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案上是堆积如山的案牍,本该勤奋处理的夜烛坐在桌案后,目色沉静,总之不在处理政务。

    “汝阳和蒋昱那厮都不见了?”煦瑶有些着急地从外头进来。

    在大典前煦瑶从蒋昱那里知道了汝阳的身份,她现在终于明白宫变那夜汝阳为何脸色难看。

    天知晓,她随手拿来举例的前朝公主,竟然会跑到南越替周朝征战,最后坐在她面前听她说夜烛如何酿得王朝更替。

    夜烛、汝阳、蒋昱这三人之间,煦瑶更是看不明确,尤其是在大周新帝任命蒋昱督军后,分明是提防胞弟信任蒋昱,然而蒋昱跟着汝阳跑,夜烛与汝阳剪不断理还乱。

    煦瑶看不透,但是明白一件事,跟着汝阳准没错。

    正当煦瑶拿着汝阳给她安排的事,准备做代南越王,日后策应汝阳起事时,她发现汝阳与蒋昱跑了个干净,蒋昱还拜托自己帮忙督军,留了一只信雁拜托她接收誊抄完毕的文书。

    煦瑶心虚地与夜烛说起此事,这几日汝阳对夜烛的疏离她看在眼里,今日更是直接走了,而着变化恰恰是自己嘴硬编排夜烛哄骗她后出现的,虽说事是夜烛做的……可万一他是个不讲理的人。

    煦瑶表面镇定,实则早已如履薄冰,心尖都不知颤了几回。

    夜烛还是坐在原位,头也未抬,“我知道。”

    煦瑶刚想松一口气,突然又反应过来夜烛的话。

    他知道?他知道竟就在此不动于衷。

    煦瑶摇了摇头,若她是夜烛,哪管小公主如何拒绝自己,只管先跟着便是。

    不跟着,指不定再无相见机会。

    当事人都不在意,煦瑶有什么好跟着急的,她径直回到自己的寝殿——老越王的居所,奢华亮堂,煦瑶满意极了。

    她坐在案前,提笔写下伪督军文书的第一行字:楚王殿下颇为懈怠,微臣督促其勤勉……

    煦瑶离开后,夜烛沉静片刻,终于打开案牍开始处理,京都再会之日,他不会空手而至,即使是忤逆叶追。

    *

    咸亨六年。

    金州毗邻京兆,百姓富足,汝阳一出门,便有邻居招呼,“李家娘子,今日集上有越地行商挑着鲜货来卖,你现在去还能捡到些好的。”

    汝阳笑着回复,“谢大娘,不过今日我家阿兄要远行,我去给他买些衣裳备着,就不去了。”

    她提着一个布袋,当真像一个准备为兄长置办行装的贴心妹妹。

    蒋昱牵着匹马等在城头,见着远方一道拎着布袋的倩影逐渐走近。

    两个春秋弹指间过,汝阳一路向西游访,最远去过剑南道,如今往北绕回,是听闻夜烛所领南征军即将班师回朝,蒋昱这个督军得快马加鞭提前进京。

    倩影娉婷而至,在蒋昱面前站定,即便同行两年有余,蒋昱依旧恍惚于汝阳越发出挑的容颜,即便探访民间,荆钗布裙,小家打扮,也难掩容色。

    汝阳闲闲将布袋递与蒋昱,布袋中尽是新取银票,是为蒋昱进京后打点所备。

    蒋昱将布袋握在怀里,问道,“过去一年南越趋于平稳,楚王整顿大军班师回朝预计在秋初,你……准备几时回京?”

    若说两年前,汝阳还多有不解之处会向蒋昱请教,是因她长居深宫,诸多事宜浮于纸面。两年跋涉,他们共同参与水患避险,经历放粮赈灾,若说南越之行是体悟军事征战,这两年西行便是修习地方治理,窥觉时弊。汝阳越发能够独当一面,蒋昱也越发恭谨,像一个真正的谋士。

    汝阳望向远处城楼烽火台,笑说:“至少等你探完路,叶追给你封个高官,我这个频频造势的‘沐室公主’不才敢回去?”

    蒋昱也跟着笑,收好布袋,向汝阳一拱手,转身策马北上。

    比之金州的轻松,南越则要沉闷的多。

    扎根南越收编旧势力的南征军,部分需要留在越地,继续镇守,夜烛这两年也是走遍南越全境,划分丈量疆土,推行大周律法。

    煦瑶一面作为汝阳留的暗桩,一面是南越旧臣的话事人,一面又是大周认可的代南越王,还需帮蒋昱代写督军文书,偶尔替夜烛处理政事,本就清瘦的身量愈发飘飘欲仙,积攒了满腔怨气就去折磨昔日嫡兄。

