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府】
她彻底慌了神，在敞轩下来来回踱步，压着声音骂他，“畏首畏尾的东西！”
他看她耳坠左右摇晃。
她那个耳坠摇晃的幅度是有讲究的。
耳坠晃得厉害，打着圈转，那是她喝酒喝太开心了，开心到找不着家娘也不认识。
耳坠不动，那她在应酬，或是算账。
要看她耳坠摇晃幅度小，颤得紧，她颔着善意的笑，那她肯定要开杀戒，这日之后多半会有哪个人自临安府里找不见踪影。
耳坠左右晃，那她慌了，这很罕见，不过大多慌也就慌个半盏茶的时间不到。
温凛双手抱臂蔑视他，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沈系拉出来这么多言官来弹劾我爹我哥，你们家没有一个替我们说话！”
他抬眸，现在她耳坠就颤得紧，他希望她还不至于对他动刀子。
温凛此人，林淮若是帮了温家，她能夸一整天林淮，林淮就是她除温执中之外最崇敬的人。
林淮若是不帮温家，那好了，他和林淮加上林家全家，以及林系所有官员，全都猪狗不如。
以前林汝孙这个好，那个好，林汝孙比他好，如今林汝孙也不好。
他力不从心道，“我替你们说话了。”
温凛一把将他从椅子上拽起来。
他被她这样拽过很多次，任之拉扯。
温凛拉他急急下台阶往院子里一推搡，骂出声来，“你说话有人听？！”
林汝洵觉着这话属实刺耳。
“我能有什么办法？早晨送司徒诺敏三张纸，晚上这事便能递到林淮案台上，林家谁敢听我的？” 他看着她，“父亲的恩情，我不懂得报吗？”
她正双眉暗锁，望向别处，听去这话，转头嗔斥道：“你说话没人听，林汝孙没长嘴吗？他哑巴吗？”
他解释道：“林汝孙也没办法。”
“你没办法，林汝孙也没办法，好，林系里头姓林的说话不管用是吗！”
她准备骂他的话排了十句，正当要脱口而出，又生生压下一火怒气，叹出一息。
依旧胳膊夹着披帛，抱着双臂，扭头看向温颐中堂屋，“行了行了我不跟你吵姐姐还在屋里。”
…
温颐中进了林兑卿寝室，她这屋里看起来很暖和，赵清献公香在她屋里亦闻之香甜。
侍女冬麦见到温颐中轻礼一句，“姑爷。”
温颐中脱下外袍。
瞧床帐幕纱后林兑卿背对着他蜷缩在被子里。
她睡着了。
棕色的头发，雪白的肌肤。
现下一张纸一般白的小脸几乎能看到皮下丝丝缕缕青色血脉，脸上泛着红晕，额角薄汗和稀碎的鬓发黏在一起，发丝柔顺铺在枕头上。
温颐中探手指腹抚上林兑卿脸颊，热乎乎烫烫的。
她一直病着，病症日复一日严重。
林兑卿眼睫轻颤，微微睁眼，反应了一会儿，翻身目光对上温颐中晏晏然浅笑，她凝眉一阵惶惑，呢喃道，“回来了？”
温颐中轻嗯了一声，退下床去，叠手里拎着的外袍，望向林兑卿，眼波奕奕。
想到信的事，柔声责怪道，“给你写信，你怎么不回？”
她伸展身子略感疲乏，心却快速搏动着，“回了。”她顿了一下，解释道，“就是没寄给你。”
温颐中淡淡笑着，也不在意那些信件，终归是见到她面。
他停滞几息，笑容逐渐褪去，离她又远了几步，手划上椅子搭脑落座。
温颐中略略清了清嗓子，低头拍了拍手里的外袍，“让九哥儿带你回林家住几天吧，等这番风浪平息，就接你回来。”
林兑卿愣了一下，蹙着眉，撑直胳膊坐起来，温颐中一副做错事不好意思的样子。
她褐色的眸子狠狠凝他一眼，想骂的话太多，一时半会儿不知道先骂哪句好，光剩下一句，“你？”
旋即身上冷汗直冒，阵阵眩晕，她卸了力气躺回去。
温颐中知道她难受，胸腔间莫名闷痛。
渺渺中只觉得她离他很远，似镜中花水中月，隔着一层雾，怎么抓都抓不到。
他也舍不得加重语气，坐在椅子上抱着外袍，朝床榻方向轻哄道，“好，好，你别生气，过两天再说，我陪你。”
“温颐中你撮鸟！”
她虽然病着，骂得倒是中气十足，温颐中心感宽慰，胸腔里氤揉开汩汩暖流。
他的这位娘子看起来温温柔柔的，而骂人也是常有的事。
.
