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苏年进来之后,裴珍就跟被按了静音键似的,诡异地噤了声。

    可能有点紧张。

    化妆间位置不大,只有她和裴珍两个人,加上一个谢苏年,甚至有些局促。

    旋转椅后面挨着一道沙发,只隔了一小条过道的距离。

    几件工作人员的衣服乱七八糟躺在沙发上,摄影器材和脚手架一类的东西堆角落里。

    裴珍没有说话,沉默且兢兢业业地继续化妆,沈梨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目不斜视。

    就算她不想看,不用转头也能清晰地注意到谢苏年的动作。

    化妆间的活动范围太窄,他几乎是贴着沈梨的椅背进去的,微微侧身,丝毫没有碰到她。

    沈梨又感受到了那股熟悉的局促感。

    身后传来一点清淡的香气,混合着体温独有的温热感。

    交织缠绕,稍纵即逝。

    她的后颈有些微微的僵。

    谢苏年在那堆破铜烂铁里挑出一个漆黑的脚手架,伸手掂了掂,弯曲手指,将可伸缩支架干脆利落地按下去,握在手里。

    露在外面的一小节指骨冷白干净。

    从这堆破烂里拎好东西,他直起身,绕过裴珍,懒懒道:“早。”

    这声招呼来得挺突然。

    沈梨一时拿不准这人是在cue谁,犹豫着该不该跟他打招呼。

    正想开口,裴珍抢先受宠若惊地应了句:“早上好。”

    沈梨这才恍然。

    谢苏年名义上跟她还是陌生人,但裴珍在节目组和他是见过的。

    通过裴珍刚刚说话的态度也能看出来。

    这人因为脸太好,大概率在组里名气还不小。

    化妆间的门被随手带上,裴珍长长吐出一口气:“说真的,每次看到他,我都有点紧张。”

    “很怪。”

    这句很怪差点没给沈梨整笑了。

    她以为对方还要就此时要憋出什么感慨,结果那句话后,裴珍像是忘了这回事似的,很快变脸般压低声音,兴致勃勃地指了指门口

    “刚那个,咱们主摄。”

    “是不是很帅?”

    沈梨努力了一下,强行忍住了:“嗯。”

    “不过你可别打他主意。”裴珍放下化妆刷,好心提醒,“帅是帅了点,不过这位完全是带刺玫瑰、有毒罂粟,全组第一大小姐,没有七情六欲的。”

    “我们组之前追他的后面都惨败了。”

    大、小、姐。

    ……这是能说的吗。

    这群人怎么活到现在的。

    真的没被谢苏年打死吗?

    沈梨早就从程意安嘴里听说过谢苏年的大情种事迹,听到这个,还是没忍住,漏出一声笑。

    很损地赞成道:“正常。”

    裴珍动作一顿。

    沈梨等半天没等到她继续,半天后才听她在身后幽幽地说:“你好像很了解他。”

    “……”

    等一下。

    听她狡辩。

    好在裴珍也不需要解释,露出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亲切地拍拍座椅:“不用说太多,我懂。”

    “咱们谢哥这条件,确实对他有意思的不少哈。”

    救命。

    这人好像把她当谢苏年的小迷妹了。

    沈梨不知道最近为什么会被这么多人误会,心里憋屈,正想解释,化妆间的门突然被敲开。

    杨导探进一个头,手里卷着策划案:“小沈,出来试镜了。”

    .

    来到棚内,灯光比化妆间刺眼很多,为了最好的上镜效果,里面直接安了几个大号补光灯,怼着沈梨的脸照。

    拍了半个多小时,她的脸都快木了。

    好不容易中场暂停,工作人员三三两两都休息去了,杨导依然蹲在摄影机前反复研究,招呼她来观赏上镜效果。

    看他的表情,应该是很满意。

    沈梨揉着酸涩的眼睛,俯身凑过去看镜头。

    这组片子用了很多锦缎的特写cut,她的部分也多是怼脸特写。

    她认真看了看,由衷道:“挺好的。”

    岂止是挺好。

    镜头调度、空间构图都很舒服,过亮的灯光在镜头下恰到好处,效果也是真的顶。

    沈梨平时不太会拍照,也很少发自拍,但她真的觉得这段废片随便截取其中一张,都是能发朋友圈的程度。

    拍片子的确实有一手。

    看了半天,她才后知后觉想起一个人。

    谢苏年去哪了?

    杨导像是会读心,按下返回键,顺口道:“就是东西少,缎子的样式单一了点,过几天你多带点过来。”

    “小谢刚走,要还有什么问题,你直接跟小谢线上沟通。”

    沈梨乖乖应下:“好。”

    今天试镜,用到的工具不多,后面将工作室的缎子拿过来就行。

    至于谢苏年现在在哪,她无权干涉,也懒得问。

    从布景里出来,光线骤然变暗。

    裴珍正坐在片场唯一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刷手机,旁边挤着几个她不认识的工作人员。

    见她来了,裴珍主动道:“喝奶茶吗?”

    沈梨在她旁边坐了:“可以。”

    她犹豫了一下,边说边拿出手机:“你想喝什么,我请你。”

    她是楚韵的新人,按理来说,请个奶茶也是应该的。

    属于人情世故。

    裴珍是组里的老人,对职场规则心知肚明,也没拦她,接过手机三两下挑完:“我喝这家的的四季奶青就可以了。”

    跟这种做事干脆的人共事确实很舒服。

    沈梨礼貌地将手机递给其他几个:“你们喝吗?”

