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托利……托利！”
听到声音，身着法师袍的年长者转过头，看到朝他跑来的少年，笑起来：“安东尼。”
“昨天没有人发现我！”少年高兴地开口，炫耀着，“就和你说的那样，那个楼梯里藏着一个房间。你说，我如果今天再去那里……”
他兴致勃勃地说了一半，注意到身旁的人似乎没有在听自己说话，而是望着窗的方向。
他眨了眨眼：“托利？”
年长者回过神，有些歉意的笑了笑，手落在他那头乱糟糟的红发上：“抱歉。”
“我听说王国派人到学院来了，”少年却也忽然想起了什么，说，“你现在很高兴吧？你一直期盼着这一天到来。”
许久，年长者开口，似乎说了什么。
那是一个晴天，灼目的阳光溢出，模糊了窗框轮廓的边缘，令那张曾经熟悉的脸也沉入了耀眼的光晕之中。
他时不时会想起那些事，以及八年前黑棘五月的某一日。
他踩着阴冷潮湿的地面快步向前，看到披着袍子的人们聚在一起。
“托利……托利怎么了！”他喊道，“他……”
喊声骤停。
金石灯的光太过暗淡，他走近才发现，在人们围起来的地方，伸出了一只苍白的手……有个人躺在那，死了。
“托利杀了人，逃跑了。”
……
……
黑棘五月之下的大陆一片沉寂，一切被淹没在风雪中，森林、黑塔群……以及那些墓碑。它们无声地立在那里，静静望着眼前发生的所有事情。
“你在说什么……你是安东尼？！”有人稍微从恍惚中回过神，极为震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维克多……不，安东尼没有回答，他侧过头，打了一个响指。
虚幻的光晕浮现在他们眼前，隆洛发现这道光幕的同时也发现自己因此与外面的人隔绝了开来。
一切发生得非常突然，下一秒，令他汗毛倒竖的危险气息逼近，他握剑回身，却被瞬间撞进雪中，整个人在雪地里砸出一条极深的痕迹——
隆洛在被砸飞前看清了袭击他的东西。
是那个怪物，“它”居然挣脱了束缚！
怪物追了上去，隆洛抬手格挡，两人对峙之时，少年眯起了眼眸，发现“它”的身躯竟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膨胀——
周围的风元素更加狂乱，往外肆虐，直接削断了远处一截石制的墓碑！
“危险！”
“快往后退！”
人们纷纷往后退去，都为眼前发生的一切感到震惊又无措。
那个怪物竟然是安东尼带来的？可他是什么时候做的这些事……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些人是他杀的？他之前明明和隆洛走得很近，为什么现在又要袭击他？！
隆洛也不明白。
迎面而来的压力越来越大，他无瑕思考，咬了咬牙，在自己要支撑不住前用力扫开怪物——与此同时，安东尼出现在了他的视线角落中，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此刻发生的一切。
……究竟为什么？！
“结界？”光幕之外，老人对身边的人说，“希曼雅，看来我们有时候确实会忽视一些学生。”
“这似乎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
希曼雅的脸色现在变得非常难看，那张向来严肃的脸上气得都有些扭曲了：“他到底要做什么……难道我们现在只能看着吗？！”
这时，有法术落在扭曲的光幕上，在短暂迟滞后竟然被反弹回去，引起一阵骚动。
“看来现在确实只能这样了。”霍莱说。
隆洛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那个怪物在转眼间又膨胀了一倍，现在看上去甚至像是个巨人——
巨人带来的恐怖仿佛再度重演，挥下的一拳擦过少年的身体边缘砸在雪地上，风刃紧跟而来！
隆洛躲避不及，脸上、身上瞬间出现几道血痕。
情况似乎完全与之前反过来了。
隆洛几次避让后终于抓住了一个机会，然而回击的法术落在怪物身上，却没有造成预想中的伤害。
——怪物的动作甚至没有减弱分毫，反而加快了速度，再次将他砸进了雪地中！
“它”冲过去，狂躁地挥舞着手臂，疯狂锤击地面，仿佛变成了风雪本身，随着怒号掀起一阵又一阵的风浪！
人们根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但心里不约而同掠过了一个想法。
他不会被锤成肉酱了吧……
当被掀起的雪浪渐渐平息，他们才发现，光幕后竖起了一个半圆的岩石屏障，虽然已经残破不堪，可到底替其中的少年抵挡了一些伤害。
隆洛在岩盾被砸烂的前一秒终于翻身逃出，然而他的浑身上下已经满是伤口，连呼吸都控制不住地急促起来。
他很清楚，比这一切更糟糕的是严寒所导致的动作迟钝。
对抗“它”只能用尽可能强大的攻击，御寒的法术根本无法在这样的情况下维持，哪怕他的脑子还跟得上怪物的动作，可身体的反应却在一点点变慢。
更别提……
隆洛试图唤醒大地里的元素，女帝的剑却察觉到他控制自己力量在减弱，从剑柄处传来灼热的触感，烫得他的动作停顿。
那些风刃再次落下！
人们耳边响起袍子被割裂、刀刃刺入血肉的声音——
眼中看到血往下滴在地面，开出色泽刺眼的花。
少年虽然极力避开要害，但脖颈、手臂和腿上都被割出了极深的伤痕。
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握着剑跪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筋疲力尽。
“隆洛！”
就在这时，女人的声音使人们如梦初醒，连隆洛也注意到了——珀尔娅不顾一切地甩开人群，走到了光幕面前。
她死死盯着光幕内发生的一切：“安东尼？！你到底在做什么？！”语气愤怒至极。
隆洛闻言望去，漆黑的眼眸里倒映着那道不为所动的身影。
在被揭穿之后，他现在这个样子却完完全全像是人们印象中的“维克多”了。
显然，整个学院里没有人完全了解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
少年有片刻恍惚，不知道是因为心中无解的感慨，还是纯粹因为失血过多。
珀尔娅在这时已经冲到了光幕前，声嘶力竭：“安东尼！”
叫人意外的是，安东尼这次没有选择无视，他转过了头，看了珀尔娅一眼，语气甚至有些赞叹：“那些法术果然困不住你，不过，珀尔娅……你和我都只是弱小的普通人……”
说完，他抬起手，一股无形的巨大力道袭来，珀尔娅便被猛地推开！
在她摔在地上之前，一只手扶住了女人的肩膀。
她扭过头，愣住：“……阿斯诺？”
阿斯诺松开手，望着远处的光幕和其中的人，眯起眼睛：“愚蠢。”
怪物此时已再次朝隆洛袭去，如果先前能从“它”身上感到某种挣扎，现在他们只能从中体会到疯狂。
隆洛握剑的手都在抖，毫不意外地没有挡住下一击，再次被重重砸在地上！
少年倒在雪地里，重重咳出了一口血！
视线余光瞥见风刃要迎面而来，但他似乎已经没有躲避的能力了。
隆洛一阵激灵，大口喘气，努力去够落在一旁的剑。
“你是法师！”
阿斯诺的暴喝声陡然响起：“别去想那些没有用的东西！”
少年一怔。
风刃落下。
人们有一瞬间等待着声音落下，可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周遭一片寂静，虚幻扭曲的光幕叫人感觉极其不真实。
风刃……在半空停住了。
青色的风几乎没有实质，很难被视线捕捉，可它此刻却被冰霜一点点冻结起来，随后颓然落在地上。
沙沙……
怪物再度挥手，然而，这一次竟然没能挥动。
只看到那半只手被冰霜覆盖，并且随着冰块冻结的声响，一点点蔓延。
“它”拼命挥动手臂，然而刚刚裂开的冰霜却再次冻结——
