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檐角滴水,正落了一滴在赵统肩上。他随即抬头瞥见积了一夜露水的檐底,再想及汉中闹旱,而成都却三天两日地降下暴雨,又无端回忆起宫中夜宴,傩舞的巫觋对皇帝说的那番话:此乃国家失却擎天支柱,上苍降下的警示……他起手拂去肩上雨珠,动作轻缓。耳听得身后碎步一阵响起,心头不经察觉地一紧——即将要做的这件事,对自己来说,当真是无可避退啊……

    “赵大人,罪囚已被提到……”

    “哪个给你胆子?”赵统轻斥一句。来人的话便硬生生被憋阻在了喉口处。

    这人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急忙弓腰驼背,赶着纠正:“是……光禄大夫已经请到廷尉狱了。”

    赵统皱眉,心中难言。报谒的人这下还算灵巧地接到了赵统副将的眼色,退向一侧。只听这“大人物”似自胸腔深处吐了口闷气,颇为不自得地摆过两下手,又站了许久,才由副将在前开路,他在后,二人同往那廷尉狱去了……

    马岱仍只身站定在廷尉狱中,面色冷澈一如往昔。请了廷尉,一身的锦缎贵料,自是早早换成了粗麻布衣。他的半边肩膀看上去不甚康健——前日受过小刑的痕迹自是留在了那里。尽管如此,从男人的神态里却窥不出半丝的慌乱,他的筋骨一如旧日。

    赵统早在监门外看过一阵子马岱的背影,心下仍不肯纾解。赵、马二姓自追随先帝,多年相识,虽说情义大都摆在看不见的地方,但这根情感的纽带却始终联结着——朝堂之上风雨二十载,几家倒台、几家不衰?那赵云临去时,绝笔寥寥,仍念及马氏晚辈,惟愿自家一双孩儿能同马家儿郎葆住些许情份,倒也不枉了他们父辈为先帝一朝的筚路蓝缕……

    赵统在心里默然苦劝自己两句,副将便为他打开了这扇因雨水侵蚀、吱呀作响的牢门。

    马岱还给他一个无动于衷的背影,在带着苍茫的暮色里显得格外凉薄。

    面前不远处为自己备好的案台,赵统瞥一眼,站着没坐——气氛冷寂。

    “马大夫,您请坐下吧。”还是副将在二人之间,点碎了这层薄冰。

    马岱也没坐,他看着赵统,而后者向端着笔墨、竹简的侍人们给了个眼色,几个默然地走进这方稍嫌狭仄的空间。几双眼睛齐刷刷盯住二位核心人物,如此情境,哪个也不敢率先吭声。谁人不知,这被审的乃是现下身居朝堂之高的光禄大夫!不论别的,单说就他那些故旧,在军中是盘根错节,他羁押此处的将近十个白夜,那些将领们走马灯似的到皇帝面前为他请奏、说话……还有些亲近的“嫡系”,更是光明正大地来过诏狱好几次,光看给他送到廷尉的衣被、餐食,就占满了大半个廷尉口,遑论直接被塞入值守小吏们口袋子里的“贿赂”,塞的人更是出手阔绰……

    “吃军粮的就是有钱。入错行了,咱们啊……”

    “连年打仗,国家的钱都弄到那帮人手里了,你我兄弟还是挑剩下的吧……”

    “别!老子们还想缩着头在后面享享清福呢,谁想死啊?你想么?啊?你也想?!”

    而这另一位领旨提审这个大人物的,那更了不得!如今谁人不晓这羽林右监的地位超越前线诸人——休整几月,在这样一个新丧了国家柱石的过渡时刻,前线所以无战事可为,那是因为王都的关节处皆有赵氏镇戍安稳。兼之上次皇帝家宴,却独独召了赵统这么个外臣同赴,其间奥妙,不猜便知。

    赵统垂了手臂,终于开口,声音稳且柔:“马大夫,请坐吧。”

    马岱面色平和,“倏”地一下提了袍角,利索跪坐。赵统跟上他的节奏,端坐在他对侧这张案台之后。

    “堂上审讯,请君招告……”

    提笔为记的吏心中暗自吃惊,“审讯官”并未使用惯常的套辞——许是由于那些言辞的苛刻无情。对面这位毕竟是他的……吏赶紧低头修正书写,悬起一颗心来,且听这人怎么审着、那人又怎么受着。

    马岱连眉丝都没动一根。

    赵统说完几句开场白,便中止在此,看见马岱的唇形还是淡薄着,似乎并不打算开口。他心中隐动几下,继续道:“请君呈词。”

    “如此礼貌的审讯官,罪人还是第一次见。”马岱清冷地笑了一声,有些悲切,有些自嘲,情感听不真切。

    赵统眼底清明,温温然看着马岱的脸,缓缓抬起一只手,示意身侧的执笔小吏不再记述,旋即微微俯首作揖道:“……世叔,生分了。”

    马岱回他以正式的面色,脸上虽不说什么,心底却恻动几分。

    “鼓破诸人捶,墙倒诸人推。世态炎凉,可见一斑。”

    “果真如是吗……”赵统苦涩地笑着,眼神飘往栅窗之外,若有所想,“马府上下,即便婶母夫人眼下不在,也分毫未乱。世叔在军中的旧人,日日来这廷尉府探问情况,为马氏一族面陈天家,将情分说尽……若换作我赵氏落拓至此,倒不知将有几人肯扶肯帮?”

