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许多年后回想起来,这一天的所有记忆仍像烙印一样深深地镌刻在阿芙洛狄忒的脑海里。

    当她离开马尔福庄园的时候,那扇锻铁大门阖上时发出的链条声比以往都更冰冷。当她像往常一样将手放在抽象的卷花图案上时,它不再向她打开了,世代保护马尔福家族领土的古老咒语不再效忠于她。阿芙洛狄忒决绝的离开了家,像是一个战胜的将士那样,但深知归去的不再是自己的家。

    塞德里克令人悲痛的死亡并没有在所有人心底都留下绵长的痛苦。生活仍在继续。圣芒戈的工作繁忙而复杂。糟糕的是,每当阿芙洛狄忒在走廊里穿过,总会有人上前搭话,企图从她口中打探到更多有关塞德里克死亡的事情。

    当她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到屋子时,会与莱姆斯和西里斯打招呼,假装那些令人痛苦的事情从未发生过,假装莱姆斯只是来到朋友的家里小住,假装蒙顿格斯.费莱奇和阿拉贝拉.费格只是西里斯的朋友,而不是被聚集起来反抗伏地魔的人。友好的沉默能缓和她紧绷的神经。

    又是一个简单的周六,塞德里克去世后的第一个周六,它本该再平常不过。下班后,阿芙洛狄忒在房间的书桌前坐了下来。桌子上增添了许多温暖的色彩,杰玛送给她的,有关猫的小装饰品和装着照片的卡通相框,让她坐下来的一瞬间感到了轻松的氛围。

    当她准备进行一些阅读来打发时间时,敲门声响起了。准许敲门的人走进房间,她抬起头,看到了莱姆斯温和的神情:“我打扰到你了吗?”

    “没有,”阿芙洛狄忒阖起刚刚打开的书,在莱姆斯关切的注视下,她忍不住塌下了肩膀,展露出一些疲态,“怎么了?”

    “有人在楼下想要见你。”

    阿芙洛狄忒有些迟疑:“是谁?”

    “他说是你在圣芒戈的导师,”莱姆斯回答说,“看起来是有关工作上的事情。”

    阿芙洛狄忒跟着莱姆斯走下楼梯,看到刚刚才在圣芒戈告别的希伯特拉克.斯梅绥克。他坐在一张挂着羊毛毯的软沙发上,桌前放着一杯冒热气的果酒。西里斯——只有他会用酒来招待第一次见面的客人——坐在斯梅绥克的对面,神情显得有些过于警惕。

    “阿芙洛狄忒,”斯梅绥克打招呼道,“你走得太早,我还有些工作上的事情没和你说。”

    从不在下班时间谈论工作是斯梅绥克的作风,除非是有相当重要的事情。阿芙洛狄忒走下楼梯,站在楼梯口对她露出和蔼而紧张的微妙笑容的导师礼貌道:“来书房说吧——”她望向西里斯,“我能借用你的书房?”

    有抓住彼得.佩迪鲁的功劳在身,阿芙洛狄忒借住在西里斯家的这段时间里并不拘谨,即使是她和西里斯之间矛盾最激烈的时候,也从不在这些虚礼上多花费心思。但如果这样的询问能让满脸警惕的西里斯缓和情绪的话,她愿意这样做。

    “当然可以。”西里斯耸耸肩,姿态优雅的抿了一口果酒。

    斯梅绥克拿着他带来的文件夹和阿芙洛狄忒一起走上了楼梯。关紧书房的门之后,她示意斯梅绥克坐到那张最大的扶手椅上:“我很意外,希伯特拉克,”这位从她在校实习开始就身为她导师的长辈,一直对她很友善,他们平常更像是朋友,“我以为你不喜欢在下班时间谈论工作?”

    希伯特拉克发出一声低沉的笑:“如果你肯走得慢一些的话,我就不用追到你家里来谈论工作了。”

    “你知道我有多讨厌被人拽着问问题了,”她收敛了笑意,“希望你能理解我。”

    “希望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没对你造成太大的困扰,”希伯特拉克略显沉重地说,“任何形式的死亡对于第一次面临的人来说都是一种打击。”

    “是…没错,”阿芙洛狄忒叹了口气,“但现在,我们还是来说些正事吧,”她对着文件夹扬了扬下巴,“说说这个?”

