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手递到余书辰的面前,掌心摊开,中间躺着一瓶药。那只手有了余书辰记忆里所没有的一层薄薄的茧子。

    方敛秋弯下腰,低低的声音传到余书辰耳畔,如同一片冬日里落在僵住的耳朵上的阳光,带着些许温和的暖意,轻轻挠了一下耳廓,刺激着她麻木的感官:

    “余姑娘,这药可以缓和一下晕船的症状。”

    从他手里拿过药,余书辰打开瓶塞,倒了一颗乌黑的药丸在手上,盯着看了半天:“方公子的药自然是好的,但我能敢吃吗?”

    “我知道余姑娘信不过我,”方敛秋把手收回来,听出来了余书辰话里有些暗戳戳的小脾气,哑然失笑,“但晕船的滋味着实会有些难受,而且我与青梧也宿无怨仇,不至于害了姑娘性命,这药吃不吃还是随姑娘的意吧。”

    “夜里江上风大,你早些休息。”方敛秋说罢,伴着江风,无声无息地走开。

    岸边三五人家,灯火幽微,树影稀碎。

    当初若不是立场不同,或许她和方敛秋能成为很好的朋友,余书辰想,有时候她真的很需要一个能察觉到她的情绪的人。

    余书辰捏着那药丸,放入口中咽下。

    这一宿梦境凌乱。她梦见含黛楼里的卿云姑娘要为她报仇,凌复将她赎出来软禁在府里;不渝军不肯被凌复纳入麾下而被全军剿灭。她梦见她死后余府人拍手称快,余相一脸冷漠地听着她死去的消息,明明她也是余彦生的孩子,可为什么她从来没有得到过父亲的关切呢?

    昏昏沉沉间她忽而又成了扮演着流连在烟花柳巷的浪荡子,忽而又戴着银面具在烟尘弥漫的战场上厮杀,转眼看见凌复给她带来了糕点,嘲笑她一个男人还爱吃些甜腻腻的东西,然后那双波光潋滟的眸子依旧轻笑,凌复手里的糕点变成匕首,狠狠地扎进她的心脏。

    余书辰猛地惊醒,深吸了两口气,拭去一边的眼角还没干的眼泪,下榻倒了杯水。她的脚踏在地上,感觉船平稳了不少。

    伸手掀开帘子,大致是五更时的天色,天是雾霭似的蓝,还有星子闪着,只是岸边的柳树退的慢了。

    她点上了蜡烛,坐在桌边看书。

    桌上立着一枚铜镜,镜面反光,让余书辰注意到了它。

    桃花眼,远山眉,眸中烛光闪动。余书辰拿起镜子,在青梧时她没仔细看过自己的这副面容,现在看来这与她之前的那副皮囊的容颜还挺相似。

    之前东凌京都人说她的容貌妖婉清丽,这话不假。她的眼里有着一种秀丽的缱绻,说是妖冶一点也不为过,但其他五官恰到好处,又给这张脸平添了一丝冷清,艳丽之中而有距离感。

    当年她这张皮给余书辰惹了不少麻烦,还好是被当成男孩子养大。若她当初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女子,早就被余府推出去联姻或是献给了什么权贵。

    正这样想着,敲门声响起,余书辰的手一抖,险些摔了拿着的铜镜。

    方敛秋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余姑娘,出来吃些东西吧。”

    “知道了,谢谢方公子。”余书辰应着,将镜子放好,又等了一会儿,约莫着方敛秋走了,她才过去把门打开。

    没料到方敛秋一直站在门外没走,见她出来得迟,轻声询问道:“余姑娘是不是因为昨晚没休息好?我昨晚吹了些风,头有点晕得不舒服,已经让船慢些行了。”

    他笑意盈盈,余书辰只觉得他笑的真实了一些,看不出他有哪里不舒服。

    “上次余姑娘说到自己是第一次远行,想必之前没有见过沿途的风物。我在沿途正巧有些事要办,到时余姑娘可以下船到处走走。如果姑娘嫌太慢了,可以先行一步。”

    不知道方敛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听意思是还挺为她这个和他只有几面之缘的人着想的,可是他真的会这么好心吗?总之余书辰不信,与他博弈了那么久,她是知道他无论做什么都有自己的目的。

    想起自己当年在烟花柳巷度日时使过的哄姑娘的手段,可能比方敛秋见过的都多,余书辰扯起嘴角笑:

    “我不嫌慢的,反正都是要去京城。不过方公子对姑娘们都是这样吗?不管熟不熟都关心得无微不至?”

