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缕阳光穿过蒸屉上冒的热气照进城东包子铺,长安城又从沉睡中苏醒过来,挑着沾有露珠青菜的小贩从闹市中走过,卿世子在城外别院治病的消息在城中不胫而走。

    因着东魏投降一事,靖安王府本就聚焦了不少人的目光,此消息一出,众人更是议论纷纷。

    “云神医不是给世子治伤了吗,怎么还要另外再医治,难不成云神医的药有问题?”

    “听说了吗?前几日卿世子在别院遭到了刺杀,给世子治病的大夫受了重伤,现在生死未卜,怕是不能给世子医治了。”

    “哪儿来的消息,我怎么没听过?”

    “还能有假,我家有个亲戚就住在城外,今早赶集路过别院的时候闻见好大一股血腥味,树上还挂着黑衣人的尸体呢。”

    “你说世子好好的为什么不在王府治疗,别院的守卫再好还能比得过王府吗,难不成王府中有人对世子不利?”

    ······

    一时间众说纷纭,无数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城郊别院。

    消息传进皇宫,景帝刚踏入御书房,招来人问知晓谢昀卿昨夜的确遇到刺杀后,直接派了几个大内侍卫去了听雨别院,靖安王府也另外派了一队护卫出城,暗中准备动手的人只能作罢离开。

    男子下朝听说这个消息时面容平静,还悄声与同行的大臣议论了一番传言的真实性,后见闻大内侍卫出宫去别院后,不仅感叹陛下对卿世子当真是宠爱有加。

    说罢,各自散去回衙署应卯,下值后婉拒了同僚喝酒的邀请,径直回府换了常服就去了安兴坊的宅子,小厮将将关上院门,屋内已传来瓷器破碎声。

    定国公府,宋意宛三人用过早膳后也听说了这个消息。

    “靖安世子的腿不是云夏医治的吗,为何卿世子还要出府治疗,难不成正如传闻那般府中的人有问题?”傅芫华有些奇怪。

    知情的两兄妹默不作声的跟在她身后,互相用眼神示意对方接她的话。

    “子安知道怎么回事儿吗?”傅芫华问道。

    子安是她与宋仲收舒白为义子时取的小字,是希望他往后余生都平平安安的。

    两兄妹心头一震,还以为是舒白给谢昀卿医治的事被她发现,正要想个什么借口帮忙遮掩过去,就听见她又问。

    “子安应该还没见过卿世子吧?”

    两人心口提着的一口气又松了下来,明白过来傅芫华应该是想着舒白是云夏的弟子才这般问,倒是他们俩心虚想岔了。

    “应该是没有的,谢昀卿大婚当日我与他有事出了城,只让人送上了一份贺礼,平日谢昀卿和子安都没怎么出府,应该是没机会见着的。”宋易辞有理有据的分析。

    宋意宛水灵灵的大眼睛看向他,无声问道:你们出城该不是为了找我吧?

    宋易辞瞪她:你知道就好!

    听他说起谢昀卿的婚事,傅芫华又是一阵唏嘘:“应是一桩上好姻缘没成想到竟是这般结果,王京做出这等事实在是······”

    她回府之后也听说了替嫁一事,心中觉得甚是荒唐,不明白王京如何能做出这等荒谬之事,也知道舒白这段日子忙着扬州的事,所以回府这几日见他不在便也没多问。

    听她说到替嫁的事,两兄妹身子一僵,表情都有些不自在起来。

    好在她只是感慨了一声便又说起别的事,两人立马积极搭话,避免她再说起这些让他们无法回答的话题。

    将傅芫华送回院子,宋意宛想起之前被交代的事,殷勤凑到宋易辞身边向他借时砚一用。

    “你想让时砚帮你做什么?”宋易辞挥手让时砚跟在她身后,好奇的问道。

    “娘让我帮一位姑娘找个人,找人这事当然是你们最熟练了。”宋意宛将那日遇到明乐的事简要说了一番,时砚听得仔细,见她交代完便拱手离开。

    解决了傅芫华安排的任务,宋意宛又凑到宋易辞身边低声问起昨夜谢昀卿的别院发生了何事。

    宋易辞已经通过龙虎卫的消息网知晓昨夜发生了何事,将别院遇刺一事说与她听。

    “二哥没事吧?”宋意宛急急问道。

    宋易辞摇头:“没事儿,你二哥的本事你还不知道吗,就算打不过他身上揣的那些毒药也够别人喝一壶了。”

    听他这般说宋意宛放下心来,又问起城中谣言一事:“这消息不会是谢昀卿那边放出来的吧?”

