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透亮时,薛敏和陈烈就被王晨辉请到了义和堂。昨天的狼藉场面已经被清理干净,空气里残留着稍许血腥。整个司令部都换上了白绸。昨日喜宴,今日丧服。悲喜之间,变幻无常。

    大堂中间摆了一桌酒席,菜品与昨日相同。

    王晨辉坐在餐桌一侧,大口喝着菜汤。旁边,捆着一个人,跪在地上,明显挨了打,鼻青脸肿,皮开肉绽。人像是受了极大的精神刺激,面无表情,有些痴傻。

    王晨辉拧下一个鸡腿,像喂狗吃东西一般,扔了到了那人面前,那人见到了食物竟然直接扑了上去,啃了一口鸡肉,傻乎乎地乐,满嘴的油。外面响起的是唢呐丧曲,那是王朝阳出殡的声音。

    薛敏和陈烈同样落了座,二人被强制性赴了这鸿门宴,依然不慌不忙,只是薛敏的气色似乎与昨天相比更差了些。

    二人均没有说话,他们等待着王晨辉的反应。

    地上的傻子见到薛陈二人突然瞳孔紧缩,仿佛受到了惊吓,连好不容易入口的鸡腿都不要了,怪叫起来,看他的人嫌声音太刺耳,作势就要打,傻子害怕终于还是静下来,可没一会儿就痛哭流涕,嘴里含糊不清说些什么。

    津津有味吃东西地王晨辉这时放下了手中的碗筷,与两人对视一眼,笑着问道:“薛队长,此人你是可认识?”

    “不认识。”薛敏淡定地回到。

    “哪里来的疯子,被王司令打成这个鬼样子,就是亲妈也认不出来啊。”陈烈补充道。

    “二位的记性似乎不太好,你们不认识他,他可认识你们。还是我给二位提个醒吧。昨日的广粮商行掌柜地。张世忠,你们唤他张伯。”

    其实,从薛敏走进义和堂见到地上的人起,她便认出这个被折磨得面目全非的人是谁。她也知道了她与陈烈的身份从踏入广粮商行那家店起就已经暴露行踪。

    广粮商行背后的主人林民生也没曾想过,他的秘密联络点早已经人察觉,就差一个适当的时机查封。

    既然王晨辉已经看穿的她的身份,薛敏也不再掩饰自己内心见张伯惨状的愤怒,她毫不掩饰地骂了句,“畜生。”

    听到薛敏骂人,陈烈有些惊讶,他偷瞄了薛敏一眼,眉毛轻挑,看得出,薛敏的愤怒是真的。他对林民生的人死活并不在意,虽然惨,但毕竟与自己无关。他打算做个旁观者。

    “要说畜生,你们军统当仁不让。手里的人命,能摆义城一条街了吧。黑白无常来锁魂,地下十八层地狱吧。装什么活菩萨。”王晨辉笑了一声,抬手一枪打死了嗷嗷乱叫已经变成疯子的张世忠,“林民生背叛了我兄弟,他的眼线我岂能留着。”

    一个无辜生命的消失,掀起了薛敏内心阵阵波澜,她的怒火在燃烧,勉强压抑着,“军统确实当仁不让,可王司令如今的做法和军统有何异?还不是一样将自己枪对准自己的同胞,昨日大义壮语,与今日之举动,让人没法信服吧。”

    “薛敏,我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中间对得住自己的良心。你们女子小队打鬼子,我王晨辉也不是怂蛋。他林民生排挤我弟弟在前,派人杀死我弟弟在后,此仇不报,我还是人吗?”

    “王司令或许走得正,可您的弟弟王参谋长可未必行得端。”

    “薛敏,你什么意思?我的弟弟人什么样我清楚,他是个英雄。”

    “英雄?王司令被亲情蒙住了心,是情有可原。看来,王参谋长对你这个亲哥哥有所隐瞒。才会让一个顶天立地的抗日英雄和日本鬼子同流合污。”

    “老子打鬼子从来没有心慈手软过,和鬼子同流合污,你他妈的放屁。”

    “昨日的宴席,南洲日本特高课最高军事长官柳生美子就在您眼皮底下坐着。您在台上高谈阔论,豪言壮语之时,日本鬼子在那里听得津津有味,是不是太讽刺了点。”

    “别告诉我说,您不知道不知情。柳生美子早在三天前就来义城了吧。您见过她,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您的弟弟王参谋长向您引荐了她,用的由头不是与日合作,投敌叛国。而是一个军事人才与爱国者的通力合作。你可以解释是被欺骗。你去了,认出了柳生,你生气极了,斥责自己的弟弟无耻。你拿枪顶了他的脑袋,那时候你想杀了他,可是他是你弟弟啊。唯一的亲弟弟,于是你下不了手。那时候王参谋长也很恐慌,怕你真的下手要了他的命,为了保命,他下跪惭悔,痛哭流涕,撒了谎。他把自己策划亲信哗变说成了是林团长被逼所致,把以权谋私,坑人利己说成了为了自己的兵,他把自己说得圣洁无辜,可怜兮兮。你心软了,信了他的话。王朝阳背叛了林民生而被追杀,他与你兄弟情深,就连投降鬼子,都想拉你一起。柳生美子许诺你重金并威胁你,如果不合作,便把王朝阳的通敌的消息散播出去,他为了博得鬼子欢心把南洲的军事布防图献了出去,若南洲有被攻城,那王朝阳就是罪大恶极。你为了稳住柳生就答应在昨天的宴席上公布与日合作的消息,公开投敌,聊表诚意。你邀请义城各界名流,一是为了筹备军资,二是为了表明决心,打鬼子的脸,让自己的兄弟表明立场,以防后面鬼子泼水,有口难言。我只是好奇,那场刺杀究竟是谁安排的?王朝阳到底死在谁的手里?”

