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在一家贵宾楼的豪华包间里,几名花枝招展的女宾客在陪局长喝酒,调笑,见向耷一直沉默不语,局长挥挥手示意她们下去。

    “向老弟,刚才和那几个应该调笑才算风流,可你怎么对她们不理不睬?你真是一位道学学士。”

    向耷忙满脸堆笑道:“局长,不瞒您说,小弟平时也不大老实,只是今天的这几个不合胃口。”

    “原来如此。咱们言规正转,小向啊,好好干,我已经向上面提了你的名,我这一退下来,局长的位置就是你的了。对了,还有一件事,后天是你嫂子的生日,她这两天总在我耳边唠叨,说去年你给她买的生日礼物太贵了,那条金手链要一万多呢。小向啊,我可是要批评你了,咱们都是领导,可是不能太奢侈了,这样影响不好啊。”

    “是,我一定改正铺张浪费的缺点。”向耷一脸诚恳。

    “哎呀,咱们都是以身作则的好干部,只是女人们太麻烦。就说这位后天要过生日的你这个嫂子吧,本来我是买了个千把块钱的戒指哄她开开心,省得她到家里闹腾,谁知她却整天把手伸到我跟前抱怨,说什么手上的戒指太小了,现在都流行什么红宝石、蓝宝石的,哎呀,搞得我这几天工作都没心情。”

    “局长放心,我一定会把这件事情处理好,决不会让这些小事影响您的工作。”向耷心领神会。

    “哈哈,好啊,小向,我就欣赏你这样的悟性极高的属下。来,干杯。”

    向耷把碰了杯的酒一饮而尽,美酒入肚,怨气在肠中回旋:“妈的,马上就要到站了,还要大捞一把,我一年也不知要给多少个嫂子过生日,这个老色鬼,吸血鬼。”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响了,向耷把电话刚放到耳边,里面就传来了呜呜的哭声:“是我,向耷,你快过来吧,我在儿童医院,安纯和向往一起发高烧,我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向耷下意识地吐了一口气。

    “怎么了?家里有事儿?”局长关心地问。

    “没什么,别人打错电话了。局长,来,让我再敬您一杯。”

    “好,咱们不醉不归,干!”局长爽快地一饮而尽。

    半夜时分,向耷匆匆赶向医院。还没等他走到孩子的病床前,巴拉拉便摆了摆手,示意让他出去。来到走廊,巴拉拉便抽抽噎噎地边哭边说:“真是吓死我了。昨天早上,娘家人吃完早饭就各忙各的去了,我想是休息日,就想让两个孩子多睡一会儿,谁知睡到中午两个孩子还不醒,我一摸额头,天哪,他们的额头比炉子还烫,就赶紧打的往医院跑,谁知越急,事儿就越多,还有百十米就要到医院了吧,车却抛锚了,我一手抱一个往医院里跑,腿都跑软了,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他们两个的高烧还没有退,我的心一直都悬着,他们哪一个出了事儿我都担当不起啊。你终于来了,看见家里人,我的心算是踏实些。”向耷看惯了她一步三跑,永远都紧张匆忙的模样,如今见她慢条斯理地边说边掉泪,心里也难过:“唉,她毕竟是个小女人,遇到这样的大事儿真是难为她了,她还是需要一个男人为她撑起一方安全的领地,我也终于有机会充当一回保护神的角色。在这个像孩子般哭泣的女人面前,我要做的是把她揽在怀里安抚她。”他第一次有了发自内心的拥抱妻子的冲动,他刚想伸出手臂,巴拉拉却突然用手抹了把眼泪,用力地甩了一下头:“好了,没事儿了,孩子们在半小时前已经退烧了,这儿有我陪护,你就放心回家休息吧。”刚酝酿上来情绪的向耷对忽然间判若两人的妻子莫名其妙,他疑惑地望着这个坚强的女人,望着她脸上还没有擦干的泪水,不,不是泪水,而是从炼炉里流出来的钢水,此时本让他为之同情的泪水变成了让他痛恨愤怒的钢水:“这个永远都昂首挺胸站在男人面前的女人,这个永远都不会让男人有怜香惜玉感觉的刚强女人。”他“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哎,回去早点儿休息,明天还要上班呢,别忘了用热水泡脚,那样会睡得踏实些。”巴拉拉在向耷后面关怀备至地叮嘱着。

    (7)

    向往和安纯终于康复出院,巴拉拉高兴极了,她把孩子送进学校,便拎着菜篮到菜场上买菜。买完菜的她一脸微笑地走在人行道上,一辆高级轿车从她身边缓缓驶过,她无意识地往里瞥了一眼,却正好和丈夫不屑一顾的眼神对视,她感觉到了丈夫对她的不满,忙避开了小车,她的心里却委屈地嘀咕着:“在你眼里,我平凡又庸俗,可这就是实际生活,我又能奈几何?”当她喘着粗气把肩上的货卸在家门口,刚打开门,白萨莎便闪身进去。巴拉拉一五一十地把孩子生病的情况告诉了白萨莎,末了,她感叹道:“哎呀,我真没想到患个流感会那么大劲儿,现在我想起来都后怕,特别是对安纯,万一孩子有个三长两短的,我该怎么向你交代啊!”

    白萨莎不以为然地瞥瞥嘴:“你呀,干什么都较劲,活得累不累?生死由命,没必要提心吊胆的。你倒真应该好好关心一下自己,看你,标准的一个家庭妇女。”“你说得还真没错,我已经被批准病退了,我的精力实在有限,只想认认真真的做好家政工作,把家营造成一个温馨浪漫的乐园,也不枉我这做女人的一生,我真的很向往温情宁静的生活,说实话,我已经被丈夫踢出去了。”

    “是吗?他抛弃你了?”白萨莎惊奇道。

    “形式上没有,实际上他早就把我从他心里驱逐出去了。比如,我在火车站站台上迎接他时送给他一枝玫瑰,他竟然塞进女列车长的上衣口袋里做点缀,你说气人不气人?他根本就不顾及我的感受。还吹胡子瞪眼的说我乱花钱,这不得不令我对他是否真爱我而产生忧思。”

    “你有面包吃,有大房子住,选择鲜花是理所当然的。可他是在外面顶风冒雨找面包的人,他精神上的压力要比你大,所以生活也就更现实一些。你呀,真有些不知足,你们这个家多让外人羡慕,多么完美的家庭组合,儿子乖巧聪明,丈夫会挣钱,能升达,你呢,又是个贤内助。”白萨莎劝解道。

    “什么呀,生活不能是仅仅有钱就行的,家也不是只有个漂亮房子就能满足的。他是一个对生活缺乏激情的人,我生活在这个家是非常艰难的,和他在一起,你会经常感到身心疲惫,前途永远是个未知数,他不爱我,我却要和一个从不尊重我感情的人生活在一起,我心里也很苦恼,也不想在他面前夹着尾巴做我的灰姑娘,这里虽然富丽,可都不是我的,家里的生活开支用的都是我的工资.”