温凛去见了自己母亲赵希筠。
温颐中领走林汝洵，入书房。
一张檀木案台，桌上空无一物，光透过窗户纸洒在地上。
西面百宝阁空空如也，东面书架杂沓堆满文书卷宗。
温颐中替林汝洵拉开案前的椅子，手里抄着一件镇纸，入座后在桌上一捋，“白洙和御史张殊这两个人，于逼反方将军有重大罪责。帮我把这两个人带回来，让他们说清楚当时在方将军帐下到底发生什么事，才有机会在陛下面前求其对我与督军府人网开一面。”
[白洙，原温系；原枢密院驻鄂州督军行府参议，权各路宣抚判官]
[张殊，不明；侍御史]
林汝洵蹙着眉答：“是。”
温颐中神情平淡，“张殊依旧奉命自于各军区核清细节。
白洙逃去了江陵府，他应该是被沈庭简的人保护起来了，沈庭简在荆襄干了那么多年，要把白洙从他的地盘拽出来不容易，你得想个法子。”
林汝洵回：“我一定。”
温颐中收敛神色，“温家的情况白洙很清楚。白洙是看温家死劫难逃，另寻新主。”
温颐中垂眸，手指在桌面上无意地轻敲，“我轻信小人，逼反国之良将，重罪该罚，白洙与沈系为一己私利而置国朝战局于不顾，罪当弃市。”
林汝洵轻了些声音：“还有转机。”
温颐中从容道，“两淮和京湖，大将领挪用军赋不甚严重，他们不知钱花到哪里去，那也无所谓。”
林汝洵问：“总领司如何？”
“淮西贺兰鹤白没有错处，淮东兰鸿影侵盗的多。湖广，上上下下都有问题，四川，四川等张殊上奏吧，总领司的事，等我行府的人回来会详细向陛下奏禀，我的人会递你公文。
除了总领司，制司中层将领，各军都统制，多有盘剥下属兵人。
朝廷一年军费花出去六千万贯，他们这些都统制挪走了不少，钱发不到打仗的兵身上，是症结所在。
鄂州我督军行府里有这些人的名籍，也记有他们的罪行，我昨日禀报过陛下。
需要调换整饬，换掉这些中层将领，还得枢密院来选人。
军纪不严，滋扰城民，凌虐兵人的，不能再用。有才能的，细断功过，马不必骐骥，要之善走。
你是承旨，搜集好了贤能之士，直接把人推给陛下，让陛下下旨换人，不要经过枢密院执政。”
林汝洵应道：“好。”
温颐中说：“我行府里有记几个，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做吧。”
林汝洵欲言又止。
说到最后，温颐中揪着的心松弛下去，“我下狱前，你把兑卿接去你那住吧。”
随而释然道：“我要是死了，别让她知道。”
林汝洵自温颐中的书房里出，心思沉重，思绪纷扰。
碰上温凛要去见温颐中，也瞧不明白温凛是个什么神色，好似她和她娘一对话，她魂魄都叫人抽了去，她说：“我娘叫你过去。”
步入五进院，女使上前谨礼道，“夫人正在与邵尊师茶谈，郎君还请入座稍许等候。”
林汝洵在温府见过好几次这位邵尊师，邵明翁，人称青山道君。
听说他卜占之术精绝，道法高深，与宗室以及富商多有来往，在街坊之间与文人雅士交友甚广。
他姐姐林兑卿私下说起这位青山道君，会称其那个神棍，想是林兑卿刚病的那段日子赵念慈没少让青山道君给她做法。
温府侍女端着茶盘奉上果茶。
除了这位青山道君邵明翁时常出入以外，还有一位岐派禅师，法名慧安。
慧安禅师常在温府五进院讲经。
临安城里的品官夫人，赵希筠的好友们，穿金戴银地来听慧安禅师讲经。
