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你身上的毒在体内积存得太久,药浴是最稳妥的法子,但也是最痛的,稍后还得你多忍耐一些。”

    特意收拾出来的房间里,谢昀卿按照上午舒白的交代□□地坐在盛了半桶汤药的浴桶中,听他这般说也只是面不改色地点点头,再多的苦都过来了,这点苦又算得了什么。

    临近七月下旬的天,已经过了动一动就会出汗的时候,又加上中毒的缘故,谢昀卿已经很长时间都不曾有过出汗的感觉了,如今坐在热气腾腾的浴桶中,久违的体会到了汗流浃背的滋味。

    泡着汤药的腰间开始传来密密麻麻的刺痒感,谢昀卿不自在的皱了皱眉。

    见药浴开始发挥作用,舒白又让文竹加了桶汤药进去,然后将手边竹篮中的两个药包丢了进去。

    药包入水半刻钟功夫不到,棕红色的汤药已经隐隐有些发紫。原本还能忍受的刺痛感突然变得剧烈,像是一万只水蛭钻入皮肉噬咬起来。

    谢昀卿脖颈上青筋暴起,双手紧捏着木桶边缘,没忍住痛呼出声。

    沐阳在一旁看着也攥紧了拳头。

    “世子,松开你的手,尽量放松脊背,我要开始施针了。”等他挺过最初那段适应期,舒白淡淡道。

    通过银针刺穴的方式拔毒,要施针的穴位又多又难寻,要是针下的人再绷着一身肉抖个不停,他真怕一不小心扎歪了。

    谢昀卿痛得脑子都是懵的,意识迷蒙间听到他的话,手上劲一松,双手无力地垂入水中,又甩了甩头让自己意识清醒一些,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状态不那么紧绷。

    可是再怎么控制,身上的痛感也不能避免,谢昀卿坐在汤药中的身子还是微微颤抖。

    舒白看准时机,银针刺入背部几个大穴,不出意外面前的人又是一声痛呼,等他缓过这阵逐渐适应后,手中的银针才缓缓刺入剩下的穴位。

    这些穴位不好找,一针错位眼前人可能就废了,屋内热气弥漫,汤药的水雾朦胧了眼前的景象。

    舒白屏息凝神,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眼前的脊背脉络,手上动作缓慢而稳重,待手中所有的针施完,背上的衣裳不知何时已被汗浸湿。

    待桶中的汤药变得黏稠,隐隐散发着一股腥臭味时,文元两人将桶中的汤药换成了新熬煮好的。

    换过三次药汤后,药味已经从内院飘到了别院外。

    “别院这是被药给淹了吗,隔了这么远闻着还这么浓。”枝繁叶茂的榕树上,穿着灰褐色的两人就着药味啃着干巴巴的干粮忍不住吐槽,“这味儿一阵一阵的飘了该有一个时辰了吧。”

    “可能是现在才熬出味儿吧。世子不是在喝药吗,大概是给他熬的呢。”另一人啃着死硬的饼没滋没味道。

    “什么药啊这么讲究,熬这么久。”问话的人当然知道谢昀卿在服药,他只是奇怪这熬药的时间未免也太长了些。

    “大夫一般不都讲什么三碗水熬成一碗水吗,估计是这个原因吧。”另一个也觉得奇怪,但他又没熬过药,也不懂这到底是怎么个流程,“这些王孙公子用的药金贵得很,说不定是药材得慢慢熬才能出效果吧。”

    “有这个时间三锅水都熬成一碗水了。”话毕,说话的人猛地一僵,忙捅了捅身边的人,“你看那烟囱,太医院熬药的罐子也没冒这么大的烟吧,这分明就是用大锅熬的。”

    另一人闻言,干粮团团包好塞进怀里也探头去看,听他这么一说,总算明白过来自个儿为啥觉得奇怪了。

    别院的护卫不仅人多,身手也是上好的,两人怕凑近了被发现,选择藏身的榕树离别院快有半里地远了,闻着那味儿都跟自己在喝一样,那别院的人怕是都要腌入味了,若只是一人喝的药的话不该这样才是。

    两人都觉着不对劲,却又无法立即上前查看,一时间心烦气躁,饼也没心情吃了,商量着要如何潜进别院。

    “嘉熙见过太后娘娘,王妃娘娘。”

    靖安王妃有些失神地看着屋子里正行礼的女子,其身形不禁和谢昀卿一起拜堂行礼的身影相重合,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当时宋意宛盖着喜帕,即使被身旁的嬷嬷扶着身姿也有些不稳,她原以为是因为王绫玉身体不好所致,却不想她当时是刚昏迷醒来。

    她想得出神,连宋意宛母女已被太后唤起身落座也没发觉,目光仍怔怔地盯着宋意宛方才站过的地方。

    “则芳,则芳?”