    “说句实话,我接触过很多家庭,据我了解,幸福的婚姻实在太少了。有爱无性的;有性无爱的;缺钱的苦恼;情人关系的处理等等。总之,是应有尽有,五花八门。我一直纳闷,为什么偏要把两个天性好斗的男女,用婚姻的绳锁把他们捆绑起来?其结果:要么就是一个受到严重催残;要么就是两败俱伤。我的观点就是打破婚姻桎梏,一切都无需考虑,插上自由的翅膀,去尽情享受让自己充分释放的开心生活。世界已经多元化,感情也应该是五彩缤芬的。人生属于自己,谁也无权干涉!除非你愿意把自己葬送掉。你呀,好好的把自己的生活润色一下,让自己更加靓丽。”白萨莎说。

    “我该怎么做?”巴拉拉问。

    “先抛开繁忙的家务,把你丈夫的钱揽过来,做个实打实的管家婆;有了经济基础,你心中什么样的宏伟蓝图不能涂抹?好了,现在我就先帮你化化妆,迷晕你的丈夫以后,再逐步实施你的人生计划。”白萨莎说完,拎起自己的小皮包,“忽啦”一声,把小包里的化妆品倒个底朝天,开始给巴拉拉化妆。

    夜深人静,巴拉拉还在全神贯注地阅读言情小说,完全沉浸在故事里的她被那感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感动的热泪盈眶。

    “怎么,我还没去接你哪,就跑回来了?”

    巴拉拉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回头一看,丈夫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她的背后。“就算是我们在娘家再住个一年半载的,你也不会去接我们。最后还不是得自己跑回来。”巴拉拉知趣道。

    “你还算明智。既然如此,何必一次次地往娘家跑?”

    “向耷,趁孩子睡着了,我想咱们应该好谈谈。我希望我们之间的冷战局面早点儿结束,我希望你能关注一下我们的婚姻,我觉得我们的感情已经出现了危机,我真的很累。以前,我扛着煤气罐,一口气能上到五楼,现在倒好,要在楼梯口歇上几歇才能上来。我整天为你操心,为儿子担忧,身心早已疲惫到了极点,我需要你的关心和体贴,我——”

    “好了,我在外面已经累了一天,每天大会小会不断地开,回来只想耳根子清静清静。”向耷不耐烦地打断她。

    “不行,你今天必须要听我把话说完,尽管我在婚姻中总得不到满足,可我也确实不想走离婚这条路,每次看见安纯的可怜相我心里真的很难过,离婚对孩子的伤害真是太大了。可我也决不可能和一个对我没有任何感情的男人过完一辈子,请关注一下我们的婚姻吧。我希望我们两个伴侣快乐牵手走完一生,而不是痛苦凑和的。”巴拉拉诚恳道。

    “是不是白萨莎来过?”向耷问。

    “是的!”

    “我说你怎么拉起来没完,吃了不干净的食物了。我现在就给你开药方,我们的婚姻无大碍。”

    “不,有问题。我只想早点儿解决,不愿让船到江心补漏迟的烦恼发生在我身上,婚姻是我们两个人的,可影响面不仅仅只是我们两个,各自的亲属、朋友、还有孩子等等,都会不约而同地受到影响,我真的渴望我们能和平友好地把婚姻进行到底。请你看一下我这双真诚渴望的眼睛吧。”巴拉拉恳求道。

    向耷头也不抬,心里默默地嘀咕着:“有什么好看的?我也对你那双兔子般的红眼睛里,迸射不出一点儿爱的柔光而感到惋惜。”见他的眼睛并没有深情地注视着自己,巴拉拉长叹一声:“我就知道你不会看我一眼,眼睛可以传达人的心声,真正爱着女人的男人眼里都是迸出爱的光芒的,他会久久地、含情默默地凝视着爱人那双湖水般、月亮般、宝石般晶莹、美丽、漂亮的眼睛,你呢,看过我吗?没有,从来都没有正眼瞅过我,你瞧瞧,我今天下午特意化了两个小时的妆,我做这些全都是为了映入你的眼帘,可你却不屑一顾,更不会给我说一句‘我爱你’之类的甜言蜜语。这么多年了,我从你那儿一点儿都找不到爱的感觉,没有翅膀,小鸟就飞不起来;女人没有爱情,生命就会慢慢地窒息,一个妻子,如果被他的丈夫一直深深地爱着过完这一辈子,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儿啊。向耷啊,你知道吗?我真的很孤独、很寂寞。”

    “治疗孤独人的最好偏方就是别让她闲着,让她手里永远都有活儿干!你甭不知足,你现在的生活是多少人梦寐以求都得不到的东西,而且我现在的趋势还一直在向上走,很快你就会有别墅住了,我就闹不明白,你还想要什么?”

    “汽车、钱,别墅,我都不稀罕,我要的是温情;要你发自内心的尊重我,关爱我;要的是真正的家的其乐融融的感觉;要你对我们母子好一点儿。不要对我们总是吆三喝四,一副麻木不仁的样子;不要你那种没有生活激情的所谓深沉。一句话,我渴望有一份真挚的感情和温馨的港湾,我要你真正地爱我。”

    “我倒要问问,什么叫爱?搂着抱着,就是你要求的爱?那是年青人的事儿,没看看你多大岁数了,还幻想这一套,你不觉得很可笑吗?就凭你伸着手向别人索取爱这一点上,就能说明你是多么的不成熟。”

    “你是我的丈夫,是我唯一身心付出的男人,我不向你要,向谁要?我不明白,你的心究竟在哪儿?为什么不属于我,既然你不爱我,为什么不和我离婚?不管怎么说,这么多年,我还是有苦劳的,你就忍心煎熬我一辈子?”巴拉拉说得很动情,眼睛里闪着晶莹的泪珠。

    “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东西,真是让我可怜,总是没有自知之明!找了你这样一个心里永远都成熟不起来的女人,我也同样很疲倦,明白吗?”

