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江怀筝直接把带血的告示揭下,皆是惊呼出声。

    认出她后,有人道:“你是江师傅家的小丫头,可是有什么法子?”

    “对啊,江师傅会捉妖,你是他闺女,应也是会的吧?”

    “江姑娘,这妖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你可知道?”

    “它往这告示上按个爪印又是为何?”

    ……

    街坊邻居你一句我一句,闹得乱哄哄的,但都紧张地盯着人群中央举着告示的江怀筝。

    江怀筝摇了摇头:“阿爹并未教过怀筝捉妖一事,我这就去天师府请道长过来。还请诸位回屋去,紧闭房门,至少在道长降伏妖物之前都不要出门。”

    她扫过眼前一张张熟悉的面容,沉声道:“它留下这血印,便是盯上了咱们巷子。”

    纸扎铺许老板哀叹一声:“关门不出,我生意怎么办?”

    刘伯横他一眼:“挣死人的钱,求什么生意兴隆?不锁好门,你那屋里一堆纸人,只能给自己用了!”

    刘伯虽生得面善,但说话难听也是出了名的。

    许老板被他一呛,立时噤了声。

    “走走走!都回家猫着去——”刘伯带头先回屋去,“我刘老头惜命,可不想被那妖怪抹了脖子!”

    听到抹脖子,众人脸色一变,都想起了张家肉铺惨死的小伙子。

    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没人再敢多做停留,齐齐散去。

    江怀筝松了口气,转身欲走。

    经过刘伯家时,她看见窗子开着一道缝,抬手欲将其掩牢。

    刘伯却撑开窗扇探头出来。

    江怀筝举着手,猝不及防对上他的眼神,干笑两声:“刘伯,我只是想帮您掩好窗子。”

    刘伯颔首,递了块炊饼给她。

    “请来道长,你也回屋猫着,别逞能,听见没?”

    江怀筝接过炊饼,咬了一大口,笑道:“听见啦!刘伯做的炊饼真好吃!”

    刘伯摆摆手,掩上窗。

    江怀筝没再耽搁,快步跑到天师府,言明缘由,并把那张沾血的告示给他们看。

    天师府派了两位道长跟她回巷子。

    带完路,她又马不停蹄地找遍周边几条巷子,愣是没见着陈幺幺的人影。

    傍晌午的时候,江怀筝想起铺子里还有个重伤初愈的宣生,咬咬牙,决意先行回去。

    刚巧路过张家肉铺,她往里张望了几眼。

    肉香阵阵,然她闻之,却有几分不寻常。

    她说不上来,但又不好在这时贸然打扰,便暂且记下,饭后再来。

    巷中已贴起黄符,设好法阵,只待那妖物踏足。

    “有劳二位道长。”江怀筝冲房顶上立着的两名道士笑笑,“家里做了饭食,道长若不嫌弃,可稍用些饭,休整片刻。”

    白胡子老道甩了一把拂尘:“姑娘好意老夫心领了……只是眼下捉妖一事尤为紧迫,姑娘快些回去吧,若出了意外,便是我二人之过了。”

    他身侧的少年睁着一双乌黑的眸子,直直盯着江怀筝看。

    江怀筝觉出他目光中毫不掩饰的打量,也不在意,再次向两人道了声谢,迤迤然回了铺子。

    老道见自家徒弟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家的背影看,不由蔼声笑道:“执儿,为何盯着那姑娘看?”

    秦执收回视线,低声道:“徒儿失礼。”

    便没了下文。

    老道无奈。

    他这个徒弟什么都好,就是颇不通人情世故,多说两个字跟要他命似的。好歹也跟了他这么久,两人不似师徒,倒像是陌路人。

    从来语气无甚起伏,那双眼睛却犀利得很。

    可怜他徐世清斩灭妖鬼无数,却拿这个徒儿毫无办法。

    秦执不知师父心中苦闷,专心盯着手中罗盘,寻觅妖物踪迹。

    徐世清见此,心生安慰。

    再怎么说,他也算带出了一个万里挑一的徒弟。

    天师府年轻一辈道士中,还真没有人是秦执的对手。

    张天师曾观他资质,言道:“假以时日,定成佑世栋梁。”

    *

    江怀筝推门而入,饭香扑面袭来。

    她猛地吸了口气:“好香!”