怪物更加疯狂，如同被逼到绝境的猎物，风刃以前所未有的数量在“它”的背后聚集起来，几乎没有任何空隙——
轰然巨响落下，积雪被溅起数人高，随之而来的是极为剧烈的晃动！
“隆洛？！”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珀尔娅挣扎望去，却瞥见了让她十分惊讶的一幕。
他们面前出现了一座冰雪丛林——所有风刃都被冻成了晶莹的冰雕，而尽头最大的一座，其中是……那个怪物。
冰晶在提灯暗淡的光中折射出晶莹的光，倒映着他们惊讶的面庞。
……这都是隆洛做的？
空气里传来沙沙的声响，少年吃力地站了起来，他已经没有力气用治疗法术了，只能拖动双腿，一步步从冰雕旁走过。
到了安东尼面前，少年缓缓抬起头，漆黑的眼珠泛着古井般的平静光泽：“……结束了，安东尼。”
安东尼看着这一切，却没有惊讶或是气急，他……笑了起来。
那是颇为畅快的笑，像是找到了重要的事物，又像是达成了什么目标——
“看看吧……都来看看吧！”他大声说道，“但凡是世界的一部分，便能轻易变成自己的力量……可你们呢？”
“你们”。
或近或远站着的那些法师们，忽然意识到这话似乎是说给他们听的。
“安东尼，我不知道托利的事让你对学院有什么误解，”希曼雅冷声说道，“这一切都不是你做出这些事的理由……”
“你还想提托利吗？”安东尼忽然停下了笑，隔着光幕开口道，“不过你说得对，我曾经怀疑过，‘托利杀人后逃跑了’的传言是不是你们将错误推到他头上的借口……”
“那是因为他满脑子把自己当成王国的教书匠！什么为普通人推广法术……法术根本不是玩具！雅乐思·瑞嘉本质上也只是一个贪得无厌的篡位者！她找到丽塔顿，发起所谓的合作，也不过是要利用学院巩固她的声望，只有他会愚蠢地觉得学院和王国合作会有好处！”
安东尼的“承认”使得希曼雅再也无法压抑埋藏在心底八年的愤怒：“而可恶的流浪者利用他、煽动他在学院撒播流言，甚至让他杀害了自己的同学！”
她知道，那段时间从王国来学习的法师大多听从了“篡位者”的建议，可大部分人在感受到学院和王国的差距后，都选择了留在学院。
唯独托利，他的心里只想着要将自己群学会的一切带回王国。
当时，所有人都对他杀害同学逃出学院深信不疑，因为这就是他“会做的事”……唯独安东尼是例外。
安东尼……有时也会让希曼雅想起那个看似老实，实则野心勃勃的学生。
他一直在找托利，直到克雷多·苏瑞尔重回王位，王国颁布法师禁令，他才像是忘了这件事。
“我本以为你忘记了他……”
希曼雅握着法杖的力道一点点加重，满是讽刺：“谁知道不仅没有，这么多年还一直谋划着报复学院……托利不愧是一位好‘导师’啊。”
“哈……”
安东尼这时又笑了声：“你觉得他错了？凭什么？凭丽塔顿的自大？凭你们这些笼子里的野兽吗？！”
“你说什么……”
隆洛站在原地，感受着两人激烈的冲突，可此刻忽的听到安东尼叫自己：“隆洛，你还记得我们去过的那座灯塔吗？”
隆洛有一点诧异，可他很快道：“……我记得。”
“我从那座精灵的书房里带回了一些残页。”
所有人，包括阿斯诺在内，都有些意外。
安东尼从来没向任何人提到这件事。
“那里面记载了精灵说起自己使用法术时的感受，他们说道……‘它们在那，我们的力量也在那’。”
安东尼垂下眼，笑得有些疯狂：“你们自以为拥有数千年的成果，是法师的中心，用所谓的独立阻拦他人入内，宁愿维持那可悲的尊严也要放任知识流逝……哈……可是真正的法师根本不需要这种东西！”
说完，他用力抓住了隆洛的手腕：“你们不是看到了吗？！”
他们——确实看到了。
这个模样令人“恐惧”的少年，在几乎毫无还手之力的时候击败了那个怪物。
不是因为他从哪本典籍中学到了强大的法术，也不是因为在丽塔顿经过了长年累月的学习。
繁茵说，学习法术的过程，不过是要寻求更接近这个世界的“真相”。
“距离”，决定着法师的力量。
隆洛能瞬间理解万物，将它们化为自己的一部分，他无疑是站在了那个最近的地方，是天生的法师……真正的法师。
隆洛沉默地看着自己被抓住的手，终于开口道：“这是你‘杀了’薇拉……”
“我没有杀她！”
安东尼否认的神情有片刻的扭曲，顿了顿才恢复过来，只是似乎变得更狂热：“那些事不重要，你只要知道，你是特别的——是能够成为真正的法师的人！我们不需要那些该死的遗迹，不需要挖掘那些发了霉的东西，你能够超越所有人！”
隆洛一时说不出话，反而是珀尔娅有些回过神，声音疑惑又茫然：“你疯了吗……安东尼？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不明白吗？你们不明白吗？！”安东尼瞪大眼睛，猛地扭头看向珀尔娅和她身后的法师们：“真正的法师才有资格主宰一切，而不是由这个腐朽的法师学院说了算……”
说着，他诡异的笑起来：“隆洛，和我一起看着它灭亡吧……”
一个巨大的法阵缓慢地从安东尼脚底亮起。
“这才是他的目的？”霍莱忽然道。
“安东尼——”
“你这个疯子！”
“你想做什么？！”
嗡鸣向外扩散开来，他们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捂住了耳朵，包括隆洛。
然而人们其实还不清楚会发生什么，因为那声音结束后，一切回归寂静。
人们十分茫然，忽然，少女抑制不住惊慌的声音突然从人群中响起：“月……月亮！”
他们顺势抬起头，都惊骇地发现——月亮……竟然出现了。
云层缓缓移动，先是漏出了一点洁白无瑕的光，随后，那光越来越清晰、明亮，它洒在地上，照亮每个人的面庞，他们只不过沉浸在这种“光明”一会儿，便有血色……缠上了月光。
“这怎么可能……红之月提前降临了……”
黑棘五月的第三个月名为“红之月”。
红月女王便是尤佳德的代称，每当红月降临，便仿佛艾伦大陆与蒂亚之间的界限被抹平了，死亡笼罩大地。
这是黑棘五月中最恐怖的一个月。
而现在，它竟然提前来临了。
隆洛抬头望着红月，他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月亮，正有些出神，然而下一个瞬间，他猛地捂住心脏，弯下了腰——
他的耳边响起了铁蹄声，马的嘶鸣声，熟悉的、令他恐惧的东西……正慢慢朝他们走来。
“他竟然招来了黑骑士……”
“黑骑士……红月女王的使者，蒂亚的守卫……”
“必将惩戒惊扰红月之人。”
那种“生物”明明来自传说，他们也从形成对它的想象，可现在，它们“真实地”出现了……甚至可能，来了一个“军队”。
无数黑影在远处聚集，虽然还有一段距离，可马蹄声、盔甲上金属摩擦的声响与自己的心跳声混在一起，甚至还有从阴影中传来一种嘶哑可怖的声音，都清晰地涌入了人们耳中。
活着的人本能地恐惧死亡。
已经有人不受控制的逃跑，或者直接晕倒在地，光幕后一片混乱。
隆洛此刻却因为心脏处的疼痛动弹不得。
那天在森林里的也是它们？
……可是为什么？
他挣扎着抬起头，安东尼此刻张开了手，脸上带着疯狂而沉醉的笑，似乎在期待着那些死亡的使者杀死所有人……
不，一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不……”隆洛感觉自己随时要昏迷过去，声音几乎要靠挤压才能响起，“你……不是……安东尼……”
“安东尼”一顿，笑着看他：“你不是已经揭穿了我吗？”
他忽然按住额头，又朝隆洛伸出手：“别担心，只需要一会，这一切就能结束，你就能……”
不对，这个声音……
隆洛却无法再思考下去。
——扭曲的疼痛漫上，他的意识开始模糊，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眼里的画面轻轻抖动，声音……也是模糊的，好像有尖叫，厉喝……质疑……都在一点点消散。
突然。
“哈哈。”
一切被按下了暂停键。
笑声从另一处响起，那是和安东尼的截然不同的笑，似乎因欢快而清脆，也因深处的讽刺而刺耳。