    马岱也随之苦笑起来,心头阴霾虽未散,但究竟少了些怆然:“想我马岱,方今落难,终是在仰仗故兄旧人之谊啊……”

    “还有些……也是与平襄侯交好的。”赵统补了一句。

    马岱浅浅点个头:“多谢。”

    赵统示意身侧小吏继续记述。

    马岱说:“赵大人,近日可有什么人物为罪人上呈过物证的?”

    “费祎费大人前日夜间闯了宫禁……”赵统继续苦笑道,“第二日,朝臣们都说他当夜罔顾后果,乃是为自己那顶冠带……但我想,费大人自述清白是真,在陛下面前为世叔陈情,应当也不假……”

    姜维把东西顺利传递给费祎了。马岱脑中转圜一番:想那蒙猇的确有些本事在身上。而姜维能在一众人等中瞄准费祎,也确是眼光毒辣……费祎平时不拘小节,也是那般地爱惜正义之士,关键时刻则更豁得出去——汉中那人正是看准了费祎的性情……马岱心中骤地空过一下,不知是喜是悲,显得出神。

    “汉中近一年都在闹饥荒,朝廷拨放了供给灾时救济的米粟,然而前期颇显杯水车薪之势……近日呈给陛下的邸报才言及情况略有好转,后来朝野皆闻听——是马府故旧开了仓、放了粮,一下子就把这个缺口给填上了。”

    “府中故旧……”马岱沉吟一二,倏尔抬首,“原是阿念吧……”

    “正是平襄侯夫人。”赵统温文尔雅地回答。

    马岱眼里是形容不出的动容,又带着些伤恻:“罪人之眷属……”

    赵统郑重而默然地点头——他知道这是马岱注定关切的事,而马岱的眉间只如蜻蜓点水地皱了一下,细细麻麻的无名凄怆涌上心间……

    汉中。月朗星稀,子规夜啼。

    有人站在窗帷前,抬手撩起轻纱,幽静的神色不住地投向精密处,这么一双眼在黑夜里被衬得格外明亮。他耳尖,身后脚步窸窣,虽已极近轻微,但还是让他明察秋毫。

    “公子,这是新制的小像。”身后人走上前来便跪下,口中唯唯诺诺道,“小人照公子吩咐,按原样画了一张……奉上。”

    窗帷前那人的十指在袖中暗自绞缠一番,回身带笑,对地上人说:“先生起来吧。既成了本公子的幕客,便不必如此拘束。”

    全汉站起身来,借着月光照拂,司马昭看见他新换了身衣料。

    “司马大人肯将草民收在府中,这对草民来说,是天大的恩泽……”

    司马昭摆摆手:“先生近日待在这里,不便乱去——那南郑的瘟疫正凶,先生正巧赶上了,就在原地避一避。再过个把月,夫人诞下孩儿。那时还望先生妙笔,多多画下些小儿憨态便是了。”

    全汉抱拳作揖:“天伦之乐是人间美事,全汉自当尽力。况且,公子的赏饭之恩,全汉但为公子驱使!”

    “你就近逛逛山水,记着多往那无人之境去。逢着绝的妙的,将它们画下来,献上给我。西地七年光阴,哪里的风景都未及雍凉。”司马昭的语调和缓了许多,“……只怕哪日要是回到了洛城,我这眼睛是再也看不到如此的景致——所以此次请先生亲来,其间之意……”

    “是,小人明白。”全汉心中通透,柔和对答。

    司马昭满意点头,轻轻一个眼色,便从角落里走出一人,自袖中掏出半个拳头大小的碎银包,默不作声地递给了全汉。后者接过,一掂量,不禁露出腼腆的笑容,再次叩拜道:“全汉谢过公子!”

    对上月光,司马昭将小像展开来看——这张仍是一副精细的画工,只是这女子一头乌发末端竟是用鎏了金的线条勾勒过几番的,似乎专意。不知怎的,在此时刻招惹了月色,动静之间这么一翻涌,勾人心魄……男人突然感到喉间一阵炙热,很快将幽微难明的感受压制下去,对身边人冷了声:“老李,白日里你说过,南郑的情况已趋明朗,对吗?”

    络腮胡的中年人沉稳地回答:“正是。一个时辰前又有新到的简牍:在郭刺史先头部队的‘协调’下,那汉中的吴大人已取得蜀汉东三郡境内绝对的控制权。”

    “吴壹拿到他想要的东西了?”司马昭还是他平日里那副不慌不忙的悠长声调。

    “是。”

    “哦?真的?”司马昭起了兴趣似的,眼神里却抱定几分怀疑,“昨夜到现在,南郑城内究竟是个什么情形?吴壹竟然这么快制服了蒋琬?”