    “母后,怎么了?”靖安王妃迅速回神,看向上首。

    “你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嘉熙唤你都不曾听见。”

    “大概是昨晚没睡好,今儿才忍不住有些走神了,让夫人和郡主笑话了。”靖安王妃朝着两人歉意一笑。

    她这倒也没有说错,自从知道替嫁一事后,她已经好几个晚上都不曾好好睡过了。

    傅芫华回之一笑:“王妃言重。这山间蚊虫多,如今热气未消,正是蚊虫猖狂的时候,确实是扰得人睡不着。妾身这几日也总是睡不好,刚好阿宛这次来带了些驱虫药囊来,是我们之前在边关时一位大夫给的配方,很是有用,王妃若是不嫌弃的话,等会儿回去后我让人给送些来。”

    “那就先谢过夫人和郡主了。”靖安王妃淡淡一笑。

    “这药囊可以有哀家的份儿啊?”太后笑眯眯问。

    “不敢忘了您。”宋意宛笑道。

    太后想到之前傅芫华说的话,问她:“你娘说你前段时间去扬州看望祖父祖母了,他们身体可还好?”

    “谢谢太后关心,祖父祖母的身子都很好,每日教书听曲儿倒也自在得很。”

    “江南好啊,是个颐养天年的好地方。”太后望着门外探出墙外的梧桐感叹,眸光一转看到下首正襟危坐的人,又想到什么笑道,“前几日你娘还说你闹腾得很,今儿个怎么看着一点也不像。”

    宋意宛面色赧然:“就是之前太闹腾了,去扬州之后祖父被我烦的紧,让我连着抄了十几日的书,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手腕酸酸的。这段时间是不敢闹腾了,怕我娘一封书信寄去扬州,祖父又让我抄书,不然我这手恐怕是要一直酸着了。”

    屋内的人都被她的话逗得笑弯了眼,母女俩又陪着太后说了好些时候的话才告辞离开。

    今日天气凉爽,两人并不急着回斋房,边说着话边在国寺内慢悠悠地散步。

    转过几道月门,一行人便来到了去法事堂的路上。青石板路旁的亭子中,一天青色衣裙女子从石桌旁站起身正和身旁的小丫鬟说着什么。

    “是明乐姑娘。”傅芫华身后的杨嬷嬷认出了亭中的人。

    “明乐姑娘?”宋意宛语气疑惑。

    似是听见有人唤自己的名字,明乐抬头一望,就瞧见一容颜明艳的妙龄女子挽着傅芫华缓缓而来。

    “夫人。”见她们过来,明乐忙迎了过去。

    “方才远远瞧着便觉着身影有些像你,没曾想是真的。”傅芫华笑道,又拍了拍身旁的人介绍,“这是小女意宛,这位是明乐姑娘。”

    “意宛小姐。”

    “明姑娘。”两人浅笑着颔首示意。

    “见你这模样是准备回城了?”傅芫华自然也看到了她方才的动作。

    明乐笑着点头:“正准备离开呢,便瞧着您和小姐来了。”

    “是有些不早了,那我们也不耽搁你的时间了。”傅芫华看了看远方的天色。

    “那我就先行一步,不打扰你们散步了。”明乐福了福身,带着水绿离开。

    见两人的身影远去,宋意宛好奇的问道:“这位明乐姑娘是哪家的姑娘?”