    不过夜烛即将班师回朝,煦瑶准备将煦鬯、煦微两兄妹一道送去京都,但是由于长久软禁,两兄妹疲于锻炼,皆是副弱柳扶风的模样。

    煦微是女子也就罢了,煦瑶几番打量煦鬯,还是将他拎了出来日日锻炼,这满身松弛皮肉的男子,送到京都,没有贵女看上给送回来还得给煦瑶徒增烦恼。

    煦瑶自己卯时起,亥时睡,便将煦鬯卯时提练,亥时送归。

    才几日下来,煦鬯就黑了几个度,偏偏夜烛一身冷白肤体,两相对比惨不忍睹。

    煦瑶只好四处搜罗美肌草方,命人夜间给煦鬯敷上,方才养了些回来。

    至于煦鬯如何怨言,煦瑶不得而知。

    信雁盘旋,落下一封誊抄好的文书,煦瑶毫不意外在信雁旁看见刚刚回到王城的夜烛。

    夜烛盯着信雁,计算时日,似是说与自己听,“不是金州便是商州。”

    煦瑶没听清,问道,“怎么了?”

    夜烛的视线从信雁上移开,悠悠看向煦瑶,“听闻你最近得了副草方,可否誊与本王一份?”

    这眼神过于复杂,煦瑶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同意,待送走夜烛,吩咐人去送草方时,煦瑶陷入沉思,夜烛要自己装点煦鬯让他更好成为赘婿的草方做甚?

    堂堂楚王殿下也有外貌羞耻?

    不知是否是煦瑶错觉,她总觉得在信雁落下后,本来就急于回朝的夜烛更急了,连带着煦瑶的日子也不好过。

    煦瑶只得给煦鬯加训,同时修书一封,问询汝阳大周在外将领回朝慢几日是会被记谋反吗。

    几番信件回传,煦瑶才过上半月安生日子。

    至于为何是半月,因为安生半月后,大周南征军彻底整装完毕,踏上回京之路。

    走之前,煦瑶亲自站在城楼上送行,目送从前踩在她头上的王兄王妹,远去京都为质,目送她结识的三个外来者中的最后一个,奔赴归乡,他们或许再也不会相见,但他们的大业才刚刚启程。

    夜烛骑着高头大马,回过头,深深地看了眼这座城池,和城楼上曾与他和汝阳为敌的南越女子,拱手以示道别,举剑冲天,高声道,“出发!”

    行军路枯燥无味,班师回朝的兴味也渐渐淡下,兵士们更多的是埋头赶路,只有夜烛是不是收到些传信。

    副将选择留在南越,夜烛身份在此,更无人敢上前打听这些信件是从何处寄来,只知总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楚王殿下的脸一日苦过一日,兵士在旁看着,总觉得殿下的脸比军中随行的南越王子还苦,听说这位王子可是要去京都为质入赘的,大胜而归的楚王殿下总要好过于此吧。

    夜烛展开自己布留京都的属下传回的信件,今日的信是为前几日夜烛要求探听问题的答复。

    信说:“汝阳公主重册公主之位后,是自愿入宫,为皇太子伴读,陛下赏识公主才识,常以太子授学之事与其私下探讨。

    刘皇后被处以禁闭,只知蒋太傅为太子授课,并不知悉公主入宫伴读。

    蒋太傅颇得圣眷,陛下身边除去汝阳公主便是与蒋太傅同行最多。

    京中寒门士子皆服蒋太傅,勋贵老臣多认汝阳公主,陛下常赞二人为自己左膀右臂。

    ‘沐室公主复国’之传在汝阳公主入京时,陛下曾勃然大怒,以此扣下公主,只是公主如何脱困并成为陛下亲信,属下未曾探得。”

    夜烛读完开头,胸中郁气盘旋,看到叶追做派,又觉啼笑皆非,读毕全信,已是恢复寻常冷脸,神色莫测。

    八月末,夜烛紧赶慢赶,终于望见了京都城楼的烽火台。

    大部分兵士要留在城郊大营,安顿好这些弟兄,夜烛带着功勋卓绝的将领与亲卫,入城领赏。

    城门大开,百姓夹道欢迎,与出征之时别无二致,唯一变的,是人群中少了一个等他的人。

    夜烛目视前方,巡城一周进入皇宫。

    将士们皆卸甲置剑,唯有夜烛被特许剑履上殿,参加接风洗尘宴。

    大部分亲卫被留在侧殿,部分将领与夜烛进一步踏入主殿受封领赏。

    夜烛一身枣红圆领袍装,容色俊秀,若非腰间长剑,或被认作哪家勋贵郎君也未可知。

    他向盘腿高坐的君王下拜,只说幸不辱命,已毕君令,同时上交兵符,示表臣心不改。

    可唯有夜烛自己知道,他的全部注意早已挂在坐在叶追下首,那位衣着考究,无人不毕恭毕敬,在京都混得如鱼得水的汝阳公主身上。

    两年不见,她似乎比先前长大了许多,不再有小娘子的娇憨近人,而是风华明媚,似一朵牡丹全然绽放,也多了让人看不透的意味。

    或许他其实从未看透她。

    夜烛毫不怀疑叶追会栽在这样的女郎身上。

章节目录

公主裙下臣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风衣科委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风衣科委并收藏公主裙下臣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