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安沉默着跟星朗回到房间。

    一进门,她被房间的新装潢惊呆了。

    门廊里丢着三个乱糟糟的彩色毛线球,线头乱得像是被无数重暴龙撕扯□□过;客厅地上平铺着一块一平米见方的猫抓板,附近散落着星星点点的稻草碎屑;沙发边的墙角,一个比薇薇安还高的多层猫爬架静静立在那,猫爬架的柱子上都泛了毛,仿佛被毫不留情地摁在地上摩擦过。猫爬架最顶端,一只橘黄色的胖猫正工工整整地坐在自己后腿上,居高临下地俯瞰愚蠢的人类。

    薇薇安的蓝眼睛安静地和那双碧绿的猫眼对视了一会儿。猫丝毫不怵,露出尖利的獠牙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薇薇安轻声问:“这是猫?”

    这个问题并不可笑。很多被殖民的星球的气候条件不那么宜居,资源养活人类都捉襟见肘,要吃要喝要呼吸的宠物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星舰上更是资源匮乏,饮食和氧气运输成本高昂,养动物几乎不可能。大部分人类,除了生活在地球或者大富大贵,一辈子都很难见到人类和牲畜之外的地球生物。甚至有条件饲养牲畜的星球也少之又少,大部分殖民星球的人类吃的是工业合成的营养粉,再有钱一点的可以吃到人造肉。阿尔法星舰算是条件好的,食堂里的人造肉和真肉口感没什么区别。

    星朗轻笑了一声:“她叫潘达。一个宇宙级熊猫子。”

    “熊孩子”这个短语已经属于文言文级别,薇薇安也不知道听懂了没。她小心地走近了几步,仰头停在猫爬架下:“就是古人类书中的肥宅快乐兽?看上去好软啊。”

    星朗从身后拉住薇薇安的胳膊,拽得她后退了两步:“肥宅快乐不快乐不知道,四腿吞金兽是真的。离她远点,会炸毛。咬人还挺疼的。”

    薇薇安又痴痴看了两秒才回过头来:“星舰上怎么会有猫?你的?”

    星朗进厨房拿了桶猫粮出来,一边倒进食盆一边说:“我哪养得起。这是年薪百万的高级军医黛西女士的。黛西重色轻猫,最近和男朋友缠缠绵绵,就先把她寄养在我这一段时间。”

    薇薇安皱起眉头:“黛西医生?她的男朋友不是你么?”

    星朗有点无奈地摊摊手:“我倒是想,也要人家能看得上我啊。她让我在背完人类基因位点对应的性状表之前别再去缠着她了。”停顿了下,又气哼哼地补了一句:“重色轻友。”

    轻友比较容易理解。毕竟星朗这种油嘴滑舌的“友”,搁谁那伴侣都是要吃醋的。但“轻猫”不太好懂。薇薇安又盯着那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胖猫球看了好几眼:“黛西医生的伴侣不喜欢猫?”有谁会不喜欢这种惹人怜爱的小东西呢?

    星朗用鼻子不太赞同地哼了一声:“过敏。”

    这个词很稀罕了。在基因疗法已经普及的阿波罗帝国,哪怕在最偏远贫困的欧罗巴星生活了十几年的薇薇安,都没听说过有谁对什么东西过敏。她有点困惑地瞪大眼睛:“对猫过敏?”

    星朗已经从厨房端着热好的饭出来,端上桌,给薇薇安拿了刀叉,一边招呼她坐下,一边回答她的问题:“不是有人对猫过敏,是潘达对某些人过敏。我都跟黛西说过多少次了,提点老裴少喷点香水。结果老裴是个榆木脑袋,以为黛西嫌他身上味道难闻,换了好几种不一样的味道,还越喷越浓。那味儿,隔大老远我都能觉得黛西刚把他从香水缸里捞出来。我要是潘达我也得过敏。”

    薇薇安顿了顿:“所以你说你在黛西医生那一个假期……”

    星朗有点惊喜自己随口一说薇薇安就记住了。他点点头:“我在她私人实验室鼓捣了一个假期,想合成点能给潘达用的抗过敏药,结果没成功。这不,最后连人带猫给我打发回家了。”

    薇薇安浅浅笑了下,没什么语气地说:“还真是连兽医都不如。”

    星朗佯怒:“诶嘿,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我好歹也是帝国科技大学毕业的高材生。”运动医学四个字他没好意思提,所有科目都低分划过水面的事儿就更不用说了。帝国科技大这么好的学校,能毕业就算高材生了吧?

    薇薇安没接这茬。她安静吃了一会儿饭,才开口:“你和沈昱之前就认识?”

    星朗刚才难得安静,一直盯着薇薇安在暖黄色灯光下吃饭的侧脸。听薇薇安打破这一室静谧,他此生第一次有点遗憾自己要开口说话:“我就知道你肯乖乖跟我回来是想问关于他的事儿。我们认识了十几年了吧。精卫的时候是舍友,大学的时候又是校友。安雅跟我一个射击队,沈昱有时候来找她,反正总是能随便说两句话。他俩十几岁就开始喂我狗粮了,这么早订婚不奇怪。”

    薇薇安其实有很多关于沈昱的问题想问,但有星朗的“我就知道”在前,她反而问不出口了。停顿半秒,薇薇安问:“你说人类为什么会产生持久稳定的感情?”

    星朗游戏人间这么多年,一直崇尚“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爱情这个东西,对他来说遥远又矫情。安雅和沈昱这样一对一的稳定关系是很好,但是不太适合三分钟热度的星朗。他想了想,没回答,而是反问:“你觉得呢?”

