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可洛说得没错，我的烦心事很快就来了。系里要在“五一”前夕举办联谊活动，以往每年都是茶话会或者文艺汇演之类老掉牙的招数，导致联谊期间我系脱单率直线下降；今年在学生会几个爱搞事情的部长的鼓动下，历经长达半年的申请，加之有个同学家里是开酒店的，愿意提供场地赞助，这大概是决定性因素——系领导终于做出了一个史无前例的决定：今年的联谊以舞会的形式进行。我们系的男女比例相对均衡，为了广结善缘，我们邀请了两个兄弟院系一起参加舞会，分别是妹子较多的设计系和男生较多的计算机系。由于系领导的批示刚刚下发，这时距离舞会只有一个星期不到的时间，所以摆在所有同学面前的难题就是：如何在一个星期内找到一个门当户对的舞伴。
不得不说舞会的筹备给我们平淡的生活带来了乐趣。表面波澜不惊的学霸们心里却早就炸开了锅，原本就叽叽喳喳的八卦爱好者每天张口闭口都是谁邀请了谁，谁又被谁拒绝了。班里人缘好的女生早早地被抢光，剩下的是像我这样不说话的人和女神，因为不到最后一刻，女神的归宿是没人能决定的。觊觎女神或者男神的人不得不面临僧多粥少的尴尬境地，也有不少人到外系给自己找退路，于是过了几天，我们的班级群充斥了设计系女生和计算机系男生的花名册。
我不是没想过，作为唯一一个跟我单独相处时间超过1小时的男生，虽然大多数时间我并没有把他当做异性看待，但察觉到这个事实或许还为时不晚——可洛恰巧是计算机系的。我甚至想这可能是上天给我和可洛的一次机会，也许事情就该如此发展呢？
但是我还是决定不参加。谁都会幻想一段奇妙的缘分，但我认为，与其沉浸在不知所谓的意淫里，不如认清现实，避免尴尬。
周六，离舞会还有一天了。舞伴配对的报名将在24点时截止，届时不报名的同学将失去挽着舞伴的手进入会场的机会，当然也可以一个人光溜溜地去，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奇特的艳遇。我在珠玛的店里喝着一杯柠檬水，看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心里忽然浮现一句矫情的喟叹，觉得这流逝的不是时间，简直是我乏善可陈的青春。
珠玛适时地拿着一筐蒜出现在我面前，哪壶不开提哪壶：
“听说你们要开舞会，找到舞伴了没有呀？”
“你听谁说的？”
“可洛呀。”
“他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我不打算参加。”
“干嘛不参加？”珠玛往我手里塞了一头大蒜，要我帮忙剥，“女孩子多参加舞会有助于提升气质。况且你们参加这种活动的机会不多，你真的甘心就这样放弃？先不说会有什么缘分，这至少是一段人生经历啊。这种珍贵的经历你真的要放弃吗？”
我觉得珠玛真是一个读人心的大妖怪，一下子把我最犹豫的地方说出来了。就算我什么都无所谓，无所谓自己漂亮不漂亮，无所谓有没有机会穿华丽的舞裙，无所谓有没有人喜欢；难道我也无所谓自己的人生就一直这样黯淡下去吗？
“可是我根本找不到舞伴啊。”我一下子卸下了伪装，苦着脸说。
“这不是有现成的吗，”珠玛坏笑着，“可洛啊。”
“可洛吗……”说实话，我又一次心动了。事到如今我对可洛的感情很复杂。虽然他的无耻和怪异曾经让我想要远离，但毕竟他还救过我，他身上有好多秘密让我试图窥探，却窥探不到。人就是莫名其妙地会对神秘的东西产生向往，我也不愿意再骗自己，这就是我的真实感受。
“可洛……让他先把头发洗一洗吧。”我还是口是心非地说道。
“哈哈，我只是开个玩笑。他已经找到舞伴了。”珠玛一边剥蒜一边头也不抬地说。
……这话真像晴天霹雳，我先是愣了一下，嘴巴尴尬地张了张，然后整个人都像泡在柠檬汁里一样酸得坐立难安。
“你在逗我吧？哪个妹子那么不长眼会答应可洛？还是这个人又用了他死缠烂打的无赖手段？我就知道，这是他的惯用伎俩！”无数刻薄的话从我嘴里蹦出来，我只是在掩饰自己心里的嫉妒和被抛弃的怨愤。
