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闪雷鸣的暴雨过后,热气蒸腾让本就不舒服的夏日宛如蒸笼。

    阿狸闭门谢客一整天,不过除却今晨傅衡阳带秦嶐来问诊,并没有其他人来。想来是总领军师特别交代,阿狸不疑有他,按部就班洗衣做饭,尽管第一顿就打了一个碟子两个碗。

    小火慢煨的参鸡汤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阿狸盛了一碗摆好了盘,深吸一口气做好心理建设,端进房间。

    外间点了香,檀烟悄无声息浸润到卧室每个角落,遮盖了仅存的星点异味。

    李莲花侧躺背对,正午的光从高位射进窗户有些刺眼,阿狸放下半边帘幕。

    她将托盘放置床头,坐下来并不打扰他,目光落在他侧着的身形轮廓上安静等他自己起来。

    李莲花在阿狸弄碎第一个盘子的时候就从昏睡中惊醒,他知道秦嶐来过,替他走了针之后他便失去意识。再睁开眼,外面雷雨已停,仔细听可听见阿狸在厨房忙碌的声音。

    墙边砖缝中,一只半个指甲盖大小的蜘蛛正在结网,世间万物渺小如斯,都在尽力活下去。

    阿狸安静的视线让李莲花不得不起身,她用于安置到怎么拿捏他。

    她眉眼弯弯地极有耐心,“你醒啦~”她眉开眼笑,全然忘记当下的境况艰难,“先吃点东西。”

    李莲花看着她那张明媚的脸,心头再多的阴郁也顷刻消散。

    她端起汤碗,撇开黄澄澄的油花,调羹边沿切下一块软烂的肉,放到唇边吹了吹,送到他唇边。

    清淡的药味混合了浓郁的肉香,李莲花低头,目光落在她白皙细嫩的手上,默默吞下勺中汤与肉,却尝不出味道。走针失觉他终于也尝到这般难受滋味。

    一顿饭,引他皱眉,想到阿狸中蛊的那段时日,她便是这样味同嚼蜡的吃东西,可是没人看得出来。

    阿狸依旧安静收拾碗筷,顺带擦干净床头矮桌。这些动作都是李莲花做过无数次的,她本以为自己不会照顾人,可轮到她做的时候,脑子里尽是他的身影,竟然意外地得心应手。

    糟糕糟糕,又差点陷入妄想。这些日子不知怎的,她总会梦到在莲花楼的时光,无论是做狐狸精的几年,还是她刚变成阿狸尚未西行的时日。

    和现在有什么不同呢?一梦醒来她看着光中浮尘豁然开朗,她想念的不是那段时日,而是那时的李莲花。

    “别这样看着我阿狸,你让我觉得自己……”一双眼,被委屈撑满裂痕,红色覆盖了眼白描摹了眼睑,李莲花在阿狸怀念而悲悯的目光里泣不成声。

    阿狸安静地看着他,缓缓道,“这几日我甚至有些怀念被联结的日子,虽然无法分担你的痛苦,至少我能感同身受。”

    李莲花摇头,开不了口。

    阿狸伸出双手,握住李莲花没有被禁锢的那只手,冰凉入掌心,被紧紧反握住。

    “但我同时又很庆幸,至少在这个时候我能够清醒思考,能够照顾你。我反复回想那老神仙的话,不知道为什么该绝望的境况下我却总有一种巨大希望。好像我们度过了很多很多磨难,终于走到最后一关。”

    李莲花怔住,纵使只是安慰,却的确触动了他内心的某根若隐若现的弦。而此刻的阿狸身上有光,不仅仅是被正午的太阳裹覆的微芒。

    “我们见过彼此痛苦、伤病最惨烈最真实的样子,你可以把我当孩子一样无微不至,为什么不允许自己脆弱呢?”阿狸只留一只手给他握住,另一只手替他拭去泪痕,“最初的焦虑、盗汗、噩梦然后是不得解脱的失控、杀意、欲望甚至是神经官能的紊乱,意识混沌、精神错乱、失禁抽搐……你看,没有人比我能更清楚的预见会发生什么。”

    李莲花惊诧片刻,并非被她阐述的恐怖后果吓到,许久了然一哂,“难怪你察觉异样让秦巍检查针和匕首,又能在第一时间去准备这些,让御书白打造了这个,还偷偷销毁所存的大部分忘忧膏……”

    “我见过很多的堕落,自己也没能从泥泞中挣脱,所以我很庆幸重来一次能够遇见你。我会拼尽全力抓住我们的未来。但戒断这件事没有足够的意志和外界介入简直是天方夜谭。你是凡人,注定有人性的弱点,这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

    她的目光极其认真恳切,将全部的注意力吸引,深信。

    “所以……别赶我走好嘛?你不对劲的时候我会自己躲到隔壁,但清醒的时候,我们就这样,这样好不好?你能不能不要因为害怕伤害我就抵触我,不让我陪你,能不能放宽心让我照顾你,保护你?”

