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实在太累了。

    当宋怀率军抵达寒山镇北城门的时候,看到的景象令在北域厮杀多年的边境将士终身难忘。

    他们从尸山血海中找到尚存一口气的阿支荙,这支死守北门的上千人的队伍未能拖住他一个人,一个惯用手受伤不堪用剑的人。

    为了保险起见,宋怀还是留下一队人马在此处善后,绕到攻向南城门的路上他不住地想起那个清灰色的身影。初见那张俊朗的面容,他甚至不相信此人便是江湖传言十余年的剑神,温润眼眸中没有任何肃杀之气,哪怕是在逃命的情况下都能从容不迫沉稳柔和。

    比起锋芒,他更像一块被打磨圆润的河石,处变不惊,直到他得知突厥可汗的性命才倏然变了脸色。可即便那时候宋怀也依然觉着,这些江湖武林惯会造神,言过其实实乃家常便饭。

    而今夜所见他方才明白,那个沉稳温和皮囊下包裹的是怎样锐不可欺的灵魂,明白何为剑神。

    大约英雄惜英雄,宋怀迫不及待想要再快一点去到南门,兴许能亲眼见到这世间最强的一把剑如何毁天灭地,可惜憧憬与期待到底落了空。

    宋怀一骑当先挥刀斩遍溃散的巨狼和突厥兵,辟出一条笔直的路通往城门,却见李莲花倒在了一个女人怀中。

    阿狸将将运功李莲花就意识到她想做什么,可惜只来得及惊出一个“你”字,失去内力支撑的筋脉被温润平缓的暖流裹挟,便无法再撑下去,可即便失去意识,他的手臂也牢牢地抱紧阿狸,半点不肯松开。

    相比于李莲花,阿狸也好不到哪去,她早该失去意识,若非李莲花出现她也不会强撑一口气突破封印的内力。而现在,她撑不住李莲花的重量跌坐在地上,小腿仿佛被人抽了筋,麻木不似自己的。

    不知道是不是李莲花一直用扬州慢替她引渡魑火的关系,她的内力仿佛识路一般熟悉他身体的每一寸经脉轨迹,甚至自动吸取需要修补的再生之力。

    惊蛰动,万物生。

    他们分明狼狈至极,却不可忽视那相拥而生的希望与喜悦。

    李莲花从绿洲到此地马不停蹄,尘土的腥气与汗水血液融合,身上并不好闻,可是阿狸听着他耳畔均匀的呼吸,靠在熟悉的怀抱里,被他的气息包裹,心里的空落才会消失,才会安静平和。

    等他醒来,她一定要告诉他自己已经学会驯服自己的身体,尽管还不熟练,但她似乎能够操控那些从别处继承的内力。阿狸想。

    满天繁星扯开夜幕的剧终,黑夜与黎明不会因战争而停止更替。

    阿狸似乎又陷入了沉重的梦境里,这次她没有回到哥谭,她在摇摇晃晃的卡车里,和一群神情惊恐的普通人一起。很快卡车停下来,有端着枪的士兵催促他们下车,而他胸前的徽章是一朵红色花的造型,她从未见过。

    可下了车,眼前的白色建筑既不是纳粹集中营,也不是肖申克监狱。

    起初阿狸以为这是一家精神病院,她看到被捆绑在病床上的人挣扎呐喊狂笑不止,看到护士医生端着不同颜色的针剂进出来去。

    所有人统一换上了白色长衫,恐怖的是所有医护都共用一张脸。她听着耳边残忍的挣扎与捆绑,身边一直有人被抬出去,从灰白的面容看大约已死去。

    忽然她看到一张脸,熟悉又陌生,她想上前看清楚,而眼前却变成了巨大的焚化炉,在那人被推进去之前她终于看清,那是肖紫衿痛苦而扭曲的表情。

    她知道了,这是一间清除戒毒所,开在哥谭郊外的荒无人烟之地。

    她忽然感到一种莫名的惊恐,后劲缓缓流淌出一股悲哀难过。她会为肖紫衿感到难过,这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可是看着炉口熊熊的火焰,她头痛欲裂,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不该忘记的事情。

    空旷的回音似来自天空,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却不是在叫她的名字。

    “她究竟什么时候能醒?”

    “不好说,驻魂丹只能镇住她不全的魂魄,换个角度想,昏睡其实也是在保护她。但是……”

    “直说无妨。”

    “如果说之前那东西只是为了以防万一,那么现在便是不可或缺了。”

    “倘若找不到呢?”

    “或许……”

    “当真没有别的办法?用我的命去换也不行么?”

    阿狸听不懂他们的对话,却被这句“用我的命去换”惊出一身冷汗,不行不行!心底窜出来的声音要将她的耳膜穿透,她拼了命往声音方向喊叫,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她急切又绝望,身边的那些医生护士亡者焚化炉统统不见,她孤零零的站在白色地砖和四壁白墙中间,被无力悲伤委屈吞没。

    “阿狸?”李莲花在屋内传出第一声不寻常的声响时便冲了进去。

    阿狸满头大汗,呼吸急促表情痛苦,嘴唇颤抖像是要说什么却没有任何声音,长长地睫毛挂满水珠,睡梦中她哭的很伤心。

    阴冷的空寂被驱散,褪色的灰白场景中阿狸缓缓睁开眼,一道刺目白光冲击她的视线,什么都看不见。短暂的失明过后,阿狸终于清醒过来,她环顾四周,还是在寒山镇里她和李莲花住过的房间。