    “是我们不认识的别家姑娘。”傅芫华拉着她的手在石桌旁坐下,随口回她。

    宋意宛不信:“看您和她聊得开心,半点不像是不认识的人家的。”

    傅芫华笑着解释:“是前几年在寺中认识的,她来国寺悼念亲人,我们在路上偶尔碰见,久而久之便认识了,便听她说了她家里的一些事。”

    “为何我每个月来国寺的时候怎么不曾见过她?”宋意宛奇怪。

    “她只是每月的最后一天来,我有时向寺中主持请教佛理回程时在这闲云亭中和她碰上了才说会儿话,又不曾约她回禅房坐过,你又如何能见到她?”傅芫华好笑。

    她虽缅怀宋仲,却不想孩子们也沉浸于过往,所以除了答应他们每月来国寺看她几次外,平时并不准他们陪着。更何况她寻主持的时间不定,只是偶尔才和那姑娘遇上,这丫头又如何能见到。

    “那您和她还挺有缘。”宋意宛不走心地感叹道。

    “你娘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你担心的是我能没想过吗?”知女莫若母,她眼珠子一转,傅芫华就知道她脑袋里想些什么鬼主意,没好气的点点她的头。

    宋意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

    “那孩子也可怜,早年家中遇难,只剩下她一人存活于世,想投靠亲戚却遇上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便变卖了家产孤身一人来了长安。”傅芫华感慨,“倒是个胆子大的。”

    “为何要来长安?”宋意宛好奇。

    “说是来寻人的。她的至亲皆已离世,她一个孤女留在老家,还摊上那么些亲戚,不知得被欺负成什么样,还不如来长安远离那些恶鬼。”

    “寻亲人吗?”宋意宛又问。

    “不知,她只说是一个很重要的人。”

    “连相貌也不知是何样吗?”

    “就算知道,人家也未必想要说与你知晓,我们也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傅芫华笑道。

    “那可要帮她寻人?”

    “若是你有法子便帮一下,那姑娘也不容易。”傅芫华轻叹,“从平时的举止谈吐来看显然是受过良好教导的,如今却一人来京,想必其中发生的事也不是两三句就能说清楚的。但这终究是人家的私事,人家既然不愿说,咱们也别多过问。”

    晚风渐起,宋意宛扶着傅芫华起身往回走,笑着应道:“我晓得。”

    “你刚才是怎么了,一直不曾说话?”见母女俩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太后问。

    “儿臣是看到郡主后不禁想这日子过的可真快,第一次见时她才十岁,转眼间就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将来还不知道会便宜了谁家的公子。”靖安王妃半真半假道。

    “是呀,转眼间人就老了。”太后也不免有些感叹。

    靖安王妃笑道:“您可不老。”

    “儿孙都大了,我还不老,那不起是成了妖怪了。”太后早已将这些看淡,摆摆手不在乎道。

    靖安王妃又陪着太后说了会儿话,直到太后开始诵经才离开。

    “参见王妃娘娘。”王妃回到住所,便见着月门外有一紫衣婢女等在院门外。

    靖安王妃唤她起身,有些奇怪:“你是?”

    “奴婢秋落,是奉我家小姐之命来给王妃送驱蚊的药囊。”秋落将莲青色绣兰草的香囊双手呈给她。

    海棠看了眼她的神色,上前伸手接过。

    “这香囊我很喜欢,替我谢过你家小姐。”王妃目光淡淡扫过,在香囊上的兰草上停留几息,又看向一旁等待的秋落。

    “是。” 秋落屈身做礼后离开。

    “郡主送的这药囊还挺好闻的。”回到禅房,海棠将香囊放在鼻尖轻嗅,问桌前的人,“娘娘,要挂起来吗?”

    王妃默不作声看着她动作,不知在想什么,听她发问才淡淡开口:“挂起来吧,你挑些合适的物件给嘉熙送过去,就当是这香囊的回礼。”

    “奴婢晓得。”

    待药浴结束,谢昀卿洗掉身上的药水被沐阳扶到一旁榻上时,整个人已经快要虚脱。双腿因为药浴泡得发红,面上又因着刺痛失了血色,瞧着都要和身上的云白寝衣一个色了。

    文竹坐在他腿旁,揉捏着他腿上有些萎缩的肌肉。

    “舒公子。”不知过了多久,谢昀卿突然唤道。

    “怎么了?”舒白回想着方才药浴的种种心得,抽空递了个眼神过去。

    “方才有一瞬间我的腿好像有感觉了。”谢昀卿目光怔怔地落在双腿上。

    他这双腿中毒之后只有受到很强的刺激时才会有反应,否则药浴时他也不会疼得死去活来,但刚刚文竹只是动作轻柔地按捏,他的腿好像也感觉到了。

    沐阳闻言,神情颇有些激动。

    听他这般说,舒白立马上前一步,文竹起身给他让座,他的手指已径直按向谢昀卿的双腿。

    “有感觉吗?”舒白按着他的小腿内侧问。

    “并未。”谢昀卿摇头。

    “这儿呢?”

