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菀繄被吓坏了,从吴用那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直接逃之夭夭。

    这李二狗到底和吴用说了什么事啊?怎么一会儿功夫不到,就跟疯癫了一样。

    宋菀繄现在什么都不想考虑,她目前最担心的就是招安这件事。因为她已经走过一遍结局,全员死去的结果实在太痛,她再也不想经历了。

    那时候吴用和宋江就铁了心的要招安,无论她多么努力都无法改变。她本来不抱任何希望了,只要和吴用好好在一起就都知足。但这次她回来后,她觉得吴用好像有点不太一样了,嗯……的确很不一样。不仅尊重她的想法,还在以各种方式把她的想法灌输给别人。

    难道吴用就吃美人计这一套?她晃晃脑袋,好像承认吴用骨子里是个低俗的家伙也不好不到哪里去啊……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想不明白,但也不容她多想,因为吴用目前的精神状态尚不明确,应该暂且远离一段时间。至于李逸辰的话……呵,这家伙分明就是不想让自己掺合,也没必要去试探了。

    思来想去,只能找宋江了。

    把文书直接交给宋徽宗这事儿,宋江知不知情?

    这样难被说服的人,她又没有吴用那忽悠人的本事,本来是没报什么希望的,只能先去探探口风。但没想到……

    “不是,大哥,你同意了?”宋菀繄眼睛都瞪出来了。

    宋江有些怅然的点点头,喝了一口茶:“是啊。”

    “我我我我真的没想到……您是怎么同意的?啊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好奇。”

    宋江道:“在这样的境地中,这样做是冒险,但的确是一个两全其美的计策。”

    “成为朝廷培养的一支特殊军队,我从来没想过。这样既不离开梁山,又归属朝廷,用朝廷的物资壮大梁山然后被朝廷所用,赋予正名。山上的各大头领也都深表赞同。看得出,军师可是费了好一番心思。”

    宋菀繄趁热打铁忙着补充:“对对对!而且大哥你想啊,最重要的是现在朝廷有求于我们,而不是我们求他。如今天下大乱,朝廷就一堆光说不做的文臣宦官,根本拿不出兵马。放心,他要保天下,就必须要咱们梁山!再说,我们既然为他所用,提个条件怎么了?有本事别求啊,到时候大宋江山快完犊子了看看谁着急!”

    “哎休要胡说。”宋江可听不得灭国这类的话。

    宋菀繄激动的拉着宋江的袖子,往他心坎里说:“不是我夸张,就现在这个局面,咱们可以说是整个大宋最有力的军队!大哥你啊,手握着最大的兵权,别的不用考虑,赶紧操心操心当大官后在朝堂上怎么和高俅他们斗智斗勇吧!”

    提到当官正名,宋江心里乐开了花,但他就那种死要面子的人,无论什么事,再想要也不会说出口。就像当初定夺梁山之主,得需要别人把他架到一个实在不可推脱的位置放才行。

    这伪君子的小心思,宋菀繄早看透了。

    宋江半天才从喜悦中缓过神来,慢慢说:“但宋某只担心一点。这圣上若是……听奸人谗言怀疑我们不忠,怕我等将来起兵谋反怎么办?”

    “那还不是得多亏您啊!以后梁山这些事您都不用操心!都交给各大头领,他们各司其职。您呐,就在这大统帅位置上好好博得皇上的信任,这才是您的职责!”

    ……

    房间一点一点明亮起来,糊窗的纸渐渐变成透明的莹白,周围镀上一层细小的金圈。小小的屋子,只有一张小床和几件榆木家具,没有复杂的雕刻镶嵌,素洁文雅。

    李逸辰一夜未眠,一起尘埃落定,他就要离开。接下来等待神明审判他的命运,他也不知道未来如何。

    那天午后,宋菀繄独自坐在回廊边看天,被李逸辰挡住视线才站起来。

    李逸辰变得越来越寡言少语,不再是原来那个耿直话多的二狗,他隔着光晕,在不远处早看了很久才走过来。

    他坐到一旁,与她隔了一段距离。

    宋菀繄看过去,慢慢微笑:“哎哟我们李侍郎东西都收拾好了?怎么有闲心来这儿呢。”

    李逸辰苦着脸:“别叫我这个。”

    宋菀繄:“好好好,二狗子。你还挺喜欢这名?”

