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治,是汝阳定的年号,意在期盼治下长久,非二世而断,为别人做了嫁衣裳。

    延治十年。

    煦瑶来信说南越子民与沐朝商贸往来频繁,通婚正常,已经不需要南越王在其中缓和冲突了。

    汝阳读明白了她的言下意,派人将和夜烛宅在习武台的女儿李载舟叫了来。

    李载舟出生于延治二年,周岁时就被封为皇太女,被两个人凑不出一对父母、且皆是从未被母亲养育过的爹娘,笨拙摸索着养到现在,没有沾上什么不好的习气,爱好读书,日日习武,属实不易。

    李载舟很快被带了来,小大人似的恭谨又不失亲近地向汝阳行完礼,才扑到汝阳怀里。

    汝阳险些被日渐大只的女儿撞到,默默往后卸了个力。

    许是从小没了母亲,汝阳对女儿几乎倾灌了满腔爱意,把女儿拉到身边,揉了把脸和脑袋,抱在怀里,方才道,“舟舟可还记得煦瑶姨娘?”

    李载舟日后要继承大统,在大沐疆域治理方面被教得很好,仰着脸看着头顶的汝阳,点点头,“煦瑶姨娘是母皇亲封的南越王,与其父自立的越王不同,是越地归为沐朝的标志,治下州郡长官近年来也几多由外地科举士子任职,越地子民与大沐相互通商,逐渐重新融于大沐。”

    汝阳很满意女儿的回答,拿出煦瑶信件给李载舟。

    李载舟阅毕,神色复杂,汝阳好笑地看着女儿老成表情。

    李载舟把信纸叠好,欲言又止,组织了下措辞,道,“煦瑶姨姨比迹儿还不如,只想着逍遥。”

    吴迹是吴令的女儿,今年刚会爬。

    汝阳哑然失笑,抱着女儿道,“她这几年镇守南越也是辛苦,为娘想着派人去南越视察一番,若真如煦瑶所说,她就此离开越地四处游乐也可。”

    李载舟敏锐道,“母皇是想要舟舟跟着去南越看看吗?”

    汝阳摩挲着女儿尚且稚嫩的面庞,问道,“舟舟的意思呢?”

    李载舟从汝阳怀里出来,“载舟愿意做母皇的眼,巡察南越。”

    汝阳看着女儿,既骄傲又忧心,“那便去吧,也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太女李载舟跟着新任的睦州知州一道南行,带上周全的护卫,混入其中,只有同行人知道她的身份。

    汝阳忙前忙后,亲自为女儿挑选增补侍卫,打点一路行装,为女儿普及南越风俗气候地形,半怀着忧虑把女儿送上南行马车时,恍惚间意识到一个严肃的问题——好似谁都忘了通知一声女儿宅在深宫的父亲,自己的皇夫,夜烛。

    半夜,汝阳和夜烛用完水后,汝阳只着一袭纱衣躺在床最里头,虽然年近而立,但多年浸淫至高权力的汝阳风姿越发绰约,微微上挑的眼眸平时是威仪无双,此夜眼中濡湿眼尾微红,平添几分勾人味道。

    夜烛有些讶异,考虑到某人次日还要早起上朝,愣是忍着不去闹她,只支起胳膊侧着身子用眼神描摹汝阳轮廓。

    汝阳自己心里有鬼,不太敢和夜烛对视。

    夜烛温声道,“过两日休沐,我想带舟舟去郊外走走,总在宫中也不好。”

    汝阳更加心虚,“是呀,总在宫中也不好。”

    夜烛离汝阳近了些,揽着她肩,絮絮叨叨讲着休沐日的安排,安排之细致,言语之繁缀,是几年前的汝阳完全没法想象的。

    可汝阳现在无法体会为人父的夜烛有多珍视女儿,他所言的每一句话都沉沉地压在汝阳心上。

    “最后,我们还可去香积寺吃素斋,你不是说令儿总在你面前说香积寺的素斋好吃吗,还能让怀善给我们讲经。”夜烛见汝阳一直不回应,神色逐渐古怪起来,“怎么了?”

    汝阳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修长纤白的双臂勾着夜烛的脖子,贴了上去。

    夜烛本想以明日早朝提醒汝阳,奈何多年心向往之终于拥月入怀,很快阵地失守,意乱情迷。

    汝阳见时机差不多,飞快道,“我也觉得深宫长不出高大松柏,所以舟舟被我送去南越巡察,快的话现在或许已经到均州了。这几日忙着打点行装,我们都忘了与你说一声。”

    汝阳说完,状作无事发生,继续往夜烛怀里挤,拍了拍他的脸,示意可以继续了。

    十年同窗共枕,二人对对方的身体都分外熟悉,夜烛轻易被撩起了意,待他消化完汝阳的话后,已是进退两难。

    但夜烛还是二话不说把女皇陛下举在了自己上方,从自己身上剥离下来。

    汝阳往下看了眼,小声道,“这样对身体不好吧。”

    夜烛把汝阳塞到锦被堆里,转头整理仪表翻身下床穿衣。

    闷不吭声,恐怕是气得狠了。

    汝阳抿了抿唇,“你知道朕日理万机,这几日还带着舟舟,给她临时辅导出门在外要注意着什么,打点行装、挑选侍卫,真是忙昏头才忘了知会你一声。”

    夜烛手上套鞋袜的动作一顿,似是气急了一个一个字往外蹦,“她今年才多大?”