    宣生百无聊赖地坐在桌旁,见她进来,便做了个手势,请她上座。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江怀筝拎起筷子,先夹了块肉在碗中,大快朵颐起来。

    然后瞥见煮好的鸡汤,分别给自己和宣生各盛上一碗

    “还煮了汤?我尝尝。”她捧着碗喝了一大口,眯着眼发出一声喟叹,“想不到你手艺这般好。”

    宣生用勺子舀着汤:“满意就好。”

    一碗汤下肚,江怀筝把碗递给宣生:“再来一碗。”

    宣生盛好,放在她面前。

    江怀筝细看着碗中汤,忽地问道:“为何你煮出来的鸡汤没有腥气?单从色相上看,同我煮的没什么分别。”

    “汤有腥气,许是没有放生姜?”

    江怀筝肯定道:“放了。”

    “没有放盐?”

    “放了。”

    “没有提前用水煮一遍?”

    江怀筝一愣:“水煮?我明明清洗过的,怎还要用水煮?”

    宣生扶额:“你怎就能确定洗净了?”

    “原是这样……”江怀筝恍然大悟,“怪道我自己炖出来的鸡汤有股腥气,定是血没洗净!”

    阿爹也真是的,每次都笑吟吟地喝三碗,搞得她还以为炖鸡汤有腥气是无可避免的。

    她暗暗埋怨了江川几句。

    宣生奉承她:“老板英明。”

    江怀筝弯眼一笑,正欲开口,却蓦地想起什么,立时变了脸色。

    宣生问道:“怎么了?”

    “你说,常年做肉食生意的人会不会煮出带腥气的肉汤来?”

    “不能吧……”宣生微皱了眉,“既是跟肉打交道,便该知晓去除腥气之法,没人会喜欢喝带腥气的汤。”

    江怀筝不敢苟同——阿爹就喜欢,还能喝三碗。

    她迟疑着问道:“若饭时从肉铺里传出汤香,还带着腥气……”

    “会否是那户人家尚未炖煮,而是在去腥?”

    “断无可能。”江怀筝看向他,“因为我闻到了生姜味。市井人家能吃得起姜已是不易,如何会浪费在去腥气上?”

    宣生默然。

    江怀筝即刻起身:“我出去一趟。”

    “今日巷中为何空无一人?”宣生拦住她,“还有,那两名道士又是怎么回事?”

    “回来再……”

    江怀筝心里着急,不欲多说。

    “你要去何处?”宣生拽住她的胳膊,眉头紧锁,硬是要她一个答复。

    江怀筝冷了脸,目光定在他胸膛处,幽幽道:“不如你先告诉我,胸前伤口是从何而来?”

    宣生下意识松手,张了张口,却道:“你看见了。”

    “血印子,四道。”江怀筝指指他胸口,“你这里,也是四道。”

    “我……”

    江怀筝打断他:“你给我在铺子里好好待着,等我回来,再听你解释。”

    为免多生事端,她翻后窗离开,避开两位道长的视线。

    宣生在原地站了许久,默默收拾起桌上碗盘。

    江怀筝一路狂奔,跑到张家肉铺时,仍能闻到夹杂着些许腥味的汤香,同她先前煮出来的汤颇为相似。

    然此事放在张家,却极不寻常。

    且惨死绿水河畔的男人张岳,便是肉铺老板的儿子。

    江怀筝立在肉铺门口。

    一位大娘见她站在原地发愣,好心问她:“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

    江怀筝礼貌道谢:“多谢大娘关心,我没事。”

    “没事就别站在这儿啦……”大娘凑近她耳边小声说话,“这家肉铺啊,死人啦。”

    “这事我知道。”江怀筝亦压低声音,左右瞟了两眼,神秘兮兮,“听说死的是个大小伙子,真是可怜!”