    老李俯首道:“昨夜吴氏用训练多年的亲兵封住了城南唯一的出入口,加上瘟疫本来就在汉中地界上流行,南郑的西、东、北三座城门及各自的偏门原来就不曾打开过,因此不费吹灰之力。同一时刻,太守的亲信请了蒋氏入署衙,兼之派去的三郡新官已经平安出城,蒋氏的防备之心便弱了几分,因此……”

    “朝廷换防,吴壹不满,蒋琬做好了与他‘硬碰硬’的准备,只是不料那吴太守下手是又快又稳啊,连口喘息的机会都不给蒋大人!听兄长说,吴、蒋二人共事多年,如今还是落了个‘内外不合’的下场。”司马昭慵懒地收了手中一直握着的小像,转头嘲讽道,“……姜维呢?他不是向来都有准备的么?怎的就没算出这样的局面?”

    老李微微笑道:“仆下以为,那人若是真的高瞻远瞩,从一开始,就不该投身向南。他做的事,老爷、大公子、公子早就在做。他想到的,公子同样想到;他想不到的,公子更能想得到。”

    司马昭却渐渐收起了眼底的嘲弄之色,他的手心不自觉地攥紧了,良久才来了这么一句:“……并非他想不到,只是我远比他敢做。”

    一大清早的,半夏正在回报王府的事情,而玉绮和往常一样站在屏风对侧侍奉,姑娘心中莫名惶然——约莫快到了子时,侯爷从后园将夫人送回来就走了,夫人一夜未眠。

    玉绮把那套衣裳丢了的时候,正好碰上半夏一身风尘归了府。玉绮前日里刚跟着姝妍上那魏人的陇南军中折腾一番,十分惶惧不安,看见熟识的人,才觉心头一暖,忙不迭将陇南的事告诉半夏,后者仔细听过一番,便问:“可是夫人向来奢俭有度,看这好好的衣服,为何要丢了去?”

    “半夏姐姐,我也不太清楚……”玉绮小声回答,“夫人说这衣裳脏,可我本来也是要拿去外间洗一遍的,夫人就说不必再洗了,直接丢了。我不明白……”

    半夏的手指在衣服上翻了几下,心中狐疑……

    “姐姐可是要赶着见夫人?”玉绮问。

    半夏担忧地望一眼里间的灯烛,犹豫一刻,摇了摇头:“玉绮妹妹,我听你这么一形容,夫人今夜定是累了,王府的事情恐怕……三两句话说不清楚。我还是等到天明再来回禀的好……”

    站在屏风前,玉绮难以自抑地惦记着前夜的心惊肉跳,却突然被茶杯“哗啦”碎在地面上的动静下了一大跳!她赶忙进里间去瞧,姝妍跪坐着,一只手心撑在榻前,身体颤抖,满脸是泪!玉绮看得清清楚楚,姝妍的眼中只剩怒意!

    “什么意思?!”她一字一句,仰面质问半夏,“王妃幽禁别院,娘家带去的侍婢被驱逐殆尽!……刘理这是摆明不要马氏的姻亲关系了!”

    半夏深深折腰,一言不敢发。

    “斄乡侯呢?就把他亲姐姐丢在王府?”

    “回夫人:小侯爷是迫不得已而为之——王妃娘娘说,莫说小侯爷根本带不走她,就算小侯爷硬要拼了命带她出了那王府,恐怕……恐怕就要天下大乱了!”半夏眉头紧蹙,声音颤抖。

    玉绮蹲了身子要去捡地上的碎物,姝妍冷声喝道:“不许捡!”玉绮吓得跪在地上,半天不敢有动作。半夏见状,也赶忙跪了下去。门口正进来个端茶送水的婢子,年纪小,又没见过自家主母发这么大脾气,阵仗把那可怜的女孩子压得脚心一软就跪在了门口,她手里端的茶盘自然是没拿住,“哐当”一声砸在地上,茶盅、茶盒、茶勺那一套则“噼里啪啦”滚了一地!

    婢子连磕三个头,礼仪也顾不得了,只管手忙脚乱地爬着去捡那些东西,这会儿却听见里间丢来句:“滚出去!”随着一只瓷盘被人为摔碎的声音,女孩吓得浑身发凉……她抓起茶盘就要往外跑,本来就被吓得冒失了,转身没站稳,祸不单行,一头撞上个人的肩膀。这人倒是没吭声,只停罢原处。

    “侯、侯爷!”婢子哭出了声,“夫人她……”

    姜维看她几眼,没说什么。这婢子赶紧逃了出去。

    他往里走几步,看见一片狼藉,心中怏怏。

    “谁惹了夫人?”

    玉绮低低埋着脑袋,半夏嗫嚅道:“回侯爷的话:……是安平王府。安平王妃被幽禁了!”

