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席间最后我问了下桂有没有高杉最近的消息。
桂愣了下：“你那里没有查到吗？”
我抿了抿嘴，心情有点复杂：“从他去京都开始就查不到了，虽然我们在京都的布置也不够充分，但是我总有种感觉，高杉似乎清楚我们情报机构的覆盖范围，他一直在刻意躲避我们的搜查。”
桂皱了皱眉，看起来也有点意外：“你们的布置连我都要费点功夫，而且还是在知道你有这么一支队伍的情况下才能察觉到。高杉一直独来独往的，他怎么会发现。”
我虽然对此有所猜测，但并没有将它说出来，只是摇了摇头。
不知道桂有没有发现我的隐瞒，但他只是盯着我的表情看了一会，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他具体的动向我也不清楚，但是能确定的是，他这段时间都还在京都招揽人手，没有回到江户的迹象。”
“不过关于鬼兵队有个传闻。”
桂喝了口茶，“据说鬼兵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加入了一支训练有素的精密部队，因为行事和鬼兵队以往的作风有些差距，有人就猜测高杉是不是在京都和那边达成了什么协议，得到了天子的私兵支援。”
“他手下多出一支部队的事还有可能是真的，但是跟天子合作、尤其是跟官兵合作应该只是外人的胡乱揣测而已，天子目前没有理由这么做不说，这同样也不是高杉的风格。”桂摇了摇头。
这个消息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我的心里一沉，却也因此更确定了我之前的猜测。
“你说的这支队伍我在调查高杉的时候从来没有收到过任何有关的情报。”
我看向他，“你那里能收集到更确切的信息吗？如果能被证实的话，就能确定高杉他们异常的隐蔽性是否与这个队伍有关了。”
桂放下了茶杯：“行，这不是什么难事。我之后就派人去收集他们的消息，进展我会让敦也通知你的。”
我点了点头：“那就拜托你了。”
直到离开游船，走在回私塾路上，我都在思考假发说的那个队伍。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们很有可能就是阿明离开时带走的那批人。
只有从组织创立初期开始就在我身边的阿明，才会这么清楚我们情报搜集的方式，也才有可能利用组织依赖情报分析的习惯，做到这种细密的隐蔽程度。
会这么猜测其实还有另外一点原因：
横山回到江户来找我复命的时候就犹豫不决地跟我提过。
他说，阿明来联系过他。
阿明找到横山的时候没有带人，也没有问组织的问题，只问了我最近有没有好好休息，上次受的伤有没有养好之类的琐碎的话。
与横山聊天时，仿佛依然还像他们幼年时跟着我到处跑的时候一样，随意又亲近。
横山描述的时候脸上不太自然。
我熟悉他的性格，也大致能猜到他多半是在为自己和阿明没有划清界限而愧疚不安。
我当然不会怪他。
他们两个年纪相仿又从小一起长大，在组织里又都是核心成员，来往一直都很密切，我可以理解他们之间并不容易割舍的感情。
但以我对她的了解来看，阿明会在这个时候联系横山，很有可能意味着她们接下来的行动会导致我们两方之间的关系彻底断裂，而这次的拜访对她来说，大概就是对她与横山在私人关系上的一种道别。
也不知道横山有没有意识到，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可以这么平和地与阿明对话了。
再联系上之前银时发现的，阿明与平川天马之间的交易，很有可能她那个时候就已经带着武器和队伍作为筹码，加入了高杉在京都的势力。
我与阿明倒是没什么道别可言，三个月前她亲手在我胸前划下的那一刀，就已经斩断了我们之间过往所有的联系了。
当时透过血雾看见的那个眼神，到现在也依然让我印象深刻。
那双眼睛还是跟她年幼的时候一样倔强，但似乎又更加坚定，也更加锐利，即便是向她的老师挥刀的时候，里面也没有彷徨和动摇。
从她站在我对面开始，我就一直看着她，但直到最后我也依然没有出手。
“老师，我会向你证明这种方式才是正确的。”
就像是她在那天晚上之前来找我时所说的这句话一样，我想她大概已经找到了她自己的路。
所以在被紧急送医前，我拦住了所有想要继续追击的人，任由她带着人离开。
现在看来，也不知道这个选择是对还是错。
我隔着衣服摁了下伤疤的位置，叹了口气。
如果事实真的跟我的猜测一样的话，那以高杉一派的激进程度来看，他们的动作恐怕没过多久就要实施了。
看来还是要尽快在那之前把江户这一块的障碍清理干净才行。
**
“主公，江户这一带激进攘夷党的名单已经统计完毕了，您是打算重新组建作战小组吗？需要我做个初步筛选吗？”
北岛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来。
我翻动着桌上记录着与我们保持联系的官员名单的文件，声音平淡地拒绝了他的提议。
“不用，激进攘夷党里可用的人太少，能力也不突出，没有收编的必要，他们比起其他攘夷党唯一可以利用的地方，就是他们闻风而动的极端作风。”
“您是想利用他们作靶子吗？”