    宋易辞赞赏地看了她一眼:“聪明。”

    “他们想看看换药的人和这次有没有关系?”宋意宛眼珠一转,明白了他们的意图。

    宋易辞眉毛一挑,笑得意味深长,也不回她只说:“靖安王府这几日有的热闹了。”

    王府这几日是真的很热闹,流言传出的第二日,沐阳便从别院赶了回来,借着找出对世子不利的由头揪出了不少别府的钉子,每隔两日就有一两个身份不明的人关进王府地牢,府中气氛低迷,人人自危。

    梅香每日都提着一颗心,生怕哪天自己身份暴露被带走。

    好在过了几天就查出有人给世子的衣服熏香里掺杂了迷迭香的花粉,想要无声无息地摧毁世子的精神,导致世子近两个月身子愈发不适,便怀疑是不是有人对他下毒手,所以又在暗地在岭南寻了名医术高明的大夫来长安为其医治。

    “看来想要谢昀卿命的人还不少,也不知是哪位英才想出这等妙计,有机会定是要结识一番。”消息传回永安坊的宅邸,男子感叹道。

    想出妙计的英才正稳稳取下谢昀卿背上的最后一根银针,心中微松口气。

    “世子,你体内的毒已经彻底拔除,从明日开始就可以进行复健了。”

    “辛苦舒公子了。”谢昀卿语气诚恳。

    这些日子他被药浴折磨得够呛,舒白施针也并不轻松。

    舒白并不推诿,因为他最近是真的很累,每次施针都打着十二分的精神,施完针后手心淌着的汗水都能熬碗药了。

    药浴过后的推拿结束,舒白并不同往日那般带着人离开,而是坐在一旁,让他试着动动腿,看看能做到什么程度。

    一旁的沐阳两人也给予了极大的关注。

    谢昀卿依言照做,尝试着想要挪动自己的双腿,却发现双腿像灌了铅一般,给不出半点反应。

    他也不气馁,知道自己心太急了,随即改变了方式,只是试着动了动脚尖,尝试五六次之后,脚趾终于有了反应,随着他的控制动了起来,哪怕只是很迟缓动作,也让沐阳两人忍不住红了眼。

    有了微薄的经验,谢昀卿试着挪动整个脚掌,刚开始的幅度微不可查,次数多了,整个脚也慢慢动了起来。

    “动动脚踝,试着让脚尖打圈。”旁观许久的舒白道。

    经过前面的铺垫,这次谢昀卿只是尝试了三次便成功了。

    “试试能不能把整只腿曲起来。”舒白又道。

    沐阳两人心中担忧,曲腿可比世子最开始挪动腿还要难些,能成功吗?

    谢昀卿有些讶然,还是照着他的话做了。

    尝试数十次后,谢昀卿额角沁出了薄汗,也只是让膝盖那儿弯了点。

    狠狠喘过一口气,正要说什么,舒白的手已经按上他的腿。

    “这儿有感觉吗?”修长的指尖按在他的大腿中间。

    “有。”谢昀卿微喘着气点头。

    “这儿呢?”手指移向大腿外侧。

    “有。”

    “这儿呢?”