    姜维心中虽不明白引发她火气的来龙去脉,但看这架势,总与近两日的事密切着,以他的敏锐,当然能明晓个大概的,于是吩咐地上的两个女子离开。姝妍心头阵阵滚热,脾气这么一涌上来,倒不肯罢休似的!她咬着唇齿,眼底发红。

    “怎么回事?”姜维的手心敷上她的手背,又觉得自己握了两手的冰。姝妍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大有自喉口跃出之势。

    “憋在心口,总是不妙。不如说出来,看看有什么法子?”姜维宽慰一句。

    “蒋大人还好吗?”姝妍突然问。

    姜维低了眼目,话中为难:“前日凶险,我却没能安置好尚书令大人。他如今恐怕是陷在南郑署衙了。昨晚才知道,左护军前日夜里就被委派出去剿除山贼了,因此与蒋大人分离二处,不得相顾……”

    “蒋大人性命可无虞?”姝妍的心跳得厉害,不能控制了似的。

    “眼下无虞。”姜维说,“……只是我明知会有今日,仍得平白吃了这个哑巴亏,不能插手。”

    吴壹的手书果真起到了不小的作用——那封为马岱走过场、说情面的信札飞至成都,再随着召回王平的一骑快马,吴壹“恩威并济”,一面对马氏施以援手,一面又对马氏震慑威胁,两种招式被他一同使出来,竟是如此的轻而易举、如此的顺理成章!吴壹就是要借着杨仪在朝堂上对马氏发难的机会狠狠地踩他们一脚,以姜维目前的位置,无法与吴壹讲任何条件,只好在他面前装傻充愣。但也正是姜维的谨慎和隐忍,才使得吴壹生出了洋洋得意的施予之心——高位者对低位者向来如此。而使心中的虚荣感得到满足,是高位者难移的本性。

    “保住蒋大人的性命已是不易……”姝妍苦涩地拿起手中属于媗娴的细镯,满眼哀怒,“诸人惟恐祸及自身,在这一局里,急着与马氏撇清关系的,怕不在少数。大概还是看着马氏软了几分,便无所忌惮了!”

    “泰伯在狱中的这段日子,结交的旧人皆设法探望,你大可宽心。的确有不少人会落井下石,但也总有些人是不肯看着马府的灯烛冷掉的。”

    姝妍大为动容,难言的温柔自眼底而起。她感念又爱敬地注视着他:“……如今人人避之不及,你还要和我们搅在一起……”

    姜维没作声。

    门扉那边突然传来聂桢的通报:“署衙出事了。”

    姜维骤然起身,隔着那盏屏风,他向门外的汉子问:“印信?”

    “正是。蒋大人不肯将尚书令的印玺交与吴大人,二人为此起了不小的争执。我们附近的人报来情况:署衙紧张,正在僵持!”

    蒋琬不肯交出丞相印信,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如果说他前夜同意吴壹以自己之名调派王都的羽林营北上来解东三郡之围是“勉强为之”,那么,要交出尚书令的铜鉴,任吴壹打上个“匡正社稷”的旗号,就实在踩到了他的底线。

    蒋琬从未料及吴壹会有此意……他早已做好了以一身入虎穴的准备,但皆因东三郡换防,弥合天子同外戚之间可能存在的矛盾,可他万万不曾想到,现今这封疆大吏、执一方印信的太守竟打起了……逼宫的主意?!

    屏风对面的人脚步未动,聂桢就候着。姜维的眉心轻轻抖动了一下,旁的人对他心中的犹豫绝无探察,只是他那身后的女人朝这边轻轻叮嘱了一句,语间未含催促,却反倒点破了他心思似的:“……去吧,定要小心些。”

    姜维没回头,提袍即出。

    “半夏,你进来……”姝妍感到头脑逐渐恢复了冷静。

    半夏匆匆忙忙站在姝妍面前,听她仔细吩咐过几句,就走了。

    “祂荣来了?”

    玉绮伶俐道:“荣大哥寅时进城的,先拜谢过侯爷,自去了陈仓侯夫人那里。”

    姝妍在心下估计时间——不过二刻钟头,祂荣回话未毕。

    这几日以来,芷妤的身子是一丁点都没恢复,马府又是骤然出的事,瞒她几日,终究不是长久之法,因此慢慢地也就告诉了,眼下她是心急如焚,孩子的事也只被告知,说是那祯儿还没寻回,鸯儿和孩子的真实惨况,她一无所知。此时等于是把她陷在南郑,回不得成都,这下子,府中的事便只能白白听着,使不上一点力气……

    “夫人可要婢子立刻喊了荣大哥来?”玉绮看姝妍若有所思。

    “不必了……你去看看侯夫人的情况吧。”姝妍按住一侧额角,心中再起不安,“……听说蒙猇的伤基本愈了?”

