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玉冷笑一声,道:“你这奸商,良心丧尽。来这里卖艺的哪个不被你欺侮克扣?你这生意一本万利,赚得盆满钵满,对小乞儿却是连一口水也不舍得给。倒是对这等调戏女子、欺负瞎婆婆、踩跛脚汉的渣滓恭敬有加。”

    她挥剑指向钱老板,十分不屑地道:“你这种人,心早就黑的如同乌鸦一般了吧?”

    钱老板早已经吓得哆哆嗦嗦,靠着柱子无处躲藏,扯着伙计要挡在自己身前。

    看他如此红玉更加厌恶,发了狠抬手就要刺其一剑。

    “当”的一声。

    刺出去的剑被人使力打偏了。

    这一下出乎意料,她拿剑不稳,差点脱手。

    她心中一惊,连忙飞快回身,戒备地举剑对着来人。

    挡她剑的人,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那人一身素衣袍服,腰间挂着一炳长剑,手中拿着的却只是一双木箸。他长身而立。面庞清朗俊秀,颌下却有一道狰狞的长疤。

    “你又是谁?”红玉横眉瞪去,丝毫不畏惧大声说道,“便是一伙的本姑娘也不怕,何必躲躲藏藏。”

    “姑娘小小年纪疾恶如仇,又彪悍勇猛,令人佩服。”那人声音温润,不疾不徐。

    他刚才一直独自坐在角落里,众人轰散的时候也不动如山。可是店内三人都太过紧绷,竟没有一人注意到他。

    “少废话。不关你事就快滚。”红玉最烦人掉书袋,出言打断。

    那人被这样说也丝毫不恼,继续好言相劝道:“我看姑娘是侠骨铮铮之人,可别因为一时的怒气而滥杀无辜,走了歪路。”

    “你又怎么知道他们是无辜?黑白不分,果然是一伙的吧?”红玉瞠目反问。

    “那欺负你的恶霸死也就死了,这老板和跑堂即使有不当之处,也总是命不该绝吧?”那人继续好声好气地回答道。

    正说话间,外面一阵喧闹,有亭长带着小卒朝酒肆跑来。

    红玉看了他一眼。将剑飞快地收入鞘中,穿过厅堂,打算从后院越窗逃走。

    那人却也马上跟上了。

    很快,亭长和几名亭卒进门。几人点了烛火,仔细四处查看。除了躺在地上流血不止的高壮汉子,以及瘫软在地的老板跑堂二人,厅内再没有人。

    见老板白着脸用手着指,后院亭卒连忙跑去查看,却早就不见了人影。

    入夏,一天天热起来。

    等日子到了七月中旬,骊姜终于结束了禁足。

    经过落水的事,她再没有心思与秦宫的其他人交际,只是窝在锦绣宫里和众人投壶,掷箭,要么就是看看秦王先前送来的书简,提笔临摹。

    眼下她正眉眼含笑,对照着面前的竹简全神贯注地写些什么。

    不一会儿写好了,她便将竹简摊在案上等着晾干。又起身去翻找出一条藕色锦缎发带,然后坐回案前小心翼翼地将竹简绑好。

    系好以后,她反复看了又看,凑上去轻轻嗅了嗅。想了想,又将自己腰间的香囊也解下来,一并系上去,然后将竹简装进布袋里。

    等做完这些,骊姜叫来卫常,笑盈盈地说:“小卫师傅,请你把这个给王上送去,问问他,我这字写得如何了。”

    卫常双手接过,出了锦绣宫,去往临近的兴乐宫。

    卫常刚走,佑月公主的大宫女浣汐就来了。

    “夫人,公主说天气炎热,让婢子送些消夏饮品来。”浣汐恭谨地说道。

    “让公主费心了,姑娘这大热天跑一趟也辛苦了。”

    骊姜上前接过食盒,打开来一看,是一盒乳酪冰沙,上面还点缀着几片枚粉色的干月季花瓣,清凉可爱。

    “公主说,等过几日,挑个天气稍稍凉爽的晴朗日子,想和夫人一同到后山去游玩。公主还说,按先前说好的,想和您学习御马。”浣汐说。

    “烦请转告佑月公主,骊姜等不及要和她一起游览后山,南山跑马了。”骊姜笑着向浣汐答道。

    接着她马上尝了一口冰沙,一脸惊喜地说道:“宫里正酷热烦躁,这乳酪冰沙十分可口,简直如同及时雨一般。还请再替我谢过公主。”

    “再烦请姑姑带些青梅酿给公主。”

    片刻,环汐提了青梅酿,回去复命了。

    然而环汐刚离开不久,魏白就来了。

    见她来,骊姜十分惊喜,又叫人盛了青梅酿,二人一同坐在阁楼二楼长廊间乘凉。

    魏白捧着冰凉的青梅酿,看着院中称赞道:“早听说王上费尽了心思为你移来这几株山茶,今日一看果然不是凡品。”

