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边原驻足的人在瞥到那人部分容貌后倏然撤步,黑脸骂声离开。得益于此,他们身边空出一小圈,来往的人减少,哪怕上了桥也是贴着另一边。活脱脱躲人世瘟神般。

    “你还好么?”

    司楠瑾蹲身伸手,见那人缓慢僵硬地支起脑袋,蜡黄暗沉的面孔插满胡茬,泪珠啪嗒嗒地流成河。

    “……救,救…我”

    那张脸,只能看见眼珠。司楠瑾看上一眼,就好像被吸了进去,在那漆黑的瞳仁里陷入了无尽绝望——污水掠夺呼吸,枯情压垮生机,抓不到东西,五脏六腑都吐着恶心。感到不对后回神轻喘立马抓住他的手,却感受到皮囊里不似人类的凸起。她闭息惊讶地抬眼看他几乎空洞的双眼,用力抓住他即将垂下的手臂。

    他泪眼看着司楠瑾,眼珠下撇看着手臂。司楠瑾才发现自己抓的太紧,手掌箍住的地方有东西硌着她疼。

    “抱歉……”

    那人的血液好像不会流动,捏住的地方不规则地凹进去一圈。这会看见了,皮囊底下就是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卡在那里。

    “我送你到大夫那里去吧。”司楠瑾说着扶着那人起来,环看四周没见到医馆,想起自己并不清楚最近的医馆。刚要上前询问他人,却几个人连带着她一起如躲瘟神般。似乎他们周边弥漫着一圈脏东西,靠近就会得病。

    司楠瑾踟躇几步,正思虑时听到身旁那人嘴里模糊不清地飘出断续的字。她仔细听那些对不上语序的字,重新拼成唯一的答案——[让我死。]

    “你想活还是想死。”

    他沉默了。

    长久之后,他清楚地吐出两个字——“我死。”

    司楠瑾淡淡看了他一眼,扶着他蹒跚地走回桥上,“谭深千尺,你刚刚来,也是想死?”

    他不点头不说话,司楠瑾却能在这样的氛围里感受到他的默认。她咬唇放开手,将那人置于石栏上。这刻,附近的人重新停下脚步,窃窃私语。

    “你稍微向前倾,就能摔进去。淹死的感觉可不好受的,你会窒息着,挣扎地感受生命的流逝。”

    司楠瑾的话在他身后响起。对于此刻的他,早就没有劝说的意思,他耳里听到的全是——[死了!!死了死了,解脱…..可以死了,活,解脱了!]

    他没有片刻犹豫,盯着如墨的深谭,眸中猛然迸出希冀。

    周围的女眷开始尖叫。喊着救命,却没能闹成一团。那些人,惊恐地看着这里。

    他身子前倾,直勾勾盯着水面。却没能入水——司楠瑾再一次抓住了他的胳膊。

    “....是我的问题。”司楠瑾把他拉了上来,废了不少力气。她喘着粗气,从袖内拿出一颗瓷白的丹药,塞到那人口中,看着他吞咽下去,再道:“小元丹。你就是无常索命,都能给你拉回一炷香!”

    她站起身,整理好衣服,一把拉起他,“你现在呢,想活想死!”

    那人听到她的话,猛然回神,盯着她,炽烈疯狂。他没有想过站起来,抓住司楠瑾的小腿,死死箍紧。“药!药,给我药!我要药!!”

    司楠瑾施力想要挣脱,却没有选择踢开。她无措地看着底下的男子,面上燥红,手在半空晃动,在找适合的角度把人扒开。可她饶是再怎么用力,那人就像块膏药一样黏在她身上,听不进去话,惟是口中喃喃念着丹药。

    好在很快,这场糟乱被远方赶来的护卫制停。他们拖着那人,拳打脚踢地将人带走。司楠瑾几次想出口都挤不进去话。

    而这样的骚乱,大家居是见怪不怪了。有热闹时驻足来望,结束了也能如同无事一般继续谈笑风生。而方才展露的惊恐如入戏似的。轻松惬意地真好像见了一出临时起意的糟戏,所以也不会有打赏。司楠瑾看着护卫拖走那人的路,久久方平息。

    [人世糟烂无救。]她第一次见到这话的时候,当然不信。她现在竟能丁点明白当初著者会写下此话的心境。或许先辈也曾希望在人界找到好苗子,却发现大多都是污糟烂俗之辈,更遑论找到脱世之道才!

