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将近,整个秦宫笼罩在一片压抑气氛里。

    赢则每日要么召见大臣研究排兵布阵,要么独自盯着地图和前线情报看,一刻不得放松。

    这天,他又站在兴乐宫大殿里,面对着巨大的秦国版图,目光在秦楚交界的几座城池来回。看了一会儿,他叫来候在一边的何远:“去请左相来。”

    何远刚走到宫门口,赢则又叫住他,双手撑额说道:“算了。去锦绣宫请骊姜来,再传膳来。”

    锦绣宫在兴乐宫东边不远处。不一会儿骊姜就到了。

    她进殿时,就看见赢则单手支头,斜倚在书案前。

    “寡人头痛,过来给寡人按按。”听见有人进来,他闭着双眼疲惫地说。

    “诺。”骊姜上前跪坐在他身后,将手轻轻放在他额角,轻柔地按着。

    赢则身子后仰,将头靠在她怀中。

    马上,他出声埋怨:“太轻了。你这是逗狗呢?”

    骊姜在他背后翻个白眼,手劲加重了些许。

    过了片刻。

    “唉呀!你这是要按死寡人啊?”赢则说着不耐烦地坐直了身子拂开她的手,“怎么今天下手忽轻忽重的,烦人。”

    明明和从前一样。骊姜不由得腹诽,还不如去逗狗,狗可没秦王这么挑剔。

    一边的宫人已经飞快地摆好了膳食。

    赢则又起身移到食案前坐下。

    他皱着眉头,扫了离得最近的秋葵一眼,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

    “怎么这么苦,苦就算了还苦而无味。”他咬了半口,扔在桌上。

    见他面色不善,一旁的骊姜赶紧夹了一片鲜笋送到他嘴边,好言好语地哄他:“王上不如尝尝这笋片,听说是从后山竹林新鲜采的。”

    赢则就着她的筷子咬了一口:“还行吧。”

    “稍微有些老,还不如前几日的。”说完又皱着眉头推开了。

    他又恹恹地拿起羹匙,舀了一勺肉羹。

    “呸呸呸。怎么做得这么咸啊,又咸又腥。”

    他把羹匙扔进肉羹,推到一旁,发起脾气来:“近日送来的膳食不是苦就是咸,统统难以下咽!膳房是做什么吃的,不如去做泔水。”说完不解气,又拿起木箸扔在地上。

    原本肃立一旁的宫人伏地诺诺,不敢出声。

    赢则站起身来,绕过地上的人就要拂袖而去。

    “王上息怒。”骊姜跟着起身,追着他上前小声安抚,“王上近来辛劳,可是也不必迁怒于饭食和膳房。”

    “什么叫迁怒!”赢则一听更为恼火,转向骊姜发火,“你今天又是怎么回事,一点也不像平日那般善解人意,反而责怪寡人,谁给你的胆子?”

    他扭头向着众人厉声道:“如此烦人!都滚!”说着甩开骊姜拉住他的手,大步走了出去。

    骊姜自觉说错了话,只好安抚众人一番,让宫人收拾了菜肴。又让人重新备些饭食晚间送去。

    半夜,骊姜睡意正酣,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轻手轻脚地躺在她旁边,伸手环住了她。

    “今日发火是寡人不对,你不会生寡人的气吧?”耳后传来秦王的声音。

    她转身回抱,把头埋在来人的胸口,闻着熟悉的熏香味道,闭着眼含含糊糊地反问:“王上是来道歉吗?”

    从头顶传来一声叹息,他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头发,轻声说:“你说,这一仗,要是败了怎么办?”

    听着他清晰有力的心跳声,骊姜闭着眼伸手去拉他的手,几乎本能地回答道:“不会败,我信你。”

    赢则感觉黑夜里,身旁的人摸索着拉住了他的手,温热的手指与他十指紧扣。

    他试图透过夜色看清她安睡的脸。

    不会败。

    他又在心里重复了一遍。

    秦宫中就在一种压抑又兴奋的诡异气氛中迎来了太后的生辰。

    虽然太后下诏因为战事将近不必大操大办,各人还是精心准备了贺礼。家宴也照常举行,诸人齐聚为太后庆贺。

    在已有缩减的情况下,太后的生辰还是颇为热闹。

    这是一个给秦宫内外的明确信号:秦楚开战,太后还是太后,秦王所为,也是因为受太后一系全力支持。

    是日,甘泉宫里地面朱红,墙壁张挂着锦绣帷帐,又缀以环玎。朱漆凤鸟玄色案几由上首依次摆开,众人分座在后。

    然而直到主宴将始,下首还有两张案几空着,颇为显眼,正是分属唐清和骊姜。

    赢则心中疑惑,招来身边宦官耳语,派他前去查看。

    还没等他回来复命,赢则就见到骊姜身边的绿染和唐清的宫女豆婉在殿门口向内徘徊张望。

    太后自然也看到了,不悦道:“要替你主子传话就大大方方进来,在我殿门前鬼鬼祟祟,像什么样子。”

    两人不顾受斥,急忙进得殿前跪在太后面前,争着开口:“太后明鉴.....''”“太后请为唐良人做主......”

