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顾姒。”

    “与死者关系。”

    “认识。”

    “准确一点。”

    “久别重逢。”

    审讯室里,隐身在强光灯阴影里的督员抬起头,望了眼光照里的少女。

    她年纪不大,稚嫩的脸庞上是平静如一汪死水的神情,脊背微微绷直靠在椅背上,手指交叉放置,并没有因为身处审讯室而局促不安。

    反而,是负责提问的探员姿态随意,翘着二郎腿,一手搭在椅背,一手搭在扶手,像是有一身的软骨头。

    但现在,姜探员不仅成为了他的同事,甚至在级别上,更高他一级。不过混了这么多年,才从五级探员混到三级探员,想必也不过如此。

    “但听起来你对这件事并不高兴。”

    “是。”

    顾姒没有回避来自前方的审视,但她并不清楚这位探员的神情,对其唯一的信息来源也不过是他身份铭牌上一个模糊的“姜”字。

    毕竟,与其说这位姜探员脸上长了胡子,倒不如说是胡子里长了一张姜探员的脸,一头被雨淋过的杂草般头发焉焉地耷拢在头顶。如果不是身上那件笔挺得到水能成珠流下的制服,以那萎靡的气质,把他扔乞丐堆里,想必都是独占一块区域。

    顾姒停顿片刻,坦然回答道:“以前很熟,但很久不联系,只能算认识。”感情这种存在,本就脆弱,既然没有维系的人,那淡下来也是很正常的事。同样,被放弃的一方,自然也有选择的权力。

    “最后一次见到死者的时间。”

    “14点20分。”顾姒回答得不假思索。

    姜探员挑了挑眉:“记得很清楚。”

    “从汇英福利院到朽一剧院需要半小时,而表演15点整开始,预留十分钟以防意外出现。”她既不喜欢等人,也不喜欢人等她。

    姜探员点了点头,表示清楚:“14点20分到16点30分这段时间,你的行程。”

    “14点25分走出福利院大门,15点整到达剧院,15点22分离开剧院去了医院,16点整离开医院,16点30分回到福利院。”

    “……非常标准的回答。”

    如果不是有标点符号这一东西,负责记录的督员甚至不用动脑子,就能记录下这一完整的逻辑链条。

    一个字的废话都没有。

    那么——

    “乔督员,你可以停笔了。”姜探员突然扭头道。

    奋笔疾书不到五分钟的乔督员:“?”

    顾姒:“……以前看过记录卷宗。”

    “那是个好苗子。”姜探员随口说道。

    随即,他布满老茧的手指在空旷的桌上摸索着,左拍拍,右拍拍,才从自己脚底拎出一个锃亮的酒壶。随意一拧,却是疑惑透过一圈的胡子流露出来。

    只见姜探员低头一瞧,好家伙,绷紧的袖口像是铁桶一般,费力装进了远大于其容积的肉块,死死地箍住了手腕。

    他想了想,短暂到可以忽略的那种,没有丝毫犹豫,干脆一扯,袖扣利索一蹦,碍事的衣袖顺畅地被他挽上了手肘,一段青紫交加的小臂终于能畅快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胥考可以考虑一下督查局。”一口酒下肚,姜探员发出惬意的声音。

    顾姒想也没想:“不会考虑。”

    姜探员自然接道:“那其他也不错。”

    顾姒干脆道:“我不参加胥考。”

    姜探员仰头喝酒的动作一顿,随即恢复如常:“为什么?”

    “不适合。”

    “世上本就没有百之百的适合,但所有人都在走的路,总有它的道理。”姜探员并不对准瓶口似常人小口抿着,而如牛喝水,“咕噜”一口闷下,丝毫不让酒水停留。

    一滴不漏。

    瞧着这幅场景,顾姒“嗯”了一声。

    “……”

    审讯室突然陷入了沉默。

    一旁的乔督员在短暂地纠结过后,轻轻咳嗽了几声。

    恍若如梦初醒,姜探员想起了自己是在审讯室里,重新打起精神,然后……问了一个不相关的问题:“关于死者,你难过吗?”

    负责监督、但不能影响探员询问的乔督员手猛地抖了一下,“滋啦”一声,笔头穿破纸面,划出一条长痕。

    很好,不如不问。

    同样,顾姒也不清楚这位姜探员问这个问题的原因:“与案件有关系吗?”

