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箭的角度和力度还未被叶舟轻调整到最好的状态,以至于半路就被隐在墨色夜里的那人用刀鞘挡了个正着。

    前行被阻的袖箭调转方向直直的钻进了土里,只留了一截箭尾在外,窥视着旷野里的一切。

    一击不中,叶舟轻立刻以掌击地,怒而飞起,后又以掌为刀斜剌剌的朝对方劈去。

    只见那人轻巧左转,躲过了叶舟轻的杀气腾腾。

    不过那人手足尚未立稳,叶舟轻又拍马赶到,她右手钩拳朝着那人心腹而去。

    刚刚还双手抱臂对待叶舟轻颇有些心不在焉的人,立刻左掌劈开她的钩拳,而后右手食指、中指狠狠发力,朝着她的左眼而去。

    叶舟轻立刻回撤转身,堪堪躲过了对方的杀招。而后跳至那人背后,来了个黄鹰锁喉,奈何双方体型差异,未能成功。

    那人转身又来了一招仙鹤冲天,双手如天罗般倾泻而下,眼瞅着已经逃无可逃的叶舟轻,突然变换位置主动贴近那人,凭借自身的轻巧灵便穿过对方双臂与身体间的空隙,逃出生天。

    叶舟轻这招看似凶险不已,实则早已经在她的预测之中。根据对方的体型以及双臂间的距离,推断出自己能否从中划过,事实也证明了推断的正确性。

    她如此的以身犯险,不过是为了想看一看对方神秘兮兮的到底是个什么玩意。趁着两人贴近的瞬间,她伸手摘掉了对方蒙在面上的黑纱。

    一张完全陌生的脸,映在晨光熹微的旷野中。

    叶舟轻盯着这张脸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究竟在哪见过。

    从八岁时跟着周乾离开圄州,叶舟轻所见之人屈指可数。她在心里扒拉来扒拉去,也没盘算出此人到底在哪见过。这张脸太陌生了,可是这双眼睛又似曾相识的样子。

    那人看着叶舟轻对着自己的脸,一本正经思考的样子,就知道自己被耍了。她根本就不是接不住这招,而是故意诱导自己使出这招,然后她就可以轻松的达到自己的目地,狡诈至极!

    意识到这点后,那人下起手来又快又狠,完全不似刚才还留有余地。

    叶舟轻渐渐有点捉襟见肘,不得不收拢思绪,认真反击。

    二人无声的来往了近百个回合,寂静的旷野中只回荡着拳脚相撞时留下的闷响。

    橘红色的太阳跃出地平线的一瞬,布谷鸟的鸣叫也跟着响彻寰宇。

    因为腿挡脚踢的次数太多,叶舟轻不得不抽空揉了揉酸痛的腿,抬眼一看对方也好不到哪去,呲牙勒嘴的努力压抑面部肌肉的跳动。

    再这样下去不行,得找个办法结束这种对峙。叶舟轻想了想,伸手摸到背上背着的轿箱。伏牛山下的老妪把这柄斧钺夸赞的那么好,也是时候检验一下了。

    还没等叶舟轻打开轿箱的搭扣,布谷鸟雀鸟们的争鸣相拥着袭来,中间还夹杂着尖利的鸡鸣和狗吠。

    不等叶舟轻拿出那柄斧钺,对方已经转身打算弃坑而逃。

    想得美!

    叶舟轻立刻飞身而上,来了个饿虎扑食。她伸手摸到了那人的肩膀,想着凭借自己多年运用自如的卸骨之法,此一下至少得卸掉半个臂膀。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叶舟轻从未经过实战,亦未知实战之中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仅就二人体型差异而言,硬碰硬的对打,她就已落下风。

    当初周乾教授叶舟轻这套卸骨之术时,从未想过叶舟轻会与人在争斗中使用,他本是想着万一哪天受了伤,骨折了或脱臼了,能自治或者帮扶一下别人。所以,也就从未提及此术的要领,即以柔为怀,以柔克刚。正所谓:善将者,其刚不可折,其柔不可卷,固以弱制强,以柔克刚。

    对方本就是位刚猛威武之人,若叶舟轻以自身女性之柔弱缠上去,之后再阴柔之力施此卸骨之法,那对方的臂膀必掉矣!

    无奈就无奈在,叶舟轻根本不懂一点收敛,直接以柔若之躯硬刚了上去。于是,堪堪与对方的肩膀有了个接触,就被对方身上浑然天成的刚硬之气对冲后又反噬。

    坏结果就是自己的胳膊掉了,好结果就是只是脱臼。

    再击不中,叶舟轻满面被懊恼涨红,奶奶的,整日猎雁反被雁啄了眼。下次见到小师父得好好问问,他是不是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所以教授的有所保留。

    不过,经此一事,叶舟轻亦有所顿悟。胳膊咔擦脱臼的瞬间她就知道,硬碰硬不行了,得智取!

