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道太原府,郭氏祖宅。郭从则、郭凭父子一直致力于修缮祖宅,因此一行人返乡虽疲惫,倒也不显狼狈,很快安顿下来。

    孔真含元殿辩礼请追封的消息传遍大周,郭氏被新帝不喜又如何,郭家有位敢同新帝叫板的凤主娘娘。武威不倒,谁敢小瞧?

    祖宅东南角,名为琉璃园。以铺满琉璃瓦为闻名太原府。如今改为德宁公主府,供太皇太后灵柩以及德宁公主一行暂时停留。

    为太皇太后消灾祈福的德宁观还在勘探选址阶段,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琉璃园都将作为临时行在与世隔绝。

    “孔先生快请坐。”筹谋多日,德宁公主总算等来了孔真。

    孔真一身道服,翩翩欲仙:“下官拜见公主千岁。”

    “都是一家人,先生何须客气。”那个当初闹着要和离的小公主,再也回不来了。

    “公主放心,朝廷安插的暗探都已查明,掀不出多少风浪。”能被郭清晏寄予厚望,孔真的十项全能,不可言说。

    事到如今,李沛安依旧心有不甘:“元齐娘娘是没收到我的求救信吗?为何不领兵出关勤王救驾?”

    孔真耐心解释道:“鞭长莫及。武威大军前脚出了凉州,公主后脚就丢了性命。神策军再没用,长安城总能守个三两日吧?”

    李沛安不管这些:“如今怎么办?载新还困在长安朝不保夕。我们就任由李昶窃国,坐享渔翁之利?”

    孔真言之凿凿:“太皇太后陪葬福陵之日,便是凤主东归之时。届时,新仇旧恨,一桩桩一件件,都要找安王算清楚!”

    李沛安等不及:“为何要等五年?元齐娘娘在等什么?”

    孔真回答说:“等皇子长大,等皇子成为合格的帝王。”

    自家父亲在甘露殿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李沛安一清二楚。载新太小了,郭元齐又不可能撇下武威全力扶持。只能等,只有等。“还是元齐娘娘思虑周全,沛安狭隘了。”

    话可不能这样说,孔真安慰道:“公主关心则乱,是在下逾矩了。”

    李沛安关心:“先生何时起身?”

    “郭氏族人进退有度,在下不日便返回敦煌。公主放心,凤主定不会让安王好过!”孔真保证道。

    月明星稀,长夜无眠。李沛安来到停放郭从越灵柩的明镜院正堂,以求片刻心安。

    曾祖母,沛安该怎么办?弟弟们的仇不能不报,可郭元齐也绝非善类。新帝还能容忍我我们这些前朝余孽到何时?

    孙儿想让您风光大葬,永远陪伴在曾祖父身边。孙儿无能,孙儿没用,如今只能仰仗郭元齐。孙儿这算不算是引狼入室?

    孙儿想报仇雪恨、手刃国贼,又想大周江山永固,为何这般难?

    五年后,郭清晏率兵入长安,这天下究竟姓李还是姓郭?想想真是好笑,天子废立如同玩笑。没有她郭元齐,大周江山还能支撑到何时?

    新帝登基不过月余,连理由都不找,就将皇叔一力提拔的重臣贬出长安。只有为曾祖父效力过的老臣之后才会得到青睐。如此种种,私心甚重,绝非明君。大周江山哪禁得起这般折腾?

    新帝为了拉拢人心,不惜下重本。皇叔苦心经营数年才充盈的国库,不知还能撑到几时。加税、节度叛乱、再加税。不用郭元齐出手,大周也要亡于李氏之手。

    一家之利,一国之利,孰轻孰重,显而易见。只是,孙儿真的能相信郭元齐吗?曾祖母在天之灵,可一定要保佑孙儿。

    德宁公主抚摸手腕上的金镯,似是做下了极为重要的决定。

    长安,登基四个月后,大兴帝总算想起来给前任先帝上庙号,可真是不容易。真宗会昌帝李成度的神位终于同奉先殿的父兄团聚,感天动地,可喜可贺。

    然武威郭清晏对朝堂、对天下的影响力,一日复一日,令大兴帝如鲠在喉、寝食难安。

    小朝会后,大兴帝留下白净执。白净执此人,胆大心细,最擅长揣摩圣意。“圣人有烦心事?”

    “这郭清晏也算是奇女子,不说比肩周武,也是绝代风流。一嫁二嫁不说,还能娶女子为妻。偏偏这些个男女女,都对她死心塌地。尤其是朕那位三哥,可真是给大周江山埋下了天大的祸根!”大兴帝未免太过忿恨。

    “英宗陛下自来糊涂,圣人您不是早已知晓。”白净执可不愿触碰武威这个禁忌话题,只能顺着圣人说。

    大兴帝再度感慨:“朕这个天子当的憋屈!亲生的皇子不敢违逆周武之意,她一个再嫁皇嫂,怎敢逼迫天子追封横死皇子!”大兴帝哪里是在意,简直是锥心刺骨,日日不得安眠,破大防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躲是躲不掉了。白净执试探道:“圣人可是想收回郭元齐手中的七星龙渊?”

