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野在一小时后磕磕绊绊地进入了梦乡。
她想睡时会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咳嗽弄醒，后半夜也没怎么睡踏实。早上起来脑袋昏昏沉沉，体温不降反升。
她顶着这样的症状到了单位，大家看她这副模样，憋了一晚上的八卦，没能忍心问出口。
只有和她关系最亲近的林可意，始终贯彻落实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原则，趁着午休，一边帮她打好热水，一边贼眉鼠眼地刺探消息。
“我可听李哥说了，龚思俭那天专门开车到北门门口给你送工作牌，”林可意将声音压低，表情欠嗖嗖的，活脱脱一副吃瓜相，“那边可不让人随便停车的。生怕你多走那一百米咯，啧啧啧。”
云野接过水杯，不作声。
对面果然急了，“你快说说，说说嘛！”
“妹妹，饶了我吧。我用这副嗓子讲了一上午的话，下午还得继续呢。”云野哑声说，不看她的眼睛。
“咱俩可以微信上聊嘛！”
林可意把脸凑过来，再退一步，“要不这样，我就好奇几个问题，你点头或者摇头就行。”
云野没反驳，当作默认。
“你们有没有谈恋爱？”
她摇头。
“那他在追你？”
依然摇头。
“你追他？”
云野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林可意，继续摇头。
“啊？”林可意失望极了，“就是普通朋友？你们两位都长成这样了，难道就没擦出来一点火花？”
云野不知道她这句话里的问题究竟在哪里，笑着反问：“我俩像是一个世界的人吗？要什么火花。你可打住。”
林可意审过龚思俭的材料，对他家里的情况掌握一些，但云野也未必输他什么，至少在她看来，没觉得两人条件相差太多。
“光凭你这脸，这条儿，配嫁豪门啊姐姐。”林可意被情绪带动，夸张地拍了下桌子，“再说了，咱们还是国家公务员，体制内耶，享受五险一金的铁饭碗，怎么都是不丢人的。”
云野被她逗笑，她知道她们想的不全都是一码事。
下午同事们照顾她身体不适，让她提前回家休息。
云野觉得浑身乏力。从单位到自己家，不过起步价的路程，她一步都不愿多走。云野连警服都没换下来，在分局门口直接拦了辆计程车。
到家后，她的劲头和力气都立竿见影地恢复了不少。结束工作就是这么神奇，如同凭空为她打了一针强心剂。
她换好家居服，在床上躺了一会儿，难得很快睡沉。起来时已经四点多钟，她找不到事情做，去客厅打开电视听了会儿相声。
手机在这时响起来。
云野捞过来一看，尾号四个7，是龚思俭的来电。
她把电视音量调小，怔怔接起来。
“喂？”
“嗨，”那边声音轻快，“我龚思俭。”他不怎么郑重地介绍自己，语气仿若一个熟悉的朋友。
“嗯，我知道是你。”她听到从自己嗓子里发出来的沙沙的音色，忽然回忆起他们的第一通电话，龚思俭和此时的自己一样，也感了冒，有同样浓重的鼻音。
“尾号四个七，你的号码很好记。”云野实话实说。
那边的声音顿了一刻，仿佛在笑，“你现在在哪儿？”
他听出她那边的背景很静，不像是单位的工作环境。
“啊？”云野答得磕巴，“哦，我在家，我烧……咳，我还没退烧，就提前下班了。”
“你回虹宁了？”她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龚思俭轻“嗯”了一声，接着问：“你家小区里面能进车吗？”
“……可以。”
“方不方便给我你的详细住址？你不舒服，最好不要楼上楼下地折腾。我把东西放到你门口。”
云野知道他是来送什么的，但还是用疑问的语气确认了一下，“椰果罐头？”
那边语气平淡如旧，给了她肯定的答复，“对，其乐的，椰果罐头。”
挂断电话之后，云野在微信上把门牌号发给龚思俭，然后去餐边柜的一格里找出了副医用口罩，又回到沙发里，抱着卡通保温杯继续看相声。
不知是不是因为烧得迷糊，两位身穿长衫的中年演员绘声绘色地说着什么，她只听进去了一小半。台上的两张名嘴开开合合，台下笑声四起，屏幕里的热闹却好像只框在那一平米，传递不到家中的别处去。
云野喝掉杯里剩下的半杯水，站起身，把客厅稍微整理了一下，所幸她平时家务打理得勤，即便自己生病这几天没怎么收拾，远瞧着也勉强能见人。