也有时是慕名而来的修佛法的人，温府提供斋食。
温凛爱喝酒，喝酒就宿醉，深受唱经之困扰。
正见那青山道君身着道服从茶室行出，林汝洵见状起身，二人略行礼。
温府的女使询问那青山道君是否需要饮汤，辞送其离府。
茶室。
光线通透，香不及火，闻得出是寿阳公主梅花香，梅花幽香淡雅清冽。
赵希筠于茶桌前以金勺自茶盒取茶粉置于茶盏，注汤调膏，“来啦？”
赵希筠是温凛的母亲，林汝洵岳母。
林汝洵应，“娘娘。”
赵希筠着影青色银丝暗绣柿蒂纹长袖袍，他这位丈母娘，当得一句清冷出尘，风仪卓绝。
“坐吧。”
赵希筠提火炉上的汤瓶，注水后以茶筅击拂，“能让老大回来停几天，我得向你道个谢。”
林汝洵浅浅回道，“我应该的。”
赵希筠点汤不过三回，乌金建窑釉盏内已泛起薄薄一层雪白粥面，“我们家这个老大，算是三个孩子里面有出息的，就是做官没有分寸，下属是下属，公务在身，没必要跟下属官僚走这么近。”
赵希筠将茶盏置于茶托，推给林汝洵，接续道，“唉呀，他跟白洙称兄道弟的，被人家从背后捅刀子了。白洙一去四川核军费，四川的将领就叛蒙，倒叫人说是我家老大指使白洙去四川要钱，有口难辩。。。白洙给没给他使绊子，二人的私交放在那里呢。”
林汝洵点头以示谢意，“娘娘，遭人暗害也是很难避免的事，纵然是沈庭简，也偶有派遣亲信佐助行事。”
赵希筠抿了口茶，茶已凉，问道，“温凛在府上是不是？”
林汝洵，“对，她回来看看大哥哥。”
赵希筠将茶盏一置，杯与托受力生硬摩擦，“我这个小女儿，太没规矩了，这么多年，也改不过来，真应该趁她小就给她送去你林家养。”
赵希筠眉头不展，望向窗外，“她要改嫁赵汝泠，赵汝泠他有什么呀，一个小宗室，温家的仇人若是寻上她，赵汝泠为求自保不把她推出去卖了都不错啦。”
林汝洵心说这赵汝泠不会，赵汝泠的人品比他自己还有保证。
赵希筠仪容极细致得体，面带微笑，目光坚定如冰，“温家事，林家向来袖手旁观，那也罢了，你把我的女儿带走，她是有些脾气，是我没教导好她，她说到底是你的妻子，你和林汝孙关系好，你们家还有势力，替温家好好保护她。”
林汝洵欲插言，赵希筠没给个机会，“温颐斐和你是同窗，我没让他回来，就让他在两淮历练历练吧，你们那个贺兰也是他旧上峰了，相处得还算和洽吧。。。两淮虽是赵、解挂帅，你二叔在两淮还是有权的吧，让你二叔在两淮的人对他多担待担待。”
赵希筠提起温颐斐，林汝洵才想跟赵希筠交换意见，赵希筠又说，“这点忙还是要帮的吧。”
他瞧着赵希筠暗含怪罪而恳切请托的微笑，只得恳声答道：“是，是。”
温颐斐跟兰鸿影和金国公主的事卡在喉咙里，这两桩事要让赵希筠和温执中知晓，指不定赵希筠和温执中哪个先气死，二人就是派人追去两淮都得把温颐斐打死。
他看她耳坠左右摇晃。
她那个耳坠摇晃的幅度是有讲究的。
耳坠晃得厉害，打着圈转，那是她喝酒喝太开心了，开心到找不着家娘也不认识。
耳坠不动，那她在应酬，或是算账。
要看她耳坠摇晃幅度小，颤得紧，她颔着善意的笑，那她肯定要开杀戒，这日之后多半会有哪个人自临安府里找不见踪影。
耳坠左右晃，那她慌了，这很罕见，不过大多慌也就慌个半盏茶的时间不到。
