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暮野四合,天色全都暗了下来,宋蕴方才从醉梦中醒来。

    没想到成了小浣熊之后,不仅视力不行,连酒量也变得这么差!从前她宋九爷在酒桌上从来只有把别人喝趴下的时候,今日不过偷饮了小半壶酒便醉得不省人事。

    她躺在舒服的小窝里,陆豫怀一早命人将她的小窝放在书房里,只是此刻陆豫怀却不在案前。远远传来入夜的梆子声,宋蕴没由来地感到一丝安宁。

    同一时刻,隔了三条街的赵家已炸开了锅。

    今日,赵俊杰如往常一般去了官署,却未料到御史台的人已在衙门里恭候他多时。被盘问了一整天,赵俊杰想破头也没想明白,御史台的人怎么会花时间在他一个小小的通判身上。

    直到下衙时,御史台与他同科的一个官员才将他拉到一旁,耳语问他是不是得罪了秦王。

    他怎么敢得罪秦王!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啊。思来想去,只能是族中的人仗了他的势做了什么不义之举,被秦王知道了。

    匆匆回了家,赵俊杰一进家门便将所有下人抓了去拷问。赵淑柔当街虐打秦王的爱宠本不是什么秘密,下人唯恐担责,竹筒倒豆子似的,将赵淑柔的“暴行”倒了个干净。

    赵俊杰暴跳如雷,怒喝道:“柔儿呢,把这个不肖女给我关进祠堂,让她在祖宗牌位前跪着好好反省反省!”

    柳氏赶来时还不知发生了什么,见丈夫发这么大脾气,柔声劝道:“老爷,柔儿犯了何事,让您生这么大气,何必跟一个孩子计较。”

    赵俊杰气急,指着柳氏鼻子骂道:“你这无知妇人,我早让你对她严加管教,你只当耳旁风。你惯出的好女儿,当街虐打一只小浣熊,那可是秦王府的爱宠,她这是要将老夫架在火上烤啊!”

    话未说完,赵俊杰已有些支撑不住。

    “老爷,老爷!快…快把老爷扶起来。”柳氏脸色惨白。

    赵俊杰半倚在太师椅上,喝了口热茶才缓过来。“这次我轻则被判个治家不严之罪,这还是小,柔儿背了个刻薄无德的名声,将来婚事可怎么办?”

    “哎……”看着泣不成声的柳氏,赵俊杰长叹了口气。还有句话,他不敢对家人说。都说小官巨贪,他官位虽不高,可这些年中饱私囊,侵吞的民脂民膏不是个小数目。若秦王执意不放过他,御史台哪里会卖他的面子,恐怕整个赵家都会被连累。

    被关进祠堂的赵淑柔,听到消息后,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赵家人一夜无眠。

    赵俊杰更是连夜将私库中的金银细软收拾好,悄悄命心腹往城外运送,并亲自将这些年收受贿赂的账簿、往来信件销毁。

    第二日一早,赵俊杰强打起精神,装作若无其事换好官服,梳洗得整整齐齐准备去官署点卯。可惜前脚刚踏出门槛,便被衙役拿下。

    御史台为首的张大人看着他摇了摇头,痛心疾首道:“赵通判,这次恐怕要委屈你去大牢呆上几天了。”说完朝身后的衙役打了个手势,衙役一窝蜂地涌入赵家大宅开始搜查。

    赵俊杰看到了角落里被衙役五花大绑的几个黑衣人,正是他昨日派去运送金银细软的心腹!大势已去,赵俊杰面如死灰,一夕间仿佛老了十岁。无力地跌倒在地上,被衙役架着一路拖行而去。

    十月底,赵俊杰及家眷被流放岭南,即日启程。

    冷落倾颓的赵家大宅里,被衙役戴上枷锁的赵家女眷哭天喊地。女眷中,有一个人悄悄从后门的狗洞中钻了出去……

    没了钗环珠佩,锦衣华服,从狗洞里钻出的赵淑柔,满脸都是恨意和不甘。

    宋蕴对赵家的境遇一无所知,她此刻正与陆豫怀在马车上玩着抛球球的游戏。“扑簌”,宋蕴小爪子一挥,将小绣球高高掷起。陆豫怀低头看着书卷,眼神片刻未离书卷。却一心二用,闻声抓住小绣球,将其抛回宋蕴的方向。宋蕴挑起接住球,一人一熊玩得不亦乐乎。

    车外骑马的燕无羁,正摇头晃脑哼着难听的小曲儿。风吹落叶的沙沙声,马车行在山路上的吱呀声,声声入耳,一派安宁祥和。

    秦王府的一行人,轻装简从向骊山方向而去。十月底是骊山枫林最后的赏景时节,若再不去,想要看到枫叶留丹、层林尽染的好风景,就要再等一年了。

    燕无羁昨日在陆豫怀耳边唠叨了一整天,加上宋蕴倾力卖萌,陆豫怀终于答应今日带他们一同来骊山。只是,他不愿大张旗鼓扰民,所以只带了燕无羁、祁远还有宋蕴,又特意命人取下马车上的秦王府标志。

    到了半山腰,余下的山路马车已难同行,祁远将马车停在路边。一行三人连走带攀爬,宋蕴骑在陆豫怀肩上,小爪子紧紧抱住他的头。山路有些陡峭,陆豫怀亦害怕摔了宋蕴,一手扶着宋蕴圆润的腰,一手握着剑撩开层层挡路的枯草。

    等到了山顶,三人都有些气喘吁吁。只有宋蕴坐享其成,脸部红心不跳,开开心心地赏起山景。她自几年前开始随镖队东奔西走,极少有这样悠闲赏景的时候。可惜她看不清晰,只能看个大概的轮廓。可即便是轮廓,也大有泼墨山水的意境。

    她心情大好,低头看了看陆豫怀,只见他如玉的面庞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左手还在紧紧握住她的足踝。

    宋愈心中突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

    山下的村庄隐约在白云漂浮缭绕处,只能微微看清一点轮廓。顺着幽深绵长的山路极目远眺,几椽竹篁是满山红霞中为数不多的绿色。

    真是霜叶红于二月花!

