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思在善学斋吃过午饭,又待了一会儿,才打道回府。

    “九思姐姐,你对得起我吗?”

    九思刚进门,背后就响起一道幽怨的声音,吓得她一激灵,暗道现在青天白日的,必不可能是鬼怪妖精。

    她转过身来,见卫瑾眼神谴责地盯着自己,倒是松了口气,问:“小瑾回来了,你怎么站在门后面?”

    “我早就回来了。”

    卫瑾回府后连她的人影儿都没见到,不满控诉道:“我来了这么些天,全是宛央姐他们陪我出去玩。你说,今天你自己去哪儿了,都没叫我?”

    “你今天一早不是和哥哥嫂嫂出门了吗?我就去了善学斋。”九思解释完,又道:“你有时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我怎么叫你?”

    卫瑾微微红了脸,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小声嘟囔说:“我哪有。”

    “你吃过午饭了吗?”九思见好就收,转移了话题。

    “都这个时辰了,我和宛央姐吃过了……还有姐夫。”卫瑾称呼山怀略为姐夫还是有些别扭。

    九思但凡出门都会让自己院里的小丫环,和守门的门房知道自己的去向。

    山怀略和卫宛央询问门房,得知她去了善学斋,便没等她回来一起吃饭。

    九思想起自己下午没什么事,就问:“不是说要我陪你逛逛吗?现在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我们去你那个半闲酒馆看看。”他一直很好奇。

    “正好,我回来之后都还没去过呢。”

    九思让温酒回院子一趟,拿上给店里的人准备的一些小礼物。

    卫瑾第一次来奉元,觉得这儿和蜀中不同,看什么都新奇。

    他不肯坐马车,执意要步行去酒馆。

    ——

    午后,酒馆客少,三两闲坐。

    一万正在收拾桌上的酒壶酒杯,抬头看见九思带着人进来,扬起笑道:“东家,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回来有几天了,酒馆最近忙吗?”

    九思环顾店里,吴叔正在柜上算账,未有琵琶声,想来安宁应该是在后厨帮大松打下手。

    吴叔和两万看了过来,九思冲他们笑了笑。

    一万放下手里的抹布,走了过来,回说:“最近这几天还好,年节那阵子比较忙。”

    “辛苦你们了。”九思想起旁边的卫瑾还干站着,介绍道:“这是我嫂嫂的堂弟,也是我的朋友,叫卫瑾。这次是来奉元玩的,我带他来这儿看看。”

    “小公子好。”几人都礼貌地问了好。

    卫瑾笑着同他们打招呼。

    九思转头示意温酒把东西拿上来,说:“我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所以就以我自己的眼光买了些小礼物,你们自己选选喜欢的。”

    温酒看了眼客人,压低了声音道:“我们进后院去挑吧,我跟你们说,这些东西可有意思了。”

    一万摆摆手,“你们先去,我守着。”

    温酒几人就去了后院。

    九思这才转头问起卫瑾,“你觉得我这酒馆怎么样?”

    卫瑾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嗯,你说的果然不错。”

    “我说什么了?”九思一下没听明白。

    “确实小。”

    之前在蜀中的时候,九思和他说过,自己开了一个小酒馆。

    “我这是酒馆,又不是酒楼,小生意要那么大的地方做什么用?”九思笑他注意之处不同寻常。

    卫瑾道了声也是,打量起店里环境和摆设来。

    九思就近坐下,倒好两杯茶,等着听他的一番高见。

    卫瑾在那副空白卷轴前停下了脚步,歪头盯着瞧了片刻,转头问九思,“这是故意的?”

    “对啊,你闭眼试试。”

    他依言照做。

    此时正值初春,穿堂而过的风还携有凉意。

    “小瑾,感受到了吗?”

    他睁开眼,“是风。”

    “夏日凉风。”九思点头说是,指着墙上的另三副画,解释道:“春日百花,秋日皓月,冬日霜雪。”

    他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还挺有意思。”

    卫瑾坐到九思的对面,神色向往道:“九思姐姐,我以后也要开个这样的酒馆。”

    九思同他开玩笑说:“小瑾是要抢我的生意吗?”

    卫瑾啧了声,抖了抖衣袖,带起两袖清风。

    “你看我像有那么多钱,在奉元开酒馆的样子吗?”

