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的出现让一触即发的战场卡顿了片刻,也仅只是片刻,傅衡阳命人调转了对准阿狸的炮口朝向城门外,连同匍匐在地不知是死是活的阿史那狟一起淹没在火药弹炸起的烟尘中。

    失却头领的巨狼只识野兽本能,顺着血腥刺鼻的味道疯狂乱窜,烟雾屏障消散前,刀光剑影的联军队伍按照原定计划率先发难,冷兵碰撞在盛夏流火的夜,与嘶吼汇成澎湃交响。

    阿狸强撑至此,意识几近涣散,可是她不想就此睡过去,她有万般担忧诸多放心不下,却无法一股脑说出来,只好慢慢平复气息,看着眼前青灰的肩头被鲜血浸染成暗红,缓缓抬起手。

    可不等她开口,一支灌满力量的箭脱弦而来,李莲花一手抱着她,将左手中的剑转瞬换到右手,将其从中间劈开。

    紧接着手腕振力以剑身抽打,将截断的箭尖重新注力,射往来时的方向。几十米开外的屋顶上,兽皮做衣的狼女应声倒地。

    不过刹那瞬间,昏暗与烟尘的隐蔽下看不真切,众人只感慨剑神的剑依旧如此之快,唯有阿狸清晰地察觉他提剑时的迟疑和落剑后的颤抖。低头才发现,他的手背干涸着道道暗红色的血痕,他伤得很重。

    阿狸微微推开李莲花,又顺势勉强站好,头一次没有在劫后余生的境况下同他撒娇哭泣,因为她知道这一次和以往不一样,命运之书的空白早已无法提前预知答案,她也不能再一次以命相抵。

    “我不要紧。”她咬牙忍□□内剧痛,冷静地看向李莲花。

    李莲花明显不信,他的指尖扣在她纤细的手腕上,那凌乱失控的脉相让他骇然心惊。

    “先离开这里。”虽然眼下境况并不适合离开,但此时他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立即给她调理,他不想看着她爆体而亡。

    阿狸不为所动,摇了摇头,她的目光越过李莲花的肩膀,比寒山雪顶的终年冻层还要冷。

    李莲花回头,那怎么也杀不死的怪物再度复生,于战乱的马蹄下缓缓撑起自己,擦干唇边血迹,朝二人诡异地笑起来。

    那笑容仿佛从地域魔窟爬出来的幽怨之灵,残忍又讽刺,嘲弄着凡人的渺小。

    李莲花认出了他,尽管这张脸依旧是阿史那狟,可这笑容让他顷刻认出他灵魂中相融的那个鬼魅,那个被他斩碎了躯壳只能夺舍他人的剑下亡魂。

    李莲花终于明白阿狸的意思,他刚才的一剑已经搅碎了他的心脏,可战场之上到处弥漫着仇恨与死亡,不甘和恐惧的业障,那些四溢的黑雾成为他最好的滋养。只要他还活着,他们就不会有真正的平静安稳。

    阿史那狟转了转方才被阿狸拍断的脖颈,活动了一下手臂,从脚边随便捡起一把剑,指向李莲花。

    阿狸心中小心翼翼快速盘算,即便她不知道李莲花这一路经历了什么来到她身边,可是现在的她能够敏锐的感知得到李莲花的内力所剩无几,而对方却有源源不断的补给。这场战争和决斗本就不公平。

    李莲花还未迈步,衣袖却已经被牵扯住,他回头,水瞳已恢复湛蓝若海,星眸璀璨。

    他牵起嘴角,摸摸她的头,“没事。”他还想再说几句,可现实并不允许。

    这是真是的战场,阿史那狟不是个墨迹的反派。城内城外出双方交战热烈,他如劈斩野草灌木一般将眼前障碍统统拦腰斩断,根本不去区分是敌是友。

    那种对生命的漠视与狠毒重现了当日在雍州的情景。李莲花在心中估算了一下,在北城门外对抗阿支荙部队耗费太多时间,秦巍给的那颗药丸的药效已经快过去了,他必须速战速决。

    幽蓝的光晕缠绕剑刃,身影如离弦的箭快到只见残影,踩踏前赴后继地肩膀略过不计其数的敌人,直取一人。

    阿史那狟纵使有源源不断的业障血包补给又如何,他与阿狸一样都不是夜以继日磨砺出来的顶尖高手,纵使有些武学天赋,也不能缩短凡人与神的差距。

    长剑劈星,流光撕月。

    剑神的剑无论何时出手,无匹锋芒总能叫众生惊慕。

    阿狸不敢懈怠,她找到一块遮蔽的墙根坐下来运功调息。

    有人曾告诉她,自古内力修为最难,她的内力凭空得来,可借来的东西始终不是自己的,这世间万事都要付出代价,但是她要如何在朝夕之间就将内家高手几十年的苦累吸纳偿还?

