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太子日日赖在楚王府,绝口不提登基,黄相告老,蒋昱登相,一件件事沉沉地压在京官心头,偏偏吴将军在此时回京。

    刚从北戎战线下来的将士,个个皆带着凌厉果决之色,被汝阳安排来拱卫京都。

    皇宫守卫也被将士们替换,每一个上朝参政的官员,都要经过他们的审视。

    冬日的冷,在看到吴卞这个大老粗将军无比恭顺地站在汝阳身侧时,遍布每个心思有异的朝臣心中。

    他们能做的,只有不断刁难这位年轻的公主,事无巨细禀报汝阳,要求其务必过目。

    奈何汝阳每日卯时准点到金銮殿批奏折,卯时三刻在金銮殿面见群臣,辰时三刻下朝久重新窝回养心殿,一窝窝一天,子时散步回到在宫中的临时住所安寝。

    一番针对后,不仅从无拖欠多日的奏章,反倒几个妄图挑事的臣子,发现自己被逐渐架空,昔年科举中第但还在翰林院打转的儒生们被不断提拔。

    到了十二月,六部尚书几乎已经习惯事事与镇国长公主商讨,由汝阳裁定政令施行,致使叶安再次出现在金銮殿上时,众臣心中皆是一虚,仿若背着君主琵琶别抱。

    心虚只是一时的,见到太子,尤其是在汝阳这儿没讨到好的臣子,立刻出列磕头,涕泪纵横恳请太子登基主持大业。

    “国不可一日无主啊!”一臣子哀嚎道。

    叶安皱起眉,一副混世霸王模样,群臣一看不妙,这次恐怕还是不成。

    叶安踱步走到出头的臣子面前,“国不可一日无主?”

    臣子连忙点头。

    “哼!”叶安指着臣子鼻子骂道,“即便过了年关,孤不过十三岁,扶持孤上位后,你们是不是又要拿此做文章,说幼主不可亲政,把国事把握在你们手里?”

    “爹啊,这些人欺负我们叶氏无人,刺了你和皇叔现在又来逼我,欺负我们叶氏在京都毫无根基。”

    叶安席地一坐就哭了起来。

    满朝文武当即跪下告罪,只说各自从无此意。

    叶安用袖子抹了抹脸,“你们既无此意,那便是同意孤代父禅让于汝阳镇国长公主了。”

    片刻间,沉默如潮水般在整个金銮殿泛滥。

    率先反应过来的臣子惊恐地看着站在叶安身后,悠然自得看这场闹剧的汝阳。

    “这怎么可……”

    “汝阳公主是女子……”

    “叶氏江山又要让回给李氏了吗……”

    窃窃私语从各个角落传来。

    “呲——”

    吴卞上前一步出列,一把抽出周边侍卫的佩剑,“先帝刺杀案至今悬而未决,太子如芒刺背无意大统,另择贤者决定禅让,是谁有所不服?”

    吴卞声如洪钟,说是为叶安声讨,实则牢牢站在汝阳身前,手中白刃似是随时可以见血。

    即便如此,依旧有部分臣子想要上前死谏,估摸着借此一死青史留名的可能。

    汝阳似是看倦了这场闹剧,笑盈盈道,“许是有所不服者,正是背后筹谋刺圣者,想效仿曹丞相,挟幼主以令诸侯?”

    汝阳一出口,便将想要以死殉国的诸位钉在了谋害先帝的耻辱柱上。

    无耻,贼喊捉贼!

    正是堂下所有人的想法。

    要不是太子对镇国长公主一副发自内心的维护,不少臣子都要怀疑这是场彻头彻尾的谋杀了。

    “禅让乃尧舜先圣美德,焕愿遵从太子意志。”黄焕走出列,郑重叩首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叩拜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蒋昱脸臭了又臭,先前说好叶安反衬,吴卞拔剑,他带头归顺,黄焕是从哪儿跳出来的。

    黄焕带头向汝阳行跪拜之礼,眼前是光洁的金銮殿地面,他蓦地想起一些少时过往,那个不顾名声翻墙来见他的小公主,终是与懦弱的他走上了不同的路。

    他从来配不上她。

    下朝后,黄焕走出皇宫,免去下人随行,让他们与车夫先行回府。

    他走在京都的街坊中,听到有童谣唱沐室公主生而不凡,不免唇角微扬,她从来准备周全。

    不过,在看着楚王夜烛,乘着小轿,被人抬着进宫时,黄焕的笑僵在了脸上。

    汝阳下朝后便开始批阅奏折,打压一批故意惹事的臣子,扶持真正安心做事的臣子,她这半个月来已经轻松许多。

    一伏案,再一抬头,已经是深夜。

    汝阳以为放在自己手边的食盒、点燃的灯烛都是宫女所为,可是环顾四周,自己用惯的几名宫女太监皆不在殿中侍候。

    是自己忙昏了头?