    汝阳见夜烛愿意说话了,觉得是个好兆头,拉着夜烛手将他刚披上的外裳剥掉,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温柔,“没关系的,八岁我就独自游洛阳了。”

    夜烛按住汝阳脱他衣服的手,直直看向汝阳,饶是汝阳都被其中冷意冰了一下,“东都与京都是什么距离,南越和京都是什么距离,东都治安民风是是什么样,南越治安民风又是什么样。”

    汝阳:“到了南越煦瑶……”

    夜烛打断道,“若南越旧民,或者都不用南越,路上有歹人起了歹意,或本就是有意针对舟舟,设伏谋害……”

    夜烛说到最后,甚至带上了几分沙哑。

    “不会这样的,”汝阳去牵夜烛的手,“你放心,侍卫都是我亲自挑的,睦州知州也是极其稳重之人,到了南越更有煦瑶接待,在越地四方知州从京官里调出去忠于沐室的也不少。最重要的是,近十年来,我朝奉行与民休息轻徭役薄赋,百姓安居乐业,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危险。”

    夜烛沉默,汝阳见着有戏,勾着他的手就往床上。

    只是平常轻轻一带就随自己性子来的手,这回滞涩许多。

    汝阳从来不是轻易服输的人,回想平日二人之间的伎俩,面上发烫,往夜烛怀里坐。

    夜烛不动如山,她便偏去推他肩、胸膛、腰……

    “唔。”汝阳没觉得自己比最开始多用了几分力,没想到就把人重新摁了回去。

    烛火昏黄,四目相对,汝阳拉着使别扭劲的人一同沉沦、堕落。

    得逞的笑还没完整勾起,天旋地转,汝阳一声惊呼,夜烛埋首下去。

    不知是否是汝阳错觉,夜烛似乎比延治元年她刚登基时还要热烈。

    次日,汝阳满面春风去上了朝,回到养心殿却没见到熟悉的人,她并没太放在心上,甚至恶趣味的想是夜烛体力不支需要休息。

    但是连着几日没见到人影,汝阳的面色就有些沉下来了。

    一日、两日、十日……汝阳都已经收到女儿抵达南越寄回的信,有一路上见到的趣事,也有对南越山川的吃惊,雀跃之心跃然纸上。

    汝阳拿着信正想和人分享,才蓦地想起往常站在自己身侧的人还在和自己冷战。

    汝阳:……

    旁边侍候的宫女很有眼力见道,“皇夫大人在习武场。”

    “谁要去找他。”汝阳说着,放下手中奏章,揣上了信,“不必跟着。”

    习武场很快就到,夜烛身着月色劲装,手持一把长刀,不知是心里含着气的缘故,一招一式都极为凌厉。

    许久没看到他这一面,汝阳静静等他将整套刀法武完,坐在旁边擦汗时,才走近道,“舟舟已经到了南越,一路上又是玩又是学,说自己收获颇丰,到了南越,又被南越山川俘获,直道此行不虚。”

    到底是自己理亏,汝阳坐在夜烛旁边,话语里是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柔意。

    她把信递给夜烛,自认为自己已经十分放低姿态,夜烛这回总不至于再和自己僵下去。

    不想,这厮接过信,仔细收好后,重新提着长刀在旁舞得虎虎生威,仿若根本没看见多了个人似的。

    汝阳呆楞在原地,不可置信夜烛竟会无视她,神色几番变化后,化作一声冷笑,甩袖走了。

    回到养心殿,汝阳越想越气愤,当晚就把吴令叫进了宫。

    吴令听完事情原委,拍掌道,“这不难,师父交由我去办就好。”

    这几年吴令进了朝堂,逐渐崭露头角,她做事,汝阳很是放心。

    直到两日后,吴令带着两个清俊青年,挤眉弄眼交给汝阳。

    汝阳:……

    吴令见汝阳面上没有她预料之中的喜意,拽着汝阳衣袖,“此法虽损,但极为有用,师父信我,我家迹儿就是这么来的。”

    吴令从来没说过吴迹的父亲是谁,大家只是各有猜测,现在吴令主动提起,汝阳好奇地目光立刻投来。

    吴令嘿嘿一笑,装作没明白自己师父的探视眼神,只说,“总之,这二人是徒儿好不容易为师父搜罗的绝色,师父尽管带着这二人在师公面前晃晃,所有问题自然迎刃而解。即便不解,师父坐拥四海,真收了这二人也无妨,只是别和舟舟说是我寻的人就是。”

    话毕,汝阳还想细问吴迹父亲是怎么回事,吴令已经拱手告退,转眼不见人影。

    殿中一下多了两个身量挺拔的郎君,汝阳批了会儿奏折,觉得实在不是回事,把人打发到了殿外侍候。

    午时用了饭,汝阳刚踏出养心殿准备去逛逛太液池,脑中倏尔浮现吴令谏言。

    带着这二人去夜烛面前晃晃?