    几位工作人员点完,她拿回手机打算下单,耳中突然插进一个带着笑意的男声。

    “有我的份吗?”

    沈梨抬头,一位穿着驼色大衣的男人站在自己面前。

    唇角微扬,正温和地看着自己。

    裴珍哼了一声:“老岑,要点脸。”

    岑宿双手插在口袋里,不可置否地笑了笑。

    沈梨没有加入这两个人的互怼,看向面前的男人:“想点什么?”

    裴珍刚刚说的话多少往她心里去了点,不过沈梨没多想,也没准备区别对待。

    策划在组里的地位还是挺高的,她又不是谢苏年,人家多看自己几眼就觉得被暗恋了。

    真要表现得不自在,未免显得小气。

    沈梨打定主意正常相处,就听见岑宿说:“跟你一样的就行。”

    裴珍有点看不下去:“你能不能注意点影响。”

    岑宿被怼了也不生气,目光大大方方与沈梨相接:“你懂什么。”

    “我这叫友爱新同事。”

    .

    匆匆忙忙分完奶茶,沈梨又一头扎进了片场。

    等到今天的拍摄工作全部完成,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

    她在化妆间收拾着包包和东西,离开时,岑宿特地帮忙搬摄影器材进来,顺带跟她打招呼:“走了?”

    “嗯。今天辛苦了。”

    岑宿看着她:“现在蛮晚的,你一个女孩子回去会不会不安全。”

    他停了一下:“现在他们应该都在忙着整理器材,我刚好有空,需要送你吗?”

    拍摄结束,工作人员都在收拾东西。

    进进出出的人来了一批又一批,化妆间位置窄,岑宿别过身子靠门,避免挡到别人。

    这么多人,沈梨还是挺不好意思的。

    她婉拒道:“不用了。”

    片场外就是公交车站,能直达家门口。

    让一个刚认识的人送也不合适。

    不过她还是感谢了一下对方的好心:“谢谢,我会注意安全的。”

    都这么说了,岑宿也不好强求。

    他耸耸肩,放下手上的东西,摆出一个打电话的手势:“可以的,有事call我。”

    沈梨点点头,关上包包搭扣。

    走出化妆间,余光突然扫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谢苏年在往来的人群中和杨导说着什么,一双无处安放的大长腿稍稍屈起。

    随着气温降低,这人可能终于感到了冷,外套拉链拉到最上端,金属质地的链头抵在下颔,整个人气定神闲,懒散得不像话。

    与片场的忙碌氛围格格不入。

    她只扫了一眼,继续淡定地转过头装没看见。

    回到家中,沈梨蹬掉鞋子,熟练地钻进懒人沙发。

    陷在里面刷了几分钟手机,看到白天和杨导的聊天记录,她才慢悠悠地爬起来找东西。

    今天试镜用的材料大部分都是节目组提供的,她只带了几件很简单的锦缎。

    后面考虑到内容的丰富性,她肯定要拿出压箱底的东西。

    好在沈梨有分地方收纳整理的习惯,除了工作室,还有不少东西被压在书房里。

    这间房子空间小,书房的面积也不大。成排壁柜式米色书架下搭了一个桌子,旁边一道柔软的榻榻米。

    上面整整齐齐码着几座箱子。

    她费力地打开箱子,小心翼翼拿出其中的布料,摆在地面上。

    菊粉云纹、天青软烟罗、浅橘提花面料。

    各种款式的都有。

    琳琅满目,色彩淡雅,走线又细又密。

    都是她这些年收集的珍宝。

    其中大部分是她自己做的,也有花高价从手艺人那里买的。

    最中间的那一匹略显粗糙,历经几年,光泽度微微下降。

    灰扑扑的。

    看到这个,沈梨怔了一下。

    思绪渐渐有些漂浮。

    那还是她刚毕业时的不成熟作品。

    大学刚毕业那会儿,养母宋娟生了重病,本来就不富裕的小家更是雪上加霜。

    那段时间,她压力很大,整个人的情绪都不太对。

    头发大把大把地掉。

    用程意安的话来说,就是像蔫儿了一样。

    沈家还没认回她,沈瑶还当着独一无二的千金小姐。

    她独自一人,既要照顾宋娟,又要打理工作室,挣的钱完全不够花,只能勉强凑齐医药费。

    宋娟躺在病床上笑着安慰她:“我这也不是什么大病,大不了不治了,咱们回老家去。”

    “我还等着在那儿养老哪。”

    哪有什么养老。

    宋娟的病已经到了末期,谁都知道,离开医院只有死路一条。

    她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宋娟去死。

    沈梨认真替她捻好被角,故作轻松:“少看网上瞎说,没您想得那么严重,很快就能治好的。”

    那些日子,她最熟悉的就是医院的消毒水味。

    还有空气中弥漫着的窒息寒冷,和生命一点点消亡的味道。

    走廊的灯光暗了下来,隐约能听到细微的哭声。

    离开病房,沈梨慢慢滑落在公共长椅上。

    大脑放空,很迟地陷入一种虚无的疲惫之中。

    什么都不愿意想。

    越过冰冷的栏杆和围墙,窗外圆月高悬,皎洁的光线温柔又无私地洒在每一寸土地上。

    远处连绵不断的山峦和近处仰头可见的点点星光,都被蒙上一层朦胧模糊的月色。

    像是一场触不可及的梦。

    手中的屏幕嗡嗡震了一下。

    另一端刚发的消息轻轻闪烁。

    奈川:「今晚月色很好」

    奈川:「我许了个愿」

    奈川:「想从你的窗子看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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