    “或许对你来说会是好消息,”希伯特拉克说,“你可以打开它。”

    阿芙洛狄忒疑惑地拿起文件夹,翻开的同时看到了文书左上角自己的黑白头像,但无疑有些时日了。被打理成精致弧度的浅色头发比她现在的要长一些,脸庞也更稚嫩些,是她入职时与其他实习生同一拍摄的照片。上面黑体加粗的标题非常醒目:转正文书。

    她仍记得在接受三强争霸赛这个烫手山芋时卡斯德伊司长对她说的话:一切因为判断失误的医疗事故影响到三强争霸赛的流程、亦或是才赛勇士的身体健康,所面临的后果是很严重的。因此这张文书完全超出了阿芙洛狄忒的意料。她曾在那样喧闹的人群中斩钉截铁地表示塞德里克死于索命咒,再结合福吉对伏地魔死而复生的事情的态度,她早就做好了因为当众失言和失误被开除的准备。这也是魔法部压下质疑最好的办法——除非他们想到了更妙的招数来应对记者和舆论。

    阿芙洛狄忒将文件放下,没有立即签字:“我不认为我通过了实习期的考核作业,”她感觉喉咙有些干涩,“塞德里克死了。”

    “保护勇士的生命安全不是你的职责,”希伯特拉克回答说,“在他死亡之前,他一直很健康,你已经完成了你的任务。”

    “就这么简单?”阿芙洛狄忒狐疑地问。

    希伯特拉克回答以沉默。他忍不住投去目光。从他正式接手这位学员的那一天开始,就看到了她异于常人的、隐藏在显赫姓氏及无害皮囊下的敏锐。他看着阿芙洛狄忒露出意料之中的神情,略显郑重的叹了口气:“事情并不完全是你想象的那样。”

    “没有什么会比逝去的生命更令人难以接受的了,”她显得很平静,“魔法部想让我做什么?”

    “保持沉默,”希伯特拉克顿了顿,“如果你愿意的话。”

    阿芙洛狄忒挑了挑眉:“那么,你的意思是,我有选择的权利?”

    “如果这种说法能让你感到好受一点的话,”希伯特拉克有些无奈,“保持沉默就可以顺利的、没有后顾之忧的转正。”

    阿芙洛狄忒第一次在希伯特拉克进屋后沉下了脸:“你们希望我对什么事情保持沉默?”

    希伯特拉克认真地打量她:“塞德里克的死。”

    屋里的气氛突然变了,速度如此之快。就在几分钟前,他们的对话还是那样悠闲,甚至可以对彼此开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现在却变得警觉,甚至是紧张了。阿芙洛狄忒从希伯特拉克的眼窝下找到了淡淡的青影,但却找不到半点她记忆中轻松友善的模样了。

    “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阿芙洛狄忒艰难的开口,“你们希望——不——用我的职业来威胁我,如果我不去羞辱塞德里克.迪戈里,我就会失去我的工作?”

    希伯特拉克因为她的用词而蹙起了眉:“你把事情想的太严重了。”

    “你们不是这个意思?”

    “你只需要在魔法部宣布塞德里克的死是一场意外的时候不出面反驳就可以了。”

    阿芙洛狄忒感觉喉咙里仿佛哽着一块冷硬的冰:“把塞德里克的死说成是意外事故,归咎成是他自己的粗心大意,”她倍感失望地说,不愿意相信面前的这个人是她尊敬并喜爱的导师,“这就是对他的一种羞辱。”

    希伯特拉克看了她一眼,犹豫了片刻:“我们没办法做个英雄,”感受到面前这个女人即将熊熊燃烧的怒火,他决定干脆地了解这件事,“我相信你知道马尔福先生和福吉先生之间关系甚密——”

    “这和我父亲有什么关系?”阿芙洛狄忒不耐烦地说,“等等…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吧——你和我父亲是朋友?”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希伯特拉克语气淡然地说。

    “去年九月末,我受贝尔比先生邀约去巴德西岛参与一场关于狼毒药剂的研究,但是没能在与圣芒戈商讨好的时间回到伦敦。我当时还在奇怪,为什么我不回家,我父亲还是立马就发现了这件事。”阿芙洛狄忒气极反笑,“从我走进圣芒戈开始工作的一瞬间开始,我的行径就在你们的监视下。”她提高了音调,“我被除名,福吉立刻就知道了,你立马来威胁我,就因为我现在不能没有工作!”