    “你——,你——,好,从今天起,我和你分居。”愤怒的巴拉拉抱起被子向客厅的沙发走去。向耷叽笑道:“发抖去吧!没有任何韵味、吸引力的女人,还想在我跟前抽风?自己抖去吧。”他熄了灯,很快便响起了呼噜声。

    巴拉拉躺在沙发上却辗转反侧,无法入睡。“我对他的要求过分了吗?不!在竞争如此激烈的社会,我也是身心疲惫,我只渴望我们共同齐心专注耕耘家庭这块儿自留地。你呀你,为什么总是不理解我心意;您呀你,为什么不会做一个温柔体贴,不让老婆流泪的好男人?”

    (8)

    天还不亮,安纯就起来做早餐。她把饭菜做好,摆到桌子上,这才走到母亲房前,准备叫母亲起床吃饭,屋里的说话声让她停下了脚步。

    “萨莎,我和你在一起永远不会厌烦,你的诱惑力超过了任何女人。”

    “甚至也超过你的妻子?”

    “你们两个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她的美是高贵、端庄和神圣的,不允许有任何杂念和亵渎;而你的美是那种精力旺盛、妩媚妖人的。”

    “你在外面快活地寻找爱情,也允许你老婆这样吗?”白萨沙问。

    任其坚决地摆摆手:“那是绝对不行的,男人可以轻浮,而老婆必须要遵守妇道,她永远只属于我一个人,任何人都不能对她有想法,哪个男人多看她一眼都是不允许的。”

    白萨莎不服气地说:“你们男人真是太自私了!为这太不公平了,看来我们女人的思想非要有斗争不可,我就是一个觉醒的女人,就是一个从厨房里跳出来,跳到房顶上向你们男人奋勇射击的女人,射一个捉一个,击中两个,捉一双。”

    任其赞许道:“你这样做很好啊,这世上也正是有你这样勇敢无畏的女人,我们男人才会有出轨的机会。”

    “你有没有想过和她离婚?”白萨莎问。

    “从没想过。我也永远不会和她离婚,因为婚姻是一个男人的信誉广告,尤其是我们做生意的,没有诚信谁和你再交往?离婚会使别人对我们的信任度大打折扣,而且还会引起别人对我们不必要的揣测,这就不利于我们事业的发展了。”

    “唉,我真为你那苦等你的老婆不值啊。”

    “只要我们两个彼此值得就行,来,让我再亲一个。”听到这里,安纯默默地掉下了眼泪,她捂着嘴,咳了几下,坐到餐桌前等候着,她不停地咳着,白萨莎穿着睡衣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她一把揪住女儿的头发,一脸凶相地吼着:“你这个死丫头,真是让我烦透了,咳了一夜,也没让我睡好觉,这一大早的,还不让人清静,再咳,我就把你送到孤儿院去!”

    安纯忙用小手捂住嘴:“妈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再也不敢咳了,妈妈,请您和叔叔用早餐。”白萨莎厉声喝斥道:“滚回你的房间去。”安纯低着头,快步奔向自己的房间。

    她坐在小床边,抱着布娃娃低声啜泣着:“爸爸,你去了哪里?我好想你啊,你为什么不会来看看安纯,昨天晚上我又梦见你了,爸爸,你为什么不带我走?为什么把我丢下?”

    “安纯,把你的衣服和生活用品收拾一下,马上走了。”正在悲伤的安纯听见母亲的叫声,忙擦了把眼泪,跑了出去。

    “可是——,妈妈,上学是用不着带这些东西啊。”“上什么学?我做生意很忙,没空照顾你,把你送到边远山区的一个亲戚家。”

    “妈妈,我不想去,我还要上学,还想和向往哥哥一起玩,还——”

    白萨莎不耐烦地打断她:“让你去,你就必须得去,我是你妈,有权安排你的生活。”见安纯默默地走进屋,白萨莎深情地吻着任其的额头:“亲爱的,我得把她送得远远的,省得她天天影响咱们的情绪,我走了。安纯,快点儿。”

    安纯背个包从屋里走出来,她低着头,缓缓地往门口走去。

    “回来,瞧你的死样子,我看见就烦,一副吊丧脸儿,越大越不懂事,给叔叔再见!”

    “叔叔再见!”她的声音里含着委屈和痛苦,就好像一只受伤的小鹿在哀鸣。

    “先等等。安纯,叔叔给你说几句话,好吗?”任其说着,拉起她的手,走进她的小房间里。

    任其上下打量着这充满童趣,窗明几净的小房间,不禁感叹道:“安纯,你的房间真漂亮。”

    “是的,这是我和爸爸亲手布置的。可是我以后再也不会在这里住了。”

    “安纯,你是不是给过路边小饭摊上一个要饭的一把梳子?”任其问。

    “是的,不知道那个可怜的叔叔现在怎么样了。”任其摸了摸上衣口袋里的梳子,本想把它拿出来,可转念一想,便脱口而出:“他死了。”

    “哦,可怜的叔叔。”安纯把抱在怀里的布娃娃放在床上,双手合揖,认真地为死者祈祷着。

    任其望着这个天使般的小女孩儿,她的眼睛里发出的一种苦涩的光,使他感到很难过,他本想对她说声:“对不起,安纯,我不应该恩将仇报。”可又觉得这样道歉有损于他一个大男人的尊严。正当他不知所措时,安纯说话了:“你有自己的家吗?”

    “有的。”任其答道。

    “那你为什么不回自己的家呢?爸爸不在家,我心里很难过,可你不在自己的家,你的孩子也一定会难过的。”说完,她抱起床上的娃娃向门口走去。

    “孩子,等等!我想给你点儿钱,你自己买点儿喜欢的东西吧,算是我的心意。瞧瞧,你的行李太少了。拿着吧,钱可以让你得到想要的一切。”任其说。

    “它可以让我不失去这个房子吗?它可以让我不失去爸爸吗?它可以让我不失去上学吗?它可以让我不失去好朋友吗?”

    “喂,你们两个有完没完?”站在门口的白萨莎咄咄逼人地问。

    任其忙把钱塞到安纯的口袋里。

    “叔叔,请你闭上眼睛。”任其不知她何意,便顺从地照办。

    安纯拉起他的大手,把钱放进他的手里:“谢谢叔叔,我是小孩儿,不需要太多的行李。”她蜗牛般慢慢朝前爬行的小背影,唤醒了任其沉睡内心处的一点儿柔情,他终于又想起了家人。

    (9)

    喧嚣繁华的大马路上,人来车往,川流不息,那张张神采的脸犹如海洋中朵朵奔腾的浪花。像流水一样的安纯汇入到这人海中,晶莹的泪珠从她那忧伤的眼睛里滴落下来。

    “安纯妹妹——,安纯妹妹——”安纯循声望去,见向往正在马路对面使劲儿朝她招手,安纯似乎看到了希望和光明。她头也不抬地冲了过去。司机紧急刹车,惊了一身冷汗。

    “你怎么哭了?好妹妹,快告诉哥哥,是谁欺负你?我来帮你的忙。”

    “妈妈要把我送到很远的地方。哥哥,我以后再也见不着你了。”

    “不去不行吗?”

