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昭不上补习班,没什么事情做,想攒钱,在家附近的米线店找了暑假工来做。米线店生意火爆,她每天忙得连歇脚的功夫都没有,好在老板娘人不错,工资也可观,打算坚持干到开学。

    下午三四点是一天中店里客人最少的时候。徐昭正低头擦桌子,听见门上的风铃响,露出笑容准备迎接客人,转头一看,竟然是徐敏语。

    徐昭的笑容僵在脸上。徐敏语旁边站着一个陌生男人,下巴长着乱蓬蓬的胡子,看样子是社会人。

    感到惊诧的何止徐昭,徐敏语看到她,脸色一变,立马松开了那男人的手,逐渐意识到什么,拽着他快速离开了米线店。

    “没来客人吗?”老板娘从后厨探出脑袋。

    徐昭回头对老板娘笑:“应该是没看牌匾,进错店了。”

    一男一女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徐昭低头继续擦餐桌。兜里的手机在震动。是从不主动与她联系的徐敏语发来的微信:“你敢告诉我爸妈,你就死定了。”

    徐昭没有回复。晚上八点多,她下班回到家,推开卧室的门,徐敏语立在窗边,半点声响都没有,披头散发跟个鬼一样。

    “我天……”徐昭被吓了个半死。

    “为什么不回我微信?”徐敏语的语气实在算不上友善。

    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开来。徐昭无奈地叹了口气,妥协道:“你放心,我不会跟二叔二婶讲的。”

    这个时间点,二叔在看网吧,二婶在卧室里看电视剧。徐敏语仍然不放心,走到门口把门关严,低头说:“他是我男朋友,叫黎政,比我大九岁,现在在银行上班。他说等我毕业就会娶我。他对我真的特别特别特别好。你知道的,我这学习成绩比你还烂,大学是肯定考不上,还不如早点找个人嫁了——”

    “你不用跟我证明什么。”徐昭疲倦地打断她,“你不是小孩子,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保护好自己就行,我祝福你们。”

    “用你教我?!”徐敏语气得跺脚,侧头怒视她,“管好你自己吧,身上一股米线味儿熏死人了!”说完摔门而出。

    徐昭放下书包,慢腾腾地坐到床上,放空了一会儿:“有病吧……”徐敏语的话像一根刺扎在了徐昭的掌心里。她抬起胳膊嗅了嗅,什么都闻不出来。终日在米线店里工作,宛如浸泡在米线汤里,早已对这种味道免疫。

    从那以后,每晚下班徐昭都会去家附近的小公园转一圈,直到感觉身上米线的味道消散了些才回去。

    小公园里有两个雷打不动的节目,大爷大妈跳广场舞,年轻人拿劣质麦克唱情歌。今天那几个年轻人唱的歌徐昭从没听过,叫不出名字,不过旋律绕耳,歌词写得也好。

    她脑子空空如也,站在远处安静地听了一会儿就走了。

    九月开学,徐昭升入高二。班主任把文理分科表发下来,她思考了几秒,在“文科”后面打了对勾。

    同桌很纠结,想学文,父母和老师却劝她学理,说理科省一本分数线低,大学可选的专业多,以后好找工作。看徐昭如此干脆地选择文科,同桌有点吃惊,诧异她有没有问过父母的意见。

    “问过了。”徐昭说,“我爸妈让我自己做决定。”

    同桌顿时露出羡慕的神情:“哇,你爸妈好尊重你。不像我爸妈,什么都要管。”

    徐昭友好地冲同桌笑了下,没有搭腔。她不想听爸爸唠叨,唠叨之后还是会让她自己做决定,压根没问他的意见。

    分到新的班级,徐昭一改往日吊儿郎当的态度,立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从现在开始改变。她一想到边晔敬就斗志满满,打算考西林的大学,离他更近一点。

    青训结束后,边晔敬作为西林SAK的自留签进了二队。一队的边路是联盟明星选手,实力数一数二,边晔敬替补席坐穿,没机会上场。

    那一年冬天,崔教练带着SAK二队去没有多少人关注的次级联赛历练。

    任何一场比赛徐昭都没落下。边晔敬打比赛,她比他还紧张,每逢打到赛点,把手机立在床头,凝神屏气地跪在床上,双手合十祈祷他能赢。

    直播间里有骂koa的,徐昭看到了会举报。有时候弹幕发太快,她耐着性子往上翻,直到把骂他的黑子找出来。别人或许不懂边晔敬取这个ID的原因,但徐昭一定懂。

    西林SAK是个实力和名气都实属一般的战队。这个赛季不负众望同以往一样拉垮,止步季后赛。它最出名的一点要属盛产上单,现如今联盟里颇负盛名的边路选手,有一大半是这个俱乐部青训培养出来的。