    “有。”

    ······

    一连按过几个地方,舒白收回手。

    “世子的腿并未受伤,所以问题并不是很严重。只是轮椅坐得有些久了,所以腿上肌肉萎缩得并不明显,后面多练练就补回来了。再者被毒素侵蚀得有些久了,如今毒素刚拔除,也还需些时日才能逐渐恢复。这两日便先试着伸腿曲腿,之后再进行别的吧。”

    “舒公子,世子何时才能······”沐阳上前问道,未尽之言,屋内之人皆了然于心。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如今脚尖都能自如动作了,距健步如飞还会远吗?”舒白笑着看他。

    “属下明白。”沐阳退了回去。

    “世子爷别心急,你的腿如今正处于恢复期,切不可强行动作,否则日后调养的日子还有得磨。”

    又嘱咐了些注意事项,舒白才带着人离开。

    听他这般说,谢昀卿也不再执着曲腿,只是试着方才的步骤让另一只脚也动起来。

    第二日舒白带着人来时,他的脚尖已经能灵活打圈,不再见昨日的迟缓。

    见状,舒白并未说什么,又让他试着曲腿。

    休息一夜过后,谢昀卿隐隐觉得腿上的麻木感少了些,直觉今日定是能行的。果不其然,尝试十几次后,右腿便缓缓曲起。

    接着舒白又让他试着做些别的动作,等他都能缓慢的完成之后让文元照例给他推拿后便带着人离开。

    往后五六日皆是这般,谢昀卿有些惊喜的发觉自己对双腿的感知越来越明显,腿上的无力感正在减弱。

    再踏进房中时,见他双腿屈膝的卡顿感已经趋于微弱,文元推拿结束站起身舒白便让他尝试着把腿挪到床边,试着站起来。

    此话一出,主仆三人都有些不同程度的呆愣。

    尽管相信舒白的医术,但是真正坐在床边,双脚贴着地面,谢昀卿还是有些迟疑。

    舒白也不催促,由着他自己迈过心里的那道坎。

    好在谢昀卿并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没让他们等太久就双手撑着床榻边缘,缓缓将上半身脱离床榻。

    沐阳两人双眼发亮的看着他缓缓直起身,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眼前缓缓升高的身影又栽了回去。

    两人忙要上前搀扶,被谢昀卿摆手拒绝。

    “世子还是让他们俩先扶着你走着试试吧。”舒白开口建议。

    他已经跨过了心中的那道坎,便没必要强行做现在无法做到的事。

    闻言,谢昀卿便让沐阳两人扶着他站起来。

    没有哪个大夫不喜欢听医嘱的病人,舒白也同样,见他没有死犟着非要自己站起来,一直淡淡的神情也柔和了几分。

    谢昀卿被扶着在屋内走了数十圈,全身的感知从时刻都要往下坠的石墩到双脚渐渐有了从云端踩向地面的真实感,在沐明听见舒白的话放开自己让沐阳扶着自己后,这种真实感愈发浓烈,到后来沐阳收到舒白的眼神示意悄无声息的放开他,他自己从十步开外缓慢走到床前时达到了顶峰。

    “舒公子,我,我,你,看到了吗?”战场上无往不利的云麾将军,此时喘着粗气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

    身后,沐阳两人已经红了眼眶。

    “看到了,恭喜将军。”舒白眼里泛着笑意,此时的谢昀卿眉眼间带着前所未有的朝气,眼里迸发出的亮光让人不敢直视,长安城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他如今见识到了。

    谢昀卿想笑,刚裂开嘴角身子便向前栽去,沐阳两人心中一急,迈步上前已经来不及,还是舒白眼疾手快捞住了他。

    被提拉着坐在床边,谢昀卿喘着气笑得肆意畅快。

    见他这般,沐阳两人提着的心放了回去,眼角也感染上笑意。

    这一笑便笑了许久,像是要把中毒后心底的郁气都笑散开去,笑声爽朗,屋外守着的人也感受到了他的喜悦,舒白三人脸上也泛着笑意。

    等笑声平复下来,他才缓缓道:“刚刚腿有些发软,所以没站住。”

    “世子的腿许久不曾用力了,是会有些容易疲软,这几日再走走就好了。”舒白表示理解。

    平心而论谢昀卿的身体的素质是这么多年来自己动手治过的人中最好的一批,心态也是最好的之一,否则他恢复的速度不会这么快,自己今日也不会让他脱离沐阳两人走上这么几步,好在得到了一个让人惊喜的结果。