那些慌乱、恐惧又渐渐疯狂的人停下了所有的动作，抬头看去，金色的身影在视线中一点一点清晰。
那是个娇小的金发少女，她那头金子般的长发在身后飘荡，在昏暗的环境里如阳光照亮了周围。
……那双眼睛大概比阳光还耀眼，炫目的金色如河流在其中流淌，以至于仅剩黑白的世界似乎唯独她拥有色彩。
隆洛终于找回了力气，紧紧盯着那道身影：“薇拉……”
少女穿着那件半新不旧的袍子，在走来的路上时不时露出里面麻色的裙摆，上面没有一点血迹。
她甚至是赤脚走在雪地里，可似乎没有感觉半点寒冷，相反还能算得上神采奕奕。
不仅如此，薇拉也根本不在意什么黑骑士，走到光幕前只是饶有兴味地望着黑发少年，带了分挖苦：“真是狼狈啊。”
隆洛忽然感觉鼻子有些酸，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安东尼则是道：“哦？”
同样感到意外的还有希曼雅。
她正努力让学生们冷静，可现在看到薇拉，反而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了：“你果然没死……”
薇拉嗤了一声，抬起了手。
她的右手……那儿是空的。
这时，天空中忽然飞来一群黑色的鸟，它们密密麻麻地朝女孩扑来、再离去，那只机械手臂便重新回到了那儿。
她漫不经心地握了握机械制成的五指，笑起来：“我可是来帮你们的，也别总觉得我是个坏人。”
希曼雅咬了咬牙：“如果不是你，托利怎么会……”
薇拉淡淡：“我是和他说了点什么……可也不过是‘雅乐思会不久于世’这句简单的话罢了。”
八年前，雅乐思·瑞嘉倒台已经初见端倪，她不过是向一个关心着王国的法师陈述了这件事。
“所以他才会急切地想要离开学院！以至于杀了阻止他的……”
“要我说，这其实是你们自己的问题，丽塔顿已经孤立太久了，可‘丽塔顿里的人’却不都是孤立的。”
薇拉晃了晃手，女帝的佩剑忽然从雪地跃起，靠近了那虚幻的光幕，瞬间将它劈成两半！
“女帝的佩剑，名为‘艾利希尔’，”她稳稳地接住那把剑，随意地转动手腕，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流畅漂亮的线，“它被女帝保护得太好了，其实是一把很不听话的剑。”
艾利希尔微微震颤，像是在表达不满。
“凯特人的血脉和足够强大的力量就能自由控制它……看来你对这把剑早有预谋。”安东尼轻声说。
“哈哈……来聊聊吧，安东尼。”
薇拉却没有再说这件事，而是穿过光幕，手搭在少年的肩膀上：“我好歹也和托利有些交集……八年前，嗯……他看上去还没你现在高呢……他现在怎么样了？”
那双眼眸非常漂亮，似乎总能不知不觉令人感到沉迷。
可安东尼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讽刺：“你不是很清楚吗？他死了，被丽塔顿害死了。”
“哦？我记得他很有干劲，还以为他会真的跑回王国呢。”
“他当然想这么做……他满脑子都是王国，都是那些需要学习法术的人——”
他们看似旁若无人地聊着天，可隆洛却感觉到来自心脏的疼痛感减轻了很多，他不仅能够听清他们的话，还能思考了。
“我找了他三年，可一切都晚了……”安东尼冷笑，“他将错误算在自己头上，什么也没能带走……让一切功亏一篑……”
女孩恍然：“所以你要为他复仇，想要继承他的理想……”
“当然……我已经找到了真正的法师——”
安东尼的神情再度变得热切：“由真正的法师而不是什么丽塔顿说了算……应该由真正的强者掌控……”
“我再问一次，”突然，金发的女孩仰起脸，眼眸中的光如箭般锐利，原本清脆悦耳的声音有如闷钟，敲在心头，“他的理想是什么？”
安东尼瞳孔一颤，起初笑着：“这群笼子里的野兽根本没有权力！也不该由他们制定规则！”
说到这里，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开始喘气，往后退了几部，单手扶着头：“法术……应该属于真正的……不……应该属于所有人……”
就连其他人也开始感觉到了安东尼的不对劲，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整个人的神色越来越古怪：“我们应该彼此分享……应该让它壮大，而不是再渐渐失去……”
昔日的话语涌进心头。
“你现在很高兴吧？你一直期盼着这一天到来。”
“嗯，王国的法术学习落后了很多年，我们已经被耽搁了太久……我为能在丽塔顿学习感到骄傲，也希望能有更多人拥有这样的机会……只有这样，法术才能普及……才能属于所有人。”
隆洛忽然抬起头，他想起了那句刻在床边又被抹去的话。
那是托利的“遗言”。
——“‘我希望所有人获得幸福’。”
安东尼浑身僵住，脸色惨白。
“那家伙是个懦弱的理想家，因为意识到自己为了理想失手杀了人，才会惩罚自己死在只有自己知道的房间里。”
薇拉似乎想到了很有趣的笑话，笑得很开心：“真有趣啊，安东尼。你说为了实现他的‘理想’，可那好像和向丽塔顿复仇无关呢……”
安东尼拼命摇头：“对……不……都是因为丽塔顿……”
薇拉却循循善诱：“嗯，你为了复仇杀了不少人呢，维克多……还有……托利的亲弟弟？”
“不……不该是这样……我杀了……我没有……”
“哦？不是你……那‘你’……到底是谁呢？”
“安东尼……”隆洛忍不住叫他。
安东尼猛地往后退去，可退了一段路，他忽然被什么绊住，情不自禁低头一看——墓碑上的字闯入眼中……
墓碑上写着“安东尼”。
他忽然惨叫一声，抱着头跪倒在地。
所有人都看着这边，也立刻注意到——黑色的雾气一点点从青年身上钻出来，它们“生长”、“蔓延”，汇聚成一个“人”的模样。
“它”最终成型，发出嘶哑刺耳的声音：“真是没用……”
有人发出惊呼：“黑……黑法术师……？！”
下一秒发生了更让他们感到震惊的事情。
黑雾陡然化成利刃朝薇拉袭去，女孩一动不动，少年却猛地上前——白色的光从他的手心里蔓延，迅速斩断了那截黑雾！
“……白法术？！他怎么会用白法术？！”
黑雾哼了一声，另一道黑色的利刃却绕到了隆洛背后——
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隆洛望向自己的手，发现黑雾似乎被……那枚指环挡住了。
“啊……是祂熟悉的气味……真叫人恶心……”
隆洛盯着那团黑雾，咬了咬牙，手里再次攥住一抹白光，朝它袭去——
就在触碰到黑雾的一瞬间，温和又诡异的声音钻入少年的耳中——
“对啊……你得杀了他！他是一个十足的伪善者……利用你，将脏水泼给你，说什么为朋友报仇，到头来连自己杀了人都不承认……”
“哈哈，真正的法师，是啊，你是拥有强大力量的法师……怎么能被这样的伪善者支配？”
“你很愤怒吧？一直被人误会，心里的困惑也得不到解答……这是多好的机会？！杀了这个伪善者，他们将对你感恩戴德，意识到自己有多么过分……”
隆洛猛地看向周围。
……什么也没有，他似乎根本没有冲上去，仍然握着那点白光，站在原地。
远处的铁蹄声越来越近，有某个瞬间，隆洛似乎能听到马的嘶鸣。
他抬眼看去，只看了一眼便垂下头，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再度响起那些声音。
他应该……杀了安东尼？
半晌沉默，少年终于抬头，再度看向黑雾，眼神平静如常：“我曾经听到过你的声音……在西奈家族。”
“你是海姆格·威廉森。”
海姆格顿住。
薇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将隆洛拨到一边，慢悠悠走上前：“每次都是这种小把戏，真是无聊啊。”
黑雾忽然动了起来，它汇聚成了一把剑，与艾利希尔碰撞在一起——
“薇拉！”隆洛下意识道，可心脏的疼痛又在瞬间因为黑骑士靠近而加剧，他动作一僵，下一秒被薇拉拎着脖子后的衣襟扔了出去！