    “不行的,我们小孩子得服从大人们的决定。”“可是你要走了,我也会想你的,呜呜——”向往望着安纯,泪水夺眶而出。

    “哥哥,你别哭了,给你手帕,擦擦眼泪吧。”向往接过手帕,先擦着安纯脸上的泪痕,白萨莎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她一把揪住安纯的衣领子,使劲儿摇晃着:“你这个死丫头,不想活了,竟敢和汽车较劲儿,好啊,要想死,就让那车轮干脆利落地把你一下撞死,我也算是省心了,可千万别撞个残废,那我这一辈子就别想过太平日子了。快走,要不然赶不上火车了。”“哎,萨莎,怎么回事儿?一大早,两个孩子痛哭流涕的举行告别仪式,你这是把孩子往哪儿送啊?”巴拉拉诧异地问。

    “送她到一个远房亲戚家,我整天忙得不可开交,哪有时间管她。现在的孩子就不能太娇惯了,得早早锻炼他们的自主能力,对她将来都会有好处的。喂,你们两个别哭哭啼啼的没完没了,感情这么脆弱的孩子,将来怎么立足于社会?别哭了,哭是没用的,向往,赶快去上学!安纯,快走了,我们急着赶火车呢。”她连拽带拉地弄走了安纯。

    巴拉拉长叹一声:“唉,这个白萨莎,怎么能这样对待孩子?”忽然,安纯飞跑过来,她额头上淌着豆大的汗珠,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她从小背包里掏出一个存钱罐,双手递给巴拉拉:“阿姨,这是我这几年存的零花钱,求您一定把它交给我爸爸,让他多买点儿好吃的,把身体养得棒棒的,还有我给爸爸写的信。哥哥,这是我过生日的时候,爸爸给我买的笑娃娃,你一打开开关,它就会笑个不停,非常好玩儿,这是我最喜欢的玩具,送给你吧。哥哥,记住给我们老师请个假,就说我以后没法儿上学了,代我向老师说谢谢。”

    “妹妹,我也送你个礼物。”他从裤兜里摸出一个圆形的甩牌递给安纯。

    “安纯——”不远处的白萨莎歇斯底里地叫喊着。安纯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惊慌失措地奔向母亲。白萨莎不由分说地对跑到她跟前的女儿甩手就是两巴掌,安纯捂着被打的脸,跌跌撞撞地向前走着,白萨莎快步地跟在她的后面。向往看着发生在安纯身上的一切,愤怒地责问母亲:“你们大人为什么这么对待我们小孩儿?不要以为我们小,我们也是人!”巴拉拉看到了儿子的嘴唇上渗出一道血痕。巴拉拉一阵紧张:“儿子,你——”

    “不要管我,我们很快就会长大的。”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进了学校。

    “巴老师——,您好!” 安芬仁向正在路边唏嘘感叹的巴拉拉打着招呼。

    “安编辑,您是在等安纯吗?”

    “是啊,我每天这个时候都在前面的那棵大树后面看着她走进学校,我不敢和孩子照面,怕她的情绪受到影响,每天见着孩子的背影,我才能安心去上班。”

    “您刚才没见着安纯?”

    “没有啊。”

    “安纯走了。萨莎说要把她送到一个远方亲戚家,他们刚从这儿离开没多久。这是安纯让我转交给你的储蓄罐,还说一定让你买点儿好吃的。还有这封信。”安芬仁接过物品,打开信,是女儿给他画的一幅画,绿色的底色上画着一个红色的小房子,女儿坐在小房子前,旁边写了一行字:“爸爸,安纯在等您回家。”这个刚强的汉子再也抑制不住悲伤的感情,他用大手抹了把涌出来的泪水,急如星火地直奔火车站。

    (10)

    九零年初春,衣锦还乡的任其兴奋地走在家乡的小路上,他身穿白色的衬衣,肩上是黑色的背带,胸前飘着红色的领带,油光发亮用摩丝定型的头,亮得耀眼的黑皮鞋。圆胖的脸绽放着红光,犹如诱人的月季。他微微低语着:“乡亲们,我回来了!我回来了!”他高兴得放开了歌喉:“好一个艳阳天,我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喜呀喜洋洋!我走在回家的路上,心情是多么舒畅!”

    此时的任其激动万分,唯一的感觉就是恨不能一步跨进家门,再多走两步他都无法忍受,他坚实的脚步忽忽带风,在地里干活的农民不时给他打着招呼:“任其,回来了?”

    “发达了吧?”

    “那还用说,瞧我任哥的那身打扮就知道了。”羡慕的眼神不约而同的向他投来,任其点头微笑着,频频向干活的人们挥手示意着,并不时地把口袋里的高级香烟抛向问候的人,得意啊!自豪啊!这居高临下的感觉,真爽!快到家了,他脑中想象的蓝图慢慢舒展开:浪漫、漂亮、多情的妻子一定会惊喜万分,然后,小鸟般地飞将上来热吻他,令他心醉的香味袭来,让他炽热沸腾的话语道来。

    转眼到了家门口,他放下手中的行李,按捺住激动狂跳的心,一声长、两声短的按响了门铃,这是自家人的内部暗号。按了一阵,里面却静寂无声,他有些失望地掏出钥匙打开院门。院子里,串串挂在墙头的红辣椒好像喜庆的鞭炮。

    “维卡——,翔翔——”他轻声呼唤着。没人答应。

    他便掀开了母亲的门帘:“妈,我回来了。”正倚在床头听半导体的母亲忽的坐了起来,又惊又喜地瞪大了眼睛:“是我儿回来了吗?真是我儿回来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娘,不是梦,真是儿子回来看您了。儿子不孝,这么久才回来看您,您身体还好吧?”

    “好!好!托你媳妇的福啊。”

    “妈,家里其他人呢?”

    “维卡带你奶奶去看病了,你奶奶最近总说心里发闷,上不来气。她的腿脚也不如以前利索了。”

    任其走到村口,去接妻子。不远处,他看见维卡正背着老太太在上台阶,他快速地跑到妻子跟前,望着汗流浃背的妻子,他百感交集:“媳妇,您辛苦了!让我来背吧。”正在后面用力往上推的翔翔松开了小手,忽闪着一双大眼睛:“你是爸爸?叔叔,我猜的对吗?”

