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砚哥?”殷行一从换衣间蹦跶出来,“你还想让她来?”

    “我就随口一问,怎么了?”顾砚一挑眉毛。

    “你没事吧,就她这样,这小身板,这脆弱的小心脏,你让她来,万一磕了碰了再像小时候那样把家长招来,你可就惹祸了你。”

    “不会。”顾砚斩钉截铁道,“小时候的事,是我不对在先。”

    殷行一脑子里闪过许多问号:“哎哎哎砚哥,你疯了吧,要不是因为她,你小时候能······”

    “那也不是她的错,是班主任的错,是她说我没家教,说我爸妈都是修车工人,引导其他同学针对我的。我小时候对她做的有些事确实不恰当,她只是想办法保护自己不要继续受到骚扰而已。”顾砚淡淡道,虽说小时候被欺负有她间接的原因,他也的确迁怒过她一段时间,但是自从后面相遇之后,他重新审视当年的事,成熟的少年已经成长,他便不再认为林惜安应该背负那一份歉疚。

    听到顾砚的一番话,殷行一简直要惊掉下巴,多亏赵天走过来帮他拖住,合上了他的嘴。

    顾砚注视着女孩的身影,林惜安等严洛出来之后,朝他微微一笑,两人拉开拳馆的门,并肩走入夜色之中。

    “卧槽砚哥!”殷行一大叫一声,心里有个念头忽然生了出来,他用力捂住了自己的嘴,另一只手指着林惜安的背影,目光在顾砚和林惜安之间流连。

    他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别多想。”顾砚眸色阴翳地警告道。

    殷行一拨浪鼓似的点了点头。

    董思明拿着沾湿的毛巾擦着汗从洗手间出来,骂骂咧咧道:“那小娘们,我真是给她脸了。”

    他反常地没有收到附和,几人站在顾砚身边,看着顾砚不虞的神色,没敢接话。

    奈何董思明没什么眼色,沉劲在自己的愤怒中无法自拔,音调都拔高了几个度:“严洛一大男人让一个小姑娘帮忙出头,说出去不怕让人笑掉大牙!要不是我愿意跟严洛组队,他那娘娘们们的晦气样谁愿意跟他打。”

    赵天撞了一下他的胳膊,董思明回过神,瞥见顾砚正用一种类似轻蔑和厌恶的眼神看着他。

    顾砚收回视线,抬腿向前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二天,林惜安在花店抚摸毛边郁金香柔软的花瓣时,门口的风铃响了。

    严洛应邀来品尝她新做的巧克力蛋糕。

    “好香啊。”严洛吸了吸鼻子,一股清香钻进他的鼻腔。

    “那是香薰蜡烛的味道啦,祖马龙的蓝风铃。”

    “甜甜的。”严洛评价道。

    林惜安嫣然一笑,将做好的巧克力蛋糕递给严洛:“是啊,我喜欢这个味道。”

    蛋糕的旁侧被她洒满了巧克力碎,中间用奥利奥和威化做点缀,严洛小心切开,里面第四层流出甜腻的樱桃果酱。

    淡淡的钢琴曲奏着古典乐,与空气中的香气共同氤氲一种舒适、悠闲的氛围,严洛不自觉放松了身心,屋内暖黄的灯光仿佛带着热度的实感,暖洋洋洒在皮肤上,将屋内的人与室外的风雨隔绝,形成世外桃源般的不真实感。

    两杯滚烫的带着浓浓香气的热可可递到了严洛面前,严洛和林惜安道了谢,用习惯在杯子里画着圆,希望能够凉的快些。

    林惜安又给自己做了一杯,春天的风仍微凉,喝点热乎乎的可可正好。

    她叫严洛过来,其实是有事想找他聊,她为自己也切了一块蛋糕,奶油在嘴里融化像沾了糖霜的云朵,她犹豫开口:“严洛,你嘴角的伤······”

    她的声音有些低哑,某种心绪撕破平静的外壳涌现了出来。

    严洛的目光一颤,身体坐直了些,“没事,就是小擦伤,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种事持续很久了吧。”

    严洛沉默了。

    林惜安也不急,有些人并不喜欢在别人面前暴露脆弱,林惜安不确定严洛是哪一种,出口发问多少也有些唐突。

    再次开口时,严洛的声音有些沉重,“我有时候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在开玩笑。”

    林惜安蹙起眉,推己及人,她能够想象严洛面临的是怎样的境况。

    “那他们开的所谓‘玩笑’,你觉得开心吗?”

    严洛摇摇头,“我觉得董思明总是很用力,而且总是在······我感觉是在打我,但是我又觉得,他是在笑着,包括他们也说,男生不都是那么打闹的吗?”

    “我会怀疑,到底是我真的太矫情了、开不起玩笑,还是他们的问题?”

    “我有时候感觉到他们不喜欢我,但讨厌我为什么还要找我?别人讨厌我,那是不是也说明,是我有地方做的不好?就像······如果我能够忍受那些玩笑,他们是不是就不会针对我了,也愿意接纳我成为他们的朋友?”

