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卓清绾侧脸压在他身上,隔着单薄的衣衫,甚至能感受到他的体温。她快羞死了,哪管三七二十一,立刻就要起身,稍一动,发丝拽着头皮跟着发疼。

    她龇牙咧嘴,“嘶——”

    傅寒川忙扣住她的脖颈,只贴了一下作提醒,就匆忙撤了回去。

    他道:“...我来解。”

    别无他法了,总不能让他宽衣或让她散发罢。

    卓清绾闷闷地应声,脸连着脖颈那一片肌肤红的仿若能滴血。

    她方才慌乱中抓住了那张画纸,因紧张的过分用力已然将脆弱的纸张攥出褶皱,未干的墨糊的到处都是,好端端的一幅画就这么被毁了。

    当下,谁都顾不上这茬。

    因着她另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袖,傅寒川的动作被桎梏住,不得不再次开口:“阿绾...”

    “你且松一松。”

    卓清绾脑袋嗡一响,打了个磕巴,“什、什么?”

    傅寒川解释:“你的手抓着衣袖,我抬不起胳膊。”

    卓清绾赶紧挪开了手,随即,感受到发丝被人轻轻拨动的酥麻感。

    她忍不住缩了缩肩膀,他又道:“莫动。”

    全因她的钗勾着他的衣带,稍一动,不仅自个儿头皮疼,他的衣带上的活扣也随即抽开,现下整个外衫已滑落至臂弯处。

    若是此刻有人进来,定能瞧见这活色生香的场面。

    卓清绾内心不停央求他快些解开,好让她赶紧从这窘境中解脱出来。

    钗是今日从集市铺子上淘来的玩意儿,铁质的,上头涂了一层颜料,并不值钱,但胜在样子精巧。

    卓清绾一眼就相中了,犹豫要不要买,最后还是傅寒川做主付了钱。

    新鲜劲儿作祟,她午睡之后重新梳妆时便迫不及待的戴上了。本想等铃儿回来给她炫耀一番,没成想,闹了这么一出羞死人的意外。

    傅寒川动作还算利索,轻拍了下她的背脊,“好了。”

    卓清绾忙不迭从他身上起来,照着镜子一瞧,自个儿头发乱糟糟的,钗歪歪斜斜地插在发间,模样格外诙谐。傅寒川也没好到哪儿去,一样的形容狼狈,他到底年长些,稳得住心神,拢着衣衫走到屏障另一侧整理。

    卓清绾重新梳发,想了想,将那钗塞回了袖中,没敢再戴。

    傅寒川怕她不自在,于是待在外间没进来。

    隔着一扇屏障,她的身形绰绰约约,越是瞧不真切,就越发勾人心魂。他抿了抿嘴,堪堪别过实现,兀自倒水喝。

    她娇怯的声音从那头传来,“可惜了这画...”

    “无妨,我再画一幅便是了。”

    傅寒川揣度她该是收拾妥帖了,便放下茶盏回了里间。

    卓清绾背着他,正忙着整理被风吹乱的画纸,耳垂上那一抹绯红还没完全消褪。他目光上移,作短暂停留——果然,那钗被她摘了。

    傅寒川紧了紧手指,佯装无事,过去给她搭手。

    卓清绾到底还是不太自在的。方才她起身,慌乱中瞥了他一眼,他衣带散开,外衫大敞,长发蜿蜒到地上,秀眉紧蹙,眼波流转,活色生香。

    她若是个好色之徒,这会子恐怕已把持不住了。

    卓清绾自知用这样的心思去揣度兄长是天大的罪过,忙收敛心神,开口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兄长长年深居宫中,不曾有机会去看王朝的大好河山,竟能画出这般境界,当真是厉害。”

    “见过的。”

    傅寒川随便拿了个干净的物什压住画纸,说:“儿时曾随父皇微服私访,过去这么些年,记忆是有些模糊了,只能大概画出个轮廓。”

    卓清绾唔声,又问:“这儿总共有九幅画,画的全是山水,无一处见人。在宫中时,我也见过兄长作画,内容以竹子为主,点缀有溪水、云、雀儿等,仍不见人。兄长不画人,是有什么缘故么?”

    “...只因,不能画。”

    傅寒川淡淡回了这么一句,转身去整理桌上的狼藉。

    卓清绾百思不得其解,不停偷瞄他,傅寒川自然察觉到,顺势掀起眼睑将她抓了个现行,“有话直说。”

    卓清绾小心翼翼地问:“不能画,是何意?”

