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原在王宫留了半日,一回到府上就瘫躺在榻上。

    今日赵王一番话,让他不得不在脑中反复思索这是在“托孤”还是在敲打自己。他与太子赵策素来交好,这是人尽皆知的。

    “公子似乎甚为疲乏,今日一切可好?”平姬施施然走进来,出声问道。

    身后的侍者端着盛满清水的盘匜跟着进来,侍立一旁。

    “不好!不好!”赵原站坐起身来,长吐一口气道。

    “难道是中山的事不顺利吗?”平姬服侍着他洗了手。

    “中山一事何足道也!”赵原嘴上发着牢骚,真想开口时,又觉得事关重大不好直说。

    他把剩下的话咽下去,转过身去,配合着平姬和身旁婢子的动作脱了外罩,换上常服。

    等换好了衣服,他屏退了婢子,含含糊糊地问平姬:“依你说——太子为人如何?”

    “太子是先王后的长子,气质矜贵而仁厚重义,令人佩服。”平姬斟酌了一下,回答道。

    她曾在新虞君府中见过太子几次,只觉得这位太子有一种与身份不符的忧郁和自持,对诸人不论身份都彬彬有礼。她也听人说过太子与太子妃感情甚笃,因而对太子印象颇佳。

    “那公子通呢?”赵原坐下又问。

    “这......妾便不知了。”平姬也跪坐在他身旁,轻轻为他垂肩。至此,对于这次新虞君从宫中回来所烦恼的事,她心中大概了然。王上偏心幼子人所共知。

    “唉,太子啊太子。”赵原喟然。

    他摇摇头:“同为亲出,君王的为父之爱却不能均分于诸子,本就令人难受。何况太子自小为尊,受到期望极高,现在反而被一个小毛孩子分了君夫的宠爱去。”

    平姬只好柔声细语安慰道:“父母的爱本就是不公的。公子您想,同一只手掌的手指尚且有长有短,何况子女众多的人君?”她说完这些,心里也跟着有些难受。

    “你说我要不要.....?”

    新虞君沉吟了一下,又摇了摇头,提不起兴趣地说:“还是算了。”他本想给太子通个信,然而转念一想,自己去通这个信难道是要鼓动太子造反吗?还不如装傻充愣。

    平姬听他话说一半,有些不解,然而他没有再说下去,也就默默不再追问。

    赵原却是越想越背上发寒。

    亲哥哥的雷霆手段他比谁都清楚,别说是赵国的太子、公子,就是别国的也,一样得揣摩赵王的心意。拿近的来说,现今的秦王、燕王都是在他的支持下顺利登位的。若是不得他心意,下场就是那几位公子——作为叛乱之人被无情诛杀。

    赵王在继位者人选上动摇已不是一日。然而他年逾六十,身体依然强健,这继位者是谁或许还有十数年的变数。这期间各方势力的消长是谁都说不好的。

    更何况,谁登位他都是王舅,有什么不同呢?

    想到这里,赵原慢慢冷静下来,转而思索起如何调整与各方交际的分寸。

    数日之后,先前从赵宫派出去的探子进宫回报。

    接着,邯郸城里开始大肆抓捕中山国来的商人,指为间作。赵国境内的中山国商贾和平民人人自危。

    中山王也得到了邯郸城内的眼线传来的消息。朝野上下焦灼不已。

    “赵王老贼欺人太甚,已经收下了重金和美人,这时候却又突然发难。哼,不如和他们拼了,我中山人也不是软弱可欺的!”新王申嗣忿忿道。怒气让他的脸有些扭曲。

    自继承王位以来,他一直希望有朝一日能中兴中山国;然而却只能眼看着燕、赵频频试探,不敢反击,颇为憋闷。

    老臣穆支旌也愁容满面:“自从五年前我们献城得以止战,国土失去十之三四,如今国力已大不如前。若是贸然开战,只怕是凶多吉少。”

    申嗣知道老臣所说都是实话,悲愤道:“先王早就预知到,我中山为幼鹿而周围皆是虎豹。他在世时就常常教诲我要小心赵国和燕国。然而历代先君励精图治,勉力支撑,仍然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仰天而叹道:“若是可以,我情愿用三十载寿数换得我中山国此次能平安度过。”

    “王上......唉,臣曾在年轻时见过中山大败燕赵、以小国称王的辉煌,中山中兴指日可待,王上万勿意气用事。”穆支旌也满面悲戚,尽力劝导,“我们立国两百年,常常是借此国制衡彼国,在夹缝中求得生存。不如还是重金聘请游说之士斡旋于各国以解此次危机。”