    一队队员实力差距大,上单一拖四,战队超话每天吵得难分难解。有人骂教练,有人骂选手,有人骂运营,骂什么的都有,乌烟瘴气。

    徐昭不经常浏览超话,也不怎么看俱乐部的官方微博。她只对和边晔敬有关的事情感兴趣。

    二队曝光在大众面前的机会少之又少。竞粉对边晔敬的最初印象只停留在火萤绝活哥阶段,现在则是“电竞哔哔机”。

    这称呼一开始只有SAK的战队粉这么叫。那时候边晔敬还没去次级联赛摸爬滚打,只打过一些线上赛,没露过脸。一队选手偶尔会拉他一起打排位,战队粉只知道游戏里这个顶着“昭昭”两个字大杀特杀的是自家青训的上单。

    路人打排位撞到职业,有的为了博取流量会说一些挑衅选手的话,通常怎么难听怎么来。大部分职业选手不会去理,屏蔽一按根本不给其表现的机会。

    边晔敬不一样,他心情不爽了会在公屏抠字或者开语音骂回去:“正好今天下雨祝你清明节快乐。”“长这么大从没见过找骂的,今天开眼了你是真他妈的贱。”“好狗继续叫。”

    有粉丝在直播间发弹幕,问这个把“他妈的”和“我靠”当语气助词的人是谁。刷的人太多,被一队选手看到,乐得合不拢嘴:“这个是我们俱乐部的青训弟弟koa。”

    这都是徐昭在一个她关注的“TLOW”游戏营销号那里刷到的。顶着她名字兴风作浪,这事只有边晔敬干得出来。

    过年前几天,徐昭跟着二叔一家回到乡下老家。逢年过节拜父母,这是当地的传统。

    厨房里都是热气,徐昭往锅里下完饺子,穿上奶奶的棉袄,想去谷仓里拾些木柴。推开门,寒气扑面而来。

    “爸爸?!”徐昭惊喜地叫了一声。

    许久未见的爸爸拎着大包小包,笑出一脸褶子,用粗糙的双手摸了摸她的头:“昭昭!”

    徐昭赶忙去帮他提东西,边往屋里走边埋怨道:“回来怎么不提前跟家里人说啊。”

    奶奶在炕上躺着,怎么听怎么觉得这声音熟悉,一抬头,登时泪眼婆娑:“我儿……”

    爸爸把羽绒服挂到衣架上,傻里傻气地笑了,声音洪亮地说:“妈,过年好!”

    乡下老家没WIFI,徐昭为了省流量隔三岔五才给边晔敬发一条微信。除夕夜,大家吃完年夜饭去放烟花,徐昭跑到角落给边晔敬打电话,拨通以后抢着开口:“祝我的朋友新年快乐!”

    那边憋了老半天:“……6。”

    隔着电话徐昭都能猜到边晔敬无语的表情,发自内心地笑了两声。握手机的手被冻得有些僵硬,听那边在放《一路向北》,她吸了吸鼻子,问他:“你在干什么?”

    边晔敬说:“单排啊。”

    徐昭说:“除夕夜还单排?好可怜呀。”

    边晔敬反倒云淡风轻:“周杰伦都陪我过年了,我可怜个屁。”

    年前边晔敬盘算着见徐昭一面,奈何条件不允许。西林飞省城的机票太贵,他来回血本无归,索性留在俱乐部过年。刚听到边晔敬过年不回来的消息时,徐昭难免失落,他就说:“别急,以后总会见到的。”

    “西林的冬天是不是都不下雪啊?”聊天对象是边晔敬,徐昭的思维就总是很跳脱,东一句西一句,想到什么说什么。

    边晔敬说:“下雪,但是少见。二月份出门还能穿短袖,就离谱。”

    “在南方习惯吗?”

    “别问我。你来就知道了。”

    徐昭长长地叹了口气:“可是西林的大学好难考。”

    “你不考大学也可以来西林找我。”

    “找你喝西北风啊?”