“这个你可以自己去问他呀，他也是昨天才刚刚解决的。”珠玛不以为意。
“那我还能怎么办？”我趴在桌子上委屈道。
“我只能告诉你，加油。人类的命运都是用自己的双手书写的嘛。”
这话是很励志，但却不全对，因为命运永远是人生不可抗拒的一部分。命运的招数来了，你只能接招，你的人生轨迹必然改变。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在我躺在床上刷微博的时候，报名截止了。静纯和小思他们开始讨论年级的几大女神最终花落谁家。至于我，什么都不做自然不会有奇迹发生。我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可终究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我就这样错过了人生中有可能是唯一一次在最美的年华穿着礼服长裙进入舞池像童话里的公主一样翩翩起舞的机会。我在床上躺着，心里充满遗憾和自怨自艾。
一条信息从手机窗口上方滑下来。
“可洛：记得去舞会”
什么？我的大脑空白了一秒钟，随即心里升起一股怒气。这个家伙是在跟我炫耀吗？不就是找到了舞伴吗，有什么了不起的？等我看看你的舞伴有多丑再说吧！对可洛的讨厌甚至让我连那位可能戴了800度近视镜并且认不出鸡窝头的无辜女生都开始讨厌了。我拿出自己全部的鄙夷和不屑，故作高冷地回复道：“我没兴趣。”
“没找到舞伴啊？”可洛竟然还秒回，把我气得想要从床上蹦下去，“那就一个人来吧。记得带上你的斧头。”
……这还是人话吗？！让我一个人去出双入对的联谊舞会，还带着斧头？我又不是斧头帮！
我决定不理他了，摁灭手机想要睡觉，但是翻来覆去又觉得不甘心，于是打开手机回复道：
“我没有一个人去舞会的爱好，你和你的舞伴好好享受这个美好的夜晚吧！”
他沉默了一会儿。
“你来，我有事情要告诉你。”他又说。
“什么事情？”
“你来了才能知道。”
……可洛真是吊人胃口的好手，但是此刻我只想把他从手机里揪出来打一顿。
“来吧，舞会上除了跳舞以外还有很多零食，那可都是用班费买的，不管你去不去，钱都已经均摊了，不去白不去嘛。”他又说。
“我已经决定不去了！”我回复道，接着按灭手机，闭上眼睛准备把所有的不愉快都忘掉，进入只属于我自己的梦里。
02
我穿着T恤和牛仔裤站在同学家开的酒店前，暮色降临，一对对衣着华丽的男生女生挽着手向酒店大门走去，女生的连衣裙在大门前的阶梯上拂过，高跟鞋踏出叮叮咚咚的悦耳声音。
我简直是疯了。
虽然我告诉自己，是因为可洛白天的疯狂电话、微信骚扰以及在食堂堵我路，加之他说有事情要跟我讲，我没办法了才答应他来的，再说凭什么用我的钱买的零食要便宜了这些男男女女呢？但我觉得自己现在已经饱了，狗粮的作用是不容小觑的。
独自一人进入酒店舞厅的过程我不想赘述，我一身自习装扮一看就是来混吃的，所幸与可洛为伍几个月已经让我的脸皮厚实多了。我进入了宽阔的舞厅，装模作样地拿了一个盛满可乐的高脚杯，然后躲到了最角落的空座位上。由于我是卡着点来的，周围一对对的男生女生都已经落座，可以看到不少熟人。有些在我看来毫不相干的人走在一起，让我惊讶不已，果然八卦是个让人血脉喷张的好东西。静纯的舞伴是我们系文艺部的副部长，这个男生虽然颜值不算高但是身材很好，有气质有能力，在年级里算是个红人，小思和子歌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一定嫉妒死了；只是我着实不知道，静纯平时那么宅，是怎么勾搭上他的呢？小思的舞伴是高中同学，正好也在计算机系，两人估计是剩到最后一碰头才敲定的；子歌的舞伴最没悬念，是她男朋友，班里的学霸一枚，两人好像是刚入学的时候就看对眼了，两年了一直在一起，羡煞旁人，也算是一段校园佳话。其他人也大抵如此，不是互相勾搭上的，就是凑合的，要么就是原配。我还看见了大竹，她穿着不显胖的黑裙子，身边是一个我不认识的瘦得像竹竿一样的男生。我想我之前太夸张了，大可不必以找男朋友的标准来找舞伴，只不过是找一个关系还好的异性朋友一起参加一个活动而已。只不过，我连一个这样的朋友都没有。