    “那你这个小朋友一定就是我的儿子。”

    “爸爸——”

    “儿子——”翔翔竟激动的拌了一跤,他迅速地从地上爬起,扑向父亲。他紧紧地搂着父亲的脖子,又脆又亮地喊着:“爸爸,我好爱您!爸爸,我好想您!”任其忘却了旅途上的疲劳,乐得眉开眼笑:“我的好儿子,爸爸也非常地想你啊。”

    “那你给我带糖果了吗?”

    “带了!带了!”任其忙从裤兜里往外掏糖果。

    “哈哈,这么多啊,够了,够了,不要了!爸爸,先放我下来。太奶奶,您先吃。”他剥了一块儿糖塞进太奶奶的嘴里。

    “太奶奶,甜吗?”

    “甜!我重孙子发给我的糖果是世界上最甜的。”

    “妈妈,该给你发了,张嘴,啊——,好了,我要去把糖果分一些给我的朋友们。太奶奶、爸爸、妈妈,再见!”他一蹦三跳地跑远了。维卡这才有空和丈夫搭上话,她擦了把汗,满面笑容地望着他:“你回来了!”

    “是啊,老婆,我差点儿没认出来你,你怎么这么瘦?”

    老太太接上了话:“那还用问,你就像上天的汽球——飘飘然,而维卡却是抱着孩子推磨——添人不添劲儿,还不快替换一下维卡?”

    任其把老太太接到自己的背上,老太太点着任其的后脑勺:“孙子,维卡让我们过上了嚼着甘蔗上楼梯的日子,你可千万不能在城里傻胖子打把式——瞎胡闹。城里复杂着呢,不要学那夏天的蚊子——跟人跑,你要是敢背心里长茄子——有了外心,做出把火车开到马路上——越轨的事儿,我可要和你背靠背走路——各奔前程,明白了?”

    “奶奶,您就放心吧,我心里明白着呢,我向您保证:我绝不会做那孕妇过独木桥——铤而走险的事儿。这么好的媳妇儿,我怎么会舍得丢下呢。”说完,他用深情的眼光注视着维卡,维卡抿嘴一笑,然后迅速地把自己的眼光移开,柔声细语地说:“你先背着奶奶回家,我去集上买些酒菜庆贺一下。”她急转身,匆匆走下台阶,一个趔趄,差点儿摔下去。

    “你已经背叛了我,不再对我忠实,为什么还要用那种虚情假意的眼神注视我?别再注视我,心已经被你伤害,我那充满痛楚的目光不会再给你快乐!他突然回家的目的是什么?是离婚还是探亲?如果是前者,我只有带儿子一起走,可如果我真把孩子带走了,婆婆和奶奶能不伤心吗?孩子已经成了她们生活中的重要一部分。留下孩子,她们年迈多病,怎么可能照顾得了?目前,这上有老下有小的现实,估计他不可能提出离婚,他还需要我留下来照顾,那他这次回家只是探亲,很快就会走的。在这段时间里,我应该怎么面对他?刚刚习惯了他不在的心境,突然又见到他,我真的有点儿不知所措。”

    “孙子呀,瞧你这一身汗浸浸的,去,洗个热水澡,你媳妇发明的淋浴,洗得满舒服呢。”任其答应着走进了浴室:几块儿带有漂亮图案的木板围起来的一个小空间。打开水龙头,热水便流了下来。他抬起头,浴头是一个上面打了许多小孔的精制的小塑料桶。

    “媳妇儿就是能干!”他不由得赞叹。水哗哗地冲洗着他的身子,他要洗去一路的风尘和倦意,他要洗去另一个雌性伏在他身上的味道。

    “要不然,我这个被玷污的身子怎么去面对珍珠般的老婆。是啊,我怎么会伤害可爱的老婆?她是那么谦和温顺,总是唱着快乐的歌;我怎会伤害她?她是那么纯洁娇艳,犹如百合;我怎么忍心伤害她,在这春暖花开的日子里,她那圣洁的爱也一定正在萌动。不,我决不能告诉她,不能伤害她,不能打破她甜蜜的美梦,不能让她在以后的日子里唱着如泣如诉忧郁的歌。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对城里的一切守口如瓶,那是我的过去,既然是过去,就没必要总是萦绕在心中,没关系的,她不知道,就不算伤害她。她依然是我的老婆,我依旧是她的丈夫,那么从现在开始就来尽一个好丈夫的应尽的义务吧。”洗完澡的他感觉浑身惬意,人也轻松了许多,他穿着干净的衣服,从浴室里走出来。“爸爸——”满身污泥的儿子从后面拦腰把他抱住,任其顺势滚到地上,父子俩在地上尽情地翻滚嘻戏,玩累了,俩人喘着粗气,开始瞪眼比大小:“好了,儿子,我输了。”任其把儿子抱到膝盖上:“我儿子真棒,不仅是大力士,而且瞪眼的功夫也属一流,小子,老爸服你了。哎呀,当爹的感觉真是太幸福了。告诉我,刚才从外面回来的时侯,怎么气喘吁吁,满头是汗,是不是跟人打架了?”

    “不是。我把您给我的糖果分给了朋友,可他们一吃完,就不给我玩了,不玩算了。”

    “你生气了?”

    “我才不呢,妈妈说,聪明人是不和烦恼交朋友的。我自己照样可以玩,我就在河堤上玩垒调堡的游戏。回家的路上我跑得太快了,路上还摔了一跤,不过,我可没哭。”

    任其乐得哈哈大笑:“哈哈,真是太有意思了。告诉爸爸,小伙伴们是不是经常不和你玩儿?我教你怎么去摆平他们。”

    “比我大的小哥哥们总是让我听他们的话,让我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当小兵,在做游戏的时候还总让我做坏蛋,就是刚才的那几个小伙伴,我发完糖给他们了,他们还让我做坏人,我说做游戏要讲公平原则,他们就不理我了。和我一样大的,和比我小的朋友都喜欢围拢我,我是他们的首领,我们在一起玩得很开心,我们玩侦察兵,玩娃娃家,玩泥巴,踢沙包,踢毽子,跳皮筋,表演节目,爸爸,您在想什么呢?”

