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连昭在慕连奕到达10日以后才匆匆赶到。

    西域路途十分遥远,即便是每日都换上最快的马,加上消息传送,一来一回总共花费20天。

    他没有回家,直奔母亲坟前。

    在此之前,意志力还能勉强支撑着他,可当看到硕大的隆起的坟包时,他便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眼前一黑,直接从马上跌落下去。不省人事。

    待到醒来时,他已躺在了卧房的床榻之上。

    “嘴唇干裂,面色惨白,形容枯槁,发热,身冒虚汗,大公子是长时间没有吃饭喝水,再加上缺少睡眠,感染了风寒,又加上急火攻心,这才晕倒,大公子需一日三次服用我这方子,至少静卧7日才行。”听着医生的诊断,在座的人只能眉头紧蹙。

    丧母之痛,只有骨肉至亲才懂。

    慕连奕与慕连昭一样,只是慕连奕离得近些。

    “扶我去母亲的坟前,我要去祭拜。”

    慕连昭拖着虚弱的身体,双手杵着床沿,缓缓起身,要下床去,却被慕连或拦住。

    “昭儿,你母亲已经身死了,她一直在那里,也不急这一日两日,你先把身子养好了再去,不然你母亲看到你这番模样,岂不是心疼的很。“慕连或温柔地扶他躺下,给他盖好被子,轻轻地安抚道。

    “父亲,西郊的风那么大,不知道母亲晚上冷不冷。“慕连昭轻轻咳了一声,然后秉着哭腔说道。

    “不冷,我这几日晚上都要去陪着母亲,兄长你放心吧。”慕连奕站在旁边,缓缓说道。

    看着许久未见的长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甚至有些生疏。

    自从八岁之后,慕连奕便再也未能见到长兄,这次见面,才发觉他与母亲长得甚是相似。温婉的眉眼之间,在此刻满是愁容。

    “奕弟弟,你,你都这么大了。” 慕连昭缓缓抬头才看见站在人群之中的慕连奕,他的眼神一下子从黯淡无光变得有些许光亮。

    “兄长也是,若是在路上遇到,为弟定然认不出来。” 慕连奕做了个揖。

    “你们两兄弟改日再叙旧吧,昭儿需要休息,我们别再打搅他了。”

    慕连或转过头看看慕连奕,然后转身离开,苑氏也紧随其后。

    慕连奕与朗琦也只能再次作揖,然后毕恭毕敬地退出卧房。

    “许久不见表哥了,他真是与姑母长得愈发相像了。”朗琦走出屋外,站在走廊里感叹道。

    “是呀,很像。”慕连奕淡淡地回复。

    “哎,你看跟在你那继母身后的女子,是不是你那妹妹呀?”

    朗琦突然眼前一亮,远远地指着一身穿淡绿色纱裙,身披橘色半长袄子的女子。

    只见那女子身形瘦弱,走路步步生莲。

    “是的,她是慕连荣芷,是苑姨娘的双生子中的女儿。“ 慕连奕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不由得感叹:”真是物是人非,转眼之间,她都已经这么大了。”