做完这些，那把黑色的剑擦着女孩的面颊划过，两人的距离拉近，薇拉笑望着眼睛那团黑雾，听到他开口：“看来你早就知道我会来‘杀’你……你故意让他看到你被杀死的一幕……让他失去理智……”
那天——
青年从高塔里回过神，便发现自己握住一把匕首，而匕首刺进了女孩的心脏里。
“杀人”——这是一颗落在炸药桶上的火星子。
“她死了……？不……不是我……”
他疯狂地破坏周围的一切，脑海里原本隐隐约约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他们不会相信你。”
“哪怕你再为了法术努力，再为了其他人努力，在他们眼里你只是一个喜欢违纪的弱者……”
“从来没有人把你放在眼里。”
黑暗催促着他，控制着他，在一瞬间……完全吞噬了他。
刀剑碰撞，将一切重新拉回“现实”。
哪怕是在寒风汹涌的雪地里，女孩的动作仍旧轻盈，金色的火焰跳跃、飞舞，黑雾根本伤害不了她分毫。
“让他失控，点燃他的仇恨，让他被我吞噬……让灾难降临……”
海姆格用黑雾劈开火焰，笑容微妙：“看来他们真正的敌人是你呢，薇拉？”
“真有趣的说法。”
金发女孩背着光，可金色像一簇火，在眼眸中盛放，瑰丽到了极点：“但是……你不理解他们对黑法术的恨意。”
那盏一直被放置在雪地里，被人遗忘的提灯，不知道什么时候亮了起来。
在光晕的范围内，黑雾被定格。
“你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吗？”海姆格说完，黑色雾气从安东尼身体里溢出，开始疯狂向外蔓延——
那些黑雾瞬间涌向四周，直至那些学生们所在的地方。
白色的光晕忽然亮起，似乎是莉莉的动作。
人们本来吊着的心情就要松开，可不过一瞬，心再次提起——
莉莉看着自己的手心，脸色苍白：“怎么可能……白法术对它们……毫无用处……”
黑雾仍旧在肆虐。
“不可能……”希曼雅死死盯着发生的一切，声音不自觉地带了一抹慌乱，“这绝对不可能……”
“怎么会这样？”接住了隆洛又重新上前的珀尔娅也感到无比诧异，仍旧望着安东尼，心情无比混乱，“安东尼怎么会被黑雾……他不是根本没去王国吗？！”
薇拉弯着眼眸：“很简单，就是这家伙袭击了那个叫科顿的赛提人，但因为发现他的灵魂比想象中还要坚韧，于是转移了侵蚀的目标。”
珀尔娅一愣：“怎么会……科顿身上的明明是‘静止的’黑雾。”
“什么流动和静止理论，净化和蚕食啊……虽然人们和灵魂法术的接触并不多，赋予它的定义倒是不少……可是——”
薇拉说着，握着剑的手腕拧动，金色的火焰掠过，瞬间将靠近的黑雾劈成了两半，燃烧殆尽！
“这并不是普通的黑法术师，它是因妒恨而生的怪物……是比灵魂法术的概念还要古老的东西……而现在，它的本体在侵蚀赫波亚。”
薇拉含笑着扭过头，看着面如死灰的希曼雅：“希曼雅，我知道你一直想要让丽塔顿保持独立，因为这里是你最后的家……可有些事情，并不是你不招惹它，它便不会找上门来的……预言正在以我们无法理解的速度实现呢……”
灾厄，已经近在咫尺。
“安东尼！”
再次望去，黑雾已经吞没了那个青年。
薇拉不由轻叹：“已经没救了。”
也不知道是说安东尼，还是其他的什么。
黑雾将提灯打翻，一些金色的火焰也被吞没，海姆格借着安东尼的身躯从黑雾里走出，一双眼睛完全被黑色填满。
看着薇拉，那张脸上露出了恐怖的笑：“这下你该怎么办呢？”
“真可惜，这可轮不到我。”薇拉却垂下手，退开一步道，“我已经按照约定做了我要做的事了……霍莱，该你了。”
人们这时才注意到，霍莱在发生这一切后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行动。
……他们都快忘了他们的院长也在场！
“我还以为你会替我们做更多的事，”霍莱如梦初醒般走上前，似乎还有些遗憾，“或者你其实一直对我们没给你颁发一个贤者的头衔感到不满？”
“这东西还不如你地窖那几瓶酒。”
“也是。”
黑骑士逐渐逼近，白法术也杀不死的黑法术师现身……在这样的情形中，他们这番对话只让人们感到摸不着头脑，甚至连海姆格也诡异地平静了下来。
大概是睡了太长时间，薇拉多少有些无处发泄的活力，于是很好心地为他们补充道：“女帝为丽塔顿留下了一座书房、一句话和一道墙……足够应对所有危机。”
话音落下，霍莱的法杖也敲在了雪地上。
一道刺目的金光亮起，它先是一根线，接着……从远处的地上升起，渐渐地变成了一道金色的高墙！
这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壮观景象，红月之下，大地上出现了一座金墙。它延绵在黑塔群边缘，将其完全包围起来，甚至比巴兹利亚的高墙更令人震撼。
周遭的一切都被蒙了一层金色，甚至是黑骑士。
那些黑骑士们似乎也意识到了凭空立起的高墙，它们举起手里的枪攻击那扇墙，然而却在触碰到它的一瞬化为齑粉！
不仅如此，金色的墙面上漫起同样的光点，如雨一般落下——
黑雾在这金色的雨中一点点消弭。
“看来在我还没有完全掌握这个大陆在我离开后的历史啊……”海姆格见此却没有恐慌，反而饶有兴趣，“不过……神代法术……你们人类可真是无耻啊……没有新的东西了吗？”
“要不下次换个敌人吧，”薇拉淡淡，“一直是你我实在是看腻了，没什么动力呢。”
海姆格闻言抬起眼，忽然笑了，开口，嘴型变化着，似乎说了一句什么话。
当那句无声的话停下的瞬间，他闭上双眼，整个人向后仰去，被一股力道拽向墙外！
——女帝的墙能够隔绝所有对丽塔顿有“威胁”的东西，这其中也包括现在的“安东尼”。
就在被拽出一段距离后，他的手腕被人抓住。
是珀尔娅，她咬着牙，开口喊道——
“安东尼……安东尼！醒醒！”
在黑雾被消解后，身躯原本的主人也逐渐恢复意识，他听到声音，眼睛睁开了一些，有些恍惚：“珀尔娅……？”
下一秒，那双眼眸又变成黑色，闪过一丝讽刺：“你想救他……可他杀了很多人呢。”
珀尔娅一怔，残余的黑雾忽然攀上她的手臂，她在短暂的错愕间被拖着往前——
“就算没有死，他也离不开黑雾了，还会随时会被当成‘容器’，”薇拉看向他们，提醒，“已经没救了呢。”
“开什么玩笑……明明这一切都是那个怪物做的……科顿也是我们带回来的……”然而珀尔娅却咬了咬牙，收紧了手，不顾一切地喊道，“安东尼——醒醒！”
“哈哈……小姑娘，我会选择他，是因为他确实有这种想法呢……”
“闭嘴！”
珀尔娅的眼眶发红，每一句话都带了咬牙切齿的意思：“我每天都在怀疑自己……为什么我会碰到这些事，为什么没人相信我……为什么我们要遭受这种苦痛……”
那双眼眸再次闭上。
黑骑士消散，金色墙的光芒更盛，她猝不及防被跟着往外拽——直到被人拉住。
隆洛跑来，帮助珀尔娅的同时，同样抓住了安东尼的手腕。
珀尔娅看到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嘴里同时喊道：“不要输给这种东西……如果做错了，那就去弥补它……而不是死在这里！”
“安东尼！”
安东尼睁开了眼。
就在这时，金光忽然蔓延，刺眼得令所有人的视线都变为一片白色。
与此同时，珀尔娅和隆洛都感觉到浑身一轻。
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
“我想起来了。”
“我确实找过他，找了很久……我也一直记得他说的那些话……我也想让他们承认托利曾经存在过……不过我远没有他那么勇敢，那个房间，我只进去过一次。”
“如果八年前，我也能像你们一样拉住他，这一切会不会改变？”
“不过，确实没救了……对不起呢。”
光芒一点点散去，珀尔娅发现自己站在雪地里，手里什么也没有。
她四下望去，接着抬起头。
安东尼跪在雪地里……手中握着一把匕首，并将他刺进了自己身体。