    方才的一番运动已经耗尽了谢昀卿的体力,舒白又嘱咐了几句不可操之过急,休息好了恢复得才会更好之后就带着人离开。

    他们三人离开,沐阳两人才一齐涌到谢昀卿面前,笑着恭喜他,说话间两人眼里已经泛起泪光。

    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对他们来说自家世子这大半年来过得实在是太折磨了些,如今守得云开见月明,两人都是发自内心的为他高兴。

    谢昀卿抬手拍了拍他们的肩,知道自他中毒之后两人心中一直饱受煎熬,后来回长安后听的那些风言风语更是让人心头憋着一口气,王绫玉那事恐怕他们心中比自己还愤怒,如今也总算是要结束了。

    永安坊的宅邸内,男子正翻看着手下人调查到的信息。

    “七月初九那日,从宫中出来后去了趟望江楼;十四日的晚上去了趟槐花巷,槐花巷?”男子有些疑惑。

    “靖安王府名下有一处住宅在那儿。”站在下首的管事模样人开口为他解答。

    男子漫不经心地点头:“可查到他是和谁见面?”

    “望江楼的那位应该是宋易辞,问过望江楼的人说是宋易辞身边的侍卫定的包厢,后来谢昀卿好像也是被引着去了同一个包厢。”

    “那个病秧子。”男子皱眉,“两个都是半死不活的人有什么好说。”商量怎么办个隆重的丧事吗。

    “他们说了什么查到了吗?”

    “不曾,两人见面时屏退了左右,除了从他们本人和侍卫下手实在无法查的他们说了什么。”男子躬身。

    不是他们的人不行,而是望江楼的布局原因,除了事先让人潜伏在包厢下方的水中,否则包厢中的人说的话真的能算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别人是无法知晓的。

    压力颇大的管事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急急开口:“宋易辞近年来也看过不少名医,会不会如今给谢昀卿医治的人就是他推荐的?”

    某种意义上来说,管事一语道破了真相。

    “近三个月来,望江楼那次是他们俩第一次见面,几天过后谢昀卿就出城了,不过七八天的功夫要去岭南找人再接回长安,八条腿的千里马也来不及。”男子否定了这个可能,又想到另一件事佐证了他的猜想:“而且因着宋仲那事,宋家与皇族的关系也不咸不淡的,谢昀卿大婚那日,宋家的人也只是送了份礼,人都没现身。”这点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了,还可能给谢昀卿介绍大夫吗?

    男子嗤之以鼻:“更何况宋易辞好好地又怎么会给谢昀卿推荐大夫,难不成他还会知晓谢昀卿的药有问题?”

    某种意义上来说,男子也一语道破了真相。

    管事沉默地站在下首,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好在男子也没一直抓着这个问题不放:“槐花巷的呢?是什么人?”

    “没查到,周边住户只说十三日傍晚见着一个头戴幕离进了宅子就没出来过,十四日晚上便瞧着谢昀卿从一辆马车上下来进了宅子,在里面呆了快两刻钟才离开。谢昀卿出城那日巳时左右便有人带着幕离坐着马车离开了。”管事的头垂得更低了。

    预想中的狂风暴雨并未来临,男子只是轻飘飘道:“好歹也是战场上出生入死的人,若真的想藏好一个人的身份你们查不到也正常。药材的事又如何?”

    “别院的药材是谢昀卿出城前一日送去的,药材也是十五,十六两日王府的下人分别在三家药铺买的。”说到这个男子语气轻松了些许。

    “看来谢昀卿是料到了暗中可能会有人盯着他。”男子指尖敲着桌面,问起另一件牛马不相及的事,“听说一个月前丞相府的人在城外遇刺了?”

    管事微愣,立即反应过来道:“是有这回事,丞相府的人已经在京兆府报案了,只是如今还没查到个结果。”

    “想办法将别院的事推到对丞相府动手的人身上去。”男子语气淡淡。

    “可那人是······”男子有些犹豫,京兆府查没查出背后之人是谁他不知道,但是他们已经查到了呀。

    “搅浑这趟水就够了,用不着真的让那位付出些什么。”男子不以为意。

    “属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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