    薛敏用最平静的语气讲述着故事的来龙去脉,只有在最后一句发出疑问时语调轻微上扬。

    她盯着王晨辉阴晴不定的脸,露出了一抹微笑。她的身上还穿的还是昨天的礼服,包扎在胳膊上的伤口还在渗着血,礼裙上的干涸的血污尚未清理。

    她看了一眼自己昨日受的伤,说道:“我也想知道到底是谁想要了我的命。伤我这一枪的主谋是要付出代价的。”

    “那还用问,我的弟弟就是你们军统杀的。他林民生自己的兵是个废物,就派你们军统这帮看门犬过来。我现在就要杀了你,为我弟弟报仇。”他怒而起身,掏出□□明晃晃地指着薛敏的头。

    薛敏并不慌张,脊背靠椅,双手抱肩,瞅了一眼黑乎乎的枪口,笑如秋水,不发一言。沉默是一种挑衅,像是在说那你开枪吧。

    见此情况,在一旁看戏的陈烈终于有了表演的戏份。他迅速举枪瞄准了王晨辉的脑袋,义正呵斥道:“王晨辉,放下枪。”

    但很快义和堂涌进一堆义匪,端着枪将二人团团包围。

    王晨辉仔细看了看薛敏,眼神里的得意映在他心里,让他不舒服,他忽然大笑一声后,道:“薛敏,你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王司令想杀我,昨天就应该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司令听到我的讲述后并不反驳我,而是怒而杀人。我想我说得应该离实际情况差不多吧。刺杀究竟是谁安排的,王朝阳胸口的枪究竟来不来自军统,王司令既然不想回答我,我可以替你回答。不过要当着你这么多兄弟的面讲吗?”

    话毕,王晨辉扣动了扳机,子弹从薛敏的头顶划过,射向了墙面。与此同时,陈烈也用力开了枪,当然开枪时手抬高了些。但是好巧不巧,这枚子弹是个哑弹。

    关键时刻熄火,陈烈的脸色有些僵,心里暗自骂了句点子真背,但在面上只能撑着说,上天让我手下留情,饶其一命。

    陈烈哑火,倒是给王晨辉增加笑料,他笑了一番,说天不亡他,然后大手一挥,说自己同薛敏有要事商量,没有命令不得打扰,让自己的扛枪弟兄全部撤了出去。

    “薛队长,百闻不如一见,还真是个不怕死的。”他收了枪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其实他的话里是有赞许的味道,刚才那一枪,薛敏气息平稳,神情淡定,连眼皮都未曾动一下。

    他当过兵,做过匪,既贪生,也怕死,对真正不怕死的人是有一层敬佩在里面的。

    王晨辉道:“算你前面说得八九不离十。可是有一点说错了,他给柳生美子的南洲军事布防图是假的,真正的布防图在我这里。我现在想听听不是军统还能是谁要了我弟弟的命,又是谁想要了你的命。”

    在得知南洲军事布防图并没有落到柳生美子的手里,薛敏的高高提起的心落下了一截。

    她回应道:“王朝阳投敌叛国,卖主求荣,确实该死。当然最想杀了他的是林团长,三十六团几次派出杀手均可都被您王司令拦截在义城之外。林团长的人没有成功自然而然找到了军统,出面解决此事,我和陈烈便来到了南洲。南洲军统站的金站长与王参谋长关系匪浅,金钱来往密切。令弟的金钱交易,所用的谋财之物,王司令不会不知道吧。王司令在义城的家底,军需物品,这买东西的钱也没少从王参谋长口袋里出吧。金站长的确想杀他,也想让我这个和王朝阳沾边的人同王朝阳一起死,可是也不至于如此急切,我尚未动手,就想将我杀之而后快。金站长想让我陪葬也应该在我这完成任务之后。既然不是林团长和金站长,那么只剩王司令您了。”

    “我会杀自己的弟弟?开什么玩笑。”

    “你确实没有杀了他,因为王朝阳根本没有死。王朝阳多次遭遇危险,防不胜防,万一哪次一个不注意要了他的命。所以你们商讨了一个一劳永逸的方法,就是假死。利用这次声势浩大的宴席,你安排两人在宴席当着众人的面直接枪杀他。我们二人能进入这宴会是您王司令放进来的。算你的见证人,有了我们二人,林民生和金怀恩都不会再做纠缠。至于你为什么要杀我,或许是为了刻意引导凶手来自军统,又或许是为了试探,试探一下我到底有多大本事敢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刺杀你的弟弟。”薛敏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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