鲜血染红了法师的袍子，黑雾消散无踪，一切归于寂静。
“托利……托利！”
听到声音，身着法师袍的年长者转过头，看到朝他跑来的少年，笑起来：“安东尼。”
“昨天没有人发现我！”少年高兴地开口，炫耀着，“就和你说的那样，那个楼梯里藏着一个房间。你说，我如果今天再去那里……”
他兴致勃勃地说了一半，注意到身旁的人似乎没有在听自己说话，而是望着窗的方向。
他眨了眨眼：“托利？”
年长者回过神，有些歉意的笑了笑，手落在他那头乱糟糟的红发上：“抱歉。”
“我听说王国派人到学院来了，”少年却也忽然想起了什么，说，“你现在很高兴吧？你一直期盼着这一天到来。”
许久，年长者开口，似乎说了什么。
那是一个晴天，灼目的阳光溢出，模糊了窗框轮廓的边缘，令那张曾经熟悉的脸也沉入了耀眼的光晕之中。
他时不时会想起那些事，以及八年前黑棘五月的某一日。
他踩着阴冷潮湿的地面快步向前，看到披着袍子的人们聚在一起。
“托利……托利怎么了！”他喊道，“他……”
喊声骤停。
金石灯的光太过暗淡，他走近才发现，在人们围起来的地方，伸出了一只苍白的手……有个人躺在那，死了。
“托利杀了人，逃跑了。”
……
……
黑棘五月之下的大陆一片沉寂，一切被淹没在风雪中，森林、黑塔群……以及那些墓碑。它们无声地立在那里，静静望着眼前发生的所有事情。
“你在说什么……你是安东尼？！”有人稍微从恍惚中回过神，极为震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维克多……不，安东尼没有回答，他侧过头，打了一个响指。
虚幻的光晕浮现在他们眼前，隆洛发现这道光幕的同时也发现自己因此与外面的人隔绝了开来。
一切发生得非常突然，下一秒，令他汗毛倒竖的危险气息逼近，他握剑回身，却被瞬间撞进雪中，整个人在雪地里砸出一条极深的痕迹——
隆洛在被砸飞前看清了袭击他的东西。
是那个怪物，“它”居然挣脱了束缚！
怪物追了上去，隆洛抬手格挡，两人对峙之时，少年眯起了眼眸，发现“它”的身躯竟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膨胀——
周围的风元素更加狂乱，往外肆虐，直接削断了远处一截石制的墓碑！
“危险！”
“快往后退！”
人们纷纷往后退去，都为眼前发生的一切感到震惊又无措。
那个怪物竟然是安东尼带来的？可他是什么时候做的这些事……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些人是他杀的？他之前明明和隆洛走得很近，为什么现在又要袭击他？！
隆洛也不明白。
迎面而来的压力越来越大，他无瑕思考，咬了咬牙，在自己要支撑不住前用力扫开怪物——与此同时，安东尼出现在了他的视线角落中，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此刻发生的一切。
……究竟为什么？！
“结界？”光幕之外，老人对身边的人说，“希曼雅，看来我们有时候确实会忽视一些学生。”
“这似乎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
希曼雅的脸色现在变得非常难看，那张向来严肃的脸上气得都有些扭曲了：“他到底要做什么……难道我们现在只能看着吗？！”
这时，有法术落在扭曲的光幕上，在短暂迟滞后竟然被反弹回去，引起一阵骚动。
“看来现在确实只能这样了。”霍莱说。
隆洛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那个怪物在转眼间又膨胀了一倍，现在看上去甚至像是个巨人——
巨人带来的恐怖仿佛再度重演，挥下的一拳擦过少年的身体边缘砸在雪地上，风刃紧跟而来！
隆洛躲避不及，脸上、身上瞬间出现几道血痕。
情况似乎完全与之前反过来了。
隆洛几次避让后终于抓住了一个机会，然而回击的法术落在怪物身上，却没有造成预想中的伤害。
——怪物的动作甚至没有减弱分毫，反而加快了速度，再次将他砸进了雪地中！
“它”冲过去，狂躁地挥舞着手臂，疯狂锤击地面，仿佛变成了风雪本身，随着怒号掀起一阵又一阵的风浪！
人们根本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但心里不约而同掠过了一个想法。
他不会被锤成肉酱了吧……
当被掀起的雪浪渐渐平息，他们才发现，光幕后竖起了一个半圆的岩石屏障，虽然已经残破不堪，可到底替其中的少年抵挡了一些伤害。
隆洛在岩盾被砸烂的前一秒终于翻身逃出，然而他的浑身上下已经满是伤口，连呼吸都控制不住地急促起来。
他很清楚，比这一切更糟糕的是严寒所导致的动作迟钝。
对抗“它”只能用尽可能强大的攻击，御寒的法术根本无法在这样的情况下维持，哪怕他的脑子还跟得上怪物的动作，可身体的反应却在一点点变慢。
更别提……
隆洛试图唤醒大地里的元素，女帝的剑却察觉到他控制自己力量在减弱，从剑柄处传来灼热的触感，烫得他的动作停顿。
那些风刃再次落下！
人们耳边响起袍子被割裂、刀刃刺入血肉的声音——
眼中看到血往下滴在地面，开出色泽刺眼的花。
少年虽然极力避开要害，但脖颈、手臂和腿上都被割出了极深的伤痕。
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握着剑跪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筋疲力尽。
“隆洛！”
就在这时，女人的声音使人们如梦初醒，连隆洛也注意到了——珀尔娅不顾一切地甩开人群，走到了光幕面前。
她死死盯着光幕内发生的一切：“安东尼？！你到底在做什么？！”语气愤怒至极。
隆洛闻言望去，漆黑的眼眸里倒映着那道不为所动的身影。
在被揭穿之后，他现在这个样子却完完全全像是人们印象中的“维克多”了。
显然，整个学院里没有人完全了解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
少年有片刻恍惚，不知道是因为心中无解的感慨，还是纯粹因为失血过多。
珀尔娅在这时已经冲到了光幕前，声嘶力竭：“安东尼！”
叫人意外的是，安东尼这次没有选择无视，他转过了头，看了珀尔娅一眼，语气甚至有些赞叹：“那些法术果然困不住你，不过，珀尔娅……你和我都只是弱小的普通人……”
说完，他抬起手，一股无形的巨大力道袭来，珀尔娅便被猛地推开！
在她摔在地上之前，一只手扶住了女人的肩膀。
她扭过头，愣住：“……阿斯诺？”
阿斯诺松开手，望着远处的光幕和其中的人，眯起眼睛：“愚蠢。”
怪物此时已再次朝隆洛袭去，如果先前能从“它”身上感到某种挣扎，现在他们只能从中体会到疯狂。
隆洛握剑的手都在抖，毫不意外地没有挡住下一击，再次被重重砸在地上！
少年倒在雪地里，重重咳出了一口血！
视线余光瞥见风刃要迎面而来，但他似乎已经没有躲避的能力了。
隆洛一阵激灵，大口喘气，努力去够落在一旁的剑。
“你是法师！”
阿斯诺的暴喝声陡然响起：“别去想那些没有用的东西！”
少年一怔。
风刃落下。
人们有一瞬间等待着声音落下，可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周遭一片寂静，虚幻扭曲的光幕叫人感觉极其不真实。
风刃……在半空停住了。
青色的风几乎没有实质，很难被视线捕捉，可它此刻却被冰霜一点点冻结起来，随后颓然落在地上。
沙沙……
怪物再度挥手，然而，这一次竟然没能挥动。
只看到那半只手被冰霜覆盖，并且随着冰块冻结的声响，一点点蔓延。
“它”拼命挥动手臂，然而刚刚裂开的冰霜却再次冻结——
怪物更加疯狂，如同被逼到绝境的猎物，风刃以前所未有的数量在“它”的背后聚集起来，几乎没有任何空隙——
