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跟着夫子喝了半个月的菩提叶子茶,直到把他们这群原本都觊觎菩提树的人硬生生把那棵老树看到不顺眼,荀岸生才收了手。

    当他说出那句“今日不煮茶”的时候,长夏与谢逢雪对视一眼,互相从对方的眸子里看到解脱。

    她把这些事当闲谈发给沈思言的时候,这人还幸灾乐祸。

    “可惜我没福气,喝不到夫子亲手炮制的茶水,每日只能吃些千香斋的糕点聊以慰藉。”

    长夏面无表情发:“你的糕点没了。”

    沈思言:?

    长夏:“千香斋是云亭食为天的下辖产业,食为天所有资产,我都有一成干股,让他们不卖一个人东西,还是能说得上话的。”

    沈思言:?

    长夏:“你以为云亭食修那些奇思妙想的副产品,是谁推广的。”

    沈思言:……

    “我们认识上千年了吧,上千年了吧,你怎么有功夫搞这些。”

    因为被逼无奈啊。

    藏锋山没什么资产,她又有师兄师弟师妹和一个师父要养。

    最开始知道食为天的那些偶然造出来的的“食品”之后,她的心思就开始活络。

    能放毒,能爆炸,强度堪比玄铁,除了看起来像吃的,怎么看怎么像是武器暗器。

    反正也是按照食品做的,拿比食物高一点的价钱当武器卖,也是合理的吧。

    于是她主动找到了老周,要求负责销路线,老周当时正头疼这些食材要怎么处理,见到有人来接手,也乐得其成交给了她。

    结果就是合理到风靡全苍玄。

    当时谈的时候是五五分成,结果云亭的食材武器卖的太好,这门生意越来越重要,放在外人手上终究不是办法,食为天用所有产业的一成利收回了这门生意和那五成的利润。

    单看利润细算下来长夏小亏,但灵石到最后就是一个数字了,长夏当时也不想再管这些琐事,便爽快答应。

    老周一直因为此事对长夏抱有愧疚,所以食为天的新菜都会第一时间有长夏的一份儿,她自己在食为天点菜也不用花钱。

    她将经过简单跟沈思言说了下,那边回了她一个滚。

    长夏:……

    沈思言:所以为什么每次吃饭都是我买单?

    长夏:是你自己要买的。

    沈思言:我那是心疼你们当剑修的没钱!

    长夏:我没跟你说过我没钱啊,你那是刻板印象。

    沈思言此刻正坐在人皇殿前面的梧桐树上,心中悲愤地回想他最开始为什么要请长夏吃饭。

    好像是第一次吃饭的时候,长夏拿起剑,头也不回地走出店门,他以为她是在光明正大地吃霸王餐,为了长夏名声着想,他才着急忙慌翻出钱袋子付了账。

    现在回想起那个小二奇怪的眼神,那哪里是在看没给钱的长夏,分明是在看给了钱的自己!

    他们俩才是一伙的。

    沈思言脸色变了又变,盯着纸鹞上长夏的话,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傻蛋。

    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回的时候,长夏的消息又发了过来。

    “我师兄好像要离开。”

    她强调:“不是去死,是离开。”

    这语气,这腔调,这隐隐约约流露出来的小女儿幽怨……

    沈思言慢慢坐正了身子。

    “所以呢?”

    “我留不下他。”

    下一条消息几乎是同时弹出来。

    “这次连美人计都不好使了,说明事情真的很大。”

    沈思言:……

    他就不该觉得长夏还能有什么少女情思。

    “你还能这么利用你亲师兄?”

    “他乐意。”

    长夏面无表情发:“反正我就只告诉了你一个人,自己看着办。”