    “是。前些日子侯爷将最好的止疼药和创膏送到了蒙猇大哥屋里,而他又向来身板健朗,所以好得可快了。”

    “唤他来吧。”姝妍直起身子,神色渐渐冷了下去。

    南郑署衙通明彻夜,虽还余了百步之距,但远远地看去,隔墙的残火仍是摇曳鬼魅、飘忽闪烁,自街尾至长桥,鳞次栉比,吴壹的亲卫将这处地界围了个痛快,凌厉之气层层迭起,不是战场却胜似战场。

    骑在马上的将他俩遥遥喝住:“止步!哪里来的?”

    “大胆!”聂桢快一步,勒马怒道,“不认得平襄侯么?”

    “什么‘侯’不‘侯’的?”骑兵毫无示弱之意,“今夜命令:没有吴大人亲颁的腰牌,皇上来了都进不去!”

    “你!”聂桢目眦骤张,扬起马鞭,就想给他点教训,手臂却被姜维牢牢把住!他感到男人强大的力量顺着自己的手臂,硬是把这股怒气给压了下去。

    “无妨。新来的不懂事。”姜维先稳住聂桢,转头又对骑兵沉了语调,“骑兵营的?”

    “正是。倒不知大人是谁?得把印鉴给我瞧上一瞧?”骑兵微微颔首,语中仍不改耀武扬威之意。

    聂桢默不作声地挣开了姜维的手,怒意再上眼眸。

    “大人请回吧!今天国舅爷是没功夫见大人了。”骑兵见他二人并无动作,不退不进,索性转了马头,横在二人面前,趁势挡住来路。

    “放肆!”一人从他们身后跳下马背,匆匆上前来,在姜维面前鞠躬作揖,“小将陈武,拜见平襄侯大人……”随即推了一把骑兵的膝甲,“还不下马拜见?!”

    马上的人虽有些摸不着头脑,一时不知情况,也无动于衷。鞠躬的人直起身子,姜维看清,原来是骑营副将陈武——曾在前军与他打过照面、马岱一手训练出来的骑营干将。

    自建兴八年,马岱领去骑兵营主将一职,专意为国家筹备骑兵,至今五载。骑兵擅长平地作战,虽在北伐途中略微受限,但每逢出战,便是全胜。这份战绩,遍览全军,就是最盛时期能为国家前驱的南郑侯精锐,也不及此。

    马岱从军中回到前朝,他的部队原本交由邓芝,无奈邓芝领了砚桥口修造武械的职务,等于是离了前线。然而骑兵的实战训练断不可废止,却又不可无主将管制,但那王平已为无当飞军负责,骑兵营事务便顺理成章地交给了王平的同僚、与他一起常年顶在最北部的刘敏。但不知怎的,去岁某日,那吴太守遣其子吴克寻了刘敏,再往后,骑兵营的虎符就到了吴壹手里。这一年多以来,骑兵营诸将唯吴氏之命是从,毫无违逆。后来吴壹不断地招募新人,加以训练,这负责训练新兵的便是姜维面前站着行礼的陈武。

    “军中无须多礼。”姜维抬手示意,眯眼看向威严肃穆的署衙宅邸。

    骑兵这才感觉自己可能触碰了什么“大人物”。虽说腹中将信将疑,眼见自己的顶头上司都对这人毕恭毕敬的,好容易犹豫着下了马,但也只是站在陈武身后,死活不吭声。

    “还不行礼?”陈武怒道。

    这人正欲行军礼,却被上司低喝一声:“跪礼!”这人才有些哆嗦起来,不甚利索地跪了下去。

    “……罢了。”姜维挂心着署衙的情况,兼之自己本也并非那种在意虚礼的人,没去管地上的人,“里面什么动静?”

    陈武有些为难。

    “出什么事了?”全身盔甲的男人信马由缰,同样从他们身后而来,眼睛瞥过这一地的阵仗,先对姜维摆出笑脸,“小将吴资,拜见君侯。”

    “吴副将……”陈武招呼道。

    “哟,陈副将怎么让他跪着了?”吴资不下马,手中马鞭指指地上的骑兵,语中揶揄道,“要知道,今天可是格外重要,他若是因为跪了这么一会儿,转头误了伯父的事,你该怎么交待啊?”

    陈武压下了情绪,什么也没说。吴资抬抬马鞭,地上的人立刻就站起来了,一个翻身上了马背,还是刚才的跋扈态势。

    “小将亲兵无礼,冒犯了君侯,还望……”吴资作揖赔笑。

    “侯爷从不计较虚礼。”聂桢冷冷地回应。

    吴资见姜维没搭话,倒是他身边跟着的抛来这么句不温不热的,心中有谱,接着便冷了脸对那兵吩咐:“自己下去领二十军棍!”

    那人愣了一下,乖乖退了。

    “吴副将,何必这样。”姜维看他一眼,“若是他因为挨了这二十军棍,转头误了国舅爷的事,你该如何交待?”