    “爸爸看你眉飞色舞的高兴样儿,又好像回到了童年,那时候,你的爷爷、奶奶从没有时间管我们,我的童年也没有一件玩具,可我们天天也玩得很开心,转眼之间就在游戏中长大,时间过得可真快啊,想起无忧无虑的童年,一种浓浓的依惜之情在心中回荡,过来,我的小王子,你的童年绝对不能像我的童年一样贫穷,咱们打开旅行包,看看你的玩具去。”

    任其打开旅行包,任翔立刻欢呼起来:“啊,这么多玩具啊,太好了,谢谢爸爸。”他听见妈妈的脚步声,立刻跑过去拉着妈妈的手:“妈妈,快来看哪!爸爸给我买了好多漂亮的玩具。”维卡手捧一杯热茶,走到丈夫跟前,两个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谢谢。”

    任其笑了:“老婆,我应该感谢你才对,你把家打理得那么好,儿子的性格也调教得如此完美。”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你给儿子买了这么多玩具,我也要谢谢你,你一路辛苦了,喝杯茶,然后休息一下,我去准备晚饭。”任其一边品着茶,一边看儿子开心地玩着玩具,他自言自语道:“还是家好,回到家,心里就踏实安宁,家的感觉真好,它可以让我抛下一切重负,身心好好休息,家才是我真正的自由天地,还是家好啊!”正在厨房干活的维卡不由得长叹:“他为什么装得那么像?一点儿罪恶感都没有?我不也是在装吗?心在流泪,脸上却带着微笑,履行着一个做老婆的责任,他的确没有离婚的打算,外面漂泊,逢迎虚伪的生活也许让他精疲力尽了,他需要家,需要亲情,需要团聚,我现在要做的是该怎么面对他,接受他,默默居在角落里的我应该勇敢地走出来,要面带微笑,声音要柔而再柔,手应该放在哪儿?是像利剑般地护卫自己,还是像水里面的水草一般任水流过,随水飘动?还有眼睛,痛苦的眼神应该注视他什么部位?”

    “妈妈,饭做好了吗?我肚子饿了。”

    “好了,帮妈妈摆碗筷吧。”

    任其望着桌子上丰盛的饭菜,不住地咂嘴:“味、香、色俱全,老婆,你可真行!”大家围坐在桌旁,老太太首先发表演讲:“我们今天能欢快地坐在酒席上畅饮,多亏了吃苦耐劳的维卡,我有段顺口溜说给大家听。我家维卡是棵松,巍然屹立在山中,风雪让花儿凋谢,而她依然郁葱葱。”

    “太奶奶,妈妈立在山中,那谁给我们做饭哪?应该让妈妈立在厨房中。”任翔一本正经道。

    “哈哈——”太奶奶裂开缺牙的嘴,和大家一起畅快地大笑。一家人在欢乐的气氛中用完了晚餐,老太太很体谅地拉着重孙到自己的屋里睡,躺在床上等老婆的任其忍不住旅途的困乏,很快就进入了梦乡。院子里的小蟋蟀停止了吟唱,维卡被冷清的黑暗包围着。

    月亮出来了,维卡望着朦胧的月亮,轻声长叹:“手足疲倦,心儿巨痛,就这样独自坐在夜色中。”

    月亮仿佛听到了她的唉叹声:“美丽忧伤的女人,我知道你曾过着舒适、安逸的生活,为了爱情,千里迢迢随他来到这贫穷的山区,虽然你在这里粗茶淡饭过得清苦,可你从不抱怨,岁月的沧桑把你美丽的模样磨损,孩子,我已经看到了你那颗孤独、寂寞和凄凉的灵魂,不要一个人扛着痛苦和委屈,向我倾诉吧,我愿做你最忠实的听众。”

    “上苍,我需要你赐给我力量,黑色的暴风雨侵蚀着我的家园,蚕食着我的心。我不能因为狐狸的骚扰就弃家而逃,这是我的家,我只能留下打扫残余。请你给我重新拿起锄头的勇气和力量,给我重建家园的信心,好吗?”

    “孩子啊,我知道你是一个自尊的女人,可现实却让你无法捍卫你的尊严,家建起来艰辛,毁起来却如此容易,你在彷徨,你在犹豫,是否该迈出决定你人生的这一步。我曾俯视人间,数九寒天,你独坐在冰封千里的河上,祈盼着河水溶化,春的来到。虽然你在为自己理想的生活努力着,可人啊,谁也不会知道将来究竟会发生什么。就像现在,有一条蛇正躺在你的温床上,你惊讶,你悲伤,你害怕走进那张床。”“是的,我宁可让你把我变成世界上最丑的婆娘,宁愿忍受寒冬的寒冷,宁肯再让漫漫长夜陪伴我。”

    “孩子啊,我理解你的感受,你的心儿痛,脸悲伤,可我也看到了你的眼睛里还迸射出爱的火光,你还有想和他一起奏响生活绚丽篇章的渴望。是啊,芸芸众生,男女有多少,你们相隔千里,却走在了一起,组织家庭,生儿育女,这是上苍赐的情缘,应该好好珍惜。既然你选择了他,就要接纳他的一切,包括许多不如意。去吧,你是妻子,看在他深爱着家的份上,给他一个忏悔的机会吧!去吧,你是母亲,庇护好你的孩子!去吧,你是儿媳,继续你赡养老人的义务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明天的阳光依旧会照在你的身上。孩子,我该走了,晚安。”

    月亮走进了云层里。

    维卡的心也平静了许多,她脚步轻轻地走回小屋。丈夫的被子滑落在地,维卡悲伤地望着他半裸的躯体,烦恼不觉又涌上心头:“这就是和另外一女人在一起的身子?多么卑鄙、羞耻!我怎么能再和这样的躯体相溶?我是梅花一朵,只许配给晶莹的白雪,他这只轻佻的蝴蝶不配吻我!我要——,我该——,可我又能怎么样呢?我们之间还有爱情吗?真正的爱情就像一股清澈的泉水,像唱着山歌的纯洁小姑娘,像是弹着吉他的快乐小伙儿,可现在,我该怎么办?”犹豫不决的她刚坐到床边,这时,任其梦呓着把头枕在她的腿上:“别离开我,别离开我!”维卡的心格外地沉重:如今你已经不再是那个对婚姻承诺,山盟海誓要一生一世爱我的丈夫,为什么,为什么你要给我如此没有尊严的生活?我得不到任何人的安慰,也不能向任何人申诉,那颗无处逃避的羞耻的心在痛苦地折磨着我,忍受着苦痛,我尽量让自己的心平静,可那爱情的诺言和那美丽的梦幻似乎很遥远,此时脑海完全让现实的正在酣睡的你占有,无法幻想,你让我无奈,你让我无法对自己的生活做出选择,唯一的办法只有接受,接受你的所有!无论我愿意与否!然后,再用一千个、一万个理由去替你做辩护!上苍啊,请您给我足够的泪泉,让我细细地、耐心地把他泥浆的身体冲洗干净;给我足够的良药,让我赶快医治好自己内心的创伤;给我足够的勇气,让我把现实的他再次拥抱。”她双手哆嗦着把他的头又放到枕头上,弯腰拾起了地上的被子,盖在他的身上。

    “此时,我的心中只有惶恐,你背叛了我,我无话可说,既然你的心不是为我而开,何苦再恋你的躯壳!我害怕看你的脸,害怕看你的身体,情感上,心理上,我真的很难接受已经背叛的你,屏心静气,我正在努力尝试着把那情爱的种子从心田中涌出,因为我们毕竟是夫妻,我应该竭尽全力地把破损的婚姻来修补,虽然深感痛苦。”

    任其忽然坐了起来,嘴里不停地嘟哝着:“好吓人哪!”