接着，可洛和他的舞伴走进来了。
我差点把手中的可乐掉到地上。
不只是我，我感觉周围很多人都在议论纷纷。不是因为可洛穿着不大合身的黑色正装居然还顶着鸡窝头，也不是因为进门的时候他压根没遵循女士优先的原则把舞伴晾在了身后，而是因为，他的舞伴着实有些亮眼。
我们这个年龄的、刚刚摆脱魔鬼般的应试教育不久的女生大多还瘦得像电线杆，也不怎么会打扮，礼服裙套在身上有点中通外直，还要搭配黑框眼镜。但是这个女生已经显示出了成熟的气质，一袭贴身白裙展示出娇俏的曲线，长卷发盘在头顶，戴着亮晶晶的耳环。她不但是女神级别的人物，并且依我判断，整个舞厅包括主持人和服务员在内都没有能跟她相提并论的女生。
谁能预料到她的舞伴竟然是个连饭都吃不饱的猥琐邋遢男？
我瘫在座位上，有种看淡了尘世纷扰的感觉。若是不能心如止水，我现在都可以吐出一条黄河了吧？
可洛拉着妹子坐在了宴席第一排，接着开始扫荡桌上的食物。舞会在主持人的欢迎词后开始，一个个姹紫嫣红的女生被集体邀请到舞池中央，伴随着轻柔悦耳的音乐，她们的舞伴向她们伸出手。坐席上此刻已经不剩几个人，我一边吃薯片一边观察跟他的舞伴一般高的可洛，大脑飞速运转。除了这女孩多少也与脱魂者有联系以外，我想不出其他可能性。但究竟是什么联系呢？她是脱魂者吗？或者她也是一个有巨大破洞的人？她也是一个曾经试图自杀、然后被可洛救了的人吗？——那我呢？
我感到自己再一次低到了尘埃里。
开场舞过后，场内的气氛更加热烈了起来，刚才还有些羞羞答答的朋友放开了许多，有人退下来吃东西聊天，有人甚至开始交换舞伴。我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可乐，看着舞池里旋转的人，有些麻木。我想起伊壁鸠鲁说过，“被迫置身于人群的时候，往往是最应该自守孤独的时候”。我向来佩服能守住孤独的人，也许这样才有资格成为大师；但人总该经历过才能明白，才能衡量取舍，若是从不曾摆脱孤独，又怎能坚定地拥抱孤独呢？
一曲终了，恍恍惚惚中，我看见那个让我经历这一切的黑色身影向我走来，打破了令我万分迷惘的孤独，坐在了我的身边。
——拿起一块蛋糕大嚼特嚼。
我想把可乐洒在他身上，那明显是租来的西服上，然后踹他一脚，转身走人。刚举起手来的时候又有一点于心不忍，但可洛没有给我心软的机会，他咽下一口蛋糕，张嘴就说：
“怎么样，我的舞伴拉风吧！”
“拉风，”我强迫自己嘴角上扬，又瞥了一眼那位已经开始跟别人翩翩起舞的女神，“不过看来她终于发现你的鸡窝头有碍观瞻，把你抛弃了。”
“嗨，”可洛笑了笑，“她可是我们系的系花，如果不是我使了点小技巧，肯定不会跟我来的啦。”
我的手停在半空，脸上微微抽搐。
“你使了什么技巧？”我忍不住问。
“我只是告诉她我有精神病，曾经跳过楼，如果她不答应我，我就再跳一次试试看。”可洛解释说，“况且我和她只是名义上的舞伴，开场过后我就走，她愿意跟谁跳就跟谁跳，我不拦着。”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穿着正装的道貌岸然的家伙，果然他的无耻是没有上限的。
“你不怕你这样会被全系的人骂吗？”我说。
“无所谓。”可洛耸耸肩，“我来舞会本来就不是为了跳舞。像是舞会啊、社团聚餐这种地方，欲怪最多，虽然一般不会很大只，但是肉结很丰盛啊。”可洛嘿嘿笑着，像极了看见食物的小狗。
“那你为什么非要拉上你们的系花？”我又问。
“跟人打了赌，”可洛的嘴里塞满了蛋糕和薯片，含混不清地说，“赌我能不能请到系花。赢了不少钱呢。”