    希伯特拉克沉默着,在心里继续构造该如何继续劝阻她的行为。阿芙洛狄忒与卢修斯之间的复杂关系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以至于构思好的事情变得如此难以进行。但她的怒火也恰恰说明了,她对他提出的事情除了妥协,没有任何招架的余地。

    “这不是威胁,”希伯特拉克低沉道,“阿芙洛狄忒,你比所有人都更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否则不会立刻就得出结论。”

    “敏锐、聪明,你知道这几天有多少人和我说过这样的话?”阿芙洛狄忒质问道,“我在你们嘴里像个天才——”

    “你冷静一点。”

    “你们见过塞德里克.迪戈里的父母吗?”阿芙洛狄忒充耳未闻,“你们敢面对那对夫妻吗?”

    希伯特拉克露出不耐烦的神情:“我并不是劝阻你。”

    “去你的,斯梅绥克。”她咒骂道。

    这天的天气很好,万里无云,好几分钟里,房间里只能听到窗外飞鸟掠过枝头的刷刷声。阿芙洛狄忒的脸色像纸一样苍白,在桌上越敲越快的指节彰显她此刻焦虑的心情。

    “你记得我入职时,你带我念过的宣言吗?”她突然说。

    希伯特拉克惊讶地望向她。

    “……我愿在我的判断力所及的范围内,尽我的能力,遵守为病人谋利益的道德原则,并杜绝一切堕落及害人的行为。”她疲惫的说道,“如果我答应了你,我不是堕落吗?”

    “这件事本该由奥尔默转达给你。但我不认为以你最近的精神状态可以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希伯特拉克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奥尔默想要直接通知你,”他咬重了通知二字,“而我觉得你会更希望由自己来做出选择。”

    “去他妈的选择,”阿芙洛狄忒喃喃道,“我做了够多的选择,谢谢,不用更多了。”

    希伯特拉克望着窗外被路灯照亮的街道,又回过头来望着她:“你应该明白,这不是你赌气就能糊弄过去的,你没办法逃避它。”

    “这是一条生命,”阿芙洛狄忒说,“他的死亡象征着神秘人的归来。”

    “你不是救世主。”

    “你告诉我不要逃避,可你们难道不是在逃避伏——”她艰难地说出这个让她感到恐惧的名字“伏地魔——的复生?”

    “不要说他的名字!”

    “伏地魔!”她恼怒的提高了音调,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你们也在逃避他!”

    阿芙洛狄忒没有得到希伯特拉克的回答。她听到街道上传来孩童的嬉笑声。世界上仍有人在欢笑,不知道也不关心有一条生命无声地永远离去了。尽管她意识到所有人都要继续生活,但承认塞德里克的死亡是意外,而非伏地魔的手笔,仍让她感到痛苦不堪。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

    “我希望能让你们醒悟的,不是又一条生命的消逝。”阿芙洛狄忒有些恼火地说。

    也许是她逐客的意图太过明显,希伯特拉克看了她一眼,起身道别后离开了房间。片刻后,楼下传来房门被阖上的声音。她忍不住拿起文书,朝着敞开的书房门狠狠掷去,以此来发泄烦闷的情绪。发出轻响后落在地上的文件夹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捡了起来。

    “你还好吗?”

    “糟糕透顶,”阿芙洛狄忒甚至没有抬眼去看莱姆斯,绷着脸盯着书房唯一的白墙——西里斯的书房极具个人特色,原来白色的缎面墙壁几乎都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大幅摩托车海报和金红色的旗帜——“我小看了魔法部那群蠢货的无耻程度。”

    “这是他们的作风,”莱姆斯将文件夹平稳地放回桌子上,惹来面前女巫的一个怒视,“他们希望你否认塞德里克的死亡是一场阴谋?”

    “你听到了?”

    莱姆斯眨眨眼,冷静地说:“我听到了你咆哮伏地魔名字的声音。”

    阿芙洛狄忒嘲讽地扯扯嘴角:“我应该对房间门施展个闭耳塞听的。”

    “这并不是一个坏消息,”比起她的沮丧,莱姆斯的态度显得轻柔平和,“相对来说。”

    “我明白,”她低声回答道,“只是这一切都超出我的接受范围了。”

    “你想尝试更多超出接受范围的事物吗?”莱姆斯轻声问。

    “嗯?”

    “风干的蒜头做的意大利面?”

    任何安抚的话在惨淡晦暗的底色之上都显得空洞而苍白,他们都明白这一点。阿芙洛狄忒不得不承认,莱姆斯身上被她称之为冷幽默的趣味,总是有让人会心一笑的力量。

    “糟糕透顶,”她再一次点评道,“但为什么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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