轰然巨响落下，积雪被溅起数人高，随之而来的是极为剧烈的晃动！
“隆洛？！”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珀尔娅挣扎望去，却瞥见了让她十分惊讶的一幕。
他们面前出现了一座冰雪丛林——所有风刃都被冻成了晶莹的冰雕，而尽头最大的一座，其中是……那个怪物。
冰晶在提灯暗淡的光中折射出晶莹的光，倒映着他们惊讶的面庞。
……这都是隆洛做的？
空气里传来沙沙的声响，少年吃力地站了起来，他已经没有力气用治疗法术了，只能拖动双腿，一步步从冰雕旁走过。
到了安东尼面前，少年缓缓抬起头，漆黑的眼珠泛着古井般的平静光泽：“……结束了，安东尼。”
安东尼看着这一切，却没有惊讶或是气急，他……笑了起来。
那是颇为畅快的笑，像是找到了重要的事物，又像是达成了什么目标——
“看看吧……都来看看吧！”他大声说道，“但凡是世界的一部分，便能轻易变成自己的力量……可你们呢？”
“你们”。
或近或远站着的那些法师们，忽然意识到这话似乎是说给他们听的。
“安东尼，我不知道托利的事让你对学院有什么误解，”希曼雅冷声说道，“这一切都不是你做出这些事的理由……”
“你还想提托利吗？”安东尼忽然停下了笑，隔着光幕开口道，“不过你说得对，我曾经怀疑过，‘托利杀人后逃跑了’的传言是不是你们将错误推到他头上的借口……”
“那是因为他满脑子把自己当成王国的教书匠！什么为普通人推广法术……法术根本不是玩具！雅乐思·瑞嘉本质上也只是一个贪得无厌的篡位者！她找到丽塔顿，发起所谓的合作，也不过是要利用学院巩固她的声望，只有他会愚蠢地觉得学院和王国合作会有好处！”
安东尼的“承认”使得希曼雅再也无法压抑埋藏在心底八年的愤怒：“而可恶的流浪者利用他、煽动他在学院撒播流言，甚至让他杀害了自己的同学！”
她知道，那段时间从王国来学习的法师大多听从了“篡位者”的建议，可大部分人在感受到学院和王国的差距后，都选择了留在学院。
唯独托利，他的心里只想着要将自己群学会的一切带回王国。
当时，所有人都对他杀害同学逃出学院深信不疑，因为这就是他“会做的事”……唯独安东尼是例外。
安东尼……有时也会让希曼雅想起那个看似老实，实则野心勃勃的学生。
他一直在找托利，直到克雷多·苏瑞尔重回王位，王国颁布法师禁令，他才像是忘了这件事。
“我本以为你忘记了他……”
希曼雅握着法杖的力道一点点加重，满是讽刺：“谁知道不仅没有，这么多年还一直谋划着报复学院……托利不愧是一位好‘导师’啊。”
“哈……”
安东尼这时又笑了声：“你觉得他错了？凭什么？凭丽塔顿的自大？凭你们这些笼子里的野兽吗？！”
“你说什么……”
隆洛站在原地，感受着两人激烈的冲突，可此刻忽的听到安东尼叫自己：“隆洛，你还记得我们去过的那座灯塔吗？”
隆洛有一点诧异，可他很快道：“……我记得。”
“我从那座精灵的书房里带回了一些残页。”
所有人，包括阿斯诺在内，都有些意外。
安东尼从来没向任何人提到这件事。
“那里面记载了精灵说起自己使用法术时的感受，他们说道……‘它们在那，我们的力量也在那’。”
安东尼垂下眼，笑得有些疯狂：“你们自以为拥有数千年的成果，是法师的中心，用所谓的独立阻拦他人入内，宁愿维持那可悲的尊严也要放任知识流逝……哈……可是真正的法师根本不需要这种东西！”
说完，他用力抓住了隆洛的手腕：“你们不是看到了吗？！”
他们——确实看到了。
这个模样令人“恐惧”的少年，在几乎毫无还手之力的时候击败了那个怪物。
不是因为他从哪本典籍中学到了强大的法术，也不是因为在丽塔顿经过了长年累月的学习。
繁茵说，学习法术的过程，不过是要寻求更接近这个世界的“真相”。
“距离”，决定着法师的力量。
隆洛能瞬间理解万物，将它们化为自己的一部分，他无疑是站在了那个最近的地方，是天生的法师……真正的法师。
隆洛沉默地看着自己被抓住的手，终于开口道：“这是你‘杀了’薇拉……”
“我没有杀她！”
安东尼否认的神情有片刻的扭曲，顿了顿才恢复过来，只是似乎变得更狂热：“那些事不重要，你只要知道，你是特别的——是能够成为真正的法师的人！我们不需要那些该死的遗迹，不需要挖掘那些发了霉的东西，你能够超越所有人！”
隆洛一时说不出话，反而是珀尔娅有些回过神，声音疑惑又茫然：“你疯了吗……安东尼？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不明白吗？你们不明白吗？！”安东尼瞪大眼睛，猛地扭头看向珀尔娅和她身后的法师们：“真正的法师才有资格主宰一切，而不是由这个腐朽的法师学院说了算……”
说着，他诡异的笑起来：“隆洛，和我一起看着它灭亡吧……”
一个巨大的法阵缓慢地从安东尼脚底亮起。
“这才是他的目的？”霍莱忽然道。
“安东尼——”
“你这个疯子！”
“你想做什么？！”
嗡鸣向外扩散开来，他们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嘴，捂住了耳朵，包括隆洛。
然而人们其实还不清楚会发生什么，因为那声音结束后，一切回归寂静。
人们十分茫然，忽然，少女抑制不住惊慌的声音突然从人群中响起：“月……月亮！”
他们顺势抬起头，都惊骇地发现——月亮……竟然出现了。
云层缓缓移动，先是漏出了一点洁白无瑕的光，随后，那光越来越清晰、明亮，它洒在地上，照亮每个人的面庞，他们只不过沉浸在这种“光明”一会儿，便有血色……缠上了月光。
“这怎么可能……红之月提前降临了……”
黑棘五月的第三个月名为“红之月”。
红月女王便是尤佳德的代称，每当红月降临，便仿佛艾伦大陆与蒂亚之间的界限被抹平了，死亡笼罩大地。
这是黑棘五月中最恐怖的一个月。
而现在，它竟然提前来临了。
隆洛抬头望着红月，他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月亮，正有些出神，然而下一个瞬间，他猛地捂住心脏，弯下了腰——
他的耳边响起了铁蹄声，马的嘶鸣声，熟悉的、令他恐惧的东西……正慢慢朝他们走来。
“他竟然招来了黑骑士……”
“黑骑士……红月女王的使者，蒂亚的守卫……”
“必将惩戒惊扰红月之人。”
那种“生物”明明来自传说，他们也从形成对它的想象，可现在，它们“真实地”出现了……甚至可能，来了一个“军队”。
无数黑影在远处聚集，虽然还有一段距离，可马蹄声、盔甲上金属摩擦的声响与自己的心跳声混在一起，甚至还有从阴影中传来一种嘶哑可怖的声音，都清晰地涌入了人们耳中。
活着的人本能地恐惧死亡。
已经有人不受控制的逃跑，或者直接晕倒在地，光幕后一片混乱。
隆洛此刻却因为心脏处的疼痛动弹不得。
那天在森林里的也是它们？
……可是为什么？
他挣扎着抬起头，安东尼此刻张开了手，脸上带着疯狂而沉醉的笑，似乎在期待着那些死亡的使者杀死所有人……
不，一定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不……”隆洛感觉自己随时要昏迷过去，声音几乎要靠挤压才能响起，“你……不是……安东尼……”
“安东尼”一顿，笑着看他：“你不是已经揭穿了我吗？”
他忽然按住额头，又朝隆洛伸出手：“别担心，只需要一会，这一切就能结束，你就能……”
不对，这个声音……
隆洛却无法再思考下去。
——扭曲的疼痛漫上，他的意识开始模糊，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眼里的画面轻轻抖动，声音……也是模糊的，好像有尖叫，厉喝……质疑……都在一点点消散。
突然。
“哈哈。”
一切被按下了暂停键。
笑声从另一处响起，那是和安东尼的截然不同的笑，似乎因欢快而清脆，也因深处的讽刺而刺耳。
那些慌乱、恐惧又渐渐疯狂的人停下了所有的动作，抬头看去，金色的身影在视线中一点一点清晰。
