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肯看不下去天然整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交给她一个笔记本布置下任务：“过来帮我整理错题本。”
“错题本是什么？”天然不解。
“错题本就是记录我们在拍摄过程中犯过的错误，还有想到的解决方法，之后再遇到类似的问题，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有用吗？”天然怀疑道。
“当然有用。比如上次拍那个大仰角，我们就可以记录下来，当时的拍摄方法是通过在地下挖坑，降低摄影师的站位来增大摄影机角度，将来再遇到同样的场景，其他的摄影师就可以借鉴我们的做法。我们还可以总结出来通用的规律，举一反三。总之，只要做好记录，犯过的错误也都是有价值的。”
天然觉得很有道理，点头称赞道：“这主意不错，你怎么想到的？”
“我跟笑云学的。”
“笑云？”
“对啊，她每天都写工作日志，记录当日工作内容、经验教训，我觉得很受启发。”
天然听到他夸别的女生，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酸不溜秋地说：“她一个黄毛丫头懂什么。”
杜肯笑，说：“笑云虽然说话直爽，看起来大大咧咧，但她其实很细心，也很聪明。”
“切，她不过是小聪明，杭杭才是真学霸呢。”
天然不厚道地用杭杭来打压笑云，哪知杜肯却接着她的话跟着夸起杭杭来：“对，如果将来我当导演，我一定请杭杭来我的剧组。”
“为什么？”天然惊讶地问，“就因为她是学霸么？可她是半路转行过来的。”
“无所谓啊，杭杭非常敬业。你不知道么，她为了拍好这部戏，专门写了一篇3万字的论文。有这样的认真态度，她不论在什么行业都能做出一番成绩。”
天然低头不语，她能听出，杜肯对其他人的评价里有欣赏，这种欣赏是超越了地位和性别的，单纯对他人能力的欣赏。而她呢？她有什么值得人欣赏的地方吗？
虽然知道问题的根源在自己身上，但天然看着杜肯对她的心思毫无察觉，滔滔不绝地夸奖别人的样子，心里还是很不爽。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以为你是谁呀，轮得到你来对我们女生指指点点！”
“喂，不是你问我我才说的？”杜肯突然被她吼了一嗓子，想不通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我问什么你就说什么吗，我问你银行卡密码你也说吗？”
天然只是随口一问，哪知杜肯竟小声道：“也不是不行。”
天然一愣，先是惊讶，然后有些小惊喜，可转念一想，就他那点工资，能有多少钱，当然大方咯！
“切，想多了吧你，我才不要你的钱。”
杜肯笑了笑，问：“那你要什么？”
她要什么？她想要他的欣赏呀！可总不能没有优点还要求别人硬夸吧。
“不用你管！”
她气鼓鼓地跑走了，表面上是气杜肯，实际上还不是气自己没能力。
笑云去服装组找杭杭，却看到天然一个人坐在角落，便问：“你一个人躲这儿干嘛呢？”
天然板着一张脸不说话，笑云又转过去问杭杭：“她怎么了？”
“不知道啊，刚才突然跑过来，也不说话，一个人抱着个笔记本坐在那里发呆。哎呀，是不是因为开程出事了?”