    她立刻以退为进,边后撤,边眼也不眨的接上胳膊,而后立刻抚上后背轿箱上的搭扣。

    咔哒一声,箱开,叶舟轻终于触到了母亲留给她的无所不能劈的斧钺!她感觉到体内的血液在沸腾,以及斧钺想要首祭的渴望。

    谁知对方比她更快,只见他以脚震地,那枚钉在土中的袖箭被忽的震出,尚未落地就被那人双指接住。

    其实从跟那人对上,叶舟轻并未感受到对方的任何杀气,他好似只是路过,迫于叶舟轻的压力,不得不应对脱身。

    但在那人双指接到袖箭的一瞬,无边的杀气腾腾而起,刹那间被他凝聚在指间的袖箭上,倏的朝着叶舟轻眉间而来,带着无坚不摧的力量。

    叶舟轻背在身后的右手尚未取出斧钺,来不及懊恼,登时急中生智侧身用左臂去挡。

    可听着袖箭破风而来的响动,叶舟轻知道,即便牺牲左臂去挡,也犹如螳臂当车。这力度,是可以直接穿越阻碍再达体内的。此时她已经心起绝望,难道千里之行才行一步就要交代在这了吗?难道阿娘的死要继续不明不白不清不楚下去?

    她感觉头脑里有两个小人在进行激烈的争吵,一个吼着不要放弃,一个念着放弃就可以去见阿娘了呀。去见阿娘不是你从小的梦想吗?如今就在阿娘的身边,放下阻挡,你就可以见到母亲了!

    此时的叶舟轻似乎渐渐被念着放弃的小人说服,她看着扑面而来的袖箭,如同看到张开怀抱的阿娘,令她情不自禁的放下所有,张开双臂回抱早已恨隔幽冥的阿娘。

    堆积的木柴已经燃尽,火堆里最后一点星星之火,也呈泯灭状。木柴燃起的灰屑在暮春的晨风中舞动飘荡,最后不知所踪。

    被一掌劈晕的沙溪朦朦胧胧的刚睁开眼,就看到了这个令她汗毛直立的惊悚画面。

    “轻儿,小心”,她甚至来不及第二反应,顿时飞扑过去以己之身躯挡住射向叶舟轻的袖箭。

    叶舟轻被这一声轻儿惊醒,她看着对面那人冷漠的如同看着两具尸体的眼神,想必他觉得可以一石二鸟了吧。

    那人亦看着心如死灰的叶舟轻,布谷鸟的叫声连连在耳边催促,但他仍想等一下,等到箭入皮肉,穿过肌里直进脑壳的闷响声,再等到汩汩而出的一线血流,沿着眉间一路坠落至底,最终掩没在泥土里。

    很可惜,没等到他期待的画面,叶舟轻就已经微笑着抬起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她的第三支袖箭御风而去,带着拔山举鼎之力,朝着那人射过来的袖箭相向而行。

    最终,第三支袖箭乘着已为齑粉的那支袖箭的残骸,沿着它来时的路,朝着那人的眉间而去。

    正眯着眼睛欣赏自己劳动成果的那人,顿觉局势不对,本能的后仰躲避,叶舟轻的第三支袖箭刚好擦着眉间的皮肤划了过去。

    时间有一瞬间的停滞,稍顷,沙溪慌忙的上察下看,要确定叶舟轻是否安全无虞。

    那人摸了摸眉心,在一声更比一声急促的布谷鸟鸣中心有不甘的远遁了。

    “轻儿,你怎么样,你别吓溪姨啊”,沙溪被吓的魂飞天外,只会不停的询问,“你别吓我,你怎么样啊,轻儿”,甚至忘记了自己称呼的不恰当。忘记了她已经不是任何人的“轻儿”了,她是要在激流险滩中寻一条生路的捻子军军主!她是要在陈年旧事的繁杂中抽丝剥茧找出真相的目光如炬的捕役!她是要手刃凶手的复仇郡主!

    这一刻在沙溪眼里,仿佛附加在她身上的所有都不复存在,她还是幼时的小女孩,会用甜糯的嗓音喊她“沙溪姨姨”的懵懂稚童。

    “我没事”,叶舟轻握住了沙溪慌乱无错的手,语气坚定又温柔:“我真的没事”。

    这种温柔,与年幼时那甜糯的嗓音有异曲同工之处,沙溪立刻嚎啕着大哭了起来。

    她真的是后怕啊,但凡叶舟轻有点什么意外,那她也不活了。

    身经生死之战的叶舟轻一点事没有。也不是一点事没有,就目前温柔的哄人的这个功夫,叶舟轻实在没练过,很生疏。

    “别哭了,我真的没事”,语气略有严肃。

    “啊啊啊,我快吓死了,如果你有个意外,我也不活了!”毫无反应的继续嚎啕大哭。

    “我真的没事”,语气温柔,轻抚后背。

    “啊啊啊啊,你要是有个万一,我可怎么活呀!”继续毫无反应的嚎啕大哭。

    “沙溪姨,我真的没事”,语气低沉,声音轻柔。

    “……”

    叶舟轻:我的妈呀,终于不哭了。

    稍顷。

    沙溪:“苍天开眼啊,我的轻儿回来了!呜呜呜呜呜呜呜……”

    叶舟轻的内心此刻已被温暖溢满,她好像突然理解了沙溪为何能够数十年如一日的坚持找自己,坚持着对赵芣苡的忠诚,坚持着支撑起这片烂摊子,坚持着寻找赵芣苡死亡的真相。原来人世间,真的会有那样一种人,不图回报不求钱财权利,心心念念只为心中的那个人。

    这样的人,得之我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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