    他心中明白,这实属无可奈何的办法。

    申嗣也知道他说得都是肺腑之言。君臣二人压下愤慨,继续商议对策。

    数日之间,两国关系表面如常却微妙地紧张起来。中山国一面四处重金聘请游说之士,一面整军备战。赵国也是开始调兵遣将,并向各国国君发去信函。

    燕王第一个收到信函,叹道:“中山狼,哈哈,豺狼之国,也要被虎豹所谋。”

    他将信丢在一边,不再理会,转身去看墙上挂着的各国版图,拧眉思索起来。

    深秋,咸阳城内一天天转凉。

    骊姜的伤也一天天好起来,在肩头留下一个狰狞的伤疤。她渐渐地不再梦魇。冷宫里的生活一日一日地重复着,不知过了多久。

    某日,骊姜突然听见外面有人说话声。紧接着门锁一响,门开了。

    绿染走进来时,就看见骊姜一身单薄的粗麻素服,长发用布条简单挽着,正坐在井沿上浆洗衣物。

    “绿染!”骊姜见到她颇为意外,将衣物放在一边,洗去手上黑黢黢的草木灰,走上前去。

    “你如何能进来?”骊姜欢欢喜喜地开口问道。

    没等绿染回答,她又连珠炮一般地说道:“真是太好了,总算见到人了。我每天看着日升月落,不知今夕何夕,简直像是在山林里隐居了一般。”

    绿染也有些激动,语速稍快:“我前日见了小卫师傅,是王上默许给了令牌。夫人,或许过几日王上就回心转意了。”

    见骊姜双手冻的通红,手背粗糙皴裂,绿染心有不忍道:“夫人......这些日子都过得这样苦吗?”骊姜整个人消瘦了不少,衣服挂在身上越发显得人单薄。

    “哪里算苦只是浆洗自己的衣物而已。只是这里实在无聊,只好把每一件事情都做得很慢很慢。”骊姜摆摆手,一双眼睛更加明亮清澈,“绿染小师傅,你以后还是称我的名字吧。若不嫌弃,便叫我一声姐姐。我再不是什么宫妃了。”

    绿染还要说什么,就见骊姜拉着她的手向室内走去:“室外天寒,快随我进屋来。”

    屋子依旧狭窄低矮。相比起来时,屋子并没有多添置任何东西,多了一点有人居住的痕迹。

    绿染环顾四周更觉心酸,轻轻说道:“王上这几日才减少了守卫。我悄悄去求了卫常,他不知怎么去求了王上,这才得来一块令牌”

    却见骊姜神色如常,拉绿染在矮床上坐下,又说道:“我本就是被厌弃之人。王上还许人按时送来食物和日用已是足够。至于其他,骊姜不敢奢望。”

    她举起窝在榻上雪白的小猫逗向绿染逗乐:“你看,我在这里这么久,只有这小猫可以说话。你今日能来我实在是心中欢喜。”

    相比起一室的寒气,小猫身上暖烘烘地,一个劲地用头拱着往人怀里钻。骊姜抱着它轻抚了两下,又放到绿染手里。“你看,我甚至还有一个小家伙陪着,也不算太孤单。”

    “太后又去了楼观山小住,似乎那里的神仙洞里有什么稀奇。什么神啊道啊,我也不懂。”绿染说,“我听说王上曾去求了太后。”

    她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说道:“王上他...身边又有了新人。”说完有些担忧地望着骊姜。

    骊姜嘴角僵了一下,笑意丝毫不减:“那与我无关了。”

    她顿了顿,斩钉截铁地说:“他是秦王,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秦王殿下就是找来一百个、一千个新人,我也不会是其中任何一个。他爱喜欢谁讨厌谁都与我无关。”声音里有一丝萧瑟和无奈。

    “骊姜姐姐不想复宠了吗?”绿染有些着急,“可是待在这里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想到这,骊姜也默默无话。是啊,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接着她想起另一件事来。

    “对了,绿染,有件事情我......你是否知道”骊姜凑到绿染耳边问,“余夫人和齐夫人的事情?”

    前几天夜里。

    咸阳宫里冷风测测,两个内侍点着火把四下张望,裹紧了衣服。

    “咣当”一声,其中一人手里的木匣掉在地上,在空旷冷清的宫室间回荡。

    “咱们还是快走吧,别在这里停下。”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越过高墙传入院内。

    骊姜被这声音惊醒,睁眼看向漆黑一片的屋顶。院中的木门风吹得只呀作响。

    “好好好,你且等我把这些捡起装好。”一个嘶哑的声音说。

    “你可快着点,晚了这余夫人现身可就不好了。”那尖细声催促道。

    “听你说过好几回这余夫人的事了,到底是真的假的啊?”那哑声更加压低了问道。门外一阵窸窸窣窣。

    “宫里人人都这么说,还能有假?”尖细的男声划破漆黑,钻进了骊姜的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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