    九思如实摇头,只听他又接着说:“要真是这样,蜀中到奉元十一天的车程,你信不信我父亲骑马七八天就能赶来,亲自捆了我回去,家法伺候。”

    九思深以为然,她之前在蜀中见过卫家二叔,也就是卫瑾父亲两次,是个严父性子。卫瑾对他自己的认识,和对自家父亲的了解,倒是清楚。

    卫瑾眼珠一转,把主意打到了对面的人身上。

    “九思姐姐,要不你借点银子给我开个酒馆,记在你名下,不让我父亲知道。”

    “……”九思被他一时兴起的想法弄得啼笑皆非,“想什么呢?你才多大年纪就要开铺子?”

    九思大概明白当初自己突然说要开酒馆,哥哥嫂嫂心里的想法了。初初听到,肯定觉得自己是心血来潮。

    卫瑾一听她这话是在说自己年纪小,十分不满地强调道:“我就比你小三岁而已!”

    “那,等再过两年,你要是真想开的话,我再借银子给你怎么样?到时候,也就不用记在我的名下了。”

    九思自己的想法都得到了支持,自然不会一口否绝了他的。

    卫瑾听完,重新笑了起来,追问:“你说真的?不会是看我年纪小忽悠我的吧?”

    “你也就比我小三岁而已。”九思只好搬出他刚说的话来。

    卫瑾像是找到了某种乐趣,开始得寸进尺起来。

    “你给我立个字据,上面就写到时候保证会借银子给我。”

    九思听着这话觉得哪哪都不对劲,怎么像是自己上赶着,要借银子出去似的。

    “好,你先坐会儿,等我说完正事,再来和你谈立字据的事。”

    九思说完等他满意地点了头,才起身往柜台去。

    刚才说要借银子给他的话,确实不是忽悠;不过,现在借口走开就是了。

    谁没事儿还要立个字据,保证自己要借钱出去,怎么说也该他写下欠条才是。

    卫瑾此时还没反应过来,兴致勃勃地算起自己要在九思这儿借多少银子,才能开间比她这个大一点的酒馆,畅想着自己以后当了掌柜,躺着数钱的好日子。

    九思在家时是卫宛央教她看账,在酒馆里也会请教吴叔;是以,九思也就刚开始的时候,在柜上待的时间多些,后来每发月钱,或者查看最近进账的时候会在柜上,之后就很少了。

    山怀略说过,她是东家,很多东西只需要过个眼,做到心里有数就好。具体怎么办,是手底下的人要做的事情;她要做的,是看一件事最后办得如何。

    吴叔知道九思这是要看账本,未等她开口,就先把账本递了过来,“东家,你看看,这是最近两个月的账;有什么问题,你再和我说。”

    九思接过账本,粗略翻看了一遍,心里有了数,合上账本,说:“年节事多,大家都辛苦了,等这两天吴叔你核算好之后,就给大家补上年节的犒赏。”

    “那我就先替大伙儿谢谢东家。”吴叔笑着,接过账本收好。

    “好了,没什么事,我今天就先回去了。”九思打算带卫瑾去街上逛逛。

    “好,东家慢走。”

    ……

    几个人在街上逛了会儿,卫瑾突然停下不走了,恍然大悟道:“九思姐姐,你刚才是不是在邀买人心?”

    “卫瑾,你会不会说话?”九思念了一遍这个词,险些气笑了。

    “安抚人心,怎么着听起来也要好一点吧。”

    卫瑾又把这两个词念了念,嘀咕道:“不就差了两个字,有什么不一样?”

    “我能有什么目的呢?我只是想开好我的小酒馆罢了。”

    山怀略和卫宛央都曾和她说过,切勿像有的老板,只会说些没用的以后;月钱按时足量发放,才是最实际有用的。手底下的人做得不错的地方,也要不吝表扬和奖赏;偶尔犯了小错,也要学会容纳,如此方能长久。

    卫瑾有些受不了九思这样说话,身子抖了抖,皱眉嫌弃道:“九思姐姐,你好好说话,我听着别扭。”

    九思立马恢复了往常的声音,开口问:“你现在想去哪儿?”

    她这转变速度快得令人咋舌。

    卫瑾回过神,想了片刻,说:“街头巷尾。”

    九思好奇问他为什么。

    “我听人说,街头巷尾,人间百味。”

    ……

    很快又过了几天。

    这日一大清早,九思就带着卫瑾出了门。

    其实是因为前两天九思嘲笑他说,该起的时候不起,该睡又不睡。

    卫瑾不服气,打赌说今天她做什么,自己就跟着做什么。

    卫瑾迷迷糊糊地被九思带出了门,现在坐在早点摊上,才完全清醒过来,不可置信地瞪着她,“你别告诉我,今天起这么早,就为了吃顿早饭?”