    吴资算是吃了个瘪,脸上总也尴尬起来。看陈武又是低眉顺目的样子,姜维便知道这吴资既然到了,便无法再向陈武问什么话。

    他拨转马头,刚走出几步,心下却突然一横,下马便对二副将说:“本侯要见吴大人,就现在!”

    “侯爷,不是我等不放您的行,实在是……”陈武皱了眉。

    吴资饶有兴致地伏在马背上,托腮看他们。

    “陈武,本侯也是军中人,不想你难做,但有些情形,欲眼见为实。”姜维将肩披和腰间剑一并解了,抛给聂桢,后者眨眨眼,心中讶然。只听姜维又说:“现在可以了么?”

    “这……”陈武抿抿唇,实在犯了难。

    吴资却在此时跳下马,拍拍陈武的肩头:“大人本就是伯父僚佐,今时紧迫,惦记伯父安危更是理所应当,我看……就不要阻拦了。”

    陈武面上悻悻,吴资倒像主人迎客似的,半展小臂恭敬道:“平襄侯爷,您请吧。”

    姜维看一眼陈武,后者与他眼神交汇,其间颇为无奈。

    聂桢却猛地伸出一只手臂拦在姜维身前,目色严肃:“侯爷三思。”

    姜维不得已,缓住了脚步。陈武的神情依旧焦灼,而吴资仍谦恭地保持着微微弯腰的动作。四目相对的空间里,姜维读出了聂桢深深的顾虑。

    思忖再三,姜维终于不动声色地按下了聂桢的手腕,对吴资报以一个稍显歉意的笑容:“……本侯突然想起还有它事,烦请吴副将代本侯向国舅爷问安。”

    吴资眨眨眼,面子立刻就换了一副轻松的笑:“小将领命。”

    “你有些急了……”走过半条长街,直到了僻静处,聂桢才皱着眉说。

    姜维没搭话,他很懊丧。

    “一个昼夜过去了,着急也是人之常情。但你得稳住心思,哪怕再等上半个日头吧,再等等周翁的消息……”

    “如何稳得下来?”姜维的声音前所未有的锐厉,几乎听不出一丝的耐性在其间。

    “无论怎样,你的心绝对不能乱了!”聂桢竟也带了点脾气。

    姜维勒住马头,瞪了聂桢一眼。

    “你方寸一乱,底下人怎么做?”聂桢压低声音,“前天夜里的事,要重蹈覆辙吗?”

    姜维缓缓垂了脑袋,略显疲惫。

    “再等半日,哪怕再有一个时辰呢?”聂桢软了语气苦劝着。

    “我担心的是蒋大人。”姜维蹙起眉头,满腹忧思,“眼下看来,尚书令大人绝对是要陷在署衙了。吴壹的事若做不成,尚书令也别想脱身……我方才不过想亲眼确认蒋大人无恙,为何拦我?”

    “家主可以去。”聂桢答道,“可是,能踏过那道门槛,也能保证自己走得出来么?”

    “我是吴壹的直属僚佐。”

    “蒋大人是国家的尚书令,位同丞相。”

    “……”姜维哑口无言,在心底沉沉叹过一口气,爱重地拍了拍聂桢坐骑的侧颈,“还得多谢你点醒我这心急火燎的迷路人啊……”

    芷妤穿着齐整,却难以掩盖苍白,她似乎想了很久,抬起手腕叩了门扉。玉绮行过拜礼,道是姝妍不在。芷妤便说,夫人若不在,便要玉绮带着她去向姜维辞别。

    玉绮大惊:“侯夫人是打算走?”

    芷妤淡然地垂了眼眉,不再多说什么。

    “可是,侯夫人……”

    芷妤止住了她,面容惨漠。正在相持,一人从门外刚好进来,玉绮赶忙行礼:“婢子拜见侯爷。”

    芷妤转了个身,谦恭有加:“平襄侯。”

    姜维也有些惊讶:“这是……”

    芷妤竟对他行了跪礼:“妾身有一事相求,还望侯爷应允……”

    玉绮颇有眼色地扶起了芷妤,后者心尖酸痛,却又不得不开这个口。姜维两三步上前拜过她:“有事慢说?”

    芷妤连连摇头,神色轻恸:“妾身请求侯爷——无论如何想个法子,能够将妾身送出南郑,好回了那成都,去打理府中的事……”

    姜维眉头轻皱,看着眼前不善掩饰如绞心痛的女子。

    “本想见阿念一面再走,眼下她不在,那是不见也好,省得伤心……”芷妤垂泪道。

    “家主,有消息了!”聂桢大步流星地走来,他的脸上虽在按捺,但看得出柳暗花明的迹象!姜维将他递来的小袋迅速打开,里面是一张木牍和一根漂亮的翎花。聂桢又对芷妤恭恭敬敬地呈上另一封书信,芷妤手心微微发颤,玉绮便趁势帮她展开了信筒,凑上一看:“……阿芜爱妻,展信佳……”

    芷妤的眼泪再也不能藏着掖着,一瞬的工夫,便从她的眼底簌簌滑落!