“出什么事？”
“我看新闻上说是资金方面出了点问题。”
“哦，原来是这样。” 笑云转头又去安慰天然，“天然姐，你也别太担心，你们家开程可是业内数一数二的大公司，肯定会有办法的。”
天然还在想杜肯的事，突然听她提起开程，抬起头莫名其妙地问：“开程？开程关我什么事？”
她不在乎开程，开程却还想着她。秦方从会议室出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感觉到深深的疲惫。受到行业影响，开程的新项目进展不顺，而之前重点投资的一部大电影票房惨遭滑铁卢，再加上天然这样的核心艺人出走，公司一时间人心惶惶。站在簇簇新的开程大楼顶端，看着前方昏暗的天空，秦方想不通，昨天还风光无限的公司，怎么突然就陷入了风雨飘摇的境地。
她的办公室里挂着开程创立至今的历程图，她回想起七年前，开程还只是一家专做音乐的小公司。某次机会，与当地电视台合作，举办了一场音乐选秀比赛，收视率一骑绝尘，程天然便是在那场比赛中脱颖而出的。
但那并非是他们的刻意安排，恰恰相反，他们在比赛的过程中一直试图通过暗箱操作，将程天然早早淘汰。因为他们知道，程天然为着大学学费的事情，对程家怨念颇深，他们担心万一程天然成名，她会将这段纠纷公之于众。可惜开程当时势力有限，程天然又正好人气火爆，在电视台的力保下，她一路过关斩将，站上了冠军的宝座。
在发表获奖感言的那一刻，天然看着台下支持她的粉丝，觉得自己仿佛能看清他们每一个人的脸。几万人的体育场全部坐满了，可整个场馆安静得仿佛全世界都在等她一个人。
“我……”她只说了一个字便哽咽了。她想说其实我是骗你们的，我参加比赛不是为了实现什么音乐梦想，只是因为想出名而已；我每次感谢父母家人是假的，只是为了塑造一个乖乖女的形象而已；我说我一定会努力是假的，努力好累，我根本就不想努力。可是看着台下一张张期盼的脸，她实在说不出口。她自己从来不追星，她不理解怎么会有人能不求回报地去爱一个根本接触不到的人，可她又实实在在地被他们爱着。但她还是要放弃这一切，因为她要为自己受过的委屈讨一个公道。
“我……”她努力镇定情绪，可一开口，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一旁的主持人安慰道：“天然不哭，我们等你慢慢说。”
天然听了他的话，眼泪反而更加止不住，站在她旁边的亚军和季军见状也来帮她擦眼泪。坐在评委席上担惊受怕了一整晚的秦方却看到了机会，她站起来带头振臂高呼：“程天然！程天然！程天然！”
台下的粉丝们见状也跟着喊了起来，气氛空前热烈，其他的选手们都围了过来，舞台上放起了烟花和彩带，演出落幕。天然的委屈就这样被淹没在她的成功里。
下了舞台，天然还穿着演出服坐在化妆镜前，任谁靠近都被她凶着一张脸赶跑了。直到秦方走进化妆间，她才猛地站起来，指着她说：“你别以为事情就这么完了，我之后有的是机会，秦圆之前干过什么缺德事，一桩桩一件件，我全都要说出来让大家评评理！”
秦方无视她的怒火，自顾自地挑选着化妆间里的礼服。“抹胸的，太成熟了，不适合你；鱼尾裙，好看是好看，但是不够压轴；公主裙，这个好，这个颜色也称你。”
她抽出裙子走到天然身边，对着她比划：“你长得这么漂亮，天生就应该穿这样华丽的衣服享受人们的追捧。”
天然控制不住自己的虚荣，竟配合地幻想起自己穿上这条裙子的样子。但下一秒，她反应过来，将裙子狠狠推开，侧过脸说：“我不要！你别想蛊惑我！”
秦方却并不恼怒，笑着说：“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是你仔细想想，你爸爸对你不好，你后妈对你不好，可你是无辜的呀！你是一个好孩子，你值得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事物。如果为了报复他们，放弃自己的大好前程，那不是用别人的错误在惩罚自己吗？”
天然低头沉默，她不想承认，但她确实有些被秦方的话打动了。
秦方不给她思考的机会，接着说：“与其落得两败俱伤，为什么不给他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呢？天然，加入开程吧，娱乐圈鱼龙混杂，各种潜规则防不胜防，你一个小女孩单枪匹马的多危险呐！你爸爸到底是你亲爸爸，他不会害你的，我也会保护你的。”
天然想到了剪彩仪式上的咸猪手，想到了黑暗中可怕的钥匙声。她不用言语说屈服，却用眼神说害怕。秦方揽住她，轻抚她的头顶说：“听话。”