    “你那妹妹倒是生的漂亮呀,浓眉大眼,跟你一样,有一种异域的美感,哪个男子看着不心动呢。只可惜了,就是心呀,太恶毒了。” 朗琦啧啧嘴,感叹道。

    “表哥!” 慕连奕无奈地喊住他,怕他下一刻又说出啥来。

    “此处耳目众多,慎言。”他走到朗琦身旁,在他耳朵悄悄说道。

    朗琦只能翻个白眼,紧闭嘴巴。

    慕连奕缓缓往客房走去,朗琦紧跟其后。

    怎奈在转过走廊时,恰巧撞倒了一位拿着药罐的婢女,婢女受到惊吓,双手一松,那黑色的陶罐便直接落在了地上,碎成了几块。

    婢女抬头见是二公子,赶忙跪下磕头求饶。

    朗琦十分尴尬,只能笑眯眯地将这惊吓过度的婢女从地上捞起来。

    “对不起,是我的问题,你别害怕,罐子碎了再买一个就是了。” 他边说边从腰间拿出一袋银子,直接倒出了半袋放在了婢女的手心里。

    婢女见此,更是受宠若惊,跪地表示感谢。

    “你拿着这药罐是要去何处?” 慕连奕蹲下身,看着冒着热气的药渣,拿起来闻了闻。

    “回二公子,奴婢与小翠二人刚刚给大公子熬好药,小翠已经给大公子送去了,奴婢就想着把这药渣倒了,把药罐子洗了晚上再熬下一副,没成想~” 婢女低下头不再说话。

    “厨房在东边,你为何要跑这么远来此处?岂不是南辕北辙?” 慕连奕站起来,眉头紧蹙。

    “回二公子,奴婢是准备将这药渣倒在西边的小菜园里,之前~”婢女支支吾吾。

    “你尽管说,我与表弟不会怪罪你的。“ 朗琦最不喜欢这种扭扭捏捏之辈,已经急不可耐。

    “之前大夫人在世的时候,喜欢吃新鲜的蔬菜,奴婢们便听着指挥,在西园里开垦了一小块菜地,专门为大夫人种植当季蔬菜。据说药渣能养草木,而大夫人又常年喝药,所以奴婢才养成了习惯,每次将药渣倒往西园。”

    这婢女刚说完便磕头,然后埋下头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你能带我们去看看那块地吗?” 慕连奕扶起了婢女,温柔地说道。

    “没问题,奴婢这就给两位公子带路。”说罢,她转头正要走,却又回头看了一眼掉在地上的渣滓。

    “没事,我一会喊张管家再安排一个人收拾一下便是了。” 慕连奕看出了她的担忧。

    不一会,三人便来到了位于西园的小菜地。

    菜地并不大,周围用竹子围了起来,里面却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蔬菜,显得生机盎然。

    慕连奕看着这满园的菜,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自己在幼时,时常遭受兄弟姐妹的欺负,因为母亲不疼,父亲不爱,十分孤单。有一日午后,他在荷塘边的小花园里发现了一抹冒出尖的绿色,自此之后便日日辛苦浇灌,看着他逐渐长大,他内心也有了诸多期盼。

    那是幼时的孩童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命的力量。

    怎奈一日午后,慕连奕刚吃完午饭,正要去照看那个小生命,远远便看见了两个孩童站在旁边,那是苑楠星的一对双生子。

    他们好奇地看着这幼小的芽,正要伸手去触摸,慕连奕惊叹一声,阻止了他们。

    慕连荣芷本就骄纵叛逆,被这呵斥声吓到,一怒之下便折断了那半寸高的茎秆。

    慕连奕气急败坏冲过去,推倒了慕连荣芷,以及蹲坐在花台上的慕连荣泽,然后将那嫩芽紧紧护在身下。

    慕连或与苑楠星生的这对双生子,只比奕小2岁。

    这对双生子出生时,姐姐比弟弟早出生一天,弟弟出生的时候全身发紫,没有一丝生气,生出来的体型更是比姐姐小了一半。家里人都以为这孩子不行了,便派了一个家奴挖坑,准备掩埋掉。

    那日北风呼啸,丫鬟抱着襁褓中的“死胎”,因为太过寒冷,便在旁边生起了火,她把孩子放在火堆前,怎奈过了一会,这孩子居然发出了声音,下人赶紧报告主子,这才将小少爷抢救了回来。

    大难不死必有福泽,所以慕连或便给儿子取名为慕连荣泽,希望他能健康成长,然后给女儿取名慕连荣芷。

    天不随人愿,虽然荣泽从鬼门关逃了回来,却因为天生底子不好,体弱多病,日日需要饮用药膳才能勉强维持生命。

    随着年龄增长,他的身体越来越高,双腿的力气却越来越弱,直至那日被慕连奕从高台上不慎推下,便再也没能爬起来。

    苑楠星抱着再也不能站立的儿子跪在慕连或之前哭诉,咒骂慕连奕是灾星,自打出生就一直在祸害家人,害的母亲一病不起,害的弟弟成了残废,并提醒慕连或。谁也不知道下次遭受祸害的人是谁。