    姜探员很想说“关系不大”,但是这样的话,有点怕那位乔小督员气血翻涌,一个不留神缓不过来,他就不能光明正大地喝酒了。

    姜探员摸了摸下巴,道:“你有拒绝回答的权利。”

    “我不想回答。”顾姒没听懂姜探员的暗示,但她确实不想回答。

    具体而言,说不上难过也说不上不难过,但是本能的,她抗拒着去思考“死亡”这件事情。

    有人坠楼了,然后她被带回督查局询问,仅此而已。

    然而,事情的发展总是与所希望的方向背道而驰,又或许是“希望”本就是在99%的不可能里加上1%的可能,来凑齐发展的全面性,姜探员依然是不会离开他话题的中心。

    “也行,那介意聊聊你与死者的过往吗?”

    黑色的按压笔头在桌面上有来有回,平缓而富有节奏,加上酒臭味和辛辣味的冲击,精神上的不适感反馈到了胃部。

    顾姒抬眸,乌黑的眼眸直直望着那双染上几分浑浊的眼睛:“她叫叶姿。”

    姜探员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好,介意聊聊你和叶姿的过去吗?”

    顾姒当即答道:“我介意。”

    姜探员也不在意:“……好,那没有其他事情,我就……”走了。

    “咳咳咳!”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响起,回荡在狭小密闭的审讯室里,鸭子般的嗓音刺得两人耳膜生疼。

    两人齐齐看过去,只见脸通红的齐督员:“抱歉前辈,最近天气干燥,嗓子不太舒服。”

    姜探员轻“啧”了一声,满不在乎地灌了口酒:“哦,你不急的话,再坐着聊会;急的话,你跟他说,让他帮你解决。”

    姜探员指了指乔督员,又挥挥手示意其上前,问:“嗓子不好,喝口酒润润?”

    话是这么说,但紧接着,他拿起酒壶再次给自己灌了一口,压根没有递出去的动作,很是言行不一。

    乔督员紧抿着嘴,站在没拿正眼看过他的姜探员面前,身形僵硬。但片刻后,他像是下定了了某种决心,俯身翁声道:“前辈,注意影响。”

    姜探员这才抬了抬眼皮,随后径直看向另一个在场的人:“你呢?要不要来一口?”

    顾姒:“?”

    乔督员:“……”

    也许是顾姒怔然出神太过无趣,又或许是乔督员表情太过难看,姜探员干脆大手一挥,开始招呼审讯室外围了一圈的人:“你们呢?要不要来一口?老赵头珍藏的巷里醇,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阿。”

    他的动作没有一丝遮掩,语气熟稔,任谁也料不到这是在审讯室,而不是哪个夜宵摊上。和外面的人更是哥俩好得不像今天空降的,不知情的,比如顾姒,指定以为这人是局里的老油条了。

    是的,乔督员至今不理解,这位前辈凭借什么能力被重新起用,一来就直接负责案件。他问过局里的其他前辈,都说不认识这个人,也就是说,往前个十年,在任督查局人员体系里都没有这个人。

    那么就剩下唯一一个解释:混吃等死的家族子弟,被家族逼着上进,好过于当个闲人。

    那可真是……太特么**了,这群拥有特权还不好好珍惜的混蛋。

    要是有自知之明当个吉祥物也就算了,现在是拿着一条人命在这里胡来。他知道这样做,对不起身上的制服吗?想也是不知道的,毕竟一个孤儿,真不真相的,也没那么重要,对于这些人来说。

    这一刻,乔督员不自觉地想起了自己的妹妹。

    她就是在一次出游途中失踪的,后来再找到时,就剩下一具冰冷的尸体。

    稚嫩的脸上,以往盛满笑意的眼睛大大地睁着,倒映着蔚蓝的天空,乔探员去合上的时侯都能感受到那一份不甘。

    他向督查局申请立案,试图调查出一个真相,可那位家族子弟出身的探员只是扫了眼尸检报告,连有没有同行的人都没找出来,就以“意外”草草结案,而后更是步步高升,平步青云。

    再后来,乔督员就成为了督员。

    积压的不满化作了勇气,他再也不顾督员不能插手探员审问的规定,一鼓作气走到门口,“砰”得一声将已经开了一条缝的门死死关上,拦住了其他蠢蠢跃动的前辈。

    随后,厉声对姜探员道:“前辈,请注意影响!”

    姜探员有点莫名其妙,也不是很明白,随便挑选出的一个尚且看得过眼的小伙子,怎么不仅事多人笨,还容易突然热血上头,活像被人欠了钱似的。

    但好在不影响自己喝酒,姑且当小伙子青春懵懂吧。

    “……那行吧。”说着,姜探员自顾自地闷头喝着,不大的酒壶像是无尽的洞底,一口一口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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