    与此同时,姜维也读过了木牍上简短的几个字:“诸事皆安,赵氏有变。”

    聂桢的眼里瞬间冷了下去。他看看姜维的脸色,与自己同出一辙——没来得及彻底舒缓,又陷入新的担忧……

    “泰伯……泰伯他……”芷妤喃喃着,情绪哽在喉间。

    玉绮欣喜地安慰着:“侯夫人,这是好消息啊!陈仓侯爷重获自由了!”

    “重获自由是好,但泰伯一身,还未分明啊……”芷妤将马岱手书反复看过几遍,悲喜交加,已是泣不成声。

    “那侯夫人是不是就不用急着回成都了?”玉绮小声问。

    两个女子的目光都落在姜维脸上。男人看了聂桢一眼,后者默契道:“侯夫人近日若想动身,随时可以。”

    芷妤缓缓地捂着心口,一时难以克制:“也好,我还想再等等祯儿的消息……”

    姜维的眼睛下意识地避开了,而她并未察觉。

    “婢子这便去寻夫人,将这好消息快快告诉了她!”

    “在这之前,先送侯夫人回房歇息吧。”姜维吩咐道。

    待二人走了,聂桢立刻问:“宿卫营一个时辰前就到南郑城下了,赵家的事又该如何是好?”

    “不出所料,明日便是吴壹的副将留守汉中,而他则会集结军马,往成都去了。”

    “蒋大人难道会就范?”

    “箭在弦上,吴氏志在必得。对他来说,蒋大人那方印鉴想必已不是最重要的了。”姜维的声音似乎降到了冰点,“可惜我们在安平王府并无眼睛……从安平到成都,尽是官道坦途,若要快马加鞭,两天都用不上!”

    “难道现在我们真的再也做不了什么,就只能看‘那位’了吗?”

    姜维心烦意乱起来,陷入难境。

    “出什么事了?”姝妍的声音从二人身后响起,她的身体并不利索,毕竟距离那场惊心动魄的遭遇也不过半月。

    “仆下拜见主母。”聂桢恭敬有加,退往一侧。

    姝妍的目光始终定在姜维脸上,后者极为缓慢地将手间木牍递去,她伸手去接的一瞬,却感到男人不愿交付这东西似的……

    “……何意?”姝妍看过一遍,心中自是不宁。

    “赵羽林之弟解了三郡之围,今天到南郑,已与吴壹合兵。”姜维的语气少了些情感,“至于成都那边,羽林军枕戈待旦,三日前便将汉宫围了。”

    “什么?哪个给的诏命?!”姝妍大惊。

    “回主母的话:我们的人探得消息——所谓‘诏命’,皆发自汉中。”聂桢的语调格外沉重。

    “阿广清理了三郡的敌军……竟然是阿广吗?”姝妍感到一个令她难以置信的秘密正逐渐被在场的两个男人揭开。

    “是他。”姜维解释,“年前他由南中受皇命回京换职,此后就一直与赵统共担护卫天家的职责了。选他北上支援三郡,还是吴壹的次子吴康在陛下面前推荐的。”

    “这……怎么可能?”姝妍感到心中霎时空去了一块。赵氏……始终维护着天家尊严与法度的赵氏,怎会俯首听命于吴壹?!

    “若我所料不虚,安平王与他的人马此时已过了白水关,正往成都驱驰。”姜维说。

    “天呐……”姝妍感到脚心发软,一阵眩晕感扑面而来,姜维不动声色,将她稳稳支撑在心前。身子虽弱,她的脑袋却在异常快速地运转着——赵氏听从了吴氏,整件事情的肇始者、要借此机会踩死马氏的杨仪又在做什么?难道说……杨仪已成吴壹的弃子,眼下无论朝廷内外发生什么,都不会顾及他了?!

    “可是半夏才去……”姝妍对姜维说,“我要她无论如何先将王妃救出来……”

    “也许不该这样……”姜维却说,“你想过么,已经这么长时间过去,蒙猇都在成都走过一趟的,泰伯托他向我、向费大人都传了口信,现在也有泰伯的亲笔送到我们手里,为什么从始至终,单单没有关于王府的任何指示?”

    “小叔叔不会放弃堂姐!”姝妍眼中已有泪光,“……他不会的,家人是他的底线!”

    “阿念,你听我说……”姜维看她这样子,心中大为酸软,“泰伯或者有不得已的苦衷……”

    “不得已……”姝妍喃喃重复着他的话,骤然堕泪,“什么才是‘不得已’啊……永昌亭侯呢?他是‘不得已’吗?”