    ...是不会么。

    “字面意思。”

    傅寒川将桌子收拾干净,仔细将笔涮干净了用帕子擦水珠,风轻云淡地道:“自小,刘公公就告诫我行事要讲规矩。桌上的菜不得超过三筷,菜式隔一阵子就要全改一遍,不能有自个儿惯用的东西,贴身的物件有专门的宫人检查。为的是防止有心之人摸透我的喜好,钻空子下毒手。”

    “如今我是个落魄子,当然没人闲来无事要谋害我的性命。从前,母亲圣眷正浓时,无数人绞尽脑汁巴结她,妄图她能帮忙在父皇面前美言几句。母亲不喜这等事,故而一概拒了不见,那些人只能从我身上下功夫。”

    “我自小喜好作画,平素里常给刘公公画像磨练技艺,但一个人画久了总觉得没滋味,我并没有多想,随便找了个在旁奉茶的女婢画...”

    卓清绾心中咯噔一声,已有了不好的预感。

    傅寒川的眼睑垂下去,声音也低了许多,“这原是不起眼的小事一桩,但架不住人多眼杂,不消几日,此事闹得人尽皆知。他们只觉得,我贵为四皇子,母亲又是皇帝心尖上的人,我愿要,天下什么得不到,区区一个婢女罢了,给了我便是。”

    “那婢女是因家贫才入宫,已有十几年未见过家里人了。母亲怜她,求父皇恩准她提前出宫尽孝,也许来日她还能得一门好姻缘,结果临到头,全都被我毁了。”

    “我向父皇解释无果,他整日忙着政务,没空闲听我闲扯些无关紧要的。而她自不敢违抗天家的命令,又不甘留下做个名不正言不顺的通房。宫女自戕是大罪,她便费劲心思去找了相克的食物,这样一来,太医署只能查出她的死是因为吃错了东西导致中毒,追究不了她的过错,更殃及不到她的家里人。”

    卓清绾心口堵得发闷,喃喃:“所以,你从此不敢再画人?”

    “……”

    是,也不是。

    在江南时,傅寒川画过她,偷偷的,没让任何人察觉。

    画成之后,他也该随父皇从江南返回上京城,于是他将其赠予了她的母亲,希望卓夫人能代为转交给她。他还在长辈面前倾诉了自个儿的情意,承诺待她及笄时,自己定向父皇求一道赐婚的旨意。

    而他回宫不久,母亲便获罪赐死,他也被软禁于别宫,活命尚成难题,更甭提遵守当年稚嫩之时许下的承诺。想必卓夫人怕卓清绾被牵连,并没有告知她此事,擅自将画作毁了罢。

    卓清绾没成想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一时感慨万千,托着下巴长吁短叹。

    傅寒川好笑地敲了下她的额头,“又发甚么呆。”

    卓清绾哎呦一声,捂着脑门儿,仰身离他远一些,咕哝:“四哥净欺负人。”

    傅寒川嘴角噙笑,兀自品茶。

    卓清绾反倒沉浸在他讲述的陈年旧事中无法自拔,小声念叨了句:“磨难不尽相同,宠爱也各有不同。人与人,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傅寒川年幼时得到的宠爱好似强权的压迫,醇嫔的出身使得他们母子没有勇气反抗。而六皇子的宠爱更像是放纵,蓝氏和皇后陈氏就是他肆意妄为的靠山。在皇宫这样压抑的环境中,多的是傅寒川这般的人,六皇子这么坦率、洒脱的性子,实是纳罕。

    傅寒川没听清她嘀咕什么,因着外头的脚步声太嘈杂。

    房门砰得一下被撞开,铃儿不请自入,高声嚷嚷:“阿绾,我一猜你就在这儿。”

    她全然忽视了傅寒川,兀自坐下,拉着卓清绾说话:“入夜了,镇子里有灯火大会,到时人人都戴面具,大街小巷挂满各式各样的灯笼,还有杂耍班子搭台子演出,阵仗堪比上京城的中秋灯会,可壮观了。”

    “你去不去?”

    卓清绾被风一般席卷而来的她弄得还在状况之外,反应了会儿才回过味来,一下就笑了,“去,当然去。”

    闻言,傅寒川腹诽:这会子她倒不怕有刺客尾随了。

    铃儿拢了桌上的书画,说要给店铺的老板送去。

    卓清绾也起身告辞,回屋打扮去了——实则也没什么可打扮的,无非是今日从集市上买了几件便宜的胭脂水粉,试试色罢了。

    门一关,铃儿便卸了伪装。

    她收了那套唬人的粗鲁作派,眉眼冷下来,规规矩矩地站好,恭敬地道:“公子,这些字画都卖出去么?”