公主裙的裙摆被群环撑起，变成一只华美的鸟笼。
“笃笃”的敲门声打断了秦方的回忆。“秦总，程总请您去下他办公室。”
秦方来不及坐下喝口水，往总裁办公室走去。走到门口时，刚好遇到财务总监从里面出来，对方面色沉重地朝她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匆匆离开。
秦方一进去就闻到一阵烟味，程立正在打电话，秦方走过去把窗户打开，只见危机在窗外越潜越近，焦虑在屋内踱来踱去。
“怎么样？”程立挂了电话就问。
秦方摇摇头：“他还是决定要走。”
程立从鼻孔里长长地出一口气，然后怒骂：“当家花旦走了，当家小生也留不住，公司现在一个能独当一面的艺人都没有，你这个艺人部负责人在干什么？”
秦方不作声，等了一会儿，待他的气消了一点，才说：“我承认我之前的工作确实有做的不到位的地方。过去几年公司发展迅速，我沉迷于粉丝经济带来的巨大收益中，忽略了对艺人创作能力的培养。但我认为开程当前的危机不在于程天然这些当红明星的出走，而是我们丧失了开程创业初期在音乐和影视制作上的优势，导致没有优质项目可以开发。毕竟创新才是一切发展的源泉，之后我打算重新打牢创作的基础，发掘、培养一批作词、作曲、编剧的专业人才，同时对艺人也提高要求，培养他们的创作能力……”
不等她说完，程立就摆摆手让她不必往下说了。“我没有时间等你慢慢培养人才，我现在缺的不是人，是钱，只要有钱，什么样的人才挖不过来？问题是，你知道公司现在的流动资金还剩多少吗？你知道缺少核心艺人，哪个投资人还会借钱给我们吗？娱乐圈玩的是烧钱的游戏，没钱就是没有燃料，没钱就只能冻死在这个冬天！”
“以开程的底子，也不至于马上就到弹尽粮绝的地步了。大投资有大收益，小投资也有小收益，富有富的活法，穷有穷的活法，怎么就活不下去了？程总，现在行业困难，但是我们难，别人也难，只要我们沉住气，夯实基础，认真挑选项目，等寒冬过去，我相信开程仍然是行业的佼佼者。”
程立不愿与她多做争辩，强势地说：“公司决策的事情，我说了算，你只要负责把人留住就行。”
秦方低下头说：“我能说的都说了，他去意已决。”
两人同时沉默，片刻后，程立抬头突然问：“程天然现在在做什么？”
“阿嚏！”天然突然打了个喷嚏。外面噼里啪啦下起雨来，她没带伞，本想等雨停了再走，可等到其他人都走完了，雨还是没有要停的意思。肚子饿得咕咕叫，只能把笔记本塞进怀里往外走。走到门口时，才发现有个人正拿着一把伞在屋檐下等她。
“下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杜肯玩笑着向她走来。这是她平常调侃他的话，今天居然被他反将一军。
天然却不想对他笑，把笔记本往他怀里一塞，公事公办地说：“这是我今天下午搜集到的‘错题’，格式是笑云教我的，你看看还有没有要改的。”
杜肯当即翻阅起来，一边看还一边表扬道：“不错，挑选的问题都很有价值，记录得也好，详略得当，清晰明了。天然，我早就说过，你很有潜力。”
天然在心里不停告诫自己，不要像个小学生一样听到两句表扬就翘辫子，但嘴角还是控制不住地上扬。
“终于笑了。”他像是松了一口气。
“什么？”天然像是察觉到什么，害羞地扭过头去。
“我想了一下午你为什么生气。”
“谁生气了？你不要乱说哦，我脾气超好的。”
“嗯，你没生气，是我看错了，我向你道歉。”他大大方方地说了声“对不起”，然后又说：“我突然有了一个工作心得，请你帮我记录一下。”
“什么？”
“我发现，表扬是一种很好的激励方式，可以帮助他人提升自信，我们在工作中要善于发现他人的优点，并不吝啬地提出表扬。”
天然幼稚的心思被看穿，脸上大囧：“谁需要你的表扬了？你这人真是，好好笑哦！”
他不和她争辩，只说：“好吧，那你不需要我需要，要不你也来夸夸我？”
“夸你？”天然瞪大眼睛看着他，只见他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竟真的在脑子里回忆起他的优点来。然而不想不知道，一想吓一跳，她发现他的优点居然很不少，他自信乐观、勤奋好学、谦逊大度，他们两好像是相反的两个极端，她除了钱一无所有，而他除了钱什么都有。她回想起自己过去面对他时所表现出来的优越感，一时间感到十分羞愧。
“喂，”杜肯看天然发呆，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还没想好？我的优点不是很多吗？长得帅、人品好、风趣幽默、正直可靠，我随随便便都能列举一大堆！”