    维卡给他擦着额头上的冷汗:“你怎么了?”

    “唉,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一个白胡子老头把我和一个女的往一个燃着熊熊大火的火堆上拉,我顾不上浑身伤痛,痛苦地哀求让他放过我们,他大声狂笑着,说他是一个善良人,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才会做出他并不想做的事情。说完,他就把我扔进了火堆,我就被吓醒了。这个老人的面孔好像在哪儿见过?我想起来了,那时,我刚进城,就被人贩子给骗了,在我流落街头、走投无路的时候,有一个叫巴拉拉的好心女人救了我。我就用她给我的救命钱在路边摆了一个小地摊,不过是经常被那些城管的人追的四处逃窜,我的狼狈相啊,真是无法形容。有一天早上,我来到了一个广场,那是城里人早晨锻练身体的地儿,我刚准备把小物品摆上,就看见不远处一个农村老大爷哭得非常伤心,我就上前询问,他告诉我,凌晨两点他就蹬着三轮车往城里赶,骑了几十里路,就是想把自己种的新鲜蔬菜卖给城里人,可还没卖两秤,就被城管的人连车带菜的全部拉走了,他伤心,这是他辛辛苦苦起早贪黑收获的;他苦恼,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向家里人交待。看他悲痛欲绝的样子,我觉得他挺可怜的,便自告奋勇地主动要求和他一起去要回这车菜。到了被没收的那个地方,院子里摆得满满当当的,瓜果蔬菜,锅碗瓢勺,真是应有尽有,老大爷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自己的三轮车,他激动地扑了上去,就好像是见到了自己丢失的孩子一样,我们和那些人交涉了半天,最后还是被他们凶巴巴地轰了出来,因为我们交不起罚款。我们蹲在路边,眼愁着天黑了,我把物品以最低的价给卖了出去,把挣的钱都给了老人,好让他有个回家的车费,他双膝跪下向我道谢,然后,慢慢地向汽车站走去。望着他弯腰驼背、骨瘦如柴的背影,我悟出来了一个道理,人要想生存,必须强大!所以,我要不惜一切代价往成功的阶梯上爬!在爬的过程中,我可能会把一些人给挤下去,也许会把他们摔的粉身碎骨,我没办法,因为我要生存,我要活着,我所面临的生存现实不允许我心软,更何况我还有需要我赡养的一家老小,维卡啊,现实也许和我们内心真善美的心愿相悖,可我们也无奈。”

    他停止了谈话,长叹一声,重又躺在了枕头上,此时,他的脑海中浮现出自己辛酸的打工经历,这种苦难,只能自己用牙咬碎了再伴着一个男人失去的尊严往内心深处吞咽,还有那一件让他永远刻骨铭心的事件。有一次,他为一个厂家推销塑料桶,在一个狭窄的小桥下面,他推着后车座夹着竖着很高塑料桶的破自行车,小心翼翼地随着人群往前走,一个开着摩托车的时髦小伙儿刹车不灵,“咣”的一声,撞在了前面一辆出租车上,司机走下车,看了看被撞碎的尾灯,又看了看骑摩托车的小伙儿,年青人高昂着头,把脸扭向一边,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司机又把眼光移向站在旁边的任其,司机上下打量着他,一种自卑和破败让任其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眼睛直盯着自己脚上那双露出脚趾的破鞋,恨不能立刻把这双脚给藏起来,这下司机认准了,他一把揪住任其的衣领:“是你撞的,赔我。”

    “大哥,不是我。我是推着自行车慢慢地给在你车后走的,哪会有那么大冲劲儿?”任其辩解着。

    骑摩托车的小伙儿用蔑视的眼光瞟了他一眼,似乎在说:“农民大哥,你就自认倒霉吧。”司机把他拽到路边,厉声呵斥着,让他赔偿。他把口袋里的钱全掏空了,也只有二十几元。

    “钱不够,到你的单位去。”司机喝斥道。

    “我没有单位。”任其说。他怕老板知道了辞退他。“那就到你家,不管你家住在哪儿,我都必须去,这钱你是赔定了。”司机拉住他的胳膊准备往车里拽,任其却用双手死死拽住路边的树干,痛苦流涕,这百十元钱不仅难倒了他这英雄汉,而且还会难倒他全家人,他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决不能让他拖走。不知是皮肉疼,还是心里难过,他呜呜地哭了起来。

    “哭什么,少装可怜相!”司机怒斥道。

    “是啊,损坏别人的东西就是要赔偿,这是小孩子都应该懂得的道理。”

    “真丢大老爷们的脸,就为了这几个钱,哭丧似地嚎真是没出息。”围观的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还有两个男人走上前,帮司机一起拽他。他当时的劲儿怎么这么大,任凭他们怎么拉扯,他就是纹丝不动。他—直在哭,是哭自己的人生?还是哭人世?他说不清,只哭得大雨滂沱,只哭得女人们眼圈儿红红的,只哭得老太太们齐心携力地把那位司机连拽带塞地弄进驾驶室里,把车开走。男人想哭也得憋住,这才是男子汉。而他呢,唉,哭天抹泪的竟是为一个钱字。还有,在那烈日炎炎的夏日里,自己却要穿着捂得浑身冒汗的行头站在商场的门口去招揽顾客,看见别人一家欢天喜地地来逛商场,听见别人的孩子叫着爸爸,他的心像被针扎似的疼痛;还有那一次次的失业,一次次地被那些城里人白眼、侮辱,像贼一样的防范,这个农村的精英愤怒、痛恨、失落、孤寂的感觉是没人能体会和理解的。是啊,他就像城市马路旁边的果皮箱,他只能承受,不管别人往里倒什么。每当摆地摊的他给人找零钞时,那些穿着体面的人总是会用一种轻蔑的口吻说:不用找了!如此的大方真让他迷惑。他们对钱怎么像待废纸一样不稀罕?他们和把分角都看得和自己生命一样重要的他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经济拮据是他渺小的原因,不择一切手段的获取金钱就是他人生最大的奋斗目标!