    “嗯,”傅寒川递了杯茶给她,“着我们的人散到上京城。”

    铃儿诚惶诚恐的接过茶盏,又说:“六皇子已带人摸到镇子上了,公子留在这儿有风险,明儿我想法子让您和公主先回山上避一避。”

    傅寒川摆手,“不必,我尚有别的安排,你只管做好眼下的事。”

    既如此,铃儿没再干涉他的决定,将茶一饮而尽,抱着书画离开了。

    夜幕降临,街上挂满了灯笼,宛如一条条火龙在街巷中穿梭,分不清哪里是头、哪里是尾。自高处俯瞰,只见街市中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铃儿送完字画回来,换了套新买的鹅黄色衣裙,照着铜镜胡乱往脸上扑了些胭脂水粉,竟意外的好看,显得她面色红润,十分有生气。

    她帮卓清绾戴上面具,拎上灯笼,急不可待的往外跑,生怕漏过了外头的热闹。

    卓清绾被她拽着挣扎不得,下楼前往傅寒川紧闭的屋门眺了一眼,担忧道:“咱们就这么走了?我还没知会兄长呢。”

    铃儿随口一答:“他知晓的。”

    卓清绾纳闷:“你同他说过了?”

    铃儿仿若未闻,挽着她的胳膊,眼中充斥着稀奇,经过喷火的杂耍表演时,她“哇”得大叫一声,激动地晃卓清绾的胳膊,“别惦记你兄长了,镇子上就巴掌大点的地方,他不会走丢的...快看快看,他嘴里的火能喷一丈高!好厉害!”

    随之,卓清绾也被吸引去注意,登时忘了方才令她牵肠挂肚的事。

    人群拥挤不堪,个个儿脸上都戴着面具,一朝走散就很难分辨出同伴。

    卓清绾一直紧紧跟着铃儿,不敢和她分开,但挨不住铃儿水蛇似的从缝隙中钻来钻去,哪儿有乐子就往哪儿去。

    卓清绾拎着裙摆很是辛苦的跟着,嘴里不住喊:“你慢些,走慢一些...”

    她马上就要抓住她的衣袖,恰此时,前方不知有何热闹,人群纷纷移动。卓清绾身娇体弱,抵抗不得,被裹挟着向那方行进,眼瞅着与铃儿的距离越来越远,她焦急的高声嚷:“铃儿,你回头——”

    尾音很快被台上唱曲儿的声音盖住,她也被卷入人群中不见踪影。

    站在铺子前笑嘻嘻与老板讨价的小女子登时变了脸色。

    老板被她一刹涌起的肃杀之气骇到,连声道:“不要钱、不要钱,这腕花白送你了...”

    铃儿一眯眼,“真的?”

    老板点头如啄米,“真的真的。”

    铃儿复又笑道:“老板你人真好。”

    她将嫩黄的腕花系上,拎着裙摆一蹦一跳地过桥。

    余光瞥见什么,铃儿脚步一顿,又退回来。她颇同情地看着跪在道旁乞讨的孩童,犹豫了下,还是掏出几颗碎银子丢入他面前的碗中。

    乞儿连连磕头谢恩。

    铃儿忙扶他起身,在无人察觉之时,她凑在他耳畔低道:“传我令,让死士们动手罢。”

    乞儿眸光微动,“那姑娘...”

    “我便不参与了,以免染了腥味,”铃儿笑得天真,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让大家伙动作麻利些,甭耽误了我和药铺的许公子约会。”

    “……”

    ***

    且说白日里,傅寒恒瞧着街上有个戴面具的女子身形像极了卓清绾,他急匆匆追了出去,可街上人潮如织,到处找不到她的踪迹。

    冉齐猜他兴许是看错了人。

    傅寒恒却摇头,他一双眼熬的通红,失魂落魄地站在道旁,执拗喃喃:“是她,一定是她,不可能认错的...”那女子虽身着粗布麻衣,臂弯处挎着竹篮,一副乡野妇人的打扮,但他笃定绝对就是卓清绾。

    傅寒恒当即下令严查小镇,掘地三尺也要将她寻到。

    匆匆赶来的郎鄂赶紧将他拦下,“殿下,万万不可呀。”

    傅寒恒咬着牙根,忍着怒火质问:“为何不可?”

    “您不妨想一想,若四皇子与公主真在这小镇上,缘何不求助当地的官员。大概是他们正身处危险中,不敢贸然行动。”

    傅寒恒逐渐冷静下来,“你的意思是,追杀他们的刺客也在这镇子上?”