臭屁的嘞！天然心头泛起的一丝羞愧被他迅速作没。“我觉得你够自信的了，你简直自信过头，变成自负了！你需要的不是表扬，是批评。”
“我有什么可批评的？你不要吹毛求疵。”他玩笑着说道，但天然觉得这未必不是臭屁先生的真实想法。
“怎么没有？你喜欢加班就是很大的缺点！就因为你天天加班，提高了努力的门槛，导致我们其他人明明每天也工作了8小时，可就是会被当作不够努力。加班是加剧内卷、为资本家作伥的行为，请你立即停止、好好反思！”
“应该反思的是你吧程老师，比你优秀的人比你还努力，你不惭愧么？”
“我才不惭愧呢！努力的本质是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不以提升人类幸福感为目的的努力，不过是把错误的事情换了一个正确的说法。我很确定，错的是你！”
他的眼睛闪了闪，却低头不语。这样不置可否的态度让天然有些着急。
“听到没呀？你以后要是再加班，我就再也不跟你一起走了！”
听到她放了狠话，他才说：“可今天不是你在加班么？”
天然一愣，说：“我不是加班，我是没有带伞。”
他闻言将手中的伞递给她。她接过伞，打开来，在混沌的雨幕中撑起一片清洁的天地。
“只有一把伞，你怎么办？”她问。
他微笑着又从她手中拿回伞，撑在两人中间。
“我今天没有加班，我可以和你一起走。”
他揽着她的肩膀，带她向外走去，踏出一路的浪花。等回到宿舍时，整个人都淋成了落汤鸡。可是那又怎样？她又不是唯一一个带了伞还淋雨的人。
“错题本是什么？”天然不解。
“错题本就是记录我们在拍摄过程中犯过的错误，还有想到的解决方法，之后再遇到类似的问题，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有用吗？”天然怀疑道。
“当然有用。比如上次拍那个大仰角，我们就可以记录下来，当时的拍摄方法是通过在地下挖坑，降低摄影师的站位来增大摄影机角度，将来再遇到同样的场景，其他的摄影师就可以借鉴我们的做法。我们还可以总结出来通用的规律，举一反三。总之，只要做好记录，犯过的错误也都是有价值的。”
天然觉得很有道理，点头称赞道：“这主意不错，你怎么想到的？”
“我跟笑云学的。”
“笑云？”
“对啊，她每天都写工作日志，记录当日工作内容、经验教训，我觉得很受启发。”
天然听到他夸别的女生，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酸不溜秋地说：“她一个黄毛丫头懂什么。”
杜肯笑，说：“笑云虽然说话直爽，看起来大大咧咧，但她其实很细心，也很聪明。”
“切，她不过是小聪明，杭杭才是真学霸呢。”
天然不厚道地用杭杭来打压笑云，哪知杜肯却接着她的话跟着夸起杭杭来：“对，如果将来我当导演，我一定请杭杭来我的剧组。”
“为什么？”天然惊讶地问，“就因为她是学霸么？可她是半路转行过来的。”
“无所谓啊，杭杭非常敬业。你不知道么，她为了拍好这部戏，专门写了一篇3万字的论文。有这样的认真态度，她不论在什么行业都能做出一番成绩。”
天然低头不语，她能听出，杜肯对其他人的评价里有欣赏，这种欣赏是超越了地位和性别的，单纯对他人能力的欣赏。而她呢？她有什么值得人欣赏的地方吗？
虽然知道问题的根源在自己身上，但天然看着杜肯对她的心思毫无察觉，滔滔不绝地夸奖别人的样子，心里还是很不爽。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以为你是谁呀，轮得到你来对我们女生指指点点！”
“喂，不是你问我我才说的？”杜肯突然被她吼了一嗓子，想不通自己哪句话说错了。
“我问什么你就说什么吗，我问你银行卡密码你也说吗？”
天然只是随口一问，哪知杜肯竟小声道：“也不是不行。”
天然一愣，先是惊讶，然后有些小惊喜，可转念一想，就他那点工资，能有多少钱，当然大方咯！
“切，想多了吧你，我才不要你的钱。”
杜肯笑了笑，问：“那你要什么？”
她要什么？她想要他的欣赏呀！可总不能没有优点还要求别人硬夸吧。
“不用你管！”
她气鼓鼓地跑走了，表面上是气杜肯，实际上还不是气自己没能力。
笑云去服装组找杭杭，却看到天然一个人坐在角落，便问：“你一个人躲这儿干嘛呢？”
天然板着一张脸不说话，笑云又转过去问杭杭：“她怎么了？”
“不知道啊，刚才突然跑过来，也不说话，一个人抱着个笔记本坐在那里发呆。哎呀，是不是因为开程出事了?”