    她憋着一股气,一股不明不白的气。却还是赶忙着加快脚步走到一艘游船前,刚要脱缰,司楠瑾急急跑近,随机抓住一个人,拿出梅姨的玉佩,“我要见霍温璘。”

    被抓住的那名男子转身看她一眼,接过玉佩面色瞬间僵住,把这玉佩的手也微微颤动,但片刻又将玉佩覆回她手。他的嗓音压下情绪,知礼开口,“您是苏家的坐上宾,先请。我这就为您通报。”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传开的消息,大家竟都知道,她本还想靠着梅姨的名头见到霍温璘。船上婢女领她到一旁,为她熏香。她不知道云汉竟然还有这样的习俗——那婢女手捧香壶,绕着她来来回回好几圈,最后又为她佩上香囊。

    —“司姑娘,我为您带路。”推开门,方才去通报的男子等在一旁,鞠身引路。

    司楠瑾手里攥着玉佩跟着来到主室,霍温璘斜睨她眼,冷哼一声。边上果然跟着一脸不善的沈廖庵,他摆手屏退了他人,从窗口走下,笑着作请。而在司楠瑾经过他身旁时,一句轻巧威胁的话飘入耳中,[你最好别再惹云弦生气了。]

    司楠瑾停步片刻,继续面无表情地走到霍温璘面前,他才懒懒回过半张正脸,狭长的凤眼满是不耐。

    “...你身上可把霉运都熏掉了吧....苏坻那个狗东西呢?他他妈喊你一个人来啊?”

    他好像没有才到她的来意,司楠瑾不想管他嘴里吐什么,把手里的玉佩塞到他手上,“晚青当予了我。本来是想给苏云的,现在看来或许留给你作纪念最好。”

    霍温璘看见玉佩,好像没预料到。震身一抖,抢一般地夺过去,仔细观详。半响抬眼挑眉,“.....你什么意思,欺负我??”

    司楠瑾疑惑,看着他,又看看玉佩,“你不要?”

    霍温璘沉眉努嘴,又喊来沈廖庵,“你过来看看,是不是真的。”

    沈廖庵接过玉佩,却看着司楠瑾。他任玉佩在掌心转,片刻提着红绳拎起。原本方形的玉佩变成连接一起的同心圆,而之前雕刻的兰花纹样在此刻变成了[青]字。

    “这块翠石,虽只是块糯冰。可当年章继业庆祝宠妾生下章晚青,找天幽的机关大师所做。恰在章晚青百日宴时制成。”沈廖庵回头对着霍温璘笑,“我也只是听父亲说过这块玉佩的机巧。”

    霍温璘听完,立马从沈廖庵手里抢过,护在手心,“你知道是真的还不赶紧给我。”他叹气摩挲着青字,抬眼对上司楠瑾的眼睛又立马跳开,不自然地手握拳状靠在嘴边,“……咳,那个,仙子。”

    司楠瑾明白他想问什么,转头看向沈廖庵,“我与她萍水相逢,她缺钱给孩子看病,便把玉佩当给我了。”

    她骗回头,对着霍温璘扯开嘴,“之后呢,我再听说便是她放火烧了自己。”

    “那孩子呢!”霍温璘急问,兀地红着眼圈,清清明明。

    司楠瑾摇摇头,“或许也陨身于火海。我并不清楚。”她遥遥看了眼玉佩,沉言片刻,叹声道,“是苏坻的话要我变了主意。苏坻品行不差,莫要在针对他了。”