    郎鄂颔首,严肃道:“这只是下官的猜测,但谨慎些总没错。两位贵人皆无武功傍身,藏在暗处反而是安全的。当务之急是将刺客抓住,待扫平了障碍,接下来的事做起来便容易许多,也安心许多。”

    ——此话,有理。

    傅寒恒看向冉齐,想听一听他的见解。

    冉齐自是认同郎鄂,可也难免犯愁,“因着开集市,镇子上闹哄哄的。茶肆的伙计说,入夜了还有场劳什子的灯火会,到时候岂不更热闹了。这一趟出来,咱们带的人手有限,总不能一一盘查上街的人罢。”

    傅寒恒略作思考,道:“着人查镇子上的药铺。”

    ...药铺?冉齐略做思考,随即脑中灵光一闪,“殿下莫非怀疑刺客在镇上停留,是在此地暂做调整,再待时机。”

    “是了。他们若知道四哥和永乐妹妹在此处,肯定早早就动手了,何必冒着被发现的风险,耽搁这么多日还不离开。”

    而且...

    傅寒恒眯起眼睛,面上浮现一丝阴狠,“这镇子不仅离上京城近,离佛寺也相当近啊...”

    冉齐背脊泛起阵阵寒意,不敢再耽误,领命而去。

    傅寒恒摩挲腰间佩剑上的剑穗,眉头紧锁,心中隐隐不安。

    入了夜,人群熙熙攘攘,街上异常喧嚣。

    茶肆二楼的窗户大敞,傅寒恒站在窗前俯瞰万千灯火,面色不愉。

    冉齐散出去的几波人陆陆续续回来复命,发现镇子上林林总总的几家药铺,这几日止血化瘀的药草卖出去非常多。因着这种药草不是什么稀罕物,买的份量少了,掌柜的自然懒得登记。

    最终查到北边一家药铺中,因着老板是个年轻的公子,心思也细腻,账面做的详细,他们才发觉买药草的并非同一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姓名是真是假不从得知,线索到这儿就算废了。

    “狡兔三窟,”傅寒恒冷哼,“冉齐怎的没回?”

    “冉统领还在药铺中查账目。”

    傅寒恒稍作思考,道:“叫上郎鄂大人,上街瞧瞧。”

    “是。”

    另一侧,冉齐正在药铺中查账。他一介武夫,看账目像看天书,不如直接问话来的方便。幸而这位姓许的掌柜知情达理,知晓他们在办公务,积极配合,将最近药铺的事宜一五一十告知。

    冉齐意味不明地觑他,“许公子连细枝末节的事都记得这么清楚?”

    许充怀笑:“实在是因为药铺的顾客少,来得还都是熟面孔,一瞧这账目,有些事我自然就想起来了。”

    冉齐打量一圈这间简陋的药铺,确实是比他先头查过的几家要落魄,一看就是生意不景气快要倒闭的样儿。他没了别的话,交代许充怀若再想起什么可疑的人或事就到永畅茶肆去找自己。

    方出药铺,有下属急匆匆来报,“统领,出事了。”

    冉齐冷声:“说。”

    “派出去排查南边铺子的兄弟们都没了。”

    没了?冉齐眼皮一跳,“可知会六皇...公子了?”

    属下颔首,“六公子与大人已到有一会儿了,传您速速过去。”

    冉齐一刻不敢耽误,大步流星的往那方去。

    经过拐角时,有一抹嫩黄的身影从小巷中冲出来,与他擦肩而过。衣带滑过佩剑,细不可闻的一声传入他的耳中——好似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地上。

    冉齐脚步微顿,低头看见一只精致的腕花。

    他捡起来,循着那人的背影望过去。

    此女子身形娇小,瞧着,尚未及笄?

    刚送他们出来的许充怀转身将要进屋,余光瞥见她远远跑来,于是折返迎上去,面带宠溺的笑,“跑这么快作甚?”

    她堪堪到许充怀胸口,只得仰着头看他,眼睛弯成月牙,笑吟吟地道:“自然是为了快些见到你。”

    “……”

    许充怀一下闹了个大红脸,话都说不利索了,支支吾吾的憋出一句“稍等”,赶紧回屋拿了钱袋,将铺子落了锁,与她一齐离开。

    冉齐瞧着两人并肩而行的背影若有所思。

    一旁的属下不知他在发什么神,小心翼翼地提醒:“...冉统领?”

    他恍然回神,驱散脑海中翻飞的嫩黄色裙摆,将腕花放入怀中,又恢复了往日那副肃杀的样儿,淡道:“你,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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