……我怀着十分复杂的心情把手里的可乐一饮而尽。我早该猜到的，世界上能让可洛如此大费周章的大概只有钱了。于是可洛在我的注视下往他的西装口袋里塞满了蛋黄派，再拿起一包虾条，想了想放下了，又抓了两个丑橘握在手里，整个人就像是一个专为搞笑的喜剧演员。然后他冲我打了个手势，让我跟上他，他自己向门口走去。
我鬼使神差地跟上去了。
这家酒店并不十分豪华，我们使用的这间宴会厅在走廊的中间，走廊上铺着暗红色的地毯，两侧是各式各样的包间。因为没有那么多客人，走廊尽头处的灯都没开，有些幽静昏暗。可洛径直往最黯淡的地方走过去，打开走廊尽头的安全门，就到了酒店外，一个狭窄的死胡同里。正如再怎么光鲜亮丽的酒店也有臭不可闻的下水道，这里就是文明世界藏污纳垢的地方：墙上有一些不可名状的涂鸦，由于天色的灰暗而更显得脏兮兮；墙角处蹲着两个垃圾桶，上面有苍蝇在嗡嗡嗡。我明白这就是可洛的作业场所，他说过，欲怪总是爱藏身在昏暗狭窄的地方，只是目力所及之处我也不知道会有几只，说不定我身边就站着一只——我又感到毛骨悚然起来。
“带斧头了吗？”可洛小心翼翼地脱下了他的西装，挂在门把手上，他身上的廉价T恤原形毕露。
“没有，干嘛？”我感到不妙。
“哈哈，就知道你没有带，所以我帮你带了。”他把裤兜里的蛋黄派拿出来两个，然后在里面拼命掏，掏出来一把塑料壳的折叠水果刀。
“这个已经浇过重生水了。”他把刀递给我，然后指了指垃圾桶，“那上面有个不大的，去把它弄死。”
我握着刀，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你，你为什么要让我做这个？”
“你不是答应我帮我捕欲怪了吗？”可洛的表情有点严肃。
“那……你捕，我看着不就好了吗？我根本看不见这东西，你让我怎么……？”我紧张起来，有些语无伦次地争辩。不管看不看得见，我心里百分百抗拒这东西，虽然看似只是一团空气，但是让我拿刀捅它什么的，我无论如何也不愿意。
“你不是看不见吗？”可洛看着我，向我逼近了一步， “那有什么好怕的？我告诉你它在那儿，你拿刀刺它一下，就完事了。”
我不由自主地后退。我想喊，想冲他埋怨，想嘲讽他，想说“你有病吧我才不会干这种事”然后把刀扔在他脚上，但是我说不出来。我甚至不敢去看一眼那垃圾桶，他所说的有一只不大的欲怪的地方。我看着他漆黑的眼睛，我第一次觉得他的眼睛那么深，好像有摄人心魄的魔力，但那绝不是一种迷惑，而是一种命令，仿佛一旦我拒绝了他，我就会遭到可怕的惩罚。
这是怎么回事？我突然感觉这个人很可怕，我产生了要逃离他的欲望。我告诉自己，他只不过是一个同学，一个朋友，一个还欠我钱的人而已，但这种恐惧就是无法消散。
“我不，给你。”我把刀往可洛手里塞，试图抗拒。
“你为什么不敢呢？”可洛不耐烦起来，皱起了眉头，“按我说的做，很简单的。快去。”他抓住我的肩膀，把我往垃圾桶那边推去。
“我不！”我喊道，挣脱了他的手，往后退去。
“你……”可洛看着我，竟然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那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我强装镇定，握紧了手中的水果刀，“为什么非要让我做？你自己来不是很轻松吗？”
“那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敢吗？”可洛反问道，“这有什么难的？你就不能听我的吗？”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我又不是你的傀儡。”我一步一步往后退去，只觉得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别再退了。”可洛面无表情地说，“你后面有一只大的。再退，你就要撞到它身上了。”
我再也忍受不了了。我发出一声尖叫，跳起脚来，刀子掉在地上；我一把拉开了安全门，可洛租来的正装也掉在了地上，兜里的橘子骨碌碌滚了出来，可是我没管，我冲向那座发着光、响着音乐、传来男男女女谈笑声的舞厅，像逃离欲怪一样逃离了可洛。