    ——霍温璘不知道不信什么,执意想再留下她。司楠瑾看着沈廖庵笑,他明了,轻声对着霍温璘哄。而司楠瑾跟着方才的男子走,准备停岸离开。

    沈廖庵在途中赶来喊住了她。他行礼作揖,手掌侧隐隐冒了红,好似是茶水烫上的痕迹,“谢司姑娘。”

    沈廖庵看着刚才那男子,他识趣地离开。

    司楠瑾走的慢,就在等他,“我听说,霍温璘一辈子不娶亲纳妾,是打算从宗族里挑一个孩子?”

    “宗族里的孩子始终牵扯太多。”

    “……沈廖庵,我不告诉霍温璘,便是希望你能多多照料一个孩子。”司楠瑾顿言,再开口,“沈陈柒在外的私生子。”

    司楠瑾看向沈廖庵丝毫没有惊讶的神情,“你果然是知道的。”

    “前段时间猜到的。只是一直没能证实。所以,我很感激司姑娘不告诉云弦。”

    沈廖庵指的是梅姨这几年的生活和那个孩子。她能做到的,也就这么多了,合上口转身要走,再次被沈廖庵喊住,“司姑娘,你安心。云弦他会知道这一切,但不能是现在。云弦他太长情了...至于那个孩子,我会接过来与云弦亲自教养的。”

    司楠瑾却摆摆手,知道断沈廖庵念想不易,“你要是不想他知道,不说也没事。”

    沈廖庵苦笑,“司姑娘赠玉佩,不便是作此想。我答应过他,不会欺瞒他。至于苏家,真不是等闲之辈。司姑娘也莫要被那苏坻骗了。”

    司楠瑾朝着他走近半步。他轻声开口道:“章相是先皇从乡野之地提拔上来的人才,新皇登基却无大才。章相之举太过招摇,又无深交之友。一朝跌落,无人能救。可苏家因晚青才颇得章相提携,如今的地位至少一半是靠着章家的。而他们却在流放之路派人赶尽杀绝。要说苏家那几个孩子不知道,司姑娘,自己信吗?”

    司楠瑾抬眸望他,听他笑说:“证据,自然是没有的。”

    她感受到脑袋上炽热的眼神,沈廖庵在期盼她说些什么。可是一眨眼,片刻的黑暗也能看到满手的血污。她沉吟片刻,最终只是说:“往事云烟。”不知道在劝他们还是宽慰自己。

    “那,话尽于此,便不远送了。”沈廖庵招收喊回了方才那人,转身离开。

    那人恭恭敬敬地再次行礼,这次抬眼却对上司楠瑾眯笑的眼,“你刚才,就想和我说些什么了吧。”

    他再看全,司楠瑾的嘴角却是平淡,“.....我,晚青,她还活着吗?”

    “你听墙角没听到吗?”

    “......”司楠瑾等着他的沉默,见他握紧了拳,“那块玉佩,是我和晚青一起赎回来的!……我们本来约好的,一起逃走。姑娘,是沈陈柒□□了她,一定是沈陈柒那个狗东西!”

    “晚青,晚青被土匪劫走,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却被抓到了青鸾楼里....她只卖艺,只愿卖艺......晚青,她本来都愿意重新与我开始了。谁知,她第二日便失踪了!我就是个穷苦书生,什么也查不出来……”

    司楠瑾看了他一眼,听不下去了,叹气打断道:“...我想船快靠岸了。”

    他深深看了一眼司楠瑾,咬唇问,“那孩子,叫什么。”

    司楠瑾虽有疑惑,却还是实言,“原名承安。梅姨临死前为他改了名,单字,璋。”

    [如珪如璋,令闻令望。]

    “原来如此……她果然没能渡过这滔天苦海。”

    司楠瑾见他如此,已是不指望他带路了。淡淡瞥了他眼,绕过他走。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装什么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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