    许久的缄默之后,阿狸听到李莲花一声长长地叹息,“我应你。”

    筋疲力尽的两人相拥昏睡,直到傍晚苏小慵敲开了大门。

    “阿狸,我已经两天没有见到关大哥了。”她忧心忡忡地快要哭出来,精神极差。

    “你别急,先进来说吧。”阿狸拉着小慵到厢房休息,她花了两个半时辰将厢房收拾出来,她决定晚上就在这里休息。

    “前天晚上你离开不久就有人来找他,我没在意听得不仔细,只听到西市什么的,他便跟人出去,同我说午夜前回来,可从那之后我没有再见到他。”苏小慵现在这身体情况,关河梦不应该会轻易离开,就算离开也不该彻夜不归,除非有什么至关重要的大事。

    西市……阿狸想到那些肤色黝黑的难民,以及街道两边密集的棚户。

    “直到现在都没有消息么?”

    “不,恰恰相反,有人来送信报平安,可今日我收到的消息又说是军中暑气太甚,将士们病倒多人,几位军医轮班倒也忙不过来,请他去帮忙。”

    “我虽然担心,送信的是白院主的人,我本没太在意,今晨换了个人来,说辞差不多,还叮嘱我不要出门。傍晚秦先生又来替我看了脉,让我不要忧思过度,也叮嘱我千万不可出门。虽然我不是大夫,但我常见关大哥给人医嘱,纵然怀有身孕需要事事小心,可没有哪一个医者会让孕妇闷在屋里不能出门的。”

    “嗯……这也没什么不妥,毕竟现在城中不安全,你身体又不好,天气还这般闷热,的确不宜出门。”阿狸嘴上说着安慰的话,心里也有自己的怀疑。这流程听着怎么跟李莲花原本规划的一样呢?就算没有猫腻她也得多想。

    苏小慵听到阿狸这般讲,心中略微送了半口气,“你也觉得是我想太多了对吗?我想你素来机灵,如果你都觉得没什么问题,那我便姑且相信。”

    “孕中容易忧思多虑很正常,说不定晚上关大哥就回来了。”阿狸握住苏小慵的手,“别怕,关大哥不在的这几日,有任何事情需要帮忙都可以来找我。”

    苏小慵点点头,又叹息道,“原以为和关大哥一起来边城能为前线帮上点忙,没想到到了最后反成累赘。这么多人在前方拼命,傅军师却还要安排人手专门照顾我。”

    阿狸看着她,许久认真道,“若非你与关大哥,这忘忧膏一事,莺啼城的事,何璋的事都不能这么快被挖出来。我们且抛开这一路上义诊施药中你的贡献不谈,纵使你觉得关大哥一人就可以做到,可至少你在他身边让他心安。人生来不是要事事有价值,也不是所有价值都会被看到。”

    苏小慵默然许久,脸上终于露出释然的笑,“阿狸,每次同你说完话我都觉得很轻松,那我先回去等他。”

    走到门口,苏小慵无意间看了一眼紧闭的主屋大门,默然想到一些事,犹豫片刻还是决定提醒,“阿狸,李大哥没事吧?我听外面有不少传言,我自是不信的,可他从穹雾山回来之后的确鲜少露面。”

    阿狸很自然地接道,“他没事,就是内力使用过度,体力透支。休养几天就好了。”

    苏小慵松了口气,“那就好,那么多人亲眼所见北城门的场景,李大哥一人破城又从那种险境中救了你,纵是神仙也扛不住这般消耗。”

    送走苏小慵没多久,阿狸正要把晾晒的被褥翻个面,秦嶐又来送药,是李莲花每日都需服用的安定心神的方子。

    “秦先生你这是……”阿狸盯着他脸上的面纱困惑不解。

    “这是两天的量,这两日的药渣不要倒,放在阴凉通风处,我尽量在明日傍晚前送来新药,如若没来得及,你就将他们重新混合再煎一遍。还有,最近千万不要出门,特别是西市。”

    阿狸快速从他的话语中提炼信息,药不够了?她接过药包,眉心蹙了蹙,问道,“所以现在关河梦在西市?”

    秦巍点点头,又地给她一个和自己同款的面巾,“倘若有非出去不可的情况务必带上这个。就算你有驻魂丹百毒不侵,可也难保不会生病。”

    阿狸脑中破开层叠迷雾,“难道……西市生出了什么疫病?”

    秦嶐点了点头,“暂时不能下结论到底是什么,但就这传染速度和范围来看应当是时疫无疑。虽然傅军师已经下令封锁,去还是没能杜绝蔓延,下午军中也有人开始出现红疹高热呕吐不止的现象。”

    “那关河梦……”阿狸很担心苏小慵。

    “他与阿巍都是昨日开始发疹的,也是他们迅速判断出可能是时疫,故而干脆留在西市看诊寻找医治之法,也是怕回来传染给更多人。只是这种事瞒得了一时,却不能一直瞒下去。我知道你照顾李先生已经不易,现下人手不足物资紧缺,苏姑娘那边还望阿狸姑娘多加照应。”

    阿狸自是一口应允,她关好门微微叹气,时疫无疑让本就不乐观的局面更加艰难。

    她先是回厨房洗药煎药,又清点了现有的物资,如果他们两个人正常吃的话还够三天,可是三天之后只是理论上可以熬过最艰难的阶段,这还是秦巍根据李莲花的脉相推导出来的结果,她必须尽最大可能预留恢复的空间。

    阿狸低头摸摸自己的腹部,纵使是李莲花最穷困的时日里也从没让她饿过肚子。唔不对,想想那时候的肉干,李莲花就算自己挨饿也不会亏待她。

    她又开始天马行空的乱想,如若圆满是个圈,那是不是要把彼此的所有感受交替遍尝才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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