    “莫欺少年穷。”

    徐昭忍不住爆笑。

    “去收红包。”

    “你给我发红包了?”

    “看微信。”

    徐昭打开微信,唯一置顶的联系人头像旁有个红点,是一条未读信息。她看到“[转账]请收款”这几个字,满怀欣喜地点进去,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连发三个感叹号过去,徐昭想起电话没挂:“你给我发这么多干嘛?下个月不会真想喝西北风吧?”

    边晔敬跟她杠上了:“都说了,莫欺少年穷。”

    院子里,徐敏语在放仙女棒,爸爸和二叔二婶聊着庄稼的事,爷爷奶奶坐在藤椅上和蔼地望着小辈们。边晔敬突然正经地跟她说:“只有除夕这一天,我才感觉灵魂贴近地面。徐昭,新年快乐。”

    徐昭心满意足地说:“新年快乐!”

    电话挂断,手指被冻得没知觉。徐昭将手凑到嘴边,呼出两口热气。她的灵魂也贴近地面了。

    大年初六,爸爸启程离开老家。他给徐昭扔下几百块钱,嘱咐她省着点花。徐昭抱了下爸爸,劝他到那边少抽烟少喝酒多保重身体,揩去眼角的泪水,目送雪地里爸爸远去的背影。

    这一走,再见就又是明年冬天。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已是七月,距边晔敬打职业整一年了。在徐昭为数学的解析几何发愁时,西林SAK二队打进次级联赛夏季赛的总决赛。

    那段时间爷爷生了场大病,徐昭一放暑假就赶回乡下老家照顾他。比赛前夕,她特意去谷仓拜了保家仙,磕了好几个头,保佑边晔敬赢比赛。

    他付出的努力没有白费,她的诚意也被保家仙感受到了,总决赛SAK零封对面,轻松斩下冠军。

    毕竟不是TPL职业联赛,SAK俱乐部官方庆祝二队夺冠的微博下面只有寥寥几个评论。徐昭顺手点了个赞,切换到个人主页,竟然多出几十个粉丝来。

    她疑惑地点进其中一个人的主页,发现这人关注了边晔敬的超话。这下不难解释了。

    边晔敬那张优越的脸和亮眼的操作,使他在关注度惨淡的次级联赛中也有机会脱颖而出。另外有传言,西林SAK秋季赛大换血,一队上单和射手都要走人,崔奇担任主教练,边晔敬和余绍是他得意门生,下个赛季很大概率上TPL首发。

    即便没亲眼看过边晔敬的比赛,战队粉多多少少在自家一队或者其他战队选手的直播间里听到他们提起过他。SAK是一支拿过冠军的战队,不过从那之后开始走下坡路,战队粉都期待秋季赛边晔敬和余绍的青春风暴能给SAK带来转机。

    粉丝的嗅觉总是敏锐的。徐昭猜想这些人估计是从边晔敬的关注列表里找到她。

    她分享欲不旺盛,只零星发过几条微博,几乎全部是负能量的抱怨和碎碎念。最新一条微博是回乡下的前一天,二叔二婶出门和亲戚吃饭,徐敏语去找她男朋友,家里只剩徐昭一人,二婶让她自己做饭吃,她却心血来潮在外卖软件上点了份惦记好久的砂锅饼。

    新用户有优惠券,徐昭对这次难得的奢侈不感到心痛。外卖送到以后,她迫不及待打开盒子,惊觉老板忘记给筷子,明明有标注过带餐具。

    她连双筷子都懒得洗,倒有闲心发微博吐槽:“世界上最悲伤的事情莫过于你满心欢喜地等来了外卖,结果发现老板忘记给餐具。”

    这条微博下面边晔敬欠揍地评论:“用手啊,干净又卫生。”没有狗头表情的调侃意味,光看文字好像他真的在认真给建议。

    徐昭窝火地回复他:“你滚。”摆在明面上的互动就这一次。

    夺冠那晚,边晔敬给徐昭打了视频电话。刚接通,她调侃道:“好不容易赢一次,干嘛丧着脸,笑一笑啊。”

    他很拽地说:“赢一次怎么行?我要一直赢。”

    徐昭眉开眼笑:“对对对,要赢,要一直赢,要赢好多好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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