温凛双手抱臂蔑视他，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沈系拉出来这么多言官来弹劾我爹我哥，你们家没有一个替我们说话！”
他抬眸，现在她耳坠就颤得紧，他希望她还不至于对他动刀子。
温凛此人，林淮若是帮了温家，她能夸一整天林淮，林淮就是她除温执中之外最崇敬的人。
林淮若是不帮温家，那好了，他和林淮加上林家全家，以及林系所有官员，全都猪狗不如。
以前林汝孙这个好，那个好，林汝孙比他好，如今林汝孙也不好。
他力不从心道，“我替你们说话了。”
温凛一把将他从椅子上拽起来。
他被她这样拽过很多次，任之拉扯。
温凛拉他急急下台阶往院子里一推搡，骂出声来，“你说话有人听？！”
林汝洵觉着这话属实刺耳。
“我能有什么办法？早晨送司徒诺敏三张纸，晚上这事便能递到林淮案台上，林家谁敢听我的？” 他看着她，“父亲的恩情，我不懂得报吗？”
她正双眉暗锁，望向别处，听去这话，转头嗔斥道：“你说话没人听，林汝孙没长嘴吗？他哑巴吗？”
他解释道：“林汝孙也没办法。”
“你没办法，林汝孙也没办法，好，林系里头姓林的说话不管用是吗！”
她准备骂他的话排了十句，正当要脱口而出，又生生压下一火怒气，叹出一息。
依旧胳膊夹着披帛，抱着双臂，扭头看向温颐中堂屋，“行了行了我不跟你吵姐姐还在屋里。”
…
温颐中进了林兑卿寝室，她这屋里看起来很暖和，赵清献公香在她屋里亦闻之香甜。
侍女冬麦见到温颐中轻礼一句，“姑爷。”
温颐中脱下外袍。
瞧床帐幕纱后林兑卿背对着他蜷缩在被子里。
她睡着了。
棕色的头发，雪白的肌肤。
现下一张纸一般白的小脸几乎能看到皮下丝丝缕缕青色血脉，脸上泛着红晕，额角薄汗和稀碎的鬓发黏在一起，发丝柔顺铺在枕头上。
温颐中探手指腹抚上林兑卿脸颊，热乎乎烫烫的。
她一直病着，病症日复一日严重。
林兑卿眼睫轻颤，微微睁眼，反应了一会儿，翻身目光对上温颐中晏晏然浅笑，她凝眉一阵惶惑，呢喃道，“回来了？”
温颐中轻嗯了一声，退下床去，叠手里拎着的外袍，望向林兑卿，眼波奕奕。
想到信的事，柔声责怪道，“给你写信，你怎么不回？”
她伸展身子略感疲乏，心却快速搏动着，“回了。”她顿了一下，解释道，“就是没寄给你。”
温颐中淡淡笑着，也不在意那些信件，终归是见到她面。
他停滞几息，笑容逐渐褪去，离她又远了几步，手划上椅子搭脑落座。
温颐中略略清了清嗓子，低头拍了拍手里的外袍，“让九哥儿带你回林家住几天吧，等这番风浪平息，就接你回来。”
林兑卿愣了一下，蹙着眉，撑直胳膊坐起来，温颐中一副做错事不好意思的样子。
她褐色的眸子狠狠凝他一眼，想骂的话太多，一时半会儿不知道先骂哪句好，光剩下一句，“你？”
旋即身上冷汗直冒，阵阵眩晕，她卸了力气躺回去。
温颐中知道她难受，胸腔间莫名闷痛。
渺渺中只觉得她离他很远，似镜中花水中月，隔着一层雾，怎么抓都抓不到。
他也舍不得加重语气，坐在椅子上抱着外袍，朝床榻方向轻哄道，“好，好，你别生气，过两天再说，我陪你。”
“温颐中你撮鸟！”
她虽然病着，骂得倒是中气十足，温颐中心感宽慰，胸腔里氤揉开汩汩暖流。
他的这位娘子看起来温温柔柔的，而骂人也是常有的事。
.