    薇薇安闭了下眼睛,脸上的神情不像二十多岁的少女,倒是写满了阅尽千帆的沧桑和疲惫:“至少有一天某个人消失的时候,有其他人知道他活过。”

    星朗虽然没完全搞清楚薇薇安到底是什么身份,但能大概猜到她做得不是什么有保险公司愿意承保意外险的工作。他默了一下,问:“所以你想要个伴侣?”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搞笑,旋即笑出了声。

    薇薇安也笑出了声,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伴侣?”蜉蝣会奢望和大树在一起吗?一生一代一双人,别人踟蹰不前是因为不知道自己的感情能不能坚持三百年,薇薇安是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三百年。别说三百年,几十年都挺奢侈的。

    星朗皱着眉头盯着薇薇安笑得有点扭曲的脸。这个笑容和那张单纯的娃娃脸匹配度太低了,有一瞬间像是灵魂穿越了一样。笑容消失之后,薇薇安她把目光转向星朗:“你有酒吗?”

    星朗沉默地看了她半晌,最终妥协似的起身,去厨房取出两只高脚杯,和一瓶已经开过的红酒,和薇薇安上次来喝的是同样的瓶子。

    薇薇安主动接过杯子和酒瓶,正要给自己倒,星朗温柔地按住了她的手:“星舰上的酒这么贵,用来浇愁是不是太浪费了?”

    薇薇安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我能有什么愁?愁我今天晚上没去盯夜自习学生会怎么反了天?”

    星朗碰了个钉子,犹豫了下,拿开手放任薇薇安倒酒,顺带也让她给自己倒了一杯。

    薇薇安今天喝酒确实是个消愁的喝法。红酒度数低,不易醉,薇薇安不一会儿就安安静静喝了半瓶。

    星朗看着那瓶价格不菲的红酒,心里都在滴血:“大小姐你悠着点。”

    薇薇安不知道是真的不胜酒力,还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愣了半秒才把目光聚焦在星朗脸上,大着舌头,一脸花痴似的傻笑问:“你今天吃饭的时候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星朗一个话痨末期患者,每顿饭说的话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句。他停顿了下,正要反问薇薇安说得是哪句,突然在纷纷扰扰的记忆中抓住个吉光片羽的瞬间:“你在乎?”

    他还记得自己说“女朋友”三个字的时候左臂感觉到薇薇安身体微震,之后说到“喜欢”二字薇薇安意味不明地迅速扫了自己一眼。不需要薇薇安解释,他就很有默契地知道薇薇安问的是那句话。

    薇薇安又停顿了半秒,直着眼睛毫不含糊地说:“在乎。第一次有人说喜欢我。”

    二十七岁在帝国实在是太乳臭未干的年龄,没谈过恋爱特别正常,但星朗有一种动物的直觉,觉得薇薇安话里有些别的感慨。他紧盯薇薇安逐渐失焦的眸子:“如果我说的是真的呢?”

    薇薇安脸颊已经泛起酡红,看样子醉酒不是装出来的:“那我就真的是你女朋友咯?”

    星朗本来对她的回答抱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一颗心反而像灌了铅一样迅速沉了下去。他又给自己斟了杯酒,有点自嘲地说:“你这挺草率的啊。”

    醉酒中的薇薇安竟然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了这句话,而且毫不犹豫地怼了回去:“承让承让,远远不如你草率。”

    星朗百年难遇地冷着脸沉默了。

    薇薇安明明是顺着星朗的意思说,满心以为星朗会欢欣雀跃的,没想到第一次从星朗这碰了颗钉子。被酒精烧成了糨糊的大脑完全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没处理对:“你不是认真喜欢我吗?那你不想我当你女朋友?”

    星朗又沉默了一会儿,就在薇薇安觉得他会说“不”的时候,他平静地开了口:“我希望能和自己的女朋友两情相悦。”

    薇薇安精致的小脸皱成了一团,显然不能理解星朗的意思:“可是你说你喜欢我。”

    星朗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一瓶红酒已经见了底,他自己喝得竟然不比薇薇安少:“我确实有点喜欢你。”

    薇薇安脸更红了,低声说:“那不就结了?别扭什么呢?”

    星朗不想反问薇薇安是不是喜欢自己。薇薇安一定会说喜欢,但那没必要。世界上有三件事藏不住:咳嗽,贫穷和爱情。星朗知道薇薇安喜欢一个人,也知道那个人不是自己。

    薇薇安直视着星朗琥珀色的眼睛,那双湛蓝的眼睛迷茫又清醒,似乎从某个梦境里看穿了星朗的灵魂。

    三秒钟后,薇薇安倾身靠近星朗,覆上他的嘴唇,开始了一个红酒味的深吻。

    这个吻充满矛盾。一方面星朗能感受到薇薇安技术生涩,但另一方面薇薇安的舌头大胆又奔放。万花丛中过的星朗从未拒绝过这样热情的邀请,也不打算拒绝。他轻轻拥住薇薇安的后背,很自然地加深了这个吻。直到薇薇安开始挣扎,他才放开她。

    深吻之后薇薇安嘴唇充血,亮晶晶地像是涂了什么高端唇彩,一张原本太过苍白的脸被酒精和唇色衬得竟然有几分妖娆的意味。她像刚刚跑完两公里似的,呼吸急促,额头上甚至有细碎的汗珠。

    星朗一双凝视着薇薇安的眸子在此刻似乎颜色变深,灯光下看上去发出金棕色的光泽。跟薇薇安凌乱的呼吸相比,他好整以暇地坐在原位,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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