    之前李莲花替她调理,她从来只是被动地接受,从未认真去感受扬州慢浸润四肢百骸的行迹。又或许不是未能感受,而是李莲花骗了她,扬州慢不止是疏导引渡还有压制,压制她的内力,压制魑火的吞噬,将连翘和金云漠乃至她通路武学之道后自己摸索出的零星内力通通被封印在气海中心,不得畅快。

    从前的她无法察觉,如今的她不能忽视。

    若非刚才在情急之中,李莲花不计后果冒着油尽灯枯的风险将内力外化封印她失控的白焰,她还无法参透这一层。不可言说的领悟迟来,于武学一道上,阿狸似乎从推开的门缝中走向豁然开朗,高山远望,尽是开阔之地。

    小腹灼热,神识却越发清晰。

    她从震天的嘈杂中能够细分不同的声音,亦能够听到几公里开外的铁蹄撼动。

    援兵到了。

    她睁开眼,起身。

    郭祸老实守着她,不过放眼四周并没有太多的威胁,甚至没人顾得上角落里的他们。那些异族死士且战且退,连无畏的巨狼也生出退意,纷纷想要加入城门外的战局。

    但阿狸知道他们的目的并不是支援这密密麻麻的万人大军,他们想走。为什么?即便宋怀大军到了他们也未必会落于下风。她心中生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李莲花的剑招招致命,连纪汉佛看着都心惊,从他十七岁问鼎武林后从未这般,即使东海一战的复仇中他也没有疯狂至此,徘徊在走火入魔的边缘。

    可刀光剑影如雨如风,他无暇分、身去帮李莲花。

    旁人并不知晓李莲花现在的状况,只知剑神无往不利,一人横扫,无可进犯。

    远方铁蹄与号角声越来越近,盟军这边被压了这么久,满肚子的憋屈终于有了可纾解的希望,士气高涨,竟也以数百人的劣势打出了压退万军之局。

    阿史那狟的伤口恢复速度不及李莲花伤他的速度,眼看援军增补快到眼前,索性也不躲闪,硬生生抗下他的剑,反手的断刃也再度拧进他的右肩。即使不是同一个位置,他这条手臂也别想要了。

    而换取的代价是,阿史那狟被少师自左肋刺入,斩开大半个身子,钉进城门下的石板中。

    巨大的伤口迅速被战场新生的黑雾填满,甚至想要顺着李莲花的肩伤涌入他的身体。阿史那狟躺在地上,眼底尽是笑意,讽刺,又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期待得意。

    可他的笑容也只存在了一瞬,李莲花肩头的黑雾便化成了烟。

    城内江湖各派义士好不容易从死战中缓过来,尚未来得及疗伤缓口气,便再次见到了那个白色的神经从他们面前经过。

    与方才被白焰包裹的神圣样子不同,眼前的阿狸干干净净,步态从容,面色平静地往前走,所过之处,未来得及撤退的死士和巨狼还未近身,便被她轻飘飘地挥手后化成焦烟。

    李莲花眉目间落下一抹痛色,可是两条腿不听使唤,内力使用过度,停下再难起身。

    阿狸走进城楼下的阴影,又从阴影中走到开阔月光下的战场,很多人这才看见那水葱削的指尖握住短小的利刃。

    “我知道你在找什么,可惜你永远也找不到。”走的再近些,阿狸听到阿史那狟对李莲花说,也看到李莲花瞬息转变的脸色。

    她走到李莲花和阿史那狟的面前,手中的映雪寒光闪耀,贴上阿史那狟的脖颈。

    李莲花知道这冷刃并不冷,因为他看到整个匕首被一股几近透明的纯净火焰包裹着,她终究还是解开了桎梏,融合了所有。

    阿史那狟面不改色,唇边的笑意更深,仿佛在期待这一刻的到来。

    手起刀落,很干脆,阿史那狟的身躯与头颅与这战场上的整片黑雾化为轻烟。

    宋怀的大部队终于来到,可是身后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李莲花摇摇晃晃站起来,神色复杂地看向阿狸,阿狸的目光落在他的肩头,微微叹息,可是不等她开口,却从李莲花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决绝琼彩,决绝到她有些害怕。

    “没关系的阿狸,我陪你。”他牵起她的手放到唇边,尽管右手已经没有知觉。

    阿狸略带困惑的歪了歪头,不知道他要陪她做什么。

    “我答应过带你去看这世间一切美好,而今共赴碧落黄泉也不错。”他捋一捋她鬓边碎发,似告别又似解脱。

    阿狸总算明白,他是以为自己要死了吗?

    小狐狸狡猾,她知道李莲花在正常的情况下是不会让自己这么做的,所以没有急着解释,顺从地接受他在大庭广众下不合时宜的拥抱,柔软的掌心绕过他的后背悄悄抚上他的右肩胛。

    她或许该感谢阿史那狟,让她在绝境中悟出了惊蛰功的关键。她的手臂虽然还是很疼,但已经不影响正常的活动。死而复生肉白骨的能力果然名不虚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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