温凛去见了自己母亲赵希筠。
温颐中领走林汝洵，入书房。
一张檀木案台，桌上空无一物，光透过窗户纸洒在地上。
西面百宝阁空空如也，东面书架杂沓堆满文书卷宗。
温颐中替林汝洵拉开案前的椅子，手里抄着一件镇纸，入座后在桌上一捋，“白洙和御史张殊这两个人，于逼反方将军有重大罪责。帮我把这两个人带回来，让他们说清楚当时在方将军帐下到底发生什么事，才有机会在陛下面前求其对我与督军府人网开一面。”
[白洙，原温系；原枢密院驻鄂州督军行府参议，权各路宣抚判官]
[张殊，不明；侍御史]
林汝洵蹙着眉答：“是。”
温颐中神情平淡，“张殊依旧奉命自于各军区核清细节。
白洙逃去了江陵府，他应该是被沈庭简的人保护起来了，沈庭简在荆襄干了那么多年，要把白洙从他的地盘拽出来不容易，你得想个法子。”
林汝洵回：“我一定。”
温颐中收敛神色，“温家的情况白洙很清楚。白洙是看温家死劫难逃，另寻新主。”
温颐中垂眸，手指在桌面上无意地轻敲，“我轻信小人，逼反国之良将，重罪该罚，白洙与沈系为一己私利而置国朝战局于不顾，罪当弃市。”
林汝洵轻了些声音：“还有转机。”
温颐中从容道，“两淮和京湖，大将领挪用军赋不甚严重，他们不知钱花到哪里去，那也无所谓。”
林汝洵问：“总领司如何？”
“淮西贺兰鹤白没有错处，淮东兰鸿影侵盗的多。湖广，上上下下都有问题，四川，四川等张殊上奏吧，总领司的事，等我行府的人回来会详细向陛下奏禀，我的人会递你公文。
除了总领司，制司中层将领，各军都统制，多有盘剥下属兵人。
朝廷一年军费花出去六千万贯，他们这些都统制挪走了不少，钱发不到打仗的兵身上，是症结所在。
鄂州我督军行府里有这些人的名籍，也记有他们的罪行，我昨日禀报过陛下。
需要调换整饬，换掉这些中层将领，还得枢密院来选人。
军纪不严，滋扰城民，凌虐兵人的，不能再用。有才能的，细断功过，马不必骐骥，要之善走。
你是承旨，搜集好了贤能之士，直接把人推给陛下，让陛下下旨换人，不要经过枢密院执政。”
林汝洵应道：“好。”
温颐中说：“我行府里有记几个，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做吧。”
林汝洵欲言又止。
说到最后，温颐中揪着的心松弛下去，“我下狱前，你把兑卿接去你那住吧。”
随而释然道：“我要是死了，别让她知道。”
林汝洵自温颐中的书房里出，心思沉重，思绪纷扰。
碰上温凛要去见温颐中，也瞧不明白温凛是个什么神色，好似她和她娘一对话，她魂魄都叫人抽了去，她说：“我娘叫你过去。”
步入五进院，女使上前谨礼道，“夫人正在与邵尊师茶谈，郎君还请入座稍许等候。”
林汝洵在温府见过好几次这位邵尊师，邵明翁，人称青山道君。
听说他卜占之术精绝，道法高深，与宗室以及富商多有来往，在街坊之间与文人雅士交友甚广。
他姐姐林兑卿私下说起这位青山道君，会称其那个神棍，想是林兑卿刚病的那段日子赵念慈没少让青山道君给她做法。
温府侍女端着茶盘奉上果茶。