龚思俭真的在他预计的时间前后按响了她家的门铃。
云野戴上口罩去开门。
“哈喽。又见面了。”她握着门把手和他打招呼。
面前的男人戴着冷帽，长长的刘海被压在下面，略微遮住了眉眼。他手里提着一个胶带缠身的纸箱，规整又从容地站在她家门口，正颔首朝自己浅笑。
上次碰面是五六天以前，他状态明显比那天要好，看样子在临港得到了充分的休息。
她想不通，为什么每次见到龚思俭时他看起来都是这样简约洋气，自己却总是潦草。
“谢谢你特地带这个回来。”她伸手接过纸箱，对方却一直没撒手，抻着力帮她放到脚边的玄关处。
“挺沉的。”她直观感觉箱子里装着的罐头应该有六瓶或八瓶。
从临港托运这一箱回虹宁，他又拎着它走上六楼。
云野下意识地想用手背碰自己的脸，摸到的却是口罩。意外的触感让她不假思索地从嘴边滑出了句“你辛苦了”。
话脱口了她才发觉不恰当，大约是烧得糊涂，自己有胡言乱语的倾向。
云野急忙找补，“我的意思是多谢你，除了罐头，还有上一次……工作牌和照片的事。”
“如果你也有什么忙是我能帮得上的，随时联系我。”她说。
云野自顾自地一连说了好几句话，对面的年轻男人始终一语不发地听着，神情平和、耐心，眼底与嘴角都有不明显的笑意，像仍在等自己的下文。
云野被这样的眼神盯得心虚，她自知这样的说法显得诚意不足，于是又磕磕绊绊地补充，“回头我再请你吃饭……等我病好了。”
她拉了拉口罩，眼神飘忽，不与他对视。
龚思俭看穿她的局促，牵唇笑了。
“现在倒真有个小忙。”云野听到他说。
这下她不得不抬睫看他。
“能不能借我你的手机用一下？”
是礼貌的，请求的语气。
她知道龚思俭不会乱来，于是毫不迟疑地解锁，将手机递到他手里。
他向她靠近了一步。
云野鼻子还是灵的，隔着口罩闻到了车载香氛的味道。这件外套或许长时间被他放在车里，沾染上了那股冷香。
两人咫尺之距，她感觉到自己的家居服与龚思俭外套布料的轻微摩擦。
这让她心里倏地一紧。
龚思俭握着手机，将屏幕放至两人都能看清的角度，打开她的最近通话，在最上面的一行找到了尾号四个七的号码。
然后，他在弹出的新建联系人界面里打下自己的名字，将这串数字保存到通讯录。
云野沉默地看着他操作。
圆钝干净的指尖在屏上跳跃，牵动着整只左手的骨节筋脉。龚思俭最前端的指节因肤色过分白皙而透出粉红的血色，让这双漂亮的手看起来更贴近少年人的一部分。
她注意到他在输入法中拼写他的名字时，“龚思俭”这三个字出现在自己键盘上方的第一个词条。
这让云野本人都觉得不可思议。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打过这么多遍他的名字？
云野的心跳莫名变得剧烈，眼角余光震了又震。她迫切地希望身侧的人没有留心这个细节。
按下“完成”后，龚思俭把手机还给她。
他神色如常，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什么端倪。
云野侥幸接过来，一时失语。
“量体温了吗？”龚思俭突然问。
“刚才量三十八度一，退了点了。”她一五一十地答。
他点点头，不作越界的叮嘱。
“你家里有没有开罐头的工具？”龚思俭又开口。
“用不着，我徒手就能打开。”话毕，云野如有思量，呆呆添了几个字，“……有技巧。”
龚思俭只是笑。
云野感觉自己的体温在升高，口罩下的脸颊滚烫。
她觉得自己可能不仅烧坏了脑子，这么些年积攒的处变不惊，竟在小自己四岁的人面前，也一股脑地不见了。
“那……祝你早日康复。”龚思俭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扯回。
他向外让了一小步，两人恢复了一开始的社交距离。
这句话通常用作结束语。云野如释重负地重新看向他。
“好了通知我。”那两颗不完全对称的梨涡又冒出来。
云野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
“我来选餐厅？”龚思俭挑眉征求她的意见。
她终于憋不住笑了，再一次将目光落回他的眼睛。
龚思俭的眼神清冷却温柔，像这个季节的凉夜里，高悬的月光。
云野叹了口气，心底那个落着灰的阀门不知怎的松动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向什么妥协，只好由着他说：“你选，你选。”