    方敛秋默了默,其实他昨晚想了半宿,怕弄混了对余恪和对余姑娘的感情,为此翻了不少书。他清楚自己对余恪更多的是势均力敌的敌手之间的惺惺相惜,但对余姑娘却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有本书上说,喜欢一个人,她的名字就会成为心底的不可言说。方敛秋试了试,想叫出余姑娘的名字,结果开口就成了无声的“余书辰”。

    或许他对余姑娘是有一点点的喜欢吧。但是仅几面之缘而钟情,方敛秋想,那他会不会是一个很肤浅的人。

    但是余姑娘看起来不喜欢肤浅的人,那还是先不要告诉她好了。

    余书辰不知道方敛秋在短短一盏茶功夫想了多少东西:“方公子要是不想回答,那还是算了吧。”

    “自然不是。”一张布了几碟清淡的小菜和两碗粥的桌子隔开了他们,方敛秋眸光浅浅,温和地看着她:“姑娘请坐,我只是觉得同余姑娘你投缘。”

    船行至峡谷,两岸岩壁耸立,天被切的只剩了一道长条,过路的飞鸟似黑点从岩壁上跃过。

    桌上已上了茶,茶汤在砂壶中看不出什么成色,只能嗅到馥郁的茶香。

    方敛秋给余书辰倒了一盏:“听闻夏掌门爱茶,余姑娘是她的弟子定是见过不少好茶,我这边没有什么可招待,还请余姑娘包涵。”

    余书辰不太爱喝茶,这种清雅人士的爱好不适合她,之前凌复请过她去茶楼,她都是只吃那做的花儿一样的糕点,还嫌茶占肚子。看着眼前的茶盏,余书辰端起只浅啜一口。

    清香从舌尖蔓延到舌根,没想到不就任何糕点的清茶竟这样好喝。她忍着咂嘴回味的冲动,转开话题:“前面是颂月寮?”

    颂月寮,天下第一大宗,岐黄与制毒之术一流,门中弟子善使长鞭。同奉运王室牵连甚深,又位于无间峡这样的险要之地,易守难攻。

    方敛秋知道船行的方向,却不知道行到哪儿了,只点点头:“嗯,说起来青梧与这边的关系不错,险些结了亲。贵派的温长老也是厉害,硬生生地把这门亲事搅黄了,被夏掌门押着向颂月寮道了歉。”

    余书辰在青梧时没听过这件事,只以为是颂月的人同温笺的事,但奇怪的是以温笺那样爱权势的性子却不同意这种为了利益的婚事,更奇怪的是他那样眼高于顶的人会服软道歉。

    斟酌着说:“温师兄一向以修行为重,可能不想如此早地娶妻。”

    方敛秋讶异一瞬,见余书辰茶已见底,起身给她续了一杯,笑着答:“原来余姑娘不知道,是颂月寮主求娶夏掌门。”

    船行至狭道,湍急的流水拍着船侧,激起白浪。转过急弯,水流又平静了下来。

    前面一个渡口,一棵古老的榕树枝条万千,上面绑着的红绸迎风招展,船缓缓停了。

    他们下了船,看着这棵巨大的榕树,树冠如伞盖一般遮天蔽日,森森郁郁的枝叶让本就阳光难以照到的峡谷更加阴暗,无数垂下的枝条深入地里汲取养分,再长出新叶,余书辰忽然就明白了世人所说的一木成林是什么样子。

    一行人沿峭壁上的蜿蜒小道上山,越往上走天光越亮,红色的绸布条系在了道旁的树上,色彩鲜明,甚是喜人。余书辰仰看颂月寮的山门,石垒的山门历经沧桑,上书“颂月”二字笔力雄劲。

    山门处站着的姑娘百无聊赖地在那里揪着树叶,见这一行人走来眼睛一亮:“方敛秋,你可算来了,寮主等你很久了。”

    紫衣上金色的纹样繁杂,紫靴上也是用金线绣着的云纹。眉眼上挑,扎着高高的马尾,十分有精气神。此人上上下下打量一眼余书辰:“这位姑娘是?怎么之前从未见过。”

    “莫沅,你话怎么这么多?”方敛秋知道一搭理她她话会更多,“带我们去见寮主。”

    “呦,还不许我问了?之前来的时候从没见过你带这样好看的妹妹。”莫沅觉得稀奇,围着余书辰转了两圈,摸着下巴仔细端详,“这张小脸,我看了都心动。”

    “别贫了,快带路。”方敛秋侧身挡住莫沅看余书辰的视线。

    “啧啧,知道了,”莫沅闪一步拉住余书辰的手,把她带到前面,边走边问,“妹妹叫什么?是哪里人?”

    “我是青梧掌门弟子余书辰。”余书辰头一次碰见这样豪放的人,感觉云画霁和她打口舌仗都难赢。

    “青梧的人都这么好看?”莫沅想,怪不得寮主对夏掌门念念不忘,又思考了一下现在改门换派的可能性,可能性就是会被寮主派人打死,她觉得还是算了。

    “这路不对吧?”方敛秋打断了莫沅的话。

    “你一个路痴,你有资格跟我提路不对?”莫沅提高了声音,回头瞪向方敛秋,“同样都是男人,余恪将军又能带兵打仗,又能得姑娘喜欢,你会啥?”

    莫沅恨铁不成钢:“你会走错路!要不是他英年早逝,我迟早离开门派去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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