可洛说得没错，我的烦心事很快就来了。系里要在“五一”前夕举办联谊活动，以往每年都是茶话会或者文艺汇演之类老掉牙的招数，导致联谊期间我系脱单率直线下降；今年在学生会几个爱搞事情的部长的鼓动下，历经长达半年的申请，加之有个同学家里是开酒店的，愿意提供场地赞助，这大概是决定性因素——系领导终于做出了一个史无前例的决定：今年的联谊以舞会的形式进行。我们系的男女比例相对均衡，为了广结善缘，我们邀请了两个兄弟院系一起参加舞会，分别是妹子较多的设计系和男生较多的计算机系。由于系领导的批示刚刚下发，这时距离舞会只有一个星期不到的时间，所以摆在所有同学面前的难题就是：如何在一个星期内找到一个门当户对的舞伴。
不得不说舞会的筹备给我们平淡的生活带来了乐趣。表面波澜不惊的学霸们心里却早就炸开了锅，原本就叽叽喳喳的八卦爱好者每天张口闭口都是谁邀请了谁，谁又被谁拒绝了。班里人缘好的女生早早地被抢光，剩下的是像我这样不说话的人和女神，因为不到最后一刻，女神的归宿是没人能决定的。觊觎女神或者男神的人不得不面临僧多粥少的尴尬境地，也有不少人到外系给自己找退路，于是过了几天，我们的班级群充斥了设计系女生和计算机系男生的花名册。
我不是没想过，作为唯一一个跟我单独相处时间超过1小时的男生，虽然大多数时间我并没有把他当做异性看待，但察觉到这个事实或许还为时不晚——可洛恰巧是计算机系的。我甚至想这可能是上天给我和可洛的一次机会，也许事情就该如此发展呢？
但是我还是决定不参加。谁都会幻想一段奇妙的缘分，但我认为，与其沉浸在不知所谓的意淫里，不如认清现实，避免尴尬。
周六，离舞会还有一天了。舞伴配对的报名将在24点时截止，届时不报名的同学将失去挽着舞伴的手进入会场的机会，当然也可以一个人光溜溜地去，看看会不会有什么奇特的艳遇。我在珠玛的店里喝着一杯柠檬水，看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心里忽然浮现一句矫情的喟叹，觉得这流逝的不是时间，简直是我乏善可陈的青春。
珠玛适时地拿着一筐蒜出现在我面前，哪壶不开提哪壶：
“听说你们要开舞会，找到舞伴了没有呀？”
“你听谁说的？”
“可洛呀。”
“他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我不打算参加。”
“干嘛不参加？”珠玛往我手里塞了一头大蒜，要我帮忙剥，“女孩子多参加舞会有助于提升气质。况且你们参加这种活动的机会不多，你真的甘心就这样放弃？先不说会有什么缘分，这至少是一段人生经历啊。这种珍贵的经历你真的要放弃吗？”
我觉得珠玛真是一个读人心的大妖怪，一下子把我最犹豫的地方说出来了。就算我什么都无所谓，无所谓自己漂亮不漂亮，无所谓有没有机会穿华丽的舞裙，无所谓有没有人喜欢；难道我也无所谓自己的人生就一直这样黯淡下去吗？
“可是我根本找不到舞伴啊。”我一下子卸下了伪装，苦着脸说。
“这不是有现成的吗，”珠玛坏笑着，“可洛啊。”
“可洛吗……”说实话，我又一次心动了。事到如今我对可洛的感情很复杂。虽然他的无耻和怪异曾经让我想要远离，但毕竟他还救过我，他身上有好多秘密让我试图窥探，却窥探不到。人就是莫名其妙地会对神秘的东西产生向往，我也不愿意再骗自己，这就是我的真实感受。
“可洛……让他先把头发洗一洗吧。”我还是口是心非地说道。
“哈哈，我只是开个玩笑。他已经找到舞伴了。”珠玛一边剥蒜一边头也不抬地说。
……这话真像晴天霹雳，我先是愣了一下，嘴巴尴尬地张了张，然后整个人都像泡在柠檬汁里一样酸得坐立难安。
“你在逗我吧？哪个妹子那么不长眼会答应可洛？还是这个人又用了他死缠烂打的无赖手段？我就知道，这是他的惯用伎俩！”无数刻薄的话从我嘴里蹦出来，我只是在掩饰自己心里的嫉妒和被抛弃的怨愤。
“这个你可以自己去问他呀，他也是昨天才刚刚解决的。”珠玛不以为意。