    大娘一听这话就来劲了。

    “你这算什么,要只是死了人这么简单,我也不会特意过来叫你快些离开了……”

    江怀筝立刻瞪大眼睛:“难道……还有什么怪事?”

    大娘抬眼看了看肉铺紧闭的房门,几乎是贴到她耳朵上:“今天早上啊,我就感觉胸口闷闷的,可这天也没落雨的意思,你说奇怪不奇怪……”

    她瞥见江怀筝炯炯的眼神,颇为满意,继续道:“我打开窗子想透口气,结果你猜怎么着?”

    江怀筝配合问道:“怎么着?”

    “我看见那张家小子从他家出来,往巷子口走了!”大娘面露惊恐,“张家小子竟是回魂了!”

    “您当真没看错?”

    “自然不会错!”大娘声音不自觉大了些,“我家就住肉铺斜对面,张家小子可是我看着长大的,绝对不会认错人!”

    “那您没喊他一声?”

    “哎呦,光是瞧见他我都吓死了,哪还敢再喊他?”

    “也是。”江怀筝面露惧色,“当真邪门!”

    “所以啊,没事就快回家去吧,别在他家门口站着,万一惹了邪物上身可就麻烦了。”

    大娘说罢,转身欲走。

    江怀筝最后问道:“大娘,他家关门有几日了?”

    大娘“咦”了一声,道:“昨日还开门做生意来着……不过自从张家小子没了,附近的人都没再从他家买过肉,关门也不稀奇。”

    “真可怜啊……”她叹着气回家去。

    巷子里除了饭香,尽是萧条。

    一家遭祸,邻里皆怕。

    江怀筝攥紧双拳,再度看向紧闭的门。

    据她打探来的消息,于绿水河畔作乱的妖物短短几日已杀害玉京百姓近十余人,而张岳,是最后一人。

    偏生陈幺幺近些日子出门频繁了很多。

    她越想越不对劲。

    不能耽搁了。

    江怀筝凭空变出一纸黄符,夹在指间。

    门没锁,轻轻一推便开了。

    房内置办了木架,其上稀稀拉拉地挂着几条肉,还都隐隐散发着腐味。

    想来儿子去世后,家里人也没心思做生意。

    江怀筝轻声道:“打扰了。”

    她大致扫过外间布置,并无异常,便移到灶房旁,屏住呼吸,探头去看。

    灶房内没有人,却弥漫着汤香。

    正是她在肉铺外闻到的带腥气的肉汤。

    她蹑着步子进去,循着汤香,瞧见好大一口锅。

    锅里煮着的竟有足足三只鸡!

    还放了姜片、香葱用以去腥,却仍掩不住血的腥气。

    因为这锅鸡汤,煮的是三只整鸡——只拔了毛,砍了头,囫囵放进去炖汤。

    如此怎能没有血腥气?

    江怀筝只觉这锅鸡汤实在怪异,她从未见过有谁家炖鸡汤是这么个炖法。

    粗暴、野蛮。

    像是刻意模仿常人炖汤的法子,却将自己的觅食习惯展露无遗。

    这汤,怕是只有茹毛饮血的妖物才能安心喝下肚。

    她仅是看了两眼,便觉胃里不适。

    且这锅汤自方才她经过时就在炖着,如今已过了许久,竟还在炖。

    老板和老板娘在什么地方?

    那日他们将张岳的尸身送到棺材铺子,江怀筝并未觉得二人心智有异,虽悲痛欲绝,但到底还是能顺顺当当讲话做事的。

    而眼前所见,绝非常人所为。

    灶上火还烧着,江怀筝掌心聚起灵气,将火悄声扑灭。

    她欲挪步去旁的屋子里探探情况,一转身,对上两只空洞涣散的眸子,直愣愣地盯着她看。

    她呼吸一滞,只瞧见两片惨白的嘴唇上下翕动——

    “江姑娘,你想尝尝我炖的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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