    她发完这句就没再发。

    沈思言坐在树上百无聊赖地翻着纸鹞,其实找他的人挺多。他一声不吭地来了东境,枢密院一堆事情等着他来处理,他挑挑拣拣地回复。

    至于其中占最多的临江的咒骂,沈思言下意识忽略。

    等到事情处理地差不多,他懒洋洋伸个懒腰。

    真舒服啊,偷得浮生半日闲。

    他正想今晚上膳房会送什么吃的来的时候,忽然觉得后颈一阵凉意。

    东境四月多雨,稍不注意便是毛毛细雨如雾,初不觉得,等发觉的时候衣裳已经湿了大半。

    沈思言嫌弃地拎了拎自己沾了水的衣袖。

    姬汀兰对他很是礼遇,他住的宫殿里面十二个时辰自然是都备好了烘干熏香的衣裳。

    他下意识想,衣裳湿了有什么关系,换一件就好。

    刚刚下树,沈思言却忽然顿住。

    火红的灵力从指尖开始流转,只是一瞬,衣服便已烘干。

    如雾的雨幕也被他隔绝在一寸之外。

    他看着手心怔怔地想,自己像是真的被云亭同化了,他明明是拥有无上神通的修仙者。

    风雨于他根本无碍,为何会下意识用凡人的办法来解决问题。

    他终于开始正视自己——他似乎真的把自己当成一个普通人。

    这不是个好兆头,至少于“他”而言。

    沈思言忽然想起钱相宜给他取名字时候说的话。

    慎行,多思,少言。

    他是人群中的怪物,要将自己偷偷藏好。

    沈思言看着手中的纸鹞,自嘲一笑。

    这到底在干些什么。

    他不是个好学生,不过是千年的温柔乡就养出他一身的懈怠骨。

    从另一种角度看,云亭又真是个养人的好地方,连他这样的怪物都能养出几分眷恋。

    让他意乱情迷,让他沉醉不醒,让他总是自以为自己和别人没什么两样。

    他居然在渴求一个凡人安稳。

    或许这千年来某个瞬间他真的谋求到了,但是那东西脆弱的和这雨幕一样,不过一个修仙界人人都会的火系五行术,就可以将之隔绝在外。

    他与云亭之间的联系,亦是同样不堪一击。

    沈思言挥了挥手,散去灵力,细雨又落在他的发丝,他的肩头。

    他从储物囊中拿出一把旧伞撑开,缓缓走入雨中。

    他想,至少这一刻,他的平静生活还在。

    长夏站在小灵山上看红日初生,谢逢雪在菩提树旁闭目小憩。

    小灵山日光和煦,洗去了前些日子连日阴雨所带来的湿冷。

    手上的纸鹞里还是和沈思言聊天时的页面,她本来还想发句“早做准备”,但最终想想还是算了。

    过犹不及。

    她在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

    左衾最近一直在避着她,纸鹞都没怎么回。

    师父……

    她原以为师父应该知道些什么,经过禅师的事情之后,她又觉得师父或许只是个自以为知道些什么的打手。

    若是早就知道禅师在谋划的事情,师父一定会阻止。

    苍玄还没到穷途末路到必须要禅师死。

    而她师父就真的是一个大善人,宁愿牺牲自己,都不想别人死,只有阻止不了的时候,他才会眼睁睁看着。

    长夏漫不经心地把别惊春排除在计划之外的时候,忽然面色古怪地想,至少有一件事左衾应当会让师父知道的——关于别惊春自己应该什么时候去送死。

    他们这种刚正之人啊,就容易被君子欺之以方。

    长夏捏着眉心想,苍玄怎么就出了左衾和谢逢雪这两个怪胎。

    谢逢雪和左衾好像正在制造一个巨大的火药桶,炸的时候整个苍玄都看得见。

    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炸。

    左衾那边没法子,长夏才会想从谢逢雪这边下手,她用柔情对付他比用别的招有用多了。

    只是谢逢雪不接招。

    她其实对沈思言没把话说完,她不是觉得她的师兄好像不是快要离开她了,而是谢逢雪已经走开很远。

    没有证据,没有由来。

    她只是看着她的师兄,就觉得他眸光里的景色,和她像是隔了千年。

    长夏拨弄着手指,上面有一缕裁寿生机缠绕。

    他们不告诉她真相也没关系,有时候态度本身就是答案。

    南境多海风,湿热腥咸,她不喜欢。

    该去西境了。

    ——

    祝灵瑶站在山腰的木屋前,一只手拎着食盒,另手捏拳给自己打气。

    “祝灵瑶,不要怕,五师兄不会吃了你的。”

    安慰自己好一会儿,她才深吸一口气,敲门道:“五师兄,我给你送饭来了。”

    这是长夏安排的活计。

    褚冼经常进他的锻造炉就出不来,几日几夜忘记吃饭是常有的事,祝灵瑶也差不多,若是不长夏有时强压着她出来走走,她能在她那栋小木屋里做饭、裁衣、写话本子写一辈子。

    长夏常年苦恼该怎么让她这两个师弟师妹多见见太阳,多与人交流,最后灵光一现,一拍大腿道:“让他们俩互相多交流不就好了嘛!”

    随后她就给灵瑶安排上给褚冼送饭的任务。

    其实来褚冼这里也算得上轻车熟路。

    墨衣青年给她开了门就又回到自己炉子边上蹲守着,灵瑶把食盒里面的菜一一拿出来,又摆上了两副碗筷。

    “五师兄?”

    褚冼听到她的呼唤才缓缓走过来。

    灵瑶垂着头,小声说:“我…我今天做了新菜。”

    褚冼:“方才你一直在门口说,我又不会吃了你,就是因为这个?”

    灵瑶的头垂地更凶了,五师兄是那种很讨厌意外的人,他好像把所有耐心都给了炼器,所以更加不喜欢脱离他掌控的事情。

    她听说师姐去迟昼海杀妖的时候,五师兄把一道白菜豆腐吃了三十年。

    她这次又擅自做了新菜……

    褚冼叹了口气,僵硬地放柔了声音:“灵瑶,我讨厌意外,但不是分不清好坏。”

    他对安慰女孩子没什么经验,小时候师姐是怎么哄他的来着?

    褚冼想了想,伸出手放在祝灵瑶头上,机械地揉了揉。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祝灵瑶的脸霎时变得通红,褚冼以为他的安慰很有效果的时候,听见女孩子细若蚊喃的声音:“我…我梳了半个时辰的发髻。”

    细听还有几分委屈。

    褚冼的背一下子变得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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