    姜维扶着她的手臂突然紧了一下:“未知全貌,我们还是不要轻易下定论为好。比起其他人的死活,我现在还是更担心泰伯能不能及时反应过来。”

    “家主……”聂桢少见地插了一句话,“今日署衙前的情形您也看到了,即便陈仓侯在军中仍有一呼百应的能力,但他毕竟刚刚免于牢狱之灾,恐怕不一定会积极得起来啊……”

    “侯爷!署衙派人传话来了!”阍者一路小跑,“说吴大人有命:要您立刻随汉中都督南征。”

    “什么?”聂桢沉声,看向姜维。后者闻声挑眉,神态让人难以捉摸。

    “你去回了他,就说……”姜维稍加思忖,“‘属下领命。’”

    “不可以啊……”姝妍抓住他的手,目色哀求,“你若随他去,汉中真的就全归吴氏所有了。”

    “即使我寸步不离,胜算也不足三成。”姜维无奈道,“何况这段日子,我含容折节、跪膝于尘埃之中,不就是为了减弱吴壹对我、对马氏的防备心吗?再者而言——莫说汉中,吴氏的人或以权位,或以姻亲,遍布朝野,他能苦心孤诣花费一年时间布下这个局,就有很大的把握向成都逼宫。不过真没想到,现在要多添几分胜算,竟全落到了赵统身上。我在这里又能怎样?徒增吴壹对我的不信任么?”

    “赵氏的立场似乎从一开始就很微妙。”聂桢接道,“他想为南郑侯案‘说上几句话’,却没料及吴大人的本心是要借故让事情走到今天的地步。”

    姝妍突然问:“此一去,夫君预测几日抵达成都?”

    “不会过三日。”姜维笃定地回答,“我想那安平王已在路上了。”

    姝妍垂眸一刻,握住他的手心,语气比他更加笃定:“那我与你同去。”

    “你去干什么?你怎么去?”姜维有些生气似的,“你身体好了么?”

    “左右不过是骑马而已,现下顾不得许多了。”姝妍干脆利落,“马氏故宅有三,其一在南郑郊外,只是路远,但甚为安全。我马上喊冬姐安顿好凝儿,就随你去。”

    “别想。”姜维推开了她的手,眉头紧蹙,“……再说,吴壹不是真的要我陪他南征成都。”

    “这是何意?”姝妍不明就里。

    “八成会命我顺路接应安平王……”姜维沉吟着,“论姻亲关系,我是马氏的侄婿,与安平王爷有连襟之亲,若是我去,再合适不过。否则,他应当将我牢牢控制在汉中才是,如何能够发出第一道手令,就急着将我招在身侧?”

    “……如此,必须得去了。”姝妍的神色颇具深意,她感到默契交换目光的男人与自己想到了一处。

    “但你不可。”姜维转圜话头,也变得严肃了。

    “我也得去——因我不信永昌亭侯会为吴氏驱使。”姝妍低声说,话虽如此,她的眼睫仍在微微颤抖,“以讹传讹的事曾经发生过一次,所有人都看见了后果,有人深受其害,至今无法洗冤。这次除非亲眼所见,否则但凡赵氏因此而出了什么差错,我都会无法原谅自己,也无法……”她沉默下去。

    “你想说……也无法原谅我。”姜维叹着气揽过她的肩头,“只是要如何扛得过这三日的路途颠簸,我只害怕你再受苦,因此不愿意答应。”

    “我能撑住的。”姝妍的眼神带了哀求,“如果此次真有突变风云,我……我实实看不得赵氏落得满门倾覆的下场啊……”

    “若实在要求个真相大白,就同去。”姜维虽是万般无奈,但最终实在拗不过她,只好又对聂桢说,“挑性子最稳妥的马匹,鞍上多垫软和的,让玉绮照顾孩子,款冬跟着夫人。”

    “这就去办。”聂桢话音未落,却听款冬的声音突然响起。

    “夫人要的人已在府前。”女子匆匆踱入,眼察得一院紧促,瞬间便将情势深浅在心里掂量清楚。而再看姜维,男主人同聂桢一样不明所以,两个男人的目光都和款冬一样集中在姝妍身上。

    “很好,冬姐。”姝妍的语气冷静多了,“问过了?他们可愿意?”

    “愿意。”款冬的语气坚定不移,似乎能代表门外那几人的心意似的,“他们而且托婢子转呈夫人——‘不为旧情,只为公义。’”

    姝妍将脸面转向姜维:“昔日在汉中侍奉的武乡侯家仆,去岁遵‘不再有任何调度’的遗令,自武乡侯丧仪结束,便撤了相府在汉中的治所,散去四处了。”

    “是相府旧人……夫人竟将他们悉数寻回了么?”姜维有些惊讶,“在短短十天内?”

    “并不难寻。”姝妍沉稳地回答,“他们只是散了,不是死了。”

    姜维在心里暗自惊起一团密密的未名情绪——对于马氏暗从,他早有知悉。只是多年以来,他竟不知自己这位枕边人的能力已经大到足以使这些人对她俯首听命、一呼百应……

    “叫他们跟着回成都。”姝妍并未察觉姜维的细微变化,她转向款冬,语调渐趋坚硬,“既然杨大人这么想和我们家翻一翻汉中旧账,那就将前尘往事一并了结。”

    “婢子领命。”款冬的声音则冷得像一块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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