“那我还能怎么办？”我趴在桌子上委屈道。
“我只能告诉你，加油。人类的命运都是用自己的双手书写的嘛。”
这话是很励志，但却不全对，因为命运永远是人生不可抗拒的一部分。命运的招数来了，你只能接招，你的人生轨迹必然改变。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在我躺在床上刷微博的时候，报名截止了。静纯和小思他们开始讨论年级的几大女神最终花落谁家。至于我，什么都不做自然不会有奇迹发生。我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可终究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我就这样错过了人生中有可能是唯一一次在最美的年华穿着礼服长裙进入舞池像童话里的公主一样翩翩起舞的机会。我在床上躺着，心里充满遗憾和自怨自艾。
一条信息从手机窗口上方滑下来。
“可洛：记得去舞会”
什么？我的大脑空白了一秒钟，随即心里升起一股怒气。这个家伙是在跟我炫耀吗？不就是找到了舞伴吗，有什么了不起的？等我看看你的舞伴有多丑再说吧！对可洛的讨厌甚至让我连那位可能戴了800度近视镜并且认不出鸡窝头的无辜女生都开始讨厌了。我拿出自己全部的鄙夷和不屑，故作高冷地回复道：“我没兴趣。”
“没找到舞伴啊？”可洛竟然还秒回，把我气得想要从床上蹦下去，“那就一个人来吧。记得带上你的斧头。”
……这还是人话吗？！让我一个人去出双入对的联谊舞会，还带着斧头？我又不是斧头帮！
我决定不理他了，摁灭手机想要睡觉，但是翻来覆去又觉得不甘心，于是打开手机回复道：
“我没有一个人去舞会的爱好，你和你的舞伴好好享受这个美好的夜晚吧！”
他沉默了一会儿。
“你来，我有事情要告诉你。”他又说。
“什么事情？”
“你来了才能知道。”
……可洛真是吊人胃口的好手，但是此刻我只想把他从手机里揪出来打一顿。
“来吧，舞会上除了跳舞以外还有很多零食，那可都是用班费买的，不管你去不去，钱都已经均摊了，不去白不去嘛。”他又说。
“我已经决定不去了！”我回复道，接着按灭手机，闭上眼睛准备把所有的不愉快都忘掉，进入只属于我自己的梦里。
02
我穿着T恤和牛仔裤站在同学家开的酒店前，暮色降临，一对对衣着华丽的男生女生挽着手向酒店大门走去，女生的连衣裙在大门前的阶梯上拂过，高跟鞋踏出叮叮咚咚的悦耳声音。
我简直是疯了。
虽然我告诉自己，是因为可洛白天的疯狂电话、微信骚扰以及在食堂堵我路，加之他说有事情要跟我讲，我没办法了才答应他来的，再说凭什么用我的钱买的零食要便宜了这些男男女女呢？但我觉得自己现在已经饱了，狗粮的作用是不容小觑的。
独自一人进入酒店舞厅的过程我不想赘述，我一身自习装扮一看就是来混吃的，所幸与可洛为伍几个月已经让我的脸皮厚实多了。我进入了宽阔的舞厅，装模作样地拿了一个盛满可乐的高脚杯，然后躲到了最角落的空座位上。由于我是卡着点来的，周围一对对的男生女生都已经落座，可以看到不少熟人。有些在我看来毫不相干的人走在一起，让我惊讶不已，果然八卦是个让人血脉喷张的好东西。静纯的舞伴是我们系文艺部的副部长，这个男生虽然颜值不算高但是身材很好，有气质有能力，在年级里算是个红人，小思和子歌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一定嫉妒死了；只是我着实不知道，静纯平时那么宅，是怎么勾搭上他的呢？小思的舞伴是高中同学，正好也在计算机系，两人估计是剩到最后一碰头才敲定的；子歌的舞伴最没悬念，是她男朋友，班里的学霸一枚，两人好像是刚入学的时候就看对眼了，两年了一直在一起，羡煞旁人，也算是一段校园佳话。其他人也大抵如此，不是互相勾搭上的，就是凑合的，要么就是原配。我还看见了大竹，她穿着不显胖的黑裙子，身边是一个我不认识的瘦得像竹竿一样的男生。我想我之前太夸张了，大可不必以找男朋友的标准来找舞伴，只不过是找一个关系还好的异性朋友一起参加一个活动而已。只不过，我连一个这样的朋友都没有。