    李逸辰没话说,他心里难过的要死,根本没心情开玩笑。

    菀繄瞧着他难过,脸上的笑也渐渐褪去了,不再扰他,随着他一起抬头看青瓦蓝天,看了半天李逸辰才慢慢转过头,隔着阳光去看她。

    “菀繄妹妹,我一直没问过你,你是如何到了梁山?”

    “是啊。”宋菀繄轻轻一笑,没有看他,依旧盯着湛蓝天空下的青砖绿瓦,回答,“我双亲都已经不在,幸得先生庇佑,让我有一个容身之所。”

    所以果真是这样的?为了容身?

    李逸辰长长叹息了一声:“唉,婶婶也是个苦命的人,临了也没享福。菀繄,你我一同长大,我实在不忍看你受苦。如今我身在官府,也算是有些势力,我可为你买一处宅子安身立命,实在……没必要自毁清白,如此出卖自己。”

    这话叫宋菀繄有一瞬间的愣怔,反应过来后莞尔一笑,解释道:“二狗哥,我知道对于官家来说,我们是匪。但你来这里也有一段时日了,梁山好汉个个重情重义你也是看在眼里的,他们待我如亲人,实在是谈不上委屈。又何来出卖自己一说?”

    “我的意思是……你和先生……你俩……”李逸辰不知道她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支支吾吾半天也解释不清楚。

    原来……他也觉得她和先生在一起是出卖自己……

    短短的几个字,不用他全然说出口,她也都明白了。只是在他开口问的那一刻还是叫她心里有些酸涩,但她也怪不得任何人。

    她道:“我爹走的早,我从未见过他。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没再嫁,说是怕我受苦,可我知道,她就是放不下我爹。她闲来无事的时候常常和我说我爹是一个怎样的人……我不知道这世上到底有没有那样顶好的人,可在她心里,我爹就是最好的。”

    她并不想哭,眼里却无故的泛泪:“人这一生啊,能遇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那是万般难求的福分。”

    “我知道东溪村那些认识我的人们,如今在私下里把我们说得多么不堪,包括梁山上也大有人在,不过是碍于先生的地位不敢声张罢了。”她露出一个极美的笑,“但我不在乎。我只知道,我与先生的心照应着彼此,即便是百年之后一具白骨,被风吹散时,我也随他而去。”

    李逸辰的心猛然一震,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午后的风轻吹,壁上开的石窗里的光肆无忌惮的洒在宋菀繄的身上,李逸辰看着她,从未觉得她这么美,就像是壁画里的仙人。某种说不明道不清的纯真在岁月的无情中慢慢黯淡、沉淀,直到消逝的连痕迹也不留。

    他整个身子都松懈下来,没了一点力量。半晌才慢慢开口:“你既已觅得良人,婶婶在天之灵也该放心。”

    宋菀繄笑:“我娘若还在,保不齐拿着苕帚辇着我满院子打,骂我败坏家门呢。”

    这并不是玩笑,李逸辰心里有些苦涩,人这一生福祸相依哪一个不是命运使然?

    “菀繄,你长大了。我实在是不能够把你与我记忆中那个满村子疯跑的小丫头联系在一起。现如今看起来,你更像是一个女人。”

    菀繄对着他笑了笑,不再说话。两人就这么继续坐了很久,直到太阳西斜,菀繄送他下山,沿着蜿蜒的小路边走边嘱咐他:

    “二狗哥,你为人刚直,高俅等人权倾朝野,你是斗不过他们的。李家出一个状元不容易,无论何时,记得明哲保身,莫要辜负了双亲。”

    “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菀繄妹妹的话,我记下了。”

    宋菀繄站在路口,看着他的背景渐渐消失在夕阳的余晖下,脸上释然的神情忽然一变,转眼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双手叉腰,邀功的语气说:“怎么样,你这段话我背诵的如何?”