“出什么事？”
“我看新闻上说是资金方面出了点问题。”
“哦，原来是这样。” 笑云转头又去安慰天然，“天然姐，你也别太担心，你们家开程可是业内数一数二的大公司，肯定会有办法的。”
天然还在想杜肯的事，突然听她提起开程，抬起头莫名其妙地问：“开程？开程关我什么事？”
她不在乎开程，开程却还想着她。秦方从会议室出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感觉到深深的疲惫。受到行业影响，开程的新项目进展不顺，而之前重点投资的一部大电影票房惨遭滑铁卢，再加上天然这样的核心艺人出走，公司一时间人心惶惶。站在簇簇新的开程大楼顶端，看着前方昏暗的天空，秦方想不通，昨天还风光无限的公司，怎么突然就陷入了风雨飘摇的境地。
她的办公室里挂着开程创立至今的历程图，她回想起七年前，开程还只是一家专做音乐的小公司。某次机会，与当地电视台合作，举办了一场音乐选秀比赛，收视率一骑绝尘，程天然便是在那场比赛中脱颖而出的。
但那并非是他们的刻意安排，恰恰相反，他们在比赛的过程中一直试图通过暗箱操作，将程天然早早淘汰。因为他们知道，程天然为着大学学费的事情，对程家怨念颇深，他们担心万一程天然成名，她会将这段纠纷公之于众。可惜开程当时势力有限，程天然又正好人气火爆，在电视台的力保下，她一路过关斩将，站上了冠军的宝座。
在发表获奖感言的那一刻，天然看着台下支持她的粉丝，觉得自己仿佛能看清他们每一个人的脸。几万人的体育场全部坐满了，可整个场馆安静得仿佛全世界都在等她一个人。
“我……”她只说了一个字便哽咽了。她想说其实我是骗你们的，我参加比赛不是为了实现什么音乐梦想，只是因为想出名而已；我每次感谢父母家人是假的，只是为了塑造一个乖乖女的形象而已；我说我一定会努力是假的，努力好累，我根本就不想努力。可是看着台下一张张期盼的脸，她实在说不出口。她自己从来不追星，她不理解怎么会有人能不求回报地去爱一个根本接触不到的人，可她又实实在在地被他们爱着。但她还是要放弃这一切，因为她要为自己受过的委屈讨一个公道。
“我……”她努力镇定情绪，可一开口，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一旁的主持人安慰道：“天然不哭，我们等你慢慢说。”
天然听了他的话，眼泪反而更加止不住，站在她旁边的亚军和季军见状也来帮她擦眼泪。坐在评委席上担惊受怕了一整晚的秦方却看到了机会，她站起来带头振臂高呼：“程天然！程天然！程天然！”
台下的粉丝们见状也跟着喊了起来，气氛空前热烈，其他的选手们都围了过来，舞台上放起了烟花和彩带，演出落幕。天然的委屈就这样被淹没在她的成功里。
下了舞台，天然还穿着演出服坐在化妆镜前，任谁靠近都被她凶着一张脸赶跑了。直到秦方走进化妆间，她才猛地站起来，指着她说：“你别以为事情就这么完了，我之后有的是机会，秦圆之前干过什么缺德事，一桩桩一件件，我全都要说出来让大家评评理！”
秦方无视她的怒火，自顾自地挑选着化妆间里的礼服。“抹胸的，太成熟了，不适合你；鱼尾裙，好看是好看，但是不够压轴；公主裙，这个好，这个颜色也称你。”
她抽出裙子走到天然身边，对着她比划：“你长得这么漂亮，天生就应该穿这样华丽的衣服享受人们的追捧。”
天然控制不住自己的虚荣，竟配合地幻想起自己穿上这条裙子的样子。但下一秒，她反应过来，将裙子狠狠推开，侧过脸说：“我不要！你别想蛊惑我！”