    大兴帝等的就是这句:“爱卿可有良策?”

    白净执苦恼道:“郭元齐躲在敦煌,实在是有些鞭长莫及。若能招来长安,倒可以置她一招之错,快刀斩乱麻。只不过……”

    大兴帝也不傻,只不过才是重点:“只不过什么?”

    “不过……”白净执对大兴帝还是很忠心的:“不过以晋昌君郭鸩对郭元齐的深情厚谊,武威必反。武威这些年东征西讨,兵强马壮,绝非一般藩镇可比。”

    大兴帝只关心:“武威若反,何人能勤王?”

    白净执说的比较委婉:“在天下人眼中,郭元齐始终是大周皇后。圣人若是连寡嫂都容不下……”

    提起这个,大兴帝气不打一处来:“她郭元齐算什么东西!”

    白净执这个时候也不怕气着大兴帝了:“微臣以为,武威气数已成,撼动不易。”

    “朕确实不应同妇道人家一般见识。”大兴帝倒挺会安慰自己。

    白净执能成为大兴帝心腹,真本事还是有一些的:“微臣以为,今时今日,无需同武威硬碰硬。一刀刀放血,再强的巨人也有倒下的那天。”

    大兴帝就知道白净执有办法:“爱卿的意思是?”

    “微臣以为,武威能有今日,全赖郭元齐的人望。若将这副重任提早交予小世子呢?十多岁的孩子,再老成能有多大本事?”白净执见大兴帝听进去了,继续说道:“武威东有三大藩将,分别是驻守凉州的会宁伯仁纳嘉里,廓州观察使拓跋钦陵,六谷部藩主择衡阳。若是能拉拢过来节度一方,便可对武威形成合围之势。小世子当家,焦头烂额,进而分崩离析。”

    主意倒是不错,操作起来困难更是不少。大兴帝装傻又不是真傻。“那个会宁伯仁纳嘉里不止对郭元齐忠心不二,手中更没实权。拉拢他,无异于给郭元齐敲警钟。打草惊蛇,自断先机。”

    “仁纳嘉里愚忠,招降而来的嘉良夷别部绝非个个如此。假以时日,定会有勇士为圣人驻守会渭诸地。”陇右五州,河湟谷地,武威咽喉,重中之重。白净执岂能错过?

    大兴帝思量片刻:“此事便交予宰相全权负责。”

    白净执领命:“臣遵旨。”

    “西南六谷藩向来桀骜,如今也成了郭元齐的狗腿子。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世事难料。”大兴帝对六谷藩的选择,极为不满。

    “微臣听闻,昔年六谷部大乱,诸子争位。新任藩主在郭元齐的支持下,这才夺得主位。不过世易时移,六谷本就不是武威从属,择衡阳也非甘居人下之辈。想来定是愿意为圣人分忧。”六谷牵扯嘉良夷,一个不好反失西南屏障。嘉良夷可不是武威郭清晏,讲不通道理的。白净执虽爱投机,也并非没有大局观。

    “这个择衡阳,应该是个聪明人。”大兴帝的意思再简单不过。

    白净执明白:“臣这就安排。”

    大兴帝策反大计,还没开始就碰了一鼻子灰。会宁伯仁纳嘉里一脸晦气的连人带信物一起送去了敦煌,就差指天发誓,自己同长安没有半分瓜葛。

    择衡阳更直接,杀人灭口销毁证据,当做无事发生。边夷贱民,不通礼教,只会打打杀杀。要不是大周无能,六谷又怎会沦落至此。

    面对朝廷的招抚,仁纳嘉里完全没动心?确实如此,不止没动心,还怀恨在心。好不容易过上几天舒心日子,完全不想夹在中间受夹板气。

    仁纳嘉里是这么对心腹说的。背叛武威,接受朝廷旌节容易,武威大军压境,长安朝廷可会派兵增员?反之,长安大军入凉州,女王可会袖手旁观?长安皇帝恨不得武威窝里反,他远在长安坐收渔翁之利。咱们这些奴隶流民好不容易当了人,可不能傻乎乎为了虚名,再被人当成凶器,用之即弃。

    择衡阳比仁纳嘉里更理智也更直白。长安傻皇帝能活几年尚且不知,就将手伸到西南,简直是不自量力!等他能将皇位安全传给亲儿子时再来同本藩主商量招安事宜。谁知道傻子的话算不算数。挑拨离间也不是这么玩的,还说不是傻子!

    大兴帝此人得位不正,心狠手辣,直接灭了先帝满门,一滴血脉都没留下。这般狠毒之人,断不可深教。

    反倒是武威郭清晏,颇有几分江湖义气。落难时不说帮一把,但绝不会落井下石。换作长安新帝,可就不一定了。那位太皇太后未下葬前,乾坤未定,无需下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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