接着，可洛和他的舞伴走进来了。
我差点把手中的可乐掉到地上。
不只是我，我感觉周围很多人都在议论纷纷。不是因为可洛穿着不大合身的黑色正装居然还顶着鸡窝头，也不是因为进门的时候他压根没遵循女士优先的原则把舞伴晾在了身后，而是因为，他的舞伴着实有些亮眼。
我们这个年龄的、刚刚摆脱魔鬼般的应试教育不久的女生大多还瘦得像电线杆，也不怎么会打扮，礼服裙套在身上有点中通外直，还要搭配黑框眼镜。但是这个女生已经显示出了成熟的气质，一袭贴身白裙展示出娇俏的曲线，长卷发盘在头顶，戴着亮晶晶的耳环。她不但是女神级别的人物，并且依我判断，整个舞厅包括主持人和服务员在内都没有能跟她相提并论的女生。
谁能预料到她的舞伴竟然是个连饭都吃不饱的猥琐邋遢男？
我瘫在座位上，有种看淡了尘世纷扰的感觉。若是不能心如止水，我现在都可以吐出一条黄河了吧？
可洛拉着妹子坐在了宴席第一排，接着开始扫荡桌上的食物。舞会在主持人的欢迎词后开始，一个个姹紫嫣红的女生被集体邀请到舞池中央，伴随着轻柔悦耳的音乐，她们的舞伴向她们伸出手。坐席上此刻已经不剩几个人，我一边吃薯片一边观察跟他的舞伴一般高的可洛，大脑飞速运转。除了这女孩多少也与脱魂者有联系以外，我想不出其他可能性。但究竟是什么联系呢？她是脱魂者吗？或者她也是一个有巨大破洞的人？她也是一个曾经试图自杀、然后被可洛救了的人吗？——那我呢？
我感到自己再一次低到了尘埃里。
开场舞过后，场内的气氛更加热烈了起来，刚才还有些羞羞答答的朋友放开了许多，有人退下来吃东西聊天，有人甚至开始交换舞伴。我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可乐，看着舞池里旋转的人，有些麻木。我想起伊壁鸠鲁说过，“被迫置身于人群的时候，往往是最应该自守孤独的时候”。我向来佩服能守住孤独的人，也许这样才有资格成为大师；但人总该经历过才能明白，才能衡量取舍，若是从不曾摆脱孤独，又怎能坚定地拥抱孤独呢？
一曲终了，恍恍惚惚中，我看见那个让我经历这一切的黑色身影向我走来，打破了令我万分迷惘的孤独，坐在了我的身边。
——拿起一块蛋糕大嚼特嚼。
我想把可乐洒在他身上，那明显是租来的西服上，然后踹他一脚，转身走人。刚举起手来的时候又有一点于心不忍，但可洛没有给我心软的机会，他咽下一口蛋糕，张嘴就说：
“怎么样，我的舞伴拉风吧！”
“拉风，”我强迫自己嘴角上扬，又瞥了一眼那位已经开始跟别人翩翩起舞的女神，“不过看来她终于发现你的鸡窝头有碍观瞻，把你抛弃了。”
“嗨，”可洛笑了笑，“她可是我们系的系花，如果不是我使了点小技巧，肯定不会跟我来的啦。”
我的手停在半空，脸上微微抽搐。
“你使了什么技巧？”我忍不住问。
“我只是告诉她我有精神病，曾经跳过楼，如果她不答应我，我就再跳一次试试看。”可洛解释说，“况且我和她只是名义上的舞伴，开场过后我就走，她愿意跟谁跳就跟谁跳，我不拦着。”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穿着正装的道貌岸然的家伙，果然他的无耻是没有上限的。
“你不怕你这样会被全系的人骂吗？”我说。
“无所谓。”可洛耸耸肩，“我来舞会本来就不是为了跳舞。像是舞会啊、社团聚餐这种地方，欲怪最多，虽然一般不会很大只，但是肉结很丰盛啊。”可洛嘿嘿笑着，像极了看见食物的小狗。
“那你为什么非要拉上你们的系花？”我又问。
“跟人打了赌，”可洛的嘴里塞满了蛋糕和薯片，含混不清地说，“赌我能不能请到系花。赢了不少钱呢。”
……我怀着十分复杂的心情把手里的可乐一饮而尽。我早该猜到的，世界上能让可洛如此大费周章的大概只有钱了。于是可洛在我的注视下往他的西装口袋里塞满了蛋黄派，再拿起一包虾条，想了想放下了，又抓了两个丑橘握在手里，整个人就像是一个专为搞笑的喜剧演员。然后他冲我打了个手势，让我跟上他，他自己向门口走去。
