可以炫技之时,海棠皆避而不做,百般推脱,渐渐的便有了陈氏女粗鄙的说法。好在她初掌家族之时的那场下马威让众人不敢当面嘲讽,连在她面前表露出来都不敢,只背后议论,齐氏姐妹皆为她愤愤不平:“阿珺,你明明才学出众,何不当场做赋一首,也让她们看看什么才叫诗赋,可不是那般堆砌出来的不知所云的词句。”

    海棠只是笑笑:“这种时候皆是贵女们展示自己,引得各家公子追捧爱慕的时候,我为何要去凑热闹?我可是定了亲的。倒是你们,有看上的公子可以和诗一首,让别人也看看齐氏女公子的文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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