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水公馆的顶层是一个被神秘色彩笼罩的地方,这里空旷沉寂的与楼下歌舞升平仿佛相隔两个世界,千平米的平层只有一张办公桌,男人坐在复古的柔软转椅里,面朝落地窗外的灯火阑珊,背对着桌上摆着的笔记本电脑显示正在视频通话。

    “柏总,您安排的海大艺院的教授已经在春月楼的拍卖场上落座了,我提前跟承办的机构打了招呼。”

    “您刚才让我查的那个男生,确实是伊水白经理手下新招进来的服务生,目前负责A2区域,入职不到一个月,已经与王太太和徐小姐等四人私下联系,但他的业绩不错,提成赚的比别人也快一些。”

    “至于他的家庭背景,我已经整理成文件发送到您的邮箱里了,简单概括就是家境贫寒,母亲没有工作能力,父亲前一阵出了意外正在医院等待筹集费用做手术,家里还有正在上初中的弟妹和年迈的老人要赡养。”

    “知道了。”

    柏汀州摘下金丝眼镜,额前的碎发因为动作而摆动。

    “需不需要我……”

    “不用。”

    男人揉了揉因为架着镜框而略微凹陷的鼻梁,双手交叉手肘架在转椅扶手上,沉默半晌,道:“派个人看着他,隔一个月做一次身体检测。”

    “是。”

    “还有。”

    柏汀州问:“他的排班都是什么时间?”

    “基本都是夜班,偶尔会出现白天调整的情况,但不多。”

    柏汀州点点头,挂断了视频。

    身后万家灯火光点连绵成一座城市的缩影,将男人独自一人的背影衬的旷渺而孤寂。

    他不知道独自坐了多久,才低声叹了一句。

    “小骗子。”

    柏芍只收拾了几件衣服,用的也是最迷你型号的行李箱,离开寝室时几个室友万般不舍,柏芍哭笑不得:“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就是在我哥那儿住几天而已啦。”

    失去了饭搭子的石桐哭丧着脸:“住几天啊?”

    “一两个周吧。”柏芍模糊道:“你就放心吧,每天中午我还是一样陪你打饭。”

    石桐立刻喜笑颜开:“好嘞。”

    在宿舍楼底接柏芍的是柏汀州,错算了妹妹行李数目的柏汀州特意换了辆商务奔驰,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默然半晌,很有默契地笑了。

    李林是柏汀州在国内的司机,很尽职尽责的把行李和人都送上了车,柏芍贴着柏汀州坐,从包里掏出三张贺卡递给他。

    柏汀州看了一眼,笑道:“让她们不用这么客气,都是些小玩意。”

    这三张贺卡是柏芍三个收了礼物的室友翻箱倒柜好不容易拼凑起来一起手写的。

    “哥,对于你来说只是很不值钱的东西而已。”柏芍无奈:“我们都只是还没工作的女大学生,你随随便便送一套一两万的护肤品,会让他们很有负担的。”

    柏汀州顺从地点头:“好,那我下次注意。”

    他接过柏芍摆在腿上的包放到后排,又道:“吃晚饭了吗?”

    “还没。”

    “那我们回家吃,秦姨被奶奶调到万青照顾我们的饮食起居,以后你每天都可以吃到她的手艺。”

    柏芍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吗?自从奶奶身体不好秦姨去老宅照顾她,我就很久没吃到秦姨做的油焖大虾了。”

    商务奔驰回到万青,这是一栋由清水混凝土构建的现代简约素雅的别墅,室外空间开阔明朗,低位射灯、地面射灯和顶部射灯的暖黄掉相互映衬,将宝石蓝色的夜空与树枝绿植的线条都融入进设计的美感里。

    柏芍下车的第一件事就是撒丫子狂奔,穿过庭前花园,一路寻着香味跑到了餐厅。

    秦姨端上了最后一道菜,稳稳当当接了柏芍一个熊抱,欢笑着嗔怪她这么大了还是不稳重。

    柏芍扭了扭腰,很得意地躲到柏汀州的臂弯:“我哥在我就不用长大呀。”

    秦姨给两人盛汤,桌上的红虾都在柏汀州面前,一个很自然地剥虾,一个很自然地吃,秦姨见状纵容又无奈地笑着摇摇头。

    盛柯作为柏家的主营企业一直盘踞海市龙头,对于海市经济的影响有着至关重要的地位,柏汀州作为柏家独子,成年后便继承了柏氏过半的股权,经历了几年的基层历练后,一步一步成为如今的掌权人,这一年,他还不满三十岁。

    所以柏汀州在柏芍眼里一直像一个无所不能的超人,他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体贴、温柔和开明的哥哥。在父母没能参与的成长环节里,柏汀州从未缺席过她每一个重要的时刻,无论前一天他在世界的哪个角落开会,都会如约出现在她面前。

    不会有外人相信,他们不是真正的兄妹。

    但事实确实如此。

    柏芍是柏家收养的孩子。

    柏汀州注意到柏芍盯着一只沾了红油的虾出神,摘下手套后擦干净余油,在她鼻梁上刮了一下:“在想什么?”