    李莲花的脸近在咫尺,他的表情也由担忧心疼转为惊喜,“你终于醒了。”

    阿狸脑子一片空白,梦境与现实的交错让她一时反应不过来,莫名地她害怕极了,靠在李莲花的肩头泪流不止。

    后脚跟进来的秦巍只好先出去,还贴心的关上门。

    阿狸的哭有很多种,李莲花以为自己可以轻易分辨她因何而哭。可眼下她只流泪不出声,只在憋住时间或抽泣,柔软的身体在他怀中不住发抖,他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秦巍说她魂魄不全很容易忧思多梦,这一点李莲花早就发现,近来阿狸做噩梦的频率越来越多。她本就喜欢胡思乱想,让本就糟糕的情况雪上加霜。

    不过至少这一次她不是胡思乱想,她对长生王有着刻入骨髓的心理阴影,尽管在问题来临时她总能以超乎寻常的勇敢直面各种状况,可她心底的阴影依旧存在,她的脆弱害怕也只在这个时候才会展现出来。

    李莲花心疼地抱紧她,抚摸她,许久怀中的颤抖才得以缓和,阿狸哭累了又昏昏欲睡。

    “别睡,与我说说话好么?”他也害怕,怕她再次一睡不醒。

    阿狸抬头,水天一色的蓝瞳汲满粼粼星芒,眼圈和鼻尖都晕染了浅淡的粉红。没人能在这样的注视下无动于衷,李莲花心头微动,喟叹一声亲了亲柔软红润的唇,可也只是浅尝辄止。

    “我睡了多久?”

    “四日了。”李莲花蹙眉。

    难怪她感到如此虚弱,四肢酸软手脚无力。可她丝毫不觉,城门的杀戮仿佛还在昨夜,又好似只是她的梦中场景。

    阿狸垂眸思索不语,李莲花知道她有一肚子疑问,不想让她再多忧虑,先道,“突厥军队死伤过半,逃亡北域界河以北,只不过穹雾山接应的大部队忍术众多,未能尽数剿灭。”

    阿狸似乎并不意外,“他们筹谋多年不会只有这么点人,我昨晚就觉得不对,援军还没有到他们便有了撤退之意,仿佛这次的攻打别有目的。你相信他死了么?我是说死透了。”

    李莲花看着那双纯净的眼睛,不想说任何违心话,他没有确切的答案,可他跟阿狸有着同样的担忧和预感。

    李莲花的沉默让阿狸知晓了他的答案,心底加一层愁云惨淡,忽然想起要事,检查李莲花的肩膀。

    “别动别动,放心,阿狸姑娘医术高明,断骨连筋滋生血肉,再重的伤也能……”

    可阿狸脸色并没有因为李莲花的痊愈而好转,她忽然很认真地发出疑问,“你怎么会受伤?”她这话乍一听着实奇怪,李莲花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是人就会受伤。可是她的疑问又很合理,当今世道能从正面硬刚伤到他的人寥寥无几,而他又岂是能轻易被暗算之人?

    李莲花语塞,他不想让她担心,可阿狸并不好骗。

    “别想骗我,绿洲之事分明就是阿史那狟故意设计的,你是不是……是不是……”她咬了咬下唇,又要哭泣。

    “是。”李莲花无奈,他对她毫无办法只能承认。

    阿狸眼睛倏地睁大,“你知道是陷阱还去!”她就知道所有的猜测都是对的。她好生气,绵软无力地手锤打李莲花的肩膀,反正他都好了。

    李莲花怕她伤到自己抓住胡乱扑腾的小爪子,“我有很重要的事要与你商议。”

    他的脸色郑重的可怕,阿狸心跳停了一瞬,她不想听却很清楚不能逃避。

    “我这条命是你用一魂一魄换来的,原本驻魂丹可镇你的离魂之症,虽不能永绝后患,但至少能拖住一段时间。但前提是你不能动用内力,气海不可流转,否则必伤触神识。”

    “所以你一直用内力压制我体内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李莲花点头,又摇头。

    阿狸不解,“不对,我的内力又不是我自己非要修炼的,如若没有进入沙洲酒肆就没有后面的事。”阿狸脑子直,刚说完就后悔了,她看着李莲花惨白的脸色急忙改口,“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怪你。我只是……有东西想不明白。”

    李莲花苦笑,“是我太贪心。驻魂丹的作用能支撑到什么时候谁也不知道,我不想等到十几二十年甚至更久之后万一……那时我的巅峰状态也已经不再。阿狸,我想趁着我还能做到的时候,把你往后的人生铺的平整些。”

    “所以你带我进入沙洲酒肆,去北域王城,又明知可能有诈还是前往绿洲,是为了找……”她看着他,迟疑片刻将心头盘旋的疑云推散,终于确定了答案,“找反生香,对么?”

    李莲花张了张嘴,神色复杂地看着阿狸,此时他必须承认自己的愚蠢,低估了阿狸的聪慧敏捷,高估了自己。

    阿狸看着他眼中的落寞与后悔,终于认识到他说自己是个普通的男人并非仅指爱情的俗套。

    她想到藏地神迹山中的老神仙,想到长生王所说她要承担的业障,好像一瞬间开窍顿悟,就像话本中所谓的功成圆满必将历尽人世劫难,而贪嗔痴的坠凡之苦亦在其中。

    可是凭什么……她的业障要他历苦来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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