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离的拇指在肩头向后指了指:“绣衣追得紧,姑娘,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想跟就跟着,不必理会,”华凌祁说,“传信卫琅,让她在西南静观其变,我们先去顷州。”

    三日后,他们到达顷州彭城,几名自称姜家人的奴仆,将华凌祁等人带到温茛知暂住的宅子。

    温茛知耗费精力,比分别时更加沧桑,华凌祁便知此行不顺。

    “除了当家人,他身边还有一个管事。”温茛知说,“我初来顷州,就被请到姜家。”

    华凌祁斟好的茶放到他手边,笑道:“先生被威逼还是利诱?”

    温茛知眼角的皱纹加深:“都有,先生世俗,没经住利诱。”

    廊下的垂纱微动,华凌祁环顾院子,满意点头:“宅子不错,是我也经受不住这等利诱。”

    温茛知不与她玩笑:“当家人叫姜缘,他的祖父与太皇太后的父亲是亲兄弟,他能在众叔伯兄弟中出类拔萃,做了当家人,自然很有本事,另外,都说他是姜家的福星,出生当天,高祖皇帝就命人前来提亲,立姜氏为后。”

    华凌祁:“算算年纪,这人才三十......六岁?”

    “不错,”温茛知说,“听人说他先天不足,像十六岁的少年。”

    华凌祁对这位当家人有些好奇了:“先生与他打过照面?”

    “我到顷州这么多天,几次试探见他,皆被下人阻拦。”温茛知展开一张药方,说,“这位当家孝名远扬,老夫人久病缠身,他每日亲自床前伺候喂药。”

    华凌祁唤来没药:“这人,能治吗?”

    没药打量着药方,皱眉道:“能治,不过,方子少一味药。旧疾,少说也得二十多年,拖得久,人给我治,我定然不会选择这个方子。”

    “你治不了,”温茛知解释说,“老夫人不喜旁人近身。”

    没药不服气:“那这药方从何而来?”

    温茛知:“姜缘身边的管事送来的。”

    华凌祁:“那管事是......”

    温茛知正色道:“他姓殷,殷双图。”

    华凌祁想说,殷姓何故?猛然明白了温茛知的意思。

    她垂头,双眸颤抖:“不过是,巧合罢。”

    “阿祁,这是揽月夫人的安排。”温茛知说,“她早已为你们三人做了安排。”

    一夜未眠,翌日,华凌祁撑着脑袋小憩,听得院中一阵吵闹,她披了件衣衫,倚在门边瞧热闹。

    姜绰站在绣衣与阳离中间,身形小,嗓门极大,他仰着下巴,扯长脖子,扬声道:“小爷进自己家门,还能让别人家的狗拦住?小爷就带着兄弟们住这了,怎么着?!”

    阳离双臂环抱,提了提刀,说:“少阴阳怪气的,今儿,你进不来这个门,要不试试,你们几个一起上。”

    姜绰怒目圆睁,未出鞘的刀挡在身前:“小爷怕你?”

    绣衣们也不怕,是真打不过阳离。

    华凌祁嘴角微扬,出声道:“这宅子的房契上写的是你的名字?”

    姜绰说:“怎么,不信?”

    “说不好,”华凌祁眼底含笑,走近他,“我初到顷州,人生地不熟,我被人请来,总不能谁来说一声,这宅子是他的,我便乖乖听话搬走。”

    姜绰气道:“小爷追在你们后面灰头土脸,到了自个儿家还能被赶出去?叫兄弟们笑话小爷。”

    华凌祁:“那烦请你拿出地契房契,若真是你的宅子,我们立马搬出去。”

    姜绰指着她:“小爷这就叫人去家里取,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是不是写的我姜绰的名字!”

    华凌祁不急,命人把饭菜摆在院中,慢条斯理地用饭。

    饭用完了,房契还未送来,姜绰急了:“到祖宅不过百余步,人死哪了?!”

    “这不来了嘛!你突然命人跟我要地契房契,家里生意这么多,我不得好好找找。”

    来人一进门,姜绰嚣张地气焰瞬间削减,低声叫了声:“大哥。”

    姜缘确实如温茛知所说,面相犹如十六七的少年,若不是着装沉稳,说话行事老辣干练,换身俏丽的衣衫,比姜绰还小。

    姜缘冷言道:“你常年在中都不着家,这宅子空着也是空,客人来了,祖宅住不开,只好请到这里。你说你,回家也不跟大哥提前说一声。”

    “华家老幺要看房契,你,你带来了吗?”姜绰委屈抱怨道。

    “华姑娘与你玩笑,你还认真自证。”姜缘说,“你带人回家里住,我与华姑娘谈些正事。”

    姜绰急道:“我奉旨办差,回家里做什么?”

    姜缘蹙眉:“领着绣衣的差事还这般孩子气?到了家门口也不去娘跟前磕头吗?”