我鬼使神差地跟上去了。
这家酒店并不十分豪华，我们使用的这间宴会厅在走廊的中间，走廊上铺着暗红色的地毯，两侧是各式各样的包间。因为没有那么多客人，走廊尽头处的灯都没开，有些幽静昏暗。可洛径直往最黯淡的地方走过去，打开走廊尽头的安全门，就到了酒店外，一个狭窄的死胡同里。正如再怎么光鲜亮丽的酒店也有臭不可闻的下水道，这里就是文明世界藏污纳垢的地方：墙上有一些不可名状的涂鸦，由于天色的灰暗而更显得脏兮兮；墙角处蹲着两个垃圾桶，上面有苍蝇在嗡嗡嗡。我明白这就是可洛的作业场所，他说过，欲怪总是爱藏身在昏暗狭窄的地方，只是目力所及之处我也不知道会有几只，说不定我身边就站着一只——我又感到毛骨悚然起来。
“带斧头了吗？”可洛小心翼翼地脱下了他的西装，挂在门把手上，他身上的廉价T恤原形毕露。
“没有，干嘛？”我感到不妙。
“哈哈，就知道你没有带，所以我帮你带了。”他把裤兜里的蛋黄派拿出来两个，然后在里面拼命掏，掏出来一把塑料壳的折叠水果刀。
“这个已经浇过重生水了。”他把刀递给我，然后指了指垃圾桶，“那上面有个不大的，去把它弄死。”
我握着刀，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你，你为什么要让我做这个？”
“你不是答应我帮我捕欲怪了吗？”可洛的表情有点严肃。
“那……你捕，我看着不就好了吗？我根本看不见这东西，你让我怎么……？”我紧张起来，有些语无伦次地争辩。不管看不看得见，我心里百分百抗拒这东西，虽然看似只是一团空气，但是让我拿刀捅它什么的，我无论如何也不愿意。
“你不是看不见吗？”可洛看着我，向我逼近了一步， “那有什么好怕的？我告诉你它在那儿，你拿刀刺它一下，就完事了。”
我不由自主地后退。我想喊，想冲他埋怨，想嘲讽他，想说“你有病吧我才不会干这种事”然后把刀扔在他脚上，但是我说不出来。我甚至不敢去看一眼那垃圾桶，他所说的有一只不大的欲怪的地方。我看着他漆黑的眼睛，我第一次觉得他的眼睛那么深，好像有摄人心魄的魔力，但那绝不是一种迷惑，而是一种命令，仿佛一旦我拒绝了他，我就会遭到可怕的惩罚。
这是怎么回事？我突然感觉这个人很可怕，我产生了要逃离他的欲望。我告诉自己，他只不过是一个同学，一个朋友，一个还欠我钱的人而已，但这种恐惧就是无法消散。
“我不，给你。”我把刀往可洛手里塞，试图抗拒。
“你为什么不敢呢？”可洛不耐烦起来，皱起了眉头，“按我说的做，很简单的。快去。”他抓住我的肩膀，把我往垃圾桶那边推去。
“我不！”我喊道，挣脱了他的手，往后退去。
“你……”可洛看着我，竟然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那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我强装镇定，握紧了手中的水果刀，“为什么非要让我做？你自己来不是很轻松吗？”
“那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敢吗？”可洛反问道，“这有什么难的？你就不能听我的吗？”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我又不是你的傀儡。”我一步一步往后退去，只觉得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别再退了。”可洛面无表情地说，“你后面有一只大的。再退，你就要撞到它身上了。”
我再也忍受不了了。我发出一声尖叫，跳起脚来，刀子掉在地上；我一把拉开了安全门，可洛租来的正装也掉在了地上，兜里的橘子骨碌碌滚了出来，可是我没管，我冲向那座发着光、响着音乐、传来男男女女谈笑声的舞厅，像逃离欲怪一样逃离了可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