除了这位青山道君邵明翁时常出入以外，还有一位岐派禅师，法名慧安。
慧安禅师常在温府五进院讲经。
临安城里的品官夫人，赵希筠的好友们，穿金戴银地来听慧安禅师讲经。
也有时是慕名而来的修佛法的人，温府提供斋食。
温凛爱喝酒，喝酒就宿醉，深受唱经之困扰。
正见那青山道君身着道服从茶室行出，林汝洵见状起身，二人略行礼。
温府的女使询问那青山道君是否需要饮汤，辞送其离府。
茶室。
光线通透，香不及火，闻得出是寿阳公主梅花香，梅花幽香淡雅清冽。
赵希筠于茶桌前以金勺自茶盒取茶粉置于茶盏，注汤调膏，“来啦？”
赵希筠是温凛的母亲，林汝洵岳母。
林汝洵应，“娘娘。”
赵希筠着影青色银丝暗绣柿蒂纹长袖袍，他这位丈母娘，当得一句清冷出尘，风仪卓绝。
“坐吧。”
赵希筠提火炉上的汤瓶，注水后以茶筅击拂，“能让老大回来停几天，我得向你道个谢。”
林汝洵浅浅回道，“我应该的。”
赵希筠点汤不过三回，乌金建窑釉盏内已泛起薄薄一层雪白粥面，“我们家这个老大，算是三个孩子里面有出息的，就是做官没有分寸，下属是下属，公务在身，没必要跟下属官僚走这么近。”
赵希筠将茶盏置于茶托，推给林汝洵，接续道，“唉呀，他跟白洙称兄道弟的，被人家从背后捅刀子了。白洙一去四川核军费，四川的将领就叛蒙，倒叫人说是我家老大指使白洙去四川要钱，有口难辩。。。白洙给没给他使绊子，二人的私交放在那里呢。”
林汝洵点头以示谢意，“娘娘，遭人暗害也是很难避免的事，纵然是沈庭简，也偶有派遣亲信佐助行事。”
赵希筠抿了口茶，茶已凉，问道，“温凛在府上是不是？”
林汝洵，“对，她回来看看大哥哥。”
赵希筠将茶盏一置，杯与托受力生硬摩擦，“我这个小女儿，太没规矩了，这么多年，也改不过来，真应该趁她小就给她送去你林家养。”
赵希筠眉头不展，望向窗外，“她要改嫁赵汝泠，赵汝泠他有什么呀，一个小宗室，温家的仇人若是寻上她，赵汝泠为求自保不把她推出去卖了都不错啦。”
林汝洵心说这赵汝泠不会，赵汝泠的人品比他自己还有保证。
赵希筠仪容极细致得体，面带微笑，目光坚定如冰，“温家事，林家向来袖手旁观，那也罢了，你把我的女儿带走，她是有些脾气，是我没教导好她，她说到底是你的妻子，你和林汝孙关系好，你们家还有势力，替温家好好保护她。”
林汝洵欲插言，赵希筠没给个机会，“温颐斐和你是同窗，我没让他回来，就让他在两淮历练历练吧，你们那个贺兰也是他旧上峰了，相处得还算和洽吧。。。两淮虽是赵、解挂帅，你二叔在两淮还是有权的吧，让你二叔在两淮的人对他多担待担待。”
赵希筠提起温颐斐，林汝洵才想跟赵希筠交换意见，赵希筠又说，“这点忙还是要帮的吧。”
他瞧着赵希筠暗含怪罪而恳切请托的微笑，只得恳声答道：“是，是。”
温颐斐跟兰鸿影和金国公主的事卡在喉咙里，这两桩事要让赵希筠和温执中知晓，指不定赵希筠和温执中哪个先气死，二人就是派人追去两淮都得把温颐斐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