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先不用去了,去了也是徒增别人议论。”

    回家之后,大人都忙着管不上她们。明之消息灵通,早早就来安之的院子里等着,陪着长宁说话。

    “四娘说得是,”安之远远听见明之安排,看家里人和长宁都还算镇定,也更放心了,“我今日在图书室就听有人议论我们家呢。”

    “当着你面说吗?这些人太猖獗,小小一起风波,怎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长宁冷笑。

    “倒也不是,我在书架后面站着,她们没看见我。拜高踩低也是常有的事情,正好也看清谁值得相交。”

    “不说这些,三姐姐回来好晚,用过饭了吗?我们刚才也没胃口,草草吃了些。”

    “遇上一个朋友,一起吃过了。长宁也先别回宫去了吧,如今东宫和皇后娘娘那里都一团乱,也顾不上你。”

    “不回去,我在你们家住着也好,我们三个人也能作伴。”

    三人坐在安之院子里的竹编藤椅上喝茶吃点心,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闲话。

    如今冬去春来,白昼一天天延长,夕阳西下留下半边染红的天。渐变的颜色铺在池塘中,一阵风吹来荡起道道涟漪。

    安之捧着热茶,轻描淡写地告诉明之与长宁:“我才听湛卢说,沈启霖今日给我们府上递了信,说老家父母才刚为他订了一门亲事,前些日子他也没接到消息。我想或许今日太忙乱,你们还没听说这桩事情。”

    “姓沈的竟是个落井下石的小人?趋炎附势!”本来披着皮毛坐在藤条贵妃椅上闭目养神的长宁愤怒地起身坐直了,瞪大了眼睛,“我要告诉哥哥和母后。沈启霖学问再好,人品如此不堪,怎么能用呢?”

    “他也太心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镇国公府犯下了什么滔天大罪,他急着把自己摘出去,嘴脸真是可憎。”明之摇头道。

    “我也不知道他急什么。他是问过我,可那时我也与他说,再想想。反正也没订下来,如今我们府里人心惶惶的,又不急着做什么。”

    “可我听到的版本是,大伯父与大伯母都满意沈启霖极了,说你们已经差不多订下来了,只是没过礼。”

    “······怎么还有这种传闻?长宁,你听到什么了?怎么我作为当事人什么也不知道?”

    “我与四娘听到的差不多。昨日,王凌还问我呢,问你们家打算什么时候过礼。我只推说不知道。”

    安之感觉自己开始头痛了,没有影子的事情,怎么都传开了呢?

    她很快开始怀疑沈家在其中做了手脚,传着要与镇国公府结亲,满京上下谁不高看几眼?她此时有些后悔贸然与沈氏兄妹相交了。

    愤怒的长宁要当场写条子给陵越,让陵越处理这件事。

    “不要写了,太子哥哥这几日也焦头烂额的,打扰他做什么?等过一阵子,再与他提一下。

    “也是我不好,他提醒过我的。他说,有些人可能并不是喜欢我,接近我可能是因为光环。我知道沈启霖不是因为爱慕我才求婚的,也没什么,只是我没想到他会如此不堪。算了,也没什么,我往后多注意。”

    “如今这些都是小事了。我今日回来的时候,听父亲与三伯父说,仿佛是有人弹劾我们家,波及了二哥,宫里要将二哥外放至益州。”明之蹙眉道,“我虽不大通朝廷里的事情,只是二哥前些年中进士,在翰林院前程一片大好,如今被外放至偏远之地,可见我们家多招人恨了。二哥身体也不大好,益州阴湿,多不妥当。”

    安之听闻此事,亦愈发担忧。

    此次风波来势汹汹,太子禁足,她们家父亲被解了职位,另外两个叔叔也被弹劾,三房的二哥甚至要被外放。

    几人默然对坐,却有一道清亮的声音打破这沉寂:

    “我就说你们三个都在这里。怎么三个混世小魔头都皱着眉头不说话?小娘子家家哪里有那么多烦恼。”

    是三房的二娘子姒之,她笑吟吟地出现,捧着一只美丽的花冠。

    见长宁倚在贵妃榻上,姒之大大方方将花冠递给长宁,(“只有一只,就送给公主吧,我们六娘最招人爱。”)便在长宁身边坐下。

    明之直奔主题:“二姐姐,二哥真的要被外放吗?他身体又不大好······”

    姒之仍旧是笑吟吟的:“我也听父亲说呢,似乎是有这么一件事。别担心,家里在为此事奔走了。我们家如今时运不济,可总归也是不错的人家,也有些姻亲能帮忙的。纵然不能将二哥捞回京城来,换一处气候好些的地方,总是不难的。”

    “小娘子们也别担心这些事情了。我已禀明伯母们,明日带你们去山里的庄子小住一段时日。我出阁的日子也近了,以后姐妹们还能一起说话胡闹的时间更少了,所以你们都不许不去。