    这时,吴用从她的身后缓缓走了出来。

    “如果没记错,这不是我的原话吧。”

    “哎呀意思差不多了,我自己加工了些,要不文绉绉干巴巴的,一听就是你的语气。他若是起疑该怎么办?”

    吴用慢慢走近,在夕阳下看着宋菀繄的脸,脑子里都是她那句“我与先生的心照应着彼此,即便是百年之后一具白骨,被风吹散时,我也随他而去。”

    竟如此心动。

    “先生你、你这么瞅着我干啥?好像要吃了我。”

    他捏着她的下巴啧了声:“我在看啊,你这小丫头如今真是长成一个女人了,日日勾引着我。怎么就生的如此好看?”

    宋菀繄脸上“腾”地一热,推了他便跑:“好不知羞!酸死了!”

    次日,李逸辰告别了吴用以及梁山各首领,登船离去。

    宋江悠悠看着朝廷的船只随着随风远去,直至消失不见,他心里总觉得是饱满的,充满期待的。

    站在江边说说笑笑一番后,宋江就被熙攘拥护着朝着山寨里随众人而去。

    宋菀繄和吴用双双站在江面,被身后热闹的人群映衬着,吴用偏头问:“不走吗?”

    在湖面大风纷扬的吹拂下,她望着已经看不见船只总觉得遗憾。便忍不住叹息:“此番若顺利,二狗哥日后便真真正正的登顶庙堂,上为国君分担国事,下为黎民排纾解难了。”

    “不像我……什么都不是。”

    说是男女有别,其实心里多少还是羡慕的,年幼一起上学一起读书,他的未来是无限的机会一片坦荡,而她只是认得几个字,所有努力付之东流。怎能不心酸呢?

    她记起自己曾经信誓旦旦的向吴用保证,不会让他失望。而如今呢,她不仅辜负了先生的教诲,也辜负了母亲的期望。

    平日里还好,而今亲眼看到二狗哥意气风发的样子,便想到小时候同窗共读,爬树掏鸟窝的种种过往,心里更不是滋味。她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吴用拉起她的手往山寨里走,强迫她从这种莫须有的难过中摆脱出来:“你知道当年你娘为什么同意你去念学堂了吗?”

    ——是我把你生下来受苦的,你从小没爹,娘知道你受多少委屈。我啊,就你一个闺女,我给不了你多好的生活,我平日里说不让你干这个不让你干那个,实在是怕你出事,你知道咱家和别人家不一样。你别记恨娘。其实啊,只要你这辈子开开心心的,娘就知足了。

    阿娘生前的话犹在耳边响起。她又有点泪目,想哭了。宋菀繄点点头:“知道,阿娘和我说过。她说为了让我开心。”

    “你说对了。”吴用朝着她头顶一敲,“你在学堂读书写字,开开心心度过了那几年,便算不得辜负她。”

    宋菀繄吸了吸鼻子:“可是先生呢?我也对不起你。”

    “你如何对不起我了?”

    “荀子说天地君亲师,师生之情如父如子,可像我这样的平庸之辈,怕是以后也难出头,更别提报答先生了。”

    吴用笑了笑:“照你这么说,学堂里那么多学生,如今又是怎么报答我的?”

    “可是我是女孩子,你破了先例要我,还不收学费,这样的恩情,我岂能够辜负?”

    吴用听了只是含着笑意,牵着她继续往前走去。他想回答的被埋没在再也不会重见天日的那封绝笔信里,而这时候实在是不适合说那些太正统的话。

    于是他转过头去看她:“如今你整个人都是我的了,还想要怎么报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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