    林惜安微眯起眼睛,她感到一股强烈的矛盾在严洛身上拉扯,这似乎能够解释,为什么他宁愿承受痛苦也不愿反抗。

    她放下叉子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是不是只要你一表达不满,他们就会说你是娘炮,你娇气得像个女人,你事多,你开不起玩笑,久而久之连你自己也这么怀疑自己,所以对他们的伤害就逆来顺受了?”

    严洛垂眸,点了点头。

    “他们这不叫开玩笑,这叫霸凌。”林惜安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

    严洛倏地抬眼,林惜安对这件事的定性,像一阵风,让他深埋在心底蒙尘落灰的想法,此刻见了光。

    然而他再次咬着唇嗫嚅道:“我不知道······好像也没到那个份上,可能男生都是这样的吧,而且他们跟我说话的时候也是笑着的。”

    他越说,声音越小,似乎这话不是给林惜安听的,而是给他自己听的。

    林惜安摇摇头,“你自己都不相信是吗?我看到的次数不多,你们之间的大多应该发生在男厕所吧,可我那天明显看到你不愿意跟他们过去,董思明虽然表面笑着,但眼里的恶意,我不相信你没感觉到。”

    董思明那种眼神,表面上是笑着,但是深究其中,有种即将施暴时特有的快感和期待,仿佛正等待下手的时机将他所厌恶的人狠狠扣在他暴力的阴影下,那种感觉,像狼见了肉一般,下一秒就要冲过去将人撕碎。

    他们讨厌严洛这件事并不让林惜安意外,青春期的人暴躁易怒,学校里因为打仗进医院进局子的人层出不穷,他们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认为那是自己力量和能力的体现。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人的恶意会以更加野蛮残暴的方式不加遮掩地表达出来。

    男性之间的霸凌存在某种理不直气不壮的灰色地带,由于他们或许天□□打打闹闹,所以肢体的伤害可以被“开玩笑”所庇护;由于男性在刻板印象中天然地被当作坚强,而女性则被看作是懦弱的代表,带有女性化特质的男性一旦暴露出不堪忍受,就可以被攻击成“矫情”。由于这些特质并没有一个准确的标准能够衡量,所以在朦胧的判准中,施暴者可以随意定义严洛所处的一端。

    而他们排挤的对象,往往都是不符合他们内在“审美”,让他们不喜欢的人。

    严洛皮肤很白,长相有些幼态,睫毛长而翘,整体会给人一种女性化的外在形象,而且他还爱干净,说话温柔、不喜欢运动,而这些特质在传统的刻板印象中,是属于女人的,所以他会被同性排斥,女性化的特点也常常伴随某种偏见的联想,他们看到一个人女性化,就觉得这个人势必伴随着脆弱、胆小的弱点。

    于是严洛被归结为异类、“异类”自然是当之无愧的霸凌对象。

    偏见化作真实的箭矢,射在了他的身上。

    空气中蕴蓄着难耐的沉默,正当林惜安像找点话题排解这有些沉重的情绪,她倏地眼前一亮。

    “严洛,你看!”

    林惜安招手示意严洛凑过来。

    严洛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林惜安搅动的热可可上面,浮着一片泡沫,簇拥在一起形成了花朵的样子。

    严洛惊喜地抬眼,下一秒,他忽然意识到,二人此刻的距离似乎有些近。

    林惜安目光带着炽热的温度看着杯中光景,明亮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好美啊。”

    “是啊。”严洛轻声道。

    林惜安垂眸,视线描摹着泡沫花朵的轮廓,忽然,门口的风铃被再次摇响。

    顾砚带着淡淡的水汽,面色有些不虞地站在门口。短短的时间里,窗外已然飘起小雨。

    林惜安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不快,但此刻惊喜的分享欲占据上风,她唤了一声顾砚的名字,小心翼翼地起身跑到他身边,攥住了他的袖子,“你快过来看!”

    顾砚的视线落在她的手上,迈开长腿跟着他来到了桌前,林惜安指着那朵泡沫花,一脸期待地看着顾砚。

    顾砚弯腰,视线触及那朵花时眉心一跳。

    “怎么样!我的天,太美了我要拍下来,这是严洛给我的惊喜!”林惜安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雀跃之情,她蹦蹦跳跳地去拿手机,记录下小小马克杯中的浪漫邂逅,顾砚看向她举起手机的手,指甲被修剪得整齐圆润,她的双手洁白如百合,仿佛擦过她的身边带起淡淡的香气。

    严洛轻轻笑笑,被林惜安这么一说,他倒有些不好意思,哪里是他给的惊喜,他只不过是受邀前来吃蛋糕罢了。

    顾砚目光下移,看到被切了两块的巧克力蛋糕和相对坐在桌前的二人,有些焦躁总也挥之不去,应该是下雨的原因吧。

    待林惜安记录下之后,她扬起头问顾砚:“对了,你是来买花的吗?”

    “8支飞燕草。”顾砚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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