那是个娇小的金发少女，她那头金子般的长发在身后飘荡，在昏暗的环境里如阳光照亮了周围。
……那双眼睛大概比阳光还耀眼，炫目的金色如河流在其中流淌，以至于仅剩黑白的世界似乎唯独她拥有色彩。
隆洛终于找回了力气，紧紧盯着那道身影：“薇拉……”
少女穿着那件半新不旧的袍子，在走来的路上时不时露出里面麻色的裙摆，上面没有一点血迹。
她甚至是赤脚走在雪地里，可似乎没有感觉半点寒冷，相反还能算得上神采奕奕。
不仅如此，薇拉也根本不在意什么黑骑士，走到光幕前只是饶有兴味地望着黑发少年，带了分挖苦：“真是狼狈啊。”
隆洛忽然感觉鼻子有些酸，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安东尼则是道：“哦？”
同样感到意外的还有希曼雅。
她正努力让学生们冷静，可现在看到薇拉，反而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了：“你果然没死……”
薇拉嗤了一声，抬起了手。
她的右手……那儿是空的。
这时，天空中忽然飞来一群黑色的鸟，它们密密麻麻地朝女孩扑来、再离去，那只机械手臂便重新回到了那儿。
她漫不经心地握了握机械制成的五指，笑起来：“我可是来帮你们的，也别总觉得我是个坏人。”
希曼雅咬了咬牙：“如果不是你，托利怎么会……”
薇拉淡淡：“我是和他说了点什么……可也不过是‘雅乐思会不久于世’这句简单的话罢了。”
八年前，雅乐思·瑞嘉倒台已经初见端倪，她不过是向一个关心着王国的法师陈述了这件事。
“所以他才会急切地想要离开学院！以至于杀了阻止他的……”
“要我说，这其实是你们自己的问题，丽塔顿已经孤立太久了，可‘丽塔顿里的人’却不都是孤立的。”
薇拉晃了晃手，女帝的佩剑忽然从雪地跃起，靠近了那虚幻的光幕，瞬间将它劈成两半！
“女帝的佩剑，名为‘艾利希尔’，”她稳稳地接住那把剑，随意地转动手腕，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流畅漂亮的线，“它被女帝保护得太好了，其实是一把很不听话的剑。”
艾利希尔微微震颤，像是在表达不满。
“凯特人的血脉和足够强大的力量就能自由控制它……看来你对这把剑早有预谋。”安东尼轻声说。
“哈哈……来聊聊吧，安东尼。”
薇拉却没有再说这件事，而是穿过光幕，手搭在少年的肩膀上：“我好歹也和托利有些交集……八年前，嗯……他看上去还没你现在高呢……他现在怎么样了？”
那双眼眸非常漂亮，似乎总能不知不觉令人感到沉迷。
可安东尼沉默了一会儿，有些讽刺：“你不是很清楚吗？他死了，被丽塔顿害死了。”
“哦？我记得他很有干劲，还以为他会真的跑回王国呢。”
“他当然想这么做……他满脑子都是王国，都是那些需要学习法术的人——”
他们看似旁若无人地聊着天，可隆洛却感觉到来自心脏的疼痛感减轻了很多，他不仅能够听清他们的话，还能思考了。
“我找了他三年，可一切都晚了……”安东尼冷笑，“他将错误算在自己头上，什么也没能带走……让一切功亏一篑……”
女孩恍然：“所以你要为他复仇，想要继承他的理想……”
“当然……我已经找到了真正的法师——”
安东尼的神情再度变得热切：“由真正的法师而不是什么丽塔顿说了算……应该由真正的强者掌控……”
“我再问一次，”突然，金发的女孩仰起脸，眼眸中的光如箭般锐利，原本清脆悦耳的声音有如闷钟，敲在心头，“他的理想是什么？”
安东尼瞳孔一颤，起初笑着：“这群笼子里的野兽根本没有权力！也不该由他们制定规则！”
说到这里，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开始喘气，往后退了几部，单手扶着头：“法术……应该属于真正的……不……应该属于所有人……”
就连其他人也开始感觉到了安东尼的不对劲，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整个人的神色越来越古怪：“我们应该彼此分享……应该让它壮大，而不是再渐渐失去……”
昔日的话语涌进心头。
“你现在很高兴吧？你一直期盼着这一天到来。”
“嗯，王国的法术学习落后了很多年，我们已经被耽搁了太久……我为能在丽塔顿学习感到骄傲，也希望能有更多人拥有这样的机会……只有这样，法术才能普及……才能属于所有人。”
隆洛忽然抬起头，他想起了那句刻在床边又被抹去的话。
那是托利的“遗言”。
——“‘我希望所有人获得幸福’。”
安东尼浑身僵住，脸色惨白。
“那家伙是个懦弱的理想家，因为意识到自己为了理想失手杀了人，才会惩罚自己死在只有自己知道的房间里。”
薇拉似乎想到了很有趣的笑话，笑得很开心：“真有趣啊，安东尼。你说为了实现他的‘理想’，可那好像和向丽塔顿复仇无关呢……”
安东尼拼命摇头：“对……不……都是因为丽塔顿……”
薇拉却循循善诱：“嗯，你为了复仇杀了不少人呢，维克多……还有……托利的亲弟弟？”
“不……不该是这样……我杀了……我没有……”
“哦？不是你……那‘你’……到底是谁呢？”
“安东尼……”隆洛忍不住叫他。
安东尼猛地往后退去，可退了一段路，他忽然被什么绊住，情不自禁低头一看——墓碑上的字闯入眼中……
墓碑上写着“安东尼”。
他忽然惨叫一声，抱着头跪倒在地。
所有人都看着这边，也立刻注意到——黑色的雾气一点点从青年身上钻出来，它们“生长”、“蔓延”，汇聚成一个“人”的模样。
“它”最终成型，发出嘶哑刺耳的声音：“真是没用……”
有人发出惊呼：“黑……黑法术师……？！”
下一秒发生了更让他们感到震惊的事情。
黑雾陡然化成利刃朝薇拉袭去，女孩一动不动，少年却猛地上前——白色的光从他的手心里蔓延，迅速斩断了那截黑雾！
“……白法术？！他怎么会用白法术？！”
黑雾哼了一声，另一道黑色的利刃却绕到了隆洛背后——
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隆洛望向自己的手，发现黑雾似乎被……那枚指环挡住了。
“啊……是祂熟悉的气味……真叫人恶心……”
隆洛盯着那团黑雾，咬了咬牙，手里再次攥住一抹白光，朝它袭去——
就在触碰到黑雾的一瞬间，温和又诡异的声音钻入少年的耳中——
“对啊……你得杀了他！他是一个十足的伪善者……利用你，将脏水泼给你，说什么为朋友报仇，到头来连自己杀了人都不承认……”
“哈哈，真正的法师，是啊，你是拥有强大力量的法师……怎么能被这样的伪善者支配？”
“你很愤怒吧？一直被人误会，心里的困惑也得不到解答……这是多好的机会？！杀了这个伪善者，他们将对你感恩戴德，意识到自己有多么过分……”
隆洛猛地看向周围。
……什么也没有，他似乎根本没有冲上去，仍然握着那点白光，站在原地。
远处的铁蹄声越来越近，有某个瞬间，隆洛似乎能听到马的嘶鸣。
他抬眼看去，只看了一眼便垂下头，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再度响起那些声音。
他应该……杀了安东尼？
半晌沉默，少年终于抬头，再度看向黑雾，眼神平静如常：“我曾经听到过你的声音……在西奈家族。”
“你是海姆格·威廉森。”
海姆格顿住。
薇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将隆洛拨到一边，慢悠悠走上前：“每次都是这种小把戏，真是无聊啊。”
黑雾忽然动了起来，它汇聚成了一把剑，与艾利希尔碰撞在一起——
“薇拉！”隆洛下意识道，可心脏的疼痛又在瞬间因为黑骑士靠近而加剧，他动作一僵，下一秒被薇拉拎着脖子后的衣襟扔了出去！
做完这些，那把黑色的剑擦着女孩的面颊划过，两人的距离拉近，薇拉笑望着眼睛那团黑雾，听到他开口：“看来你早就知道我会来‘杀’你……你故意让他看到你被杀死的一幕……让他失去理智……”