    柏芍恍了一下,抬头朝他笑了笑:“没什么。”

    她举起虾肉:“哥,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背着我在大山里逃了三天,我们饿的头昏眼花的时候就在河边浑水捞鱼虾。”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彼时两个人都被人贩子拐到离家千里外的山坳里,那是个很有计划和组织的大型拐卖集团,妇女和幼女就卖给穷乡僻壤的村里生育,男童就打断腿或者掐了舌头行乞或者偷东西做苦力,再没人性点的送到南方边境线外的小国,把器官都掏出来卖了换钱。

    六岁的柏芍和十二岁的柏汀州就是在那个山坳里认识的。

    一开始男孩和女孩是分开关的,有天有个死也要逃跑的男生放了一把火把木头搭的房子烧烂了,没地儿搁这么多人,就合到一块去了。

    柏汀州被关了一个周,先是被面包车拉到山沟,又因为性格冷倔被暴打,从小锦衣玉食的少爷浑身是伤连逢暴雨,烧了三天也没人管,唇色白的像纸,柏芍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被他一身血污吓坏了。

    其他人也没有敢靠近柏汀州的,他们之中,大部分人都被拐来有一段时间了,年纪小的卖了出去,年纪大的自知逃跑无望,已经近乎麻木,只会觉得柏汀州这样负隅顽抗可笑,遑论伸出救援之手。

    周围人都像看死人一样看着柏汀州,看他痛苦的低喘,夜里翻来覆去痛的拿头撞墙。

    柏芍是刚被拐来两天的,重男轻女的农村家庭令她没感受过父母的温暖,此时被拐后显得比常人更冷静些。她怯生生地贴在柏汀州想要去撞的墙上,被冷不丁地撞到了肚子,她吃痛地蹲下来,抱住了他的脸。

    潮热的夏季,两个浑身都像从蒸笼里捞出来的湿漉漉的小孩,在恐惧、绝望的痛苦中依偎着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夜晚。

    柏汀州是在那时候学会了忍耐。

    放下毫无用处的自尊,忍一次次拳打脚踢,忍饥肠辘辘,忍为了生存而替那些犯罪团伙做的偷鸡摸狗的肮脏差事。

    他是聪明的,几乎可以用漂亮的话和利落出众的能力获得对方的信任,逐渐的,他能得到些果腹的食物,和一些外出的资格,可他都藏了起来,半夜偷偷喂给饿到面黄肌瘦的柏芍,明明自己也只是个小孩,却已经能搂着柏芍,顺着她的背,像拍小孩一样哄她睡觉。

    每当柏芍半夜哭醒,闹着要回家的时候柏汀州都会抱住她小声说宝宝乖,他总会用一些幻想未来的词汇勾起柏芍活下去的欲望,他问柏芍,离开这里的之后的第一顿饭,最想吃什么。

    柏芍咬着手想了半夜,才说:“我想吃那种,卷卷的,河里的,熟了以后会变成红色的肉肉。”

    她不知道那是虾,她只知道弟弟三岁那天家里破天荒的吃了一次这样的肉,家里的大人不给她吃,说太贵,她只能从弟弟吃剩的壳里嘬嘬那个味道。

    咸咸的,鲜鲜的,还有红色的油水淌了满手,她十根手指都舔了个遍,被姑姑看到,又惊又恶,嫌她不卫生,怕她把细菌传给弟弟,就把她关在了热热闹闹齐聚一堂的家门外。

    所以她才会被一根棒棒糖就拐上了面包车。

    柏汀州抱紧了她,说她将来会吃很多很多那样的肉肉。

    他本想等一个好机会再带着柏芍逃亡,可天不遂人愿,他无意中听到拐他们来的人说,村口有一家智力低下的男孩娶不着媳妇,要把柏芍卖给他们家。

    柏汀州当晚背着昏昏欲睡的柏芍逃跑了。

    来追他们的人穷凶极恶,不仅举着铁棍,还揣着电击棒和绳索,柏汀州一刻不敢停,这座村子离最近的镇也有三个山头要翻,十二岁的孩子背着六岁的孩子,没人觉得他们真的跑的出去。

    柏汀州跑烂了鞋就光脚跑,柏芍饿了就抱着她下河里捞她想吃的虾,即便时间紧迫什么都捞不上来他也不厌其烦地满足柏芍,他们跑的急,有次脚滑摔下了坡,下面看不清有多深,柏汀州怕连累柏芍,让柏芍松手,柏芍满脸眼泪抓着柏汀州哭着求他别死,说真的,柏汀州自己都不知道那时候哪来的力气,生生扣着石头缝满手是血地爬了上去,两人抱在一起又哭又笑。

    差一点点就被追上了,他们跑到公路上,恰巧那条公路出了车祸事故,最近的巡警接到报案赶了几里路来处理,看到两个脏到分辨不出来模样的孩子吓了一跳,人贩子举着棍子在后面追,被警察围住还试图把两个人带走,柏芍吓得抱着警察的腿哭,柏汀州抹了把脸,逻辑清晰冷静地叙述了他们被拐卖的经过,警察直接把人贩子扣下带走了。

    柏家的父母是在镇上的派出所里见到柏汀州的,十二岁的少年神色平静的不像劫后重逢,面对疏于照顾孩子才差点导致一场悲剧充满愧疚的父母,柏汀州只提出了一个请求。

    收养柏芍。

    柏家父母没有理由拒绝,毕竟柏家并不差一个吃饭的小孩。

    但独子被拐卖的惨剧并没有让这对父母长教训,在坚持了几个月嘘寒问暖后,两人又开始了各自忙碌事业的生活,而诺大的家,只有柏汀州和柏芍相依为命。

    柏芍来到柏家后,因为惊惧交加的经历生了一场大病,醒来后对被拐卖前的事情都有些模糊了,柏汀州借此再没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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