    “没有。”

    “这儿呢?”

    “没有。”

    一连按过几处感知较为敏锐的地方,谢昀卿皆是摇头,舒白收回手,沐阳的情绪也冷静了几分。

    就在谢昀卿也以为自己方才的感觉是错觉时,舒白开口了。

    “今日世子腿上的毒拔除了大半,双腿的负担少了许多,隐约能感觉到些许刺激,不过到底是侵蚀得太久,再过几日,待腿上的毒素排除得差不多了,就能清楚的感觉到了。”

    “当真?”谢昀卿看向他。

    “自然。”舒白迎着他的目光点头。

    谢昀卿不再说话。舒白又让文竹给他按了两刻钟才带着人离开。

    次日,舒白带着人来给谢昀卿施针,瞧着他眉眼间带着愉悦,不禁有些奇怪,又见他面对药浴也不是昨日那般无所谓的模样,心思一转,便猜到到昨日他应该又是有了知觉。

    舒白猜得没错,昨日他们离开后,谢昀卿又试着按捏自己的双腿,终于在入睡前腿上又传来隐隐的知觉。

    许是有了盼头,谢昀卿觉得今日药浴的痛楚都少了些许,文竹推拿时那种若有似无的感觉也多了些。

    一连过了两日,谢昀卿才终于意识到不是他心理原因作祟,而是药浴的痛楚真的小了许多。

    顶着满头大汗,谢昀卿艰难地睁眼问:“舒公子,为何我感觉这两日腿上没那么痛了?”

    “腿上的毒少了,汤药作用弱了自然就没那么痛了。”舒白拿过干净的手帕擦了擦手上的汗,开口为他解答。

    “原来如此。”谢昀卿想点头又顾及着身后的针,只能退而求其次扯了抹笑。

    舒白站在他的身后并未注意到他那比哭还难看的笑颜,继续道:“世子的身体比我之前想的还要好些,照现在的情况,再过五六日体内的余毒便可全部拔除了。”

    经过两日的尝试,在除了摸清谢昀卿和沐阳接来的三人住的哪个院子外,别的消息一无所获后,守在别院外的两人终于放弃了进入别院查看消息的想法,寻了处能看到谢昀卿住的院子情况的树干藏身以便想瞧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未时一刻正是让人犯困的时候,厨房的烟囱冒的烟从午时到现在就没断过,他们瞧着从午时三刻用过饭就再没出过院子的谢昀卿现在被推去了另一个屋子,没多久,那三个记不清容貌的人也进了那个屋子,别院的小厮提着四五个装着不知道什么东西的桶来到了门外,谢昀卿身边的两个侍卫把桶拎了进去片刻后,又拿着桶出来,留下一人守在门外,另一个又转身进了屋。

    鼻尖的药味越来越浓,看着时不时就提着桶送到门外的小厮,两人隐隐猜到究竟是怎么回事,心头直觉不妙。

    两人对视一眼,一人悄声离去回城禀告,一人留在此处继续查看。

    永安坊的一处府底中,廊亭中的人听到来人禀告的内容,逗鸟儿的手停住,低笑出声。

    “我说怎么发生这么大的事他还有心情出府,原来是又找到了救命稻草。”

    亭中其他人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出声。

    “好好的当个残废不行吗,怎么就非得拼命蹦跶呢。”男子喃喃道,声音低得听不清,好在他也没指望人能回答,沉声吩咐亭中的另一名灰衣人:“你带着人去城外,咱们世子爷既然不甘心当个瘸子,那就让他当个死人吧。”

    灰衣人心中大惊,忙领命离开。

    “王府中安插的人被发现了?” 男子手中的逗鸟棒漫不经心地逗着笼中的画眉,眉宇间神色阴沉。

    “回大人,安插的棋子并未有什么异常。”一名左眼眼尾长着黑痣的男人上前回道。

    既然没发现药有问题为何谢昀卿又找了人治腿,还特意将地方选在了城外。

    男子表情一沉,手中都逗鸟棍狠狠扔进鸟笼,惊得画眉鸟不安地煽动翅膀扑腾着。

    “让人去查查最近王府是否有异常,顺便弄清楚前段时间谢昀卿可见过什么人,那别院又是什么时候开始买入药材的。”

    男人躬身离开,男子看着笼子还在扑腾的画眉目光阴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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