    山茶开花一直到六月,此时已经几近凋落。然而山茶花不是整朵掉下来,而是花瓣一瓣一瓣地坠落,直到生命消亡。骊姜也就不去扫它,她宁愿让它们慢慢归于尘土。

    “如今已经过了开花的季节,等今年冬天再开时,我再请姐姐来赏花可好。”骊姜笑道。

    “不错,那我可要提前谢过你了。”魏白也笑着说道,全然一副深信她的样子。

    接着她又问道:“说起来,你在魏国见过山茶花吗?我听说乐安君府上倒是也种过呢。”

    骊姜想了想,诚实地道:“这倒是没有听说。不过我之前在新虞君府上曾见过。新虞君搜罗了许多奇珍异草,但是这蜀地山茶还是没有的。”

    “哦?”魏白一脸惊讶,“想来是我记错了。不过你还曾去过赵国?”

    “我原是在新虞君府上,后来遇上魏国的一位公子为难我,同赴宴的乐安君为了解围将我索要了去,我才去到魏国。”骊姜垂下双目,敛了笑容,面有忧戚。

    “这我就不懂了。”魏白一脸不解地继续追问道,“既然乐安君索要了你,又为什么没有娶你?你又怎么离开乐安君府上来了秦国呢?”

    可能是怕一连串问题显得太过咄咄逼人,她忙柔声补充道:“我只是好奇,你若是不想说,便不要勉强。”

    骊姜却马上答道:“魏姐姐或许是误会了。乐安君并没有要娶我。乐安君......他只是仁义善良,又天性温柔多情。”

    后知后觉这样说容易让人误会,她又纠正道:“我是说,他天性温柔,侠肝义胆,对人皆是如此。对我来说他是我的恩人,但是对他来说我只不过是众生之一,他随手救了,也不挂在心上的。”

    魏白听了她的话却大为出乎意料,半信半疑,心中酸涩。然而等骊姜说完,她又再次追问:“既然如此,我想他也不会苛待你,又是如何来了秦国呢?”

    “一言难尽。总之我后来被一个齐国商人买走,又送到渭阳君府上,直到遇到王上。”她三言两语解释了一下,就抬头眺望着远处,不再说话。

    于是魏白又转而聊起青梅酿来,再不追问。

    兴乐宫里。

    赢则正在皱着眉头闭目沉思。

    时间飞快,秦楚开战已近两月,东线虽然僵持数日,倒也还好。

    西线,西南的巴郡局势却微妙起来。本地士族渐渐有反对的声音。甚至还有一些关于武通侯赢市专权的传言四散开来。

    赢则并不相信这种挑拨离间的把戏。

    赢市是他的亲叔叔,此次独立一军,据地利占人和,比被派去与三国合兵的魏珲更能独立决断。这是他一手促成的局面,此次开战,赢则也是先去巴地与他商议布局的。

    不过,巴郡归秦不到二十年,向来是多事之地,不得不小心。即使赢则并不相信武通侯有反心,他也要防着其他人借此扰乱军心。

    赢则正头疼此事,余光扫到卫常在殿门口探头探脑。

    “进来。”他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连自己都没察觉。

    卫常进来,双手递上装了简牍的袋子:“禀王上,骊姜夫人说要王上看看字写得如何。”

    赢则伸手接过来。

    刚一打开,一阵淡淡的山茶花香就扑面而来。他解下香囊放在一旁,又轻轻地解开绕着竹简的发带,抓在手指间漫不经心地把玩。

    打开竹简,上面的字简简单单,端正清丽,“瞻彼日月,悠悠我思”。正是来自女子思念丈夫的情诗《雄雉》。骊姜只抄了其中一句。

    赢则忍不住笑出声来。

    突然想到卫常还在旁边站着,他赶紧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写得还行吧。你回去告诉她,写字这种事,还是要多多练习。写好了就再拿给寡人看。”

    这是说朝夕思念我嘛,他越看越觉得字里行间都是浓情蜜意,脸上浮起一丝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柔情。

    被淡淡的花香笼罩着,他又想起她睡得迷糊却斩钉截铁的话,“不会败,我信你”。

    此战必胜。他在心里认真地重复道。

    不止赢则,其他几国的国君对胶着的战事也显现出了不同程度的焦躁。

    沘水两岸,齐将匡归,楚将燕槐先后收到了本国君主的催促。

    齐国阵地将军军帐,临淄来的使者向匡归传达了齐王诏命:“匡将军,王上责问,为何我军列阵于此,踟蹰不前。将军为何不乘胜追击快快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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