    他还以为九思叫自己这么早出门,是有什么必须要早起,才能看到的景象,比如旭日初升。

    “当然不是,你不是说今天要跟着我嘛,俗话说一日之计在于晨,现在只是我一天的开始。”九思解释完,又故意很认真地问:“你该不会是反悔了吧?”

    “怎么会?”卫瑾立马否认,坐得端正起来,“我卫瑾既说了,就一定能做到;你说吧,今天要做什么?”

    九思看他这番急于证明自己的模样笑了笑,不答这话,反而说起:“这家的臊子肉面不错,味道酸辣,和蜀中的辣不同;你要是愿意,可以一试。”

    “还有馄饨也不错,或者你想吃其他的包子馒头,胡饼之类的吗?”

    “就臊子肉面吧。”卫瑾听到她把汤面排到了第一位,于是就选了这个。

    “今天我吃馄饨,温酒你呢?”

    温酒平时也会坐下和九思一起吃的。

    卫瑾和九思认识这些日子以来,也知道她和身边这个叫温酒的丫环感情好,所谓她有一块糕点吃,就有温酒的半块。

    “我和姑娘一样吃馄饨吧。”

    温酒说着,起身去找老板说,要一碗臊子肉面和两碗馄饨。

    不多时,老板就端了一碗汤面上来,臊子鲜香,红油浮面,除却木耳碎、胡萝卜丁、豆腐丁,面上还撒了一把韭菜末,这菜色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

    老板看见温酒的抬手提示,把面碗放到了卫瑾的面前,对九思和温酒说:“还有两碗馄饨,一会儿就好,烦请两位姑娘稍等片刻。”

    九思颔首。

    卫瑾目光触及到碗里的韭菜末,微微皱起眉,带了几分嫌弃。

    温酒看他这个表情,突然想起一件事,很是懊恼道:“都怪我不好,刚才竟忘了问小公子对哪些东西忌口,要不重新做一碗?”

    九思在吃食上向来没什么忌口,所以温酒就像往常一样直接跟老板要了东西,一时竟忘了问卫瑾的忌口。

    九思也忘了给他说这汤面的配菜,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便问:“你不喜欢吃哪个?”

    卫瑾许是委屈,又许是不好意思,声音很小地说:“韭菜。”

    “温酒,去问老板要个碗。”九思端过面碗,拿了双筷子看向卫瑾,“我给你挑出来,其他的东西都可以吃吗?”

    “啊?”卫瑾没想到九思要给自己一点点挑出来,一时愣愣地看着她。

    九思没听到他说其它的,于是低头拿着筷子挑出韭菜末,放到温酒拿来的碗里。

    幸好老板是一把撒在了表面,九思几下就挑出一大半,又细心地把零星几点也挑了出来。

    她放下筷子,将面碗推回了卫瑾的面前,“没了,你看看。”

    卫瑾回过神,从筷筒里取了双筷子准备吃面;顿了片刻,抬头看她,认真地说了一句,“谢谢九思姐姐。”

    这时,老板把两碗馄饨端了上来,说:“两位姑娘久等了,慢用。”

    九思接过碗,道了声,“没事。”

    她这话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卫瑾见她不再说话,忙着吃馄饨,也低头吃起自己碗里的面。

    ……

    吃过早饭后,九思三个人步行到酒馆。

    一万两万正在晨间打扫,同九思三人打过招呼后,又忙碌起来。

    九思之前说发年节犒赏的事,定在了今天。

    她让卫瑾自己去玩,和吴叔商量起该给大家多少犒赏。

    九思不在的这两个月,月钱已由吴叔在账上支给大家。她走前特意嘱托吴叔 ,一定按时发放。

    她估了下总的进账,开口说:“这两个月在年节前后,店里进账因此较十一月多,要不每人给三百文的犒赏?”

    吴叔沉吟了片刻,道:“三百文,五个人的话就是一千五百文。东家,这会不会有点多了?”

    九思反问:“那吴叔觉得多少合适?”

    “每人少五十文?”