    太过幼稚也太过故意,汝阳指了个宫人,让他假意去找夜烛通风报信。

    汝阳坐在养心殿,等人回复消息。

    被点去的宫人回来倒快,只是一回来,便先跪在了地上。

    宫人低垂着头,一五一十描述夜烛当时的反应,“奴才和大人说了陛下新收了二位夫侍后,皇夫大人……他冷笑一声,说‘随便’。”

    宫人悔极,本以为皇夫大人服个软,这便是大人和陛下重归于好的契机,自己也能拿些赏银,哪想到皇夫如此刚烈。

    “知道了,你下去吧。”汝阳看起来十分淡然。

    宫人万幸自己逃过一劫,连忙退到了殿外,陛下不愧是陛下,喜怒不形于色。

    一刻钟后,养心殿里传来物件零零散散扫落在地的声音,一道华贵身影夺门而出。

    汝阳直奔习武场,夜烛仍在耍刀,汝阳提起兵器台上一柄长枪就跃上擂台,长枪横出,居然意外地止住夜烛的势头。

    刀枪相触,夜烛见是汝阳,立刻松了力道,不过同时也放下了长刀,背手转身就走。

    汝阳快走几步,站到夜烛面前,左右习武场四周常年不许人无故靠近,汝阳一把拽住夜烛的胸前衣襟,“你到底要如何?我自认不欠你什么,当初约定以你我血脉为继承者,延治二年我便生下舟舟,三年便封为太女,平日里无不悉心教导,放在掌心疼宠,你到底还要怎样?”

    夜烛轻易地被忙于政务疏于锻炼的汝阳逼退到擂台围栏上,等汝阳质问完,才说,“陛下朝我发这通火做什么,夜烛延治元年前就把手上军权悉数交由吴卞将军,十年来从不沾染政事,与陛下诞下一女后,亦是将女儿视若珍宝,对女儿的母亲也就是陛下极尽侍奉,少有懈怠。陛下口口声声说约定,我自认兑现约定程度不输于陛下。”

    汝阳几乎脱口而出,“极尽侍奉?你是指连着一月有余和我置气,即便我收了别人也毫无波澜的侍奉?”

    汝阳说着,这一个月来二人相互冷待的一幕幕浮上心头,自己用计失败还跑来质问,简直奇耻大辱。

    想到此,原本攥着衣襟的手逐渐松开,她定定看了夜烛一眼,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转身便想走。

    突然,汝阳的手腕又被匆忙拽住,夜烛声音沙哑,“你不过把我当作和你新收二人一样的玩物,最多不过以前我还在前朝有些作用。所以你便以共同生儿育女作为我的奖赏,女儿的安排、去向,都不必提前和我提及,因为我不过一个趁手的工具,甚至当初如果是别人……”

    夜烛极艰难道,“……你也可以和别人生育儿女。”

    “朕从未把你当作……”汝阳注意到自己袖口渗开的血迹,分明是出自夜烛虎口,她连忙细看,“你这手怎么了?为什么伤得这么重?”

    夜烛别过脸,这两年他续起了胡子,可是这一撇头,汝阳似是看见了少年夜烛。

    二人方才的争吵几息之间烟消云散,好像从未存在过。

    汝阳牵着夜烛在兵器台旁边坐下,她在兵器台亲自备过一个药箱,当时嘱咐夜烛若是舟舟习武伤了,可以即使处理。

    汝阳熟练地找到了药箱,只是拿出来时不知碰到了什么,拖出来一瞧,竟是一大堆断裂了的刀和剑,刀柄、剑柄上甚至还留有未完全干涸的血迹。

    她好像明白某人虎口上的伤是怎么来得了。

    夜烛坐在那儿等人,同样将那一堆杂物看了个清楚。

    等汝阳提着药箱要给夜烛包扎时,夜烛连着指尖都已经有些泛红。

    当夜,吴令就收到被遣回来的两个郎君,还特意在夜间让人到她的宅邸寻她,险些又惹出一番后宅官司,气得吴令一下朝就去与汝阳告状。

    汝阳春风得意,握着徒儿的手直道,自己在后院一事上还需像她请教。

    吴令直呼不敢。

    又一年,李载舟从南越归,和汝阳禀报自己一年来所见所闻,并提出煦瑶确实不必再固守南越王城……以及,建议母亲在听她禀报时,父亲不要在旁边端茶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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