秦方却并不恼怒，笑着说：“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是你仔细想想，你爸爸对你不好，你后妈对你不好，可你是无辜的呀！你是一个好孩子，你值得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事物。如果为了报复他们，放弃自己的大好前程，那不是用别人的错误在惩罚自己吗？”
天然低头沉默，她不想承认，但她确实有些被秦方的话打动了。
秦方不给她思考的机会，接着说：“与其落得两败俱伤，为什么不给他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呢？天然，加入开程吧，娱乐圈鱼龙混杂，各种潜规则防不胜防，你一个小女孩单枪匹马的多危险呐！你爸爸到底是你亲爸爸，他不会害你的，我也会保护你的。”
天然想到了剪彩仪式上的咸猪手，想到了黑暗中可怕的钥匙声。她不用言语说屈服，却用眼神说害怕。秦方揽住她，轻抚她的头顶说：“听话。”
公主裙的裙摆被群环撑起，变成一只华美的鸟笼。
“笃笃”的敲门声打断了秦方的回忆。“秦总，程总请您去下他办公室。”
秦方来不及坐下喝口水，往总裁办公室走去。走到门口时，刚好遇到财务总监从里面出来，对方面色沉重地朝她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匆匆离开。
秦方一进去就闻到一阵烟味，程立正在打电话，秦方走过去把窗户打开，只见危机在窗外越潜越近，焦虑在屋内踱来踱去。
“怎么样？”程立挂了电话就问。
秦方摇摇头：“他还是决定要走。”
程立从鼻孔里长长地出一口气，然后怒骂：“当家花旦走了，当家小生也留不住，公司现在一个能独当一面的艺人都没有，你这个艺人部负责人在干什么？”
秦方不作声，等了一会儿，待他的气消了一点，才说：“我承认我之前的工作确实有做的不到位的地方。过去几年公司发展迅速，我沉迷于粉丝经济带来的巨大收益中，忽略了对艺人创作能力的培养。但我认为开程当前的危机不在于程天然这些当红明星的出走，而是我们丧失了开程创业初期在音乐和影视制作上的优势，导致没有优质项目可以开发。毕竟创新才是一切发展的源泉，之后我打算重新打牢创作的基础，发掘、培养一批作词、作曲、编剧的专业人才，同时对艺人也提高要求，培养他们的创作能力……”
不等她说完，程立就摆摆手让她不必往下说了。“我没有时间等你慢慢培养人才，我现在缺的不是人，是钱，只要有钱，什么样的人才挖不过来？问题是，你知道公司现在的流动资金还剩多少吗？你知道缺少核心艺人，哪个投资人还会借钱给我们吗？娱乐圈玩的是烧钱的游戏，没钱就是没有燃料，没钱就只能冻死在这个冬天！”
“以开程的底子，也不至于马上就到弹尽粮绝的地步了。大投资有大收益，小投资也有小收益，富有富的活法，穷有穷的活法，怎么就活不下去了？程总，现在行业困难，但是我们难，别人也难，只要我们沉住气，夯实基础，认真挑选项目，等寒冬过去，我相信开程仍然是行业的佼佼者。”
程立不愿与她多做争辩，强势地说：“公司决策的事情，我说了算，你只要负责把人留住就行。”
秦方低下头说：“我能说的都说了，他去意已决。”
两人同时沉默，片刻后，程立抬头突然问：“程天然现在在做什么？”
“阿嚏！”天然突然打了个喷嚏。外面噼里啪啦下起雨来，她没带伞，本想等雨停了再走，可等到其他人都走完了，雨还是没有要停的意思。肚子饿得咕咕叫，只能把笔记本塞进怀里往外走。走到门口时，才发现有个人正拿着一把伞在屋檐下等她。
“下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杜肯玩笑着向她走来。这是她平常调侃他的话，今天居然被他反将一军。