    “公主可是在找那四位容色出众的内侍大人?”夜烛手里端着盛水银盆,从殿外走进来,顺便带上了殿门。

    汝阳的眼睛触碰到那数月不见的俊美颜色时,心中就暗道不好。

    叶安下朝之后与她说,是皇叔指点了他今日在殿上的话术,汝阳对叔侄二人的意思心领神会,当时就召夜烛进宫,没想到一晾将人晾到了现在。

    “你等了许久……”

    汝阳的话被淹在了帕子里,夜烛拧干帕子毫不客气给汝阳擦了个脸。

    “……吧,我心里也是愧……”

    夜烛将帕子洗净,开始细致卸去汝阳妆容。

    “……疚的,夜烛!”

    汝阳见夜烛又要拿帕子堵住她,几次三番被打断话语的恼火燃了起来,气鼓鼓看着夜烛。

    夜烛手中动作顿了顿,还是在汝阳脸上抹了一把。

    汝阳气愤地去抓他的手。

    只是手牵住了,帕子也从视线前离开,唇上却多了一片温热。

    纠缠许久,汝阳靠在人型发热靠榻上,听着身后人在耳边咬牙切齿,说:“我在王府养了一月伤,做了两个月的戏,你在宫中玩太监?”

    汝阳眨眨眼,“怎么会,都是尚宫局帮我挑的。再说,我身边侍从到底代表我的体面,容貌姣好些,一则风光,二则务政之余,瞧着也让人心绪舒畅。”

    “嘶……你做什么?”

    冬日里,养心殿烧上了热热的炭火,但在衣襟被骤然剥开时,汝阳还是打了个哆嗦。

    夜烛埋了下去,“微臣让公主殿下……不,陛下,心绪舒畅。”

    ……

    养心殿本身就是帝王起居之所,先前汝阳为了避嫌没有住在此处,实际上内殿床榻等物一应俱全。

    汝阳愉悦地躺靠在白得晃眼的胸膛上,打圈道,“虽说你我早有盟约,皇夫定然是你,可今日你还是操之过急了,万一我怀了龙嗣,一月登基大典可不能劳累。”

    夜烛将身上人捞下,将她捂在自己胸口,他早知她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多年来,他已经不奢求了。

    夜烛絮絮叨叨说起前几日叶安亲手处理了刘皇后,也算是为母报仇,日后准备去香积寺修行,在汝阳登基大典后再落发为僧,不让其他人有攻讦汝阳的机会。

    说完刘皇后和叶追当年做的腌臜事,又说当年先嫂子许敏是如何温柔良善之人。

    夜烛一边轻拍着汝阳的背,一边讲着叔侄过去的事,直到听到细密绵长的呼吸声,轻轻在汝阳额头落下一吻,吹灯睡去。

    次日,夜烛醒时汝阳刚下朝回来,和日日勤政的准女皇不同,在家躺了两个月,还把手头军权全部交给吴卞,准备专心做皇夫的夜烛,已经习惯睡到日上三竿起,再不比从前闻鸡起舞刻苦练武。

    不过在汝阳脸侧讨嫌了番后,夜烛还是整理着装去宫中的习武台精进武艺。

    不少宫人并不知夜烛昨夜留宿养心殿,夜烛表面不显,实则默默走慢了许多,与每个路过的宫人颔首致意。

    虽然刚刚下了朝,还是有不少人额外来找汝阳。

    吴卞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见到,素来沉稳寡言的夜烛洋洋得意从养心殿中的全过程。

    吴卞目瞪口呆,他长于征战,自然不是光有四肢没有头脑之辈,可他只以为夜烛与他们一样,是公主的拥护者。

    夜烛前段时间与吴卞有诸多军务往来,再加上吴令的原因,夜烛与吴卞拱手致意。

    吴卞回过神来愣愣拱手回礼时,夜烛已经不见踪影。

    夜烛又遇上刚从翰林院探访回来的蒋昱,稍稍收敛面上的得意,只与蒋昱互问晨安。

    待蒋昱走过后,夜烛停步远眺,松了口气,又不禁讽笑。

    有些人,至今不敢表露半点心意,被别人当作志同道合的手足兄弟,也不敢声张半点,还不如黄某人。

    夜烛视线凝于远处一点,正是他拿来比对的黄焕。

    黄相告劳罢相后,黄焕被从翰林院提拔出,到了户部做事,算是对黄氏的一点小弥补。

    相府自然不能再住了,可是黄家底蕴深厚财大气粗,黄府只变得稍远了一点。

    也不知是否就是这一点,多走了几步路得到锻炼,黄焕比之先前更为精神,翩翩世家君子风在京中依旧迷倒一片待字闺中的小娘子。

    夜烛从来瞧不上黄焕,即便即将打上照面,依旧转头就走。

    虽然,黄焕也是。

    二人各自错开,夜烛换了条路,遇上了进宫递送煦瑶信件的吴令。

    吴令过了年便有十四了,夜烛面上摆出一副和善模样,似是当家正室遇上了来家中求学的弟子。

    吴令见到夜烛停下来,本是只想看在师父的面子上,普通打个招呼,脑中却因某位叶氏子侄最近在耳边常念叨的,率先脱口而出,“师公。”

    夜烛有些意外,随之而来的是极为满意,他点点头,继续向前走去。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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