    “都说骊山景色秀丽,故又名绣岭,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燕无羁笑得轻快,忍不住感叹起来。

    陆豫怀俯瞰脚下的美景,顿时心胸疏阔起来,连日的压抑也一扫而尽。

    夕晖晚照,满山云绵,远处淡淡的青烟映衬着布满烟霞的天空,所有人都沉溺于这片刻的盛景。

    突然,草丛中传来一丝异响!

    宋蕴听觉灵敏,立刻“咕咕”两声预警,小胖身子也绷直了起来。

    “什么人?”燕无羁提起了剑。祁远也横刀挡在陆豫怀身前。

    草丛里又穿来几声“扑簌”声,似乎有人正在向他们靠近。不一会儿,一个披头散发、浑身脏兮兮的女子从草丛中钻了出来。

    宋蕴眯着眼盯了半晌,才看清来人——正是那位富贵小姐赵淑柔。一段时间未见,她怎么变得如此落魄?她正疑惑着,那厢富贵小姐开了口。

    “秦王殿下,小女子当日得罪了殿下,千不该、万不该对殿下的爱宠动手。小女子已经知错,殿下能否放过赵家满门。”赵淑柔声泪俱下。

    陆豫怀轻瞥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悦,“赵家有今日的下场,并不是因为你得罪了秦王府,赵小姐难道到现在还不知吗”,他摇了摇头,“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刻薄,锱铢必较,赵家获罪,是你父亲为官不正。赵小姐,岭南虽条件艰苦些,但并不会要了赵家人的性命,你还不知足吗?”

    燕无羁放松了警惕,抱着剑在一旁看好戏。宋蕴则看呆了……

    遭到拒绝的赵淑柔眼中布满绝望,岭南是什么地方?山高岭峻阻隔,蛮人聚居,流放到岭南后,再也没有锦衣玉食的生活,那和死又有什么区别。

    赵淑柔抬头狠狠看了宋蕴一眼,这是这个畜生!若不是她,自己怎么会落到这个下场?赵淑柔对着陆豫怀磕了个头,她缓缓伏下身去,却又突然起身,朝陆豫怀冲去。高举的匕首不是却不是对准陆豫怀,而是朝着宋蕴。

    这一幕发生得太突然,燕无羁和祁远还未反应过来,赵淑柔已冲到陆豫怀身前。可惜匕首还未碰到宋蕴,赵淑柔便已被陆豫怀一脚踹开,重重砸在了地上。

    电石火光间,一支暗箭朝陆豫怀背后飞去。众人的焦点都在赵淑柔身上,完全没发现那支暗箭。

    “啊!”赵叔柔失手后,像一只狰狞的野兽,怒吼一声又一次爬起来。不过她没这个机会了,燕无羁的剑已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宋蕴耳朵动了动,这一声轻微的异响也没逃过她敏锐的听觉。她转头看见了那支飞来的剑,来不及思考,便跳起身扑了上去。

    “噗嗤!”是飞箭穿透血肉之躯的声音。

    “九九!”陆豫怀转过头时,只见他的笨熊已被一箭穿透腹部,鲜血喷溅了一地。他慌忙冲上前去检查她的伤势。

    血还在不断的涌出,陆豫怀目眦欲裂,伸出手拧断箭身,按压住伤口想要止住她的血。

    “咕咕”,宋蕴头晕目眩,原本便不清晰的眸子此刻更是蒙上一层血雾。感觉灵魂被重重抽出,不停地下坠,下坠……

    看着陆豫怀满脸的痛色,宋蕴有些不舍,想抬起小爪子摸摸他的面颊。这段时间多亏了他的照顾,不知还有没有机会报答他。到底是谁要杀他?其实他并不像传闻说的那样坏,甚至还有些温柔。

    宋蕴不甘地阖上双目,彻底失去意识前,她仿佛闻到一股熟悉的异香?

    真好闻,她扯出了一抹笑容……

    “哈哈哈!”瘫坐在地上的赵淑柔,看到宋蕴中箭,抑制不住欣喜笑出了声。

    笑声惊动了燕无羁,“贱妇”,他懒得再多看她一眼,手起剑落,赵淑柔倒在了地上。

    “行刺秦王是诛九族的大族,这一剑倒是给了你个痛快。”燕无羁冷声道。

    陆豫怀顾不得寻找放箭之人,抱起宋蕴后向另外两人使了个颜色,三人疾跑到半山腰。

    祁远牵来了马车,“王爷,快上车,山下就有一间医馆”。

    陆豫怀满是落寞地回了一句:“不必了。”

    就在刚刚,陆豫怀伸手探探了小笨熊的鼻头,已经没了鼻息,身体也已经凉透。

    他感到无比挫败,呆呆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九九是父皇所赠,承载了多少温情的回忆。又陪伴他这么多年,早已不仅仅是他的宠物,更是他的家人。

    “豫怀,此地不宜久留,行刺之人蛰伏在暗处,随时可能再出手。”燕无羁劝道。

    陆豫怀握紧了拳头,指甲深陷进手心里。

    即便一退再退,还是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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