    "怎么了?"赢则看向一脸焦急的绿染,开口问道。

    “你们两个,吵得本后头疼,一个一个说。”太后指了指豆婉,“本宫记得你,你先说。”

    于是豆婉先开口说道:“太后请为我们夫人做主!”她边说边叩首,仿佛有天大的委屈。

    “说详细些,本宫听不明白。”太后厌烦地挥了挥手。

    “太后恕罪。骊姜夫人把我们夫人推下水了”

    “落水?!”

    豆婉的话如晴天惊雷,众人心里都吃了一惊。

    “太后明鉴!骊姜夫人没有推人!”跪在旁边的绿染听她这样说马上大声反驳道。

    “到底如何?”太后制止了绿染,示意豆婉说完。

    于是她继续说道:“我们夫人本来早早离宫来为太后庆贺生辰,却在半路上遇到骊姜夫人,出于友善邀她结伴而行。谁想到骊姜夫人一路上对我们娘娘极尽讽刺挖苦,出言不逊,甚至还把她推进了御池。”豆婉悲悲切切地说。

    “现在怎样?”秦王问道。

    “回禀王上,幸好夫人身边的宦官刘凭识水性,已经救上来了。只是呛了些水,又受了惊吓,正在偏殿等来太医令查看。”豆婉答道。

    “骊姜如何出言不逊,又怎会突然推人下水?”一直没有说话的王后出声追问。

    “回禀王后,众所周知,我们夫人向来不善言辞,一路上并没有说什么话。倒是骊姜夫人说些自己一进宫就位居美人,有王上宠爱,将来前途无限之类的话。又说些什么唐良人进宫数年,不过是因为家族功勋受封,早晚失宠。”

    说着还面露难色,支吾着说:“她还说......还说王后和后宫诸妃不过都是倚仗母国家族,不像自己依仗王上宠爱获封,在后宫不过是一人而下。”

    “你真是一派胡言!”绿染气得大骂,转头道,“骊姜夫人从未说过这些。”

    “我们夫人听不下去这些胡话,就要离开,谁想到她还出手拉扯,趁人不备推了夫人下水。”豆婉不理会她,继续说道。

    豆婉这话说的甚为诛心。

    宫中诸人早听说王上要封美人,自进宫来骊姜得到独宠确为事实,依仗母国家族受封也是平常。但是如果骊姜真的这么说了,并上“前途无量”、“一人之下”之类的话,必定成为众人的眼中钉。

    “果真如此?”不等豆婉再插话,赢则看向绿染。

    “回禀王上,绝非事实。”

    “骊姜夫人才是一言未发,受尽了讽刺要离去,反而被牵连落了水。”

    “她也落水了?”赢则急切地问道。

    王后见他如此,冷哼一声。

    “奴婢亲眼看唐良人自己跌进湖里,当时我们夫人连良人一片衣角都没有碰到!反而见她落水,骊姜夫人也跳下去救她,还呛了水,颇为凶险。”绿染说着,又气又急红了眼眶。

    “骊姜夫人自进宫来,从没有说过在座任何一位的半句不好。还请太后、王上明鉴。”她生怕众人不信,不停向上首叩拜。

    “她现下在哪?可有受伤?”赢则又问。

    “同在偏殿,陪着唐娘娘等太医令来。”绿染答到。

    “让她滚来回话。”太后瞪着绿染怒声道。

    一时间,殿内诡异地安静。

    众人神色各异。王后看着回话的两个宫人,面上冷笑;魏八子看起来颇为担忧、没了主意;渭阳君眼观鼻鼻观心,假装鹌鹑;佑月公主也坐在下首,看着中间的绿染,神色复杂。

    本来是前来为姐姐庆贺生辰的魏珲夫妇不动如山,魏瑄夫妇二人坐在他们下首,只是担心地看着太后。

    太后已是十分不满。秦王眉头微蹙,喜怒难测。

    不一会儿,骊姜进殿来。

    她已经换了衣服,长发湿漉漉的简单束起。

    她看起来神色镇定,先跪在殿前行了一礼:“妾见过太后。祝太后福如日月、寿比南山。见过王上,王后。”

    “哼!本后可消受不起!不如说说你为什么推唐良人?”太后看着她狠狠斥道。

    “妾并没有推她!妾......”

    骊姜刚要开口辩解,马上被太后打断:“偏偏在本后的生辰惹事生非。真是扫兴!自从你进宫以来,搅得整个后宫不得安宁。我看你是看不得本后好过!”

    太后越说越气,抓起手边的青玉酒杯朝骊姜扔了过去。

    “梆”的一声,那杯子正中砸在骊姜身上,滚落在她裙边。酒水也泼了一地。

    她没有闪躲分毫,又向着太后重重地叩了一下头,抬起头倔强地说道:“太后息怒。妾实属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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