她想睡时会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咳嗽弄醒，后半夜也没怎么睡踏实。早上起来脑袋昏昏沉沉，体温不降反升。
她顶着这样的症状到了单位，大家看她这副模样，憋了一晚上的八卦，没能忍心问出口。
只有和她关系最亲近的林可意，始终贯彻落实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原则，趁着午休，一边帮她打好热水，一边贼眉鼠眼地刺探消息。
“我可听李哥说了，龚思俭那天专门开车到北门门口给你送工作牌，”林可意将声音压低，表情欠嗖嗖的，活脱脱一副吃瓜相，“那边可不让人随便停车的。生怕你多走那一百米咯，啧啧啧。”
云野接过水杯，不作声。
对面果然急了，“你快说说，说说嘛！”
“妹妹，饶了我吧。我用这副嗓子讲了一上午的话，下午还得继续呢。”云野哑声说，不看她的眼睛。
“咱俩可以微信上聊嘛！”
林可意把脸凑过来，再退一步，“要不这样，我就好奇几个问题，你点头或者摇头就行。”
云野没反驳，当作默认。
“你们有没有谈恋爱？”
她摇头。
“那他在追你？”
依然摇头。
“你追他？”
云野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林可意，继续摇头。
“啊？”林可意失望极了，“就是普通朋友？你们两位都长成这样了，难道就没擦出来一点火花？”
云野不知道她这句话里的问题究竟在哪里，笑着反问：“我俩像是一个世界的人吗？要什么火花。你可打住。”
林可意审过龚思俭的材料，对他家里的情况掌握一些，但云野也未必输他什么，至少在她看来，没觉得两人条件相差太多。
“光凭你这脸，这条儿，配嫁豪门啊姐姐。”林可意被情绪带动，夸张地拍了下桌子，“再说了，咱们还是国家公务员，体制内耶，享受五险一金的铁饭碗，怎么都是不丢人的。”
云野被她逗笑，她知道她们想的不全都是一码事。
下午同事们照顾她身体不适，让她提前回家休息。
云野觉得浑身乏力。从单位到自己家，不过起步价的路程，她一步都不愿多走。云野连警服都没换下来，在分局门口直接拦了辆计程车。
到家后，她的劲头和力气都立竿见影地恢复了不少。结束工作就是这么神奇，如同凭空为她打了一针强心剂。
她换好家居服，在床上躺了一会儿，难得很快睡沉。起来时已经四点多钟，她找不到事情做，去客厅打开电视听了会儿相声。
手机在这时响起来。
云野捞过来一看，尾号四个7，是龚思俭的来电。
她把电视音量调小，怔怔接起来。
“喂？”
“嗨，”那边声音轻快，“我龚思俭。”他不怎么郑重地介绍自己，语气仿若一个熟悉的朋友。
“嗯，我知道是你。”她听到从自己嗓子里发出来的沙沙的音色，忽然回忆起他们的第一通电话，龚思俭和此时的自己一样，也感了冒，有同样浓重的鼻音。
“尾号四个七，你的号码很好记。”云野实话实说。
那边的声音顿了一刻，仿佛在笑，“你现在在哪儿？”
他听出她那边的背景很静，不像是单位的工作环境。
“啊？”云野答得磕巴，“哦，我在家，我烧……咳，我还没退烧，就提前下班了。”
“你回虹宁了？”她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龚思俭轻“嗯”了一声，接着问：“你家小区里面能进车吗？”
“……可以。”
“方不方便给我你的详细住址？你不舒服，最好不要楼上楼下地折腾。我把东西放到你门口。”
云野知道他是来送什么的，但还是用疑问的语气确认了一下，“椰果罐头？”
那边语气平淡如旧，给了她肯定的答复，“对，其乐的，椰果罐头。”
挂断电话之后，云野在微信上把门牌号发给龚思俭，然后去餐边柜的一格里找出了副医用口罩，又回到沙发里，抱着卡通保温杯继续看相声。
不知是不是因为烧得迷糊，两位身穿长衫的中年演员绘声绘色地说着什么，她只听进去了一小半。台上的两张名嘴开开合合，台下笑声四起，屏幕里的热闹却好像只框在那一平米，传递不到家中的别处去。
云野喝掉杯里剩下的半杯水，站起身，把客厅稍微整理了一下，所幸她平时家务打理得勤，即便自己生病这几天没怎么收拾，远瞧着也勉强能见人。
龚思俭真的在他预计的时间前后按响了她家的门铃。
云野戴上口罩去开门。
“哈喽。又见面了。”她握着门把手和他打招呼。