    “京城这些事就撇下来吧。就我们几个小姐妹,也不带六弟七弟他们俩。”

    姒之一锤定音。

    她出现了,几个小娘子一下子就找到了主心骨。在如此心碎的、家里大人顾不上她们的时刻,还有温柔的姐姐陪着她们。

    安之心里也放松下来,去望着姒之。她刚刚帮长宁戴好花冠,此刻正忙着编另一只,还是一派的轻松写意。

    姒之在家里的女孩里从来不出众。

    家里四个小娘子,长姐素之是大姐姐,从小就在兄弟姐妹中颇有威严。安之自己是长房的小女儿,总是闯祸,引得家里的大人不得不注意她。明之是最小的,从小就会社交,在京城的闺秀圈里如鱼得水。

    而姒之,在这些性格鲜明的小娘子里总是不出挑,像花团锦簇的画中背景上一丛秀丽而安静的竹子。而潮水褪去,她真正的品格仍像竹子,不卑不亢地依然淡然着。

    **

    她们在庄子上住了几天,明之和长宁很少出京城来,今日相约着一道去跑马。姒之与安之留在家里一道消磨时间。

    姒之令下人将书房里的长案搬到开阔的院子里,又铺开宣纸练字。安之也在这里安安静静地读书。姐妹两人在明媚的春日阳光下一言不发地做自己的事情,倒也和谐默契。

    读着读着,安之开始走神,又想起家里和自己的事情。

    她知道陵越近日一定在忙朝堂大事,于是一直没有写信去讲沈家的事情。谁知她们前日刚安顿下来,就收到派亲卫送来一封信,信上安抚她不要着急,说自己会让沈启霖安安静静的,一定会保护好她的名声。

    信的末尾写:“安之吾妹,珍重。”笔走龙蛇,字迹潦草,看得出来陵越那时一定很急。可是再焦头烂额,他也记得告诉她,不要害怕,不要担心,我会保护你。

    她捏着信里陵越给她的一只温润的羊脂玉佩,心里更笃定与从容。

    “三娘?三娘?又在想什么呢?”

    她回过神来,发现姒之已经练完了字,招手令她一起去用点心喝茶。

    她顺从地坐在姒之身边,被姒之搂住,姐姐轻轻地摸着她的头发:“不高兴的事情就偷偷告诉我吧。”

    安之依赖地靠在她身上,姒之身上是清冷的茉莉香气,此刻在暖洋洋的日光下也变得温暖起来。

    安之没有犹豫地吐出了烦恼:“二姐姐,你一定已经知道了,京城里早已经传开我们府上要和沈家结亲,此刻沈启霖忽然与旁人订亲,我确实面子上过不去······我如今已经不大担忧名声,我知道家里人会帮我料理一切的,但我心里还是有点难过。我是真的将他们兄妹俩当成值得相交的友人。”

    姒之只是继续环抱着她,轻声安慰:“我知道你难过······被朋友背刺了,一定会难过的。现在知道总比成婚后知道更好。你做得很好了,我知道你没有与他们交从过密,就算有些风言风语传出来,也都是无根之言。”

    “二姐姐,我只是,只是心烦意乱。好佩服你可以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嗯,让我来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我以前不是这样的。”

    安之去望姒之,讲出很隐秘的内心,她还是笑吟吟的样子,春日的阳光极温柔地洒在她白玉般的脸庞上,在脸上投下一片庄严的阴影。她微微垂着眼睛,慈悲又宁静。

    “家里每一个兄弟姐妹都太耀眼了,连我母亲都更重视二郎和六郎。我那时也听别人议论,说我们虽然是国公府的三房,以后总是要分出去的,说我父亲是庶子,本就不如大房二房亲近,”姒之看见安之张口要说什么,只是微笑着摆手,“我当然知道,不是这样的,府里没有人对我们另眼相看,只是外面有人这样说。”

    “有时候我只是不知道我该如何自处,我不像大姐姐,天生端庄有威严;你和四娘又很活泼,总是高高兴兴的样子。其他兄弟更是男子,比我们能获得更多的关注。我那时只是敏感多思。”

    “后来呢?后来怎么想明白的呢?怎么变成现在这样处变不惊的样子的呢?”

    “那一段时间我都不大提得起精神,我母亲看出我不高兴,就令我去外祖家拜寿。在路上,我有大把的时光独自一人,有空去想很多的事情,每天就轻轻松松消磨时光,然后读读书。忽然有一天,听外祖家的表姐妹们问起我京城许多事情,我才发现,不论谈起别人的什么事情,我都只是心平气和,也不会再感到不自在。我想我只是接受我的感受,然后默默地想和等待。”

    安之觉得自己明白了姒之的意思,她点点头,也伸出手抱住姒之:“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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