    “是现实把我分裂成若干,让我变成了兽,让我在尘埃的斗兽场上拼命角逐;可兽皮并不完全泯灭我的人性,此时回到家的另外一个我,在这宁静清洁的乐土上,爱在复苏,可在这块真实、自然、纯洁的静土上,我的心也在承受着良心的惩罚,在为自己的罪恶忏悔,我没有经得住禁果的诱惑,沉湎在放纵的狂喜中,如今才知道这后味是如此的苦涩,因为我无法坦然面对那真诚的面容,无法面对自己真心相爱的善良妻子,躺在这张温馨的天使的床上,感觉自己似乎又成了王子,可不安的心却让我浑身虚得直冒冷汗,上天,赶快还原成原来的我,让我没有任何愧疚和精神负担,让我轻轻松松地和圣洁的老婆共享这花好月圆的夜晚。上天,我是魔鬼的身,王子的心,请你把我这层魔皮彻底撕掉,还我一个干净的身子,一个和王子纯洁灵魂相匹配的身子,我内心好痛苦啊,我怕得罪老婆,我无法把自己泼皮的身子给她,丧失贞操可耻啊!美丽的老婆,我无法向你表达爱的情意,纯洁的儿子,我也不是你学习效仿的榜样,爸爸的所作所为无法对你言传身教,看来,我只有继续藏在垃圾箱里,与蚊蝇为伍?不,我不想!我的白雪公主啊,真的非常需要你那清新纯静的血液,来把我肮脏的身体来冲洗。”

    静静地躺在他身边的维卡脑子也在紧张地思索着:“他为什么不再往下说了?他在想什么?我们现在是两条并排流动的河,每一条河都是按自己的方式流在自己的河道上,互不干涉。看来他已经没话对我说了,可我却希望他能坦诚地告诉我他和那个女人的关系,或者干脆我问他?不!这不合适。他现在一定以为我不知道这事儿,那我就继续装着不知道,他是个男人,有他的尊严,有他一块儿任何人都不能进入的内心世界,如果他不愿意说的话,我也没必要非要让他说得一清二楚,没必要非让他在我面前把灵魂剥得一干二净,他不想说不愿说的原因可能是觉得:一旦要挑明了夫妻间的这种不平等关系,那么就很难维持双方之间的心里平衡。也罢,这事儿是逼不得的。站在他的角度想想,他也不容易啊,独自一人在那陌生的城市摸爬滚打,生活上没人照顾,锅碗瓢勺,大小巨细的事情都需要自己打理,感情上孤独寂寞,无人倾诉。他刚才提到的巴拉拉,那位在他频临绝境时曾经帮助过他的女子,他一定是很感激她,然后,两人日久生情,很自然地就走到了一起。也许事后他们也都后悔,也许两人最终都要回到自己的家中,他毕竟是个男人,长期独自在外,过着漂泊不定的生活,感情一时的流失也是可以理解的。我应该体谅他,不能让他回到家还背负着沉重的精神包袱,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不能因为他一次的过错,就让他永世不能翻身。他一路风尘劳累,已经很辛苦、很劳累了,家应该是他休息的港湾,而不是他人生的另一个战场,让他好好歇息吧,万事不要激化,现在我们既然又走到了一起,我首先要变革自己,适应现实,窝火、伤心、不幸和无助,这些不良的情绪要改变。毕竟自己还有个健康聪明的孩子。夫妻没有输赢,糊涂些,宽心些,忍耐换来家庭的和睦和安宁,退一步吧,拉着他的手,一起往前走。”任其终于按捺不住情绪的冲动,他试探着把手放在老婆的胸口上,心里默默地说:“老婆啊,我给了你爱的暗示,但愿你能用母亲般宽广的胸怀容纳我,接受我。老婆呀,因为有你,我的心才踏实;因为有你,我的生活才有意义。不要拒绝我。”

    “顺其自然吧。”维卡的手轻轻地放在了他的手背上。

    “她爱我,她回应了,这儿依旧是从前那个欢乐的睡床。”任其兴奋之极。

    任其忽然感到自己很伟大,很聪明,很威风,好舒畅啊!真是骑着墙头看风景——两面风光.“我和老婆相爱,那是我的权力;和情妇销魂,那是我的热情,两者都不错,两个人我都爱,我都要。我爱老婆,她让我的家人安康快乐,使我能安心事业;她忠诚,贤良淑德,永远不会背叛我;我爱情妇,和她秘密、好奇地生活在一起,那是一个男人充沛精力的体现,也是人生的一个乐趣。我并不坏,因为和她们其中的任何一个,我都是伴着心灵深处的真诚。我真傻,刚开始还一直在忏悔自责,有什么大不了呢?人生不就图个乐字?只要开心就好,为什么要和自己过不去,原以为棘手难以解决的问题原来是如此的简单,不就像推磨一样,正推、反推,方向虽然不同,但都有它一定的理由,关键是自己要寻找一条合理的方法,减轻负重,轻轻松松地推磨,我是推磨者,磨的方向应该随我的心情而定。”

    不一会儿,他响起了音乐般的呼噜声,维卡则失落地睁着一双迷茫的眼睛,心中有说不出的惆伥:“他睡着了,脸上带着幸福满足的微笑;而我呢,心儿却为何这般忧伤,我是谁?我是什么?我默默地居在墙角等待着,他出现,他需要,我就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他是主人,我就要变成他的奴隶;他是太阳,我就是月亮:他是蜜蜂,我就要成为花朵;他是蜘蛛网,我就要变成苍蝇;他是黑夜,我就要变成一条看门护院的狗;他变成鼠夹,我就要变成一只老鼠,跳进他的夹子里,任凭他的夹击,然后,拖着滴血的身体回到鼠洞,独自地去舔那伤痕;我是谁?现在只不过是猎人枪下的一只动物,我无法逃避,只有无奈的面对。因为你是天,我是地,你赐物种,我得忠于职守哺少雏。你移情别恋,我仍情意绵绵?!黑夜啊,别再这么悲哀地望着我,我得不到你的安慰,羞耻的心,卑微的心,屈辱的心一起在折磨着我,人生的痛苦来了,独自默默地体会吧!身为女人的我,此时真的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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