    “我自己去,”姜绰妥协,他狠狠瞪着阳离,“兄弟们必须留在这。”

    绣衣不似缉拿逃犯,倒像随行护卫。

    廊下,姜缘侧首余光扫了眼驻守在院中的绣衣,对华凌祁说:“幼弟鲁莽,不想有一日到御前行事,武......英烈公还活着,理应请到顷州好生感恩。”

    “姜绰有如今的位置是自己的本事。”石桌上摆着一盘棋,似是陷入死局,华凌祁仍不疾不徐,“当家的位置不也是靠着自己挣来的。”

    姜缘稚气的眉目间含着怒意:“我目光狭隘,拿你与寻常闺阁女子比较。”

    长廊横穿庭院,以南站满绣衣与姜缘的奴仆,以北是空荡荡的微风,撩动华凌祁额间碎发。

    姜绰是她特意引来的,她必须尽快解决晖云港盐场,她在等待中已无忍耐。

    姜缘从下人手中接过账本,摊在石桌上,说,“太皇太后命你接任晖云港盐场,那便是将盐场的生意从姜家剥离出来,但我们家的生意遍布大齐,分支交错,盐场的帐我给你过目,不过,分家么?正是我要与你商议的。”

    华凌祁没动账本,抬眸问:“当家的意思?”

    “既是太皇太后懿旨,我们家必然不能亏待了你,”姜缘说,“盐场经营权皆交由你,亏盈自负,但你需给姜家分红,五年内,你三我七。”

    华凌祁的指尖把账本往姜缘面前推了推,姜缘眸光微沉,不解道:“不光现下雇佣的仆役,海运陆运照旧挂在姜家名下,比你自立门户少去很多麻烦。”

    华凌祁知道,这套说辞她几日前才与黄四娘讲过。

    温和的风把肩头的发吹乱,她嘴角微扬,岔开话题道:“泾州今年的春种从顷州买的粮?”

    姜缘颔首:“是又如何?”

    华凌祁手中把玩几枚棋子,将发丝别在耳后:“去年北地的军粮大部分也出自顷州,阿古勒已取得他母族的支持,多次试探反了自己的哥哥,阿赤钦其他的兄弟对悍羯王的身份蠢蠢欲动,王座之上是其他王子还好说,要是阿古勒掌控了权势,你说,大齐将陷入何种局面?”

    阿古勒坐上那个位置,势必对大齐开战。

    姜缘的脸色愈发阴冷。

    华凌祁继续说:“泾州河道尚未修建完善,成产也未恢复的前提下,除了损毁的漕粮仓,边境大战,北地的军粮补给,也必须出自顷州。”

    姜缘冷哼:“危言耸听!大齐四大漕运粮仓,去年水患后,一个月便已抢修恢复,七年前,拢州那几个城毁掉大半,这两年也步入正轨,就算与悍羯开战,也不必顷州争这份功劳。”

    “一个月就已恢复,为何最终送往北地的粮,出自顷州?”华凌祁反问,她眸光闪过那些肃立绣衣的背影,“他们从中都追到俞州,从俞州到了澜州,又跟着到了顷州,他们拿我,我可没那么大本事抗命。”

    姜缘回过神。

    自姜锦妩的旨意送到顷州,他心怀不满,祠堂里思过两天仍想不明白为何。

    而今恍然,她接任晖云港盐场真正推波助澜的是,萧岂桓。

    姜缘:“你不要晖云港盐场?莫不是觊觎当家人的位置?揽月夫人虽为前任当家,可如今我说了算,我在任一日,便不可能让外姓人做了当家人。”

    “非眼下时日,一切谈不上笃定。”华凌祁玩笑道,“谁又能永远做当家人,除非,他可长生......”

    姜缘神情微变。

    “我此次来就为晖云港盐场,但盐场的经营权依然归你。”华凌祁如瓷的手指在桌面上整齐摆放三枚黑子,“给我的分红,如你所说,三成。”

    姜缘气笑了,脸颊两侧浅浅的酒窝:“姑娘跟流寇待上几日,学会了他们的手段?姑娘前面铺垫那么多,不如跟我说一句,明抢。”

    华凌祁缓声道:“俞州榷酤的政策初见成效,酒业集中官府,新政不断下放,不必我再多言,当家应当也看得清楚如今的局势。”

    都道萧岂桓忌惮姜氏,对顷州的政策多次放宽,可姜家没了中都的根基,萧岂桓欲收顷州的生意,第一个便是华凌祁接任的晖云港盐场,加之对粮食交易的打压,顷州的这些产业姓姜还是姓萧,皆在皇帝一念之间。

    给她分红,表面上架空她对盐场的掌权,既没抗旨,萧岂桓又不能一时着手姜家的生意。

    姜缘:“你要什么?”

    春日的暖阳斜撒在华凌祁脚边,她收回棋子,笑靥如花:“我要钱啊。”

    “我安排一批人填充俞州运力,俞州河运交由他们单独管理。”棋盘上落子,她说,“这是我的条件。”

    姜缘视线在棋盘上短暂停留:“这是另外的交易。”

    华凌祁起身:“听闻令慈旧疾困扰多年,我成全当家的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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