那天——
青年从高塔里回过神，便发现自己握住一把匕首，而匕首刺进了女孩的心脏里。
“杀人”——这是一颗落在炸药桶上的火星子。
“她死了……？不……不是我……”
他疯狂地破坏周围的一切，脑海里原本隐隐约约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他们不会相信你。”
“哪怕你再为了法术努力，再为了其他人努力，在他们眼里你只是一个喜欢违纪的弱者……”
“从来没有人把你放在眼里。”
黑暗催促着他，控制着他，在一瞬间……完全吞噬了他。
刀剑碰撞，将一切重新拉回“现实”。
哪怕是在寒风汹涌的雪地里，女孩的动作仍旧轻盈，金色的火焰跳跃、飞舞，黑雾根本伤害不了她分毫。
“让他失控，点燃他的仇恨，让他被我吞噬……让灾难降临……”
海姆格用黑雾劈开火焰，笑容微妙：“看来他们真正的敌人是你呢，薇拉？”
“真有趣的说法。”
金发女孩背着光，可金色像一簇火，在眼眸中盛放，瑰丽到了极点：“但是……你不理解他们对黑法术的恨意。”
那盏一直被放置在雪地里，被人遗忘的提灯，不知道什么时候亮了起来。
在光晕的范围内，黑雾被定格。
“你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吗？”海姆格说完，黑色雾气从安东尼身体里溢出，开始疯狂向外蔓延——
那些黑雾瞬间涌向四周，直至那些学生们所在的地方。
白色的光晕忽然亮起，似乎是莉莉的动作。
人们本来吊着的心情就要松开，可不过一瞬，心再次提起——
莉莉看着自己的手心，脸色苍白：“怎么可能……白法术对它们……毫无用处……”
黑雾仍旧在肆虐。
“不可能……”希曼雅死死盯着发生的一切，声音不自觉地带了一抹慌乱，“这绝对不可能……”
“怎么会这样？”接住了隆洛又重新上前的珀尔娅也感到无比诧异，仍旧望着安东尼，心情无比混乱，“安东尼怎么会被黑雾……他不是根本没去王国吗？！”
薇拉弯着眼眸：“很简单，就是这家伙袭击了那个叫科顿的赛提人，但因为发现他的灵魂比想象中还要坚韧，于是转移了侵蚀的目标。”
珀尔娅一愣：“怎么会……科顿身上的明明是‘静止的’黑雾。”
“什么流动和静止理论，净化和蚕食啊……虽然人们和灵魂法术的接触并不多，赋予它的定义倒是不少……可是——”
薇拉说着，握着剑的手腕拧动，金色的火焰掠过，瞬间将靠近的黑雾劈成了两半，燃烧殆尽！
“这并不是普通的黑法术师，它是因妒恨而生的怪物……是比灵魂法术的概念还要古老的东西……而现在，它的本体在侵蚀赫波亚。”
薇拉含笑着扭过头，看着面如死灰的希曼雅：“希曼雅，我知道你一直想要让丽塔顿保持独立，因为这里是你最后的家……可有些事情，并不是你不招惹它，它便不会找上门来的……预言正在以我们无法理解的速度实现呢……”
灾厄，已经近在咫尺。
“安东尼！”
再次望去，黑雾已经吞没了那个青年。
薇拉不由轻叹：“已经没救了。”
也不知道是说安东尼，还是其他的什么。
黑雾将提灯打翻，一些金色的火焰也被吞没，海姆格借着安东尼的身躯从黑雾里走出，一双眼睛完全被黑色填满。
看着薇拉，那张脸上露出了恐怖的笑：“这下你该怎么办呢？”
“真可惜，这可轮不到我。”薇拉却垂下手，退开一步道，“我已经按照约定做了我要做的事了……霍莱，该你了。”
人们这时才注意到，霍莱在发生这一切后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行动。
……他们都快忘了他们的院长也在场！
“我还以为你会替我们做更多的事，”霍莱如梦初醒般走上前，似乎还有些遗憾，“或者你其实一直对我们没给你颁发一个贤者的头衔感到不满？”
“这东西还不如你地窖那几瓶酒。”
“也是。”
黑骑士逐渐逼近，白法术也杀不死的黑法术师现身……在这样的情形中，他们这番对话只让人们感到摸不着头脑，甚至连海姆格也诡异地平静了下来。
大概是睡了太长时间，薇拉多少有些无处发泄的活力，于是很好心地为他们补充道：“女帝为丽塔顿留下了一座书房、一句话和一道墙……足够应对所有危机。”
话音落下，霍莱的法杖也敲在了雪地上。
一道刺目的金光亮起，它先是一根线，接着……从远处的地上升起，渐渐地变成了一道金色的高墙！
这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壮观景象，红月之下，大地上出现了一座金墙。它延绵在黑塔群边缘，将其完全包围起来，甚至比巴兹利亚的高墙更令人震撼。
周遭的一切都被蒙了一层金色，甚至是黑骑士。
那些黑骑士们似乎也意识到了凭空立起的高墙，它们举起手里的枪攻击那扇墙，然而却在触碰到它的一瞬化为齑粉！
不仅如此，金色的墙面上漫起同样的光点，如雨一般落下——
黑雾在这金色的雨中一点点消弭。
“看来在我还没有完全掌握这个大陆在我离开后的历史啊……”海姆格见此却没有恐慌，反而饶有兴趣，“不过……神代法术……你们人类可真是无耻啊……没有新的东西了吗？”
“要不下次换个敌人吧，”薇拉淡淡，“一直是你我实在是看腻了，没什么动力呢。”
海姆格闻言抬起眼，忽然笑了，开口，嘴型变化着，似乎说了一句什么话。
当那句无声的话停下的瞬间，他闭上双眼，整个人向后仰去，被一股力道拽向墙外！
——女帝的墙能够隔绝所有对丽塔顿有“威胁”的东西，这其中也包括现在的“安东尼”。
就在被拽出一段距离后，他的手腕被人抓住。
是珀尔娅，她咬着牙，开口喊道——
“安东尼……安东尼！醒醒！”
在黑雾被消解后，身躯原本的主人也逐渐恢复意识，他听到声音，眼睛睁开了一些，有些恍惚：“珀尔娅……？”
下一秒，那双眼眸又变成黑色，闪过一丝讽刺：“你想救他……可他杀了很多人呢。”
珀尔娅一怔，残余的黑雾忽然攀上她的手臂，她在短暂的错愕间被拖着往前——
“就算没有死，他也离不开黑雾了，还会随时会被当成‘容器’，”薇拉看向他们，提醒，“已经没救了呢。”
“开什么玩笑……明明这一切都是那个怪物做的……科顿也是我们带回来的……”然而珀尔娅却咬了咬牙，收紧了手，不顾一切地喊道，“安东尼——醒醒！”
“哈哈……小姑娘，我会选择他，是因为他确实有这种想法呢……”
“闭嘴！”
珀尔娅的眼眶发红，每一句话都带了咬牙切齿的意思：“我每天都在怀疑自己……为什么我会碰到这些事，为什么没人相信我……为什么我们要遭受这种苦痛……”
那双眼眸再次闭上。
黑骑士消散，金色墙的光芒更盛，她猝不及防被跟着往外拽——直到被人拉住。
隆洛跑来，帮助珀尔娅的同时，同样抓住了安东尼的手腕。
珀尔娅看到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力道又加重了几分，嘴里同时喊道：“不要输给这种东西……如果做错了，那就去弥补它……而不是死在这里！”
“安东尼！”
安东尼睁开了眼。
就在这时，金光忽然蔓延，刺眼得令所有人的视线都变为一片白色。
与此同时，珀尔娅和隆洛都感觉到浑身一轻。
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
“我想起来了。”
“我确实找过他，找了很久……我也一直记得他说的那些话……我也想让他们承认托利曾经存在过……不过我远没有他那么勇敢，那个房间，我只进去过一次。”
“如果八年前，我也能像你们一样拉住他，这一切会不会改变？”
“不过，确实没救了……对不起呢。”
光芒一点点散去，珀尔娅发现自己站在雪地里，手里什么也没有。
她四下望去，接着抬起头。
安东尼跪在雪地里……手中握着一把匕首，并将他刺进了自己身体。
鲜血染红了法师的袍子，黑雾消散无踪，一切归于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