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回苍玄是用北方阵线自己的传送阵,落到云亭发现空落落的时候才想起来,这会儿人都在小灵山呢。

    她照常给谢逢雪发消息。

    那边照常没回。

    她没在意,又给左衾发。

    还是没回。

    最后想了想,她破天荒给别惊春发了一条。

    问他和左衾在哪儿。

    别惊春倒是回的很快。

    “山上喝酒呢。”

    哦。

    她辛辛苦苦在迟昼海杀妖,他们几个悠哉悠哉喝酒宴饮是吧。

    长夏面无表情地关上纸鹞。

    现在就算召三里三飞过去也要十几日,她难得选择去坐一回贵到离谱的飞梭。

    结果刚刚买完票,就有人急匆匆跑过来向她见礼。

    “原来是长夏仙长,鄙司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长夏疑惑地望着他。

    出窍期,这应当是飞梭在这片区的话事人了吧。

    那人毕恭毕敬道:“小的姓段,名端,是东境段氏旁支,陵崖少爷早早吩咐过,但凡在段氏产业遇上长夏仙长,都要以礼相待。”

    段陵崖。

    长夏在心里掠过这个名字,她记得当时去子酉城的时候,这人还说给她飞梭和飞舟的五折优惠。

    不过她在意的不是这个。

    另外有件事也和他有关。

    以公输越为首的几个世家子弟,在小灵山拦过她之后,公输执给她发过消息,撺掇他们来找她的,就是段氏的人。

    公输执当时还多嘴说了一句,也不知道是他们谁惹上了段氏。

    有意思。

    长夏勾唇一笑,问到:“段陵崖现在还在晨星山吗?”

    段端低眉答道:“在的。”

    她抱着手,语气里没带任何感情:“若是不想我亲自去东境走一趟,就让他自己滚到藏锋山来见我。”

    说罢,她挥手掐诀,方才为乘飞梭所登记的身份信息便就此抹去。

    段端心下震惊,这登记录入的阵法是段氏最厉害的阵法师所设,常听闻剑仙二弟子不善阵法术数,没想到竟然改写地这般轻描淡写。

    长夏做完这些便转身离开,她方才感应过了,三里三不在云亭,应当是跟着谢逢雪走了。于是她从自己的洞天内找出一搜飞船,上去便走。

    等到了无人的时候,才面色惋惜地才翻开掌心。

    手心里是个小阵盘,左衾某年给的小东西,他叫它百无禁忌阵。

    本来是拿给她破各种阵法幻术的,左衾送的时候声称连云亭的护宗大阵都能破,没想到居然用到这种地方。

    亏麻了。

    长夏决定等到了南境就去找左衾报销。

    毕竟是他把飞梭生意给段家的。

    她飞了十九日才到南境。

    左衾和别惊春还在菩提树下面煮茶,并且多了谢逢雪和江白鹭。

    见她来,几人毫不愧疚地招呼她:“夏夏啊,来尝尝这菩提叶子制的茶,那老秃驴在的时候忒小气,现在可算没人管我们啦!”

    长夏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们,这算不算是在禅师坟头奏乐?

    刚想说尸骨未寒呐,就见夫子提个茶壶从禅房内走出来。

    长夏:……

    她复杂地看着荀岸生:“怎么连您也……”

    荀岸生摆摆手道:“从心所欲不逾矩,从心所欲不逾矩。”

    长夏沉默地接了个杯子,坐在谢逢雪旁边。

    她用手肘抵了抵谢逢雪,小声问道:“说吧,还有谁。”

    谢逢雪用手枕着头,靠在菩提老木上,姿态闲散悠哉。

    “该来的都来了。”

    长夏这才从他的讲述中知道事情的经过。

    迟昼海一战之后,像她一样坐宗门自己传送阵回宗门的没几个,大多数都是用了左衾的大阵回小灵山。

    这事最开始源自钱相宜。

    这位云亭掌门向来是八面玲珑,不动如山的,他只在禅师身边待了几十年,却当了上千年云亭掌门。

    禅师归天的时候他都面色如常,不动声色,甚至还大气送了图南阁给女皇当做贺礼。

    众人只当他早已放下那段慕儒之情。

    “那天打完妖族,小灵山便开了庆功宴,掌门把他珍藏的天山雪全部拿了出来供众人宴饮,一不留神,自己就喝多了些。”

    谢逢雪用衣袖掩面,显然是不想再回忆当天晚上的场景。

    喝醉的钱相宜哭的涕泗横流,从客房里跑出来,手上还拿着把斧子,冲到菩提树下便开始乱砍。

    边砍还边大声叫道:“你不是最宝贝你的树了吗?你出来啊,秃驴!”

    “你怎么不出来!”

    “你再不出来你的树就要没了!”