    她想后,还是说:“吴叔,要不还是三百文,凑个整数好了。年节忙碌,大家确实辛苦,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

    吴叔见她都这么说了,便不再劝,应了声好,着手准备。

    卫瑾刚才让温酒给他泡了壶茶,坐在九思的那张摇椅上;平日展开遮挡视线的屏风,已经被收在了一旁。

    他装模作样地指挥着店里的人干活。

    “一万哥,这张桌子你都没擦干净,还得重擦一遍才行。”

    “两万哥,你怎么摆的凳子,一点都不整齐。”

    一万手上的动作没停,嘴上却应着,“好嘞,小公子,我们马上改。”

    这些天来,九思带卫瑾来过酒馆两三次,店里的人都知道这小公子,不过是在大家不忙的时候,开玩笑过过嘴瘾而已,也乐得配合他。

    “小瑾,你帮我个忙,怎么样?”九思给他找了个事,省得他在这儿干扰一万两万。

    卫瑾瞬间来了精神,从摇椅上起来,“什么事?”

    九思把四个钱袋子放在柜上,嘱咐说:“每个袋子里装有三百文,你去帮我发给大家,说是这两个月的犒赏,明白了吗?”

    她刚才已经拿出其中一个,给了吴叔。

    卫瑾被委以重任,郑重点头,拿过袋子先给了在旁边忙碌的一万和两万。

    这两个人刚才也听到了九思的话,同她道了声谢,收好钱袋后又开始做事。

    卫瑾拿着剩下的两个钱袋,转身进了后院。

    温酒刚才帮卫瑾泡了茶,想着来厨房给他准备份糕点。

    安宁帮她打下手,两人正在说笑。

    卫瑾进了来,温酒停下手里的动作问他,“小公子有什么事吗?”

    “我是替九思姐姐,来把这个钱袋给大松哥和安姐姐。”卫瑾把钱袋递给二人,又把九思的话说了一遍。

    二人收好钱袋,出了厨房的门,往前堂去。

    “他们干什么去?”卫瑾疑惑。

    温酒习以为常,解释说:“应该是去谢谢姑娘了。”

    卫瑾哦了声,看着桌上的面团,好奇道:“这是做什么?”

    温酒笑说:“小公子不是坐了姑娘的位子,又泡了姑娘的花茶吗?我再给您准备一份姑娘平时吃的糕点。”

    自从卫瑾后知后觉九思是在忽悠他,并没有打算真立字据答应借钱后,他每次来酒馆就霸占了九思的位置,说要过过当东家的瘾。

    卫瑾拍手叫好,“那我出去等着,谢谢温酒姐姐。”

    他说罢高高兴兴地出了厨房,经过柜台时,还特意咳了两声,以引起九思的注意。

    果然,九思抬了头,疑惑地看着他。

    卫瑾得意地回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去躺在摇椅上了。

    九思觉得他那个眼神莫名其妙,转过头来问吴叔,“谁刚发的钱袋被他捡到了吗?他这么高兴?”

    吴叔失笑,摇了摇头。

    没过多久,九思看着卫瑾坐在摇椅上,享受自己平时的糕点和花茶,还指挥店里的人。她终于知道这人在嘚瑟什么了,敢情上次立字据借钱的事,还没忘。

    年节时,因九思不在,吴叔便把安宁两个月的月钱二两银子,全部支给了她。

    安宁从中拿了一两银子又两百文出来,存在酒馆的柜里,说等九思回来再还给她。

    吴叔把装着一两银子又两百文的钱袋从柜里取出,交还安宁。

    安宁郑重地递给了九思。

    九思接过,转手给温酒收好。这是九思之前私人借给安宁的,并没有入酒馆的账目,所以是温酒在记她每次偿还的数目。

    安宁之前说要给子金,被九思拒绝了。

    温酒心里算过,一本正经道:“第一次是八百文,这第二次是一两银子加两百文,共计二两银子,债务已清。”

    债务已清。

    安宁听到这四个字,长长地松了口气。

    她道:“谢谢九思姑娘。”

    安宁并没有答应安母之前说的,要一起偿还这笔银子的话,她坚持要自己偿还。

    她之前算过,月钱一两银子也就是一千文,如果每月还八百文的话,最多三个月就可以还清;等还完这二两银子余下的钱,她便可以攒下来,和母亲一起还之前的欠债。

    现在,二两银子的债务已清。

    有盼头的日子便会过得很快,也会越过越好。

    至半闲酒馆酌酒一杯的人许多,日就月将,安宁一手琵琶渐渐有了名气。

    酒客中不乏一些文人雅士,美酒一助,即兴几句诗文以赞。

    安宁一开始还有些羞赧和无所适从,可见他们只是纯粹善意的欣赏与赞美,几次过后,便也坦然自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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