天然却不想对他笑，把笔记本往他怀里一塞，公事公办地说：“这是我今天下午搜集到的‘错题’，格式是笑云教我的，你看看还有没有要改的。”
杜肯当即翻阅起来，一边看还一边表扬道：“不错，挑选的问题都很有价值，记录得也好，详略得当，清晰明了。天然，我早就说过，你很有潜力。”
天然在心里不停告诫自己，不要像个小学生一样听到两句表扬就翘辫子，但嘴角还是控制不住地上扬。
“终于笑了。”他像是松了一口气。
“什么？”天然像是察觉到什么，害羞地扭过头去。
“我想了一下午你为什么生气。”
“谁生气了？你不要乱说哦，我脾气超好的。”
“嗯，你没生气，是我看错了，我向你道歉。”他大大方方地说了声“对不起”，然后又说：“我突然有了一个工作心得，请你帮我记录一下。”
“什么？”
“我发现，表扬是一种很好的激励方式，可以帮助他人提升自信，我们在工作中要善于发现他人的优点，并不吝啬地提出表扬。”
天然幼稚的心思被看穿，脸上大囧：“谁需要你的表扬了？你这人真是，好好笑哦！”
他不和她争辩，只说：“好吧，那你不需要我需要，要不你也来夸夸我？”
“夸你？”天然瞪大眼睛看着他，只见他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竟真的在脑子里回忆起他的优点来。然而不想不知道，一想吓一跳，她发现他的优点居然很不少，他自信乐观、勤奋好学、谦逊大度，他们两好像是相反的两个极端，她除了钱一无所有，而他除了钱什么都有。她回想起自己过去面对他时所表现出来的优越感，一时间感到十分羞愧。
“喂，”杜肯看天然发呆，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还没想好？我的优点不是很多吗？长得帅、人品好、风趣幽默、正直可靠，我随随便便都能列举一大堆！”
臭屁的嘞！天然心头泛起的一丝羞愧被他迅速作没。“我觉得你够自信的了，你简直自信过头，变成自负了！你需要的不是表扬，是批评。”
“我有什么可批评的？你不要吹毛求疵。”他玩笑着说道，但天然觉得这未必不是臭屁先生的真实想法。
“怎么没有？你喜欢加班就是很大的缺点！就因为你天天加班，提高了努力的门槛，导致我们其他人明明每天也工作了8小时，可就是会被当作不够努力。加班是加剧内卷、为资本家作伥的行为，请你立即停止、好好反思！”
“应该反思的是你吧程老师，比你优秀的人比你还努力，你不惭愧么？”
“我才不惭愧呢！努力的本质是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不以提升人类幸福感为目的的努力，不过是把错误的事情换了一个正确的说法。我很确定，错的是你！”
他的眼睛闪了闪，却低头不语。这样不置可否的态度让天然有些着急。
“听到没呀？你以后要是再加班，我就再也不跟你一起走了！”
听到她放了狠话，他才说：“可今天不是你在加班么？”
天然一愣，说：“我不是加班，我是没有带伞。”
他闻言将手中的伞递给她。她接过伞，打开来，在混沌的雨幕中撑起一片清洁的天地。
“只有一把伞，你怎么办？”她问。
他微笑着又从她手中拿回伞，撑在两人中间。
“我今天没有加班，我可以和你一起走。”
他揽着她的肩膀，带她向外走去，踏出一路的浪花。等回到宿舍时，整个人都淋成了落汤鸡。可是那又怎样？她又不是唯一一个带了伞还淋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