    动静惊扰到在小灵山歇息的其他人,现任小灵山代主持惠法禅师最先冲出来,扶住了钱相宜。

    钱相宜见朱红僧衣,先是眼睛一亮,待看清来人之后,又愤恨地扔了斧子。

    他抱着惠法禅师,哭的像个无助的孩子。

    “他怎么不来,他是不是不要我了?我听他的话,我剃度,我出家,我不下山了,你让他过来。”

    惠法禅师叫了声佛号,并没有回答。

    后面出来的是左衾和别惊春。

    左衾掐了个诀,把看热闹的人群隔绝在阵法外面,才对着钱相宜嘲讽一笑。

    他面无表情道:“你在闹什么,他已经回不来了。”

    钱相宜扶着惠法禅师的臂膀,怨恨地看着左衾:“你胡言乱语什么!他只是……他只是出了趟远门。他会回来的,他说过要教我无上密宗,我从前不愿意学,现在我愿意了,他会回来教我的。”

    别惊春冷笑的捡起斧头,看着钱相宜:“果真是还没吃过苦头的少爷,几千岁了,还这么天真。”

    说罢,他一斧头就狠狠砍在菩提树上,树身一阵摇晃,落叶簌簌飞舞,就见斧头砍过的地方,出现了一道约一寸深的裂口。

    阵法内的众人一阵无语。

    这儿还有个更疯的。

    “砍树都不敢真的砍,钱相宜,你还真是个没断奶的孩子。”

    钱相宜被他这一举动激得后退数步。

    却见别惊春笑得癫狂:“你们说,我还差几斧头能砍断这树?他又会在几斧头后出来?”

    于是方才阻止钱相宜的人们,又开始手忙脚乱来阻止别惊春。

    “最后是左衾和夫子出手,一人一个脑袋蹦儿全给打晕拖进去。”

    “夫子收拾完残局,见这满地的落叶觉得可惜,便收了起来在树下制茶烹茶,一为怀念禅师,而是为了防止再有人发疯砍树。”

    “而后吊唁禅师的人越来越多,见了夫子烹茶,知道缘由后,都沉默着要了一杯茶水喝。”

    荀夫子的茶水席便这样一连摆了十八日。

    长夏抱着茶水,饮了一口。

    她其实不太品得出来茶的好坏,只是因为这茶沾了思念的味道,便觉得格外回味悠长。

    她轻轻道:“师兄,我在迟昼海的时候忽然有一种感觉,我们该长大了。”

    广袖青衫的青年忽然笑了,他像小时候一样摸了摸长夏的头发。

    “想什么呢,师兄在呢。”

    依然是一副闲散模样,他眼睛里似乎有星辰万千,又像是春光满怀。

    长夏怔怔看着他,忽然道:“或许该长大的只有我。”

    师父说掌门像个没断奶的孩子,她又何尝不是。

    长夏这晚和谢逢雪看了一夜的月色。

    别惊春他们都很之情识趣地把地方让给了他俩,左衾走之前还很贴心地布了一个隔绝阵法。

    他专门叮嘱道:“没事,隔音的,你俩想干什么都成。”

    长夏:……

    其实什么也不想干。

    她只想和谢逢雪这样安静地坐着。

    她不说话,谢逢雪也不说话。

    月色从枝叶中漏下来,像是残雪一般落在他们身上。

    长夏的手绞着谢逢雪的衣带,她是警惕性很强的剑修,但师兄身上有淡淡梨花香,这味道让她很安心。

    从前藏锋山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她怕黑,怕打雷,怕冬日冷寂,谢逢雪就不厌其烦地来哄她睡觉。

    她曾经无数次在这香味中入睡。

    她忽然听到谢逢雪道:“夏夏,若是有天我死了,别像掌门这样。”

    长夏抬头看他:“那你会死吗?师兄。”

    谢逢雪看了她半晌,忽然就笑了一声,捏着她的脸,插科打诨道:“想什么呢,你师兄命硬地很。”

    长夏却不想放过他:“那你会离开我吗?”

    谢逢雪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长夏却直愣愣地看着他的眼睛:“谢逢雪,你知道的,我喜欢你。宇宙鸿荒,千古万古,最喜欢你。”

    全苍玄都知道藏锋山的二师姐和藏锋山的大师兄互相喜欢,但只有长夏知晓,他们之间甚至没有正式表达过心意。

    谢逢雪愣神许久,才轻轻笑出声:“是的,我知道。”

    他又说:“夏夏,这种话应该我先说。”

    “我喜欢你,天上天下,最喜欢你。”

    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他相依为命了上千年的姑娘,在藏锋山度过的那些岁月,让他们成为谁也插入不进来的一个“我们”。

    谢逢雪此人,虚伪至极,乖张至极,傲慢至极。

    擅长用一张温和闲散的假面来欺骗世人,只唯独一颗真心,留给了他的师妹。

    他拥着长夏,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拍打她的背,像小时候那样哄她睡觉。

    天上乌云遮住月亮,星辰罗布。

    谢逢雪看着星光熠熠,眸色幽深。

    怀里的姑娘已经酣眠,他将姑娘零碎的额发顺至耳后,细细看着她的侧颜。

    许久之后才轻声说道:“好梦,夏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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