面前的男人戴着冷帽，长长的刘海被压在下面，略微遮住了眉眼。他手里提着一个胶带缠身的纸箱，规整又从容地站在她家门口，正颔首朝自己浅笑。
上次碰面是五六天以前，他状态明显比那天要好，看样子在临港得到了充分的休息。
她想不通，为什么每次见到龚思俭时他看起来都是这样简约洋气，自己却总是潦草。
“谢谢你特地带这个回来。”她伸手接过纸箱，对方却一直没撒手，抻着力帮她放到脚边的玄关处。
“挺沉的。”她直观感觉箱子里装着的罐头应该有六瓶或八瓶。
从临港托运这一箱回虹宁，他又拎着它走上六楼。
云野下意识地想用手背碰自己的脸，摸到的却是口罩。意外的触感让她不假思索地从嘴边滑出了句“你辛苦了”。
话脱口了她才发觉不恰当，大约是烧得糊涂，自己有胡言乱语的倾向。
云野急忙找补，“我的意思是多谢你，除了罐头，还有上一次……工作牌和照片的事。”
“如果你也有什么忙是我能帮得上的，随时联系我。”她说。
云野自顾自地一连说了好几句话，对面的年轻男人始终一语不发地听着，神情平和、耐心，眼底与嘴角都有不明显的笑意，像仍在等自己的下文。
云野被这样的眼神盯得心虚，她自知这样的说法显得诚意不足，于是又磕磕绊绊地补充，“回头我再请你吃饭……等我病好了。”
她拉了拉口罩，眼神飘忽，不与他对视。
龚思俭看穿她的局促，牵唇笑了。
“现在倒真有个小忙。”云野听到他说。
这下她不得不抬睫看他。
“能不能借我你的手机用一下？”
是礼貌的，请求的语气。
她知道龚思俭不会乱来，于是毫不迟疑地解锁，将手机递到他手里。
他向她靠近了一步。
云野鼻子还是灵的，隔着口罩闻到了车载香氛的味道。这件外套或许长时间被他放在车里，沾染上了那股冷香。
两人咫尺之距，她感觉到自己的家居服与龚思俭外套布料的轻微摩擦。
这让她心里倏地一紧。
龚思俭握着手机，将屏幕放至两人都能看清的角度，打开她的最近通话，在最上面的一行找到了尾号四个七的号码。
然后，他在弹出的新建联系人界面里打下自己的名字，将这串数字保存到通讯录。
云野沉默地看着他操作。
圆钝干净的指尖在屏上跳跃，牵动着整只左手的骨节筋脉。龚思俭最前端的指节因肤色过分白皙而透出粉红的血色，让这双漂亮的手看起来更贴近少年人的一部分。
她注意到他在输入法中拼写他的名字时，“龚思俭”这三个字出现在自己键盘上方的第一个词条。
这让云野本人都觉得不可思议。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打过这么多遍他的名字？
云野的心跳莫名变得剧烈，眼角余光震了又震。她迫切地希望身侧的人没有留心这个细节。
按下“完成”后，龚思俭把手机还给她。
他神色如常，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什么端倪。
云野侥幸接过来，一时失语。
“量体温了吗？”龚思俭突然问。
“刚才量三十八度一，退了点了。”她一五一十地答。
他点点头，不作越界的叮嘱。
“你家里有没有开罐头的工具？”龚思俭又开口。
“用不着，我徒手就能打开。”话毕，云野如有思量，呆呆添了几个字，“……有技巧。”
龚思俭只是笑。
云野感觉自己的体温在升高，口罩下的脸颊滚烫。
她觉得自己可能不仅烧坏了脑子，这么些年积攒的处变不惊，竟在小自己四岁的人面前，也一股脑地不见了。
“那……祝你早日康复。”龚思俭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扯回。
他向外让了一小步，两人恢复了一开始的社交距离。
这句话通常用作结束语。云野如释重负地重新看向他。
“好了通知我。”那两颗不完全对称的梨涡又冒出来。
云野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
“我来选餐厅？”龚思俭挑眉征求她的意见。
她终于憋不住笑了，再一次将目光落回他的眼睛。
龚思俭的眼神清冷却温柔，像这个季节的凉夜里，高悬的月光。
云野叹了口气，心底那个落着灰的阀门不知怎的松动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向什么妥协，只好由着他说：“你选，你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