    慕连或在重重压力之下,怒气十足,要将慕连奕赶出慕连家,生怕他会给给这个家庭带来灾祸。

    当然慕连家作为陇西郡的大家族,定是要找一个完美的说辞。给众人的说辞便是二公子慕连奕生性顽劣,慕连家生意繁忙,朗氏又病重,只能送往长安朗家,让其舅母帮忙教导。

    其实真相是,朗玠听说了外甥的遭遇,不忍其受苦,便自作主张将慕连奕带回了朗家,让其与独子琦共同成长。毕竟朗家有才有权,不差多这一口人。

    在离开慕连府邸那日,慕连奕也跑到荷塘边的院子里,看了一眼那小芽,谁知它居然歪歪扭扭地长大,在曾经折断的地方,也有了一道疤痕,但是它已经逐步变高,茎秆变粗,然后开出了绚烂的黄色的花,向着阳光的方向盛开,绚烂无比。

    “看啥呢,如此出神!” 朗琦突然跳到了慕连奕面前,将他从沉重的回忆里拉扯了出来。

    “没什么。” 慕连奕只能尴尬地摸摸头,然后向园子内走去。

    “你们平时会如何处理这些药渣呢?为何我看不到呢?” 慕连奕环视了一圈小菜园,却并未看见诸多药渣。

    “回公子,药渣需要发酵,才能用作肥料,所以我们一般会提前挖个坑,然后倒满药渣之后再盖上土,让其慢慢发酵,自打夫人逝去之后,我们便掩埋了所有的药渣。这次大公子喝药,所以我需要重新在旁边挖坑。”

    婢女走上前来,用手指了一下旁边一个微微隆起的小土堆,解释道。

    “你们可真聪明呀,真懂得垃圾回收再利用呀!”朗琦看着这繁盛的菜园,忍不住感叹。

    “我们本来也不知道,还是储先生来到这里之后教我们的,他很聪明,知道很多小妙招。”婢女低下头羞怯地说。

    “储先生?可是五年前自荐进入府中专为母亲诊治的医师?”慕连奕蹲下去看着微微隆起的小土堆,缓缓说道。

    “是的,储先生医术高明,多亏了他才救了大夫人,让大夫人又支撑了这么久。” 女婢说着便哽咽了。

    “所以这个坑里埋得都是母亲吃过的药渣吗?”慕连奕用双手挖开泥土,捡起一截草根,擦去上面的泥土,拿到眼前反复观摩。

    “是的,公子,这个坑是我埋的,所以我记得很清楚,夫人每日都要熬药,一般七日左右这个坑便会填满。”女婢语气肯定地回答。

    “表哥,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慕连奕站起来对朗琦说道。

    “挖坑?“ 朗琦看着慕连奕的表情,脱口而出。与表弟形影不离这些年,他想干什么,一个眼神自己都能体会到。

    慕连奕点点头。

    还没等慕连奕反应过来,朗琦已经找来了一个锄头,开始劳动起来了。

    不到三两下,朗琦已经将坑内所有的草药全都挖掘了出来。

    “该说不说,这个坑比我想象中的大多了呀,姑母7天喝这么多草药?”

    朗琦放下锄头,头上渗出了微微汗渍,慕连奕见状赶忙递过去一块方巾给他。

    “你确定这是7天的量?” 慕连奕抬起头盯着婢女。

    婢女吓得直发抖,然后突然跪倒在地,带着哭腔说道:“ 二公子,奴婢不敢骗您,我记得清清楚楚是7天的量,但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药渣,我说的都是真的,绝不敢撒谎!”说罢,连磕几个响头。

    “没事,你起来吧,我也没有说是你骗了我,你还能分辨出之前的埋得坑吗?帮我个忙,帮我挖出来。“ 慕连奕将她扶起,然后看着菜园说道。

    “记得记得,奴婢现在就挖。“ 婢女赶忙拿起旁边的铲子开始劳作起来。

    “我说奕弟弟,你可真是不知道怜香惜玉呀,你忍心吗?“ 朗琦拍拍他的肩膀无奈地说道。

    “我自然知道呀,你这次可看错我了。”

    慕连奕轻松地说着,下一刻便一个转身,从朗琦身上扯下了钱袋子,丢在了地上。

    “你今天辛苦了,这是你的劳务费,一会挖结束了就拿着退下吧。“ 慕连奕对婢女说道,婢女受宠若惊,连连磕头谢恩。

    “你真是会借花献佛呀,那可是我的钱!”朗琦心疼的看着地上的钱袋,在慕连奕的胸口推了一把。

    “表哥,你还差这点钱吗?就怜香惜玉一下不好吗?”慕连奕笑着说。

    朗琦只能翻个白眼,然后在内心咒骂这个自作深沉又腹黑的表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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