北岛不愧是跟了我最长时间的人，立刻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嗯，之后对春雨下手的时候，他们正好可以帮我们牵制真选组的视线。”
“可是您不是与桂先生达成合作了吗？这些小党派恐怕无法对真选组造成真正的损失，最多只能吸引到他们一时的注意。”
北岛听起来有点困惑。
“这就够了，我要的就是这个一时的注意。”
我看着其中一个名字，笑了一下，没多解释。
我将手中的文件放进保存柜中，看着柜子逐渐藏进墙内的机关中。
“攘夷党的名单不用给我，你转到五岛那里，让他在桂那边开始动手之后，把禽夜那只青蛙跟春雨的关系，以及禽夜手下产业的地址都透露给那些人。”
“是。”北岛沉稳地应下。
“中立派那边的布置怎么样了？”
我拿起通讯器，起身向外走。
“幸太手下的工会已经进驻了安福家管辖的藩镇；谷本家的大部分产业都开始了与我们商队的合作；前野一则已经公开表示会大力支持和扶持藩中对外贸易和服务业的发展，立场基本可以确定倒向谷本一边。排除前野的话，目前为止大部分的中立派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下。”
我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进度。
“比原先预计的要早了一年左右，你抽空跟片冈和幸太一起分析一下原因，我要知道实际执行过程里和计划的出入点。即使现在来看是有利于我们的结果，但不能保证在下一阶段也是。”
“明白。”
“之前和前野朔接触的戍威星人的身份核实了吗？”
“这个人在戍威星上确实与之前的情报一样，只是个中立派的商人。我们联系了几个在戍威星的常驻的成员，他们汇报说如果不是戍威星两大党派相争再加上他的财力辅助的话，驻地球财政顾问的职位都不一定会落在他的头上。”
北岛如实汇报，“但是快援队那边也查到了一个传闻，据说这个人能在戍威星的政坛上稳住是因为背后有神秘的靠山，也是这个靠山给了他指示，让他得以在合适的时候拿下了财政顾问的职位。”
我心下一动，沉声问他。
“能确定这个所谓的靠山和天道众的关系吗？”
“没有确切的消息，快援队也是在和我们交接货物的时候意外提到的。”
北岛否认了这一点。
但以坂本的性格来说，能让他记住又传给我们的消息，恐怕不仅仅只是简单的传闻而已。
假定这个人跟天道众真的有关的话，那事情就有些糟糕了。
这代表了组织有可能进入了天道众的视线。
但我们现在正是刚做好铺垫，一切逐渐开始走上正轨的时候，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被天道众发现端倪。
我想到了可能与天道众有联系的春雨、最近才总算联络上了的德川茂茂、仍然控制着国家大半势力的德川定定，还有不知道在筹谋什么大事的高杉他们，只觉得一阵头疼。
等等，这件事应该有其他的可能。
我强迫自己放空大脑，开始回想这件事前后的各种细节。
以我们目前的活动来看，如果不是对我手下的三个机构从下而上所有层级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的话，即使是怀疑其中一个机构有结党私营的嫌疑，也不可能真正意识到我们究竟做到了什么地步。
事实上，如果天道众真的发现了我们渗透到了哪一步的话，他们绝对不可能只是接近横山一个人，放出这样暧昧不明的警告而已。
即使不看这一点，针对横山这件事也有奇怪的地方。
横山并不是唯一一个在外建学、组建流动教室的人，甚至不是唯一一个我们的核心成员。
如今在我们刻意的引导下，有些人甚至以为这是民众的自发行为，是一种文明开化的象征，还有负责民间教育的官员专门为此自得吹捧过一段时间。
要说他这次行动和以往相比、和其他人相比，最大的不同点，就是出现了一个身为幕府核心成员的天人财政顾问。
原本由于行动准则的缘故，如非必要，大家在行动时都会刻意避开定定一派的核心成员，以及身居高位的天人。
另外，在幕府任职的天人官员本身也并不多。
不少自诩高贵的天人都认为主动追求一个偏远星球的官方职位是一种十分没有格调的事。
因此会选择来地球钻营的更多是一些虽然高傲自大，但比起身份更在乎利益的人，最让他们看重的并非是职位，而是地球丰富的资源，和庞大且受他们控制的市场。在他们眼里，职位不过是为他们开启这些金库的钥匙罢了。
像这个戍威星人一样，情况特殊未能避开，可能有特殊背景，还身处财政顾问这样重要职位的天人，确实是我们第一次遇到。
最关键的一点是，有关天道众与定定手里是否真的存在一个未知的武装组织的这件事，我们目前还没有办法下定论，而有关这个戍威星人的事也还只是传闻，并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
我确定了问题的核心后，重新镇定了下来，对通讯器另一端正等我的回复的北岛下了新的命令：
“原定春雨那边的计划暂时不变，下一个阶段与定定一派的接触先缓一段时间，你们优先分析这一阶段的问题。”
“派人继续盯着前野朔，不需要盯得太紧，关注他接下来对产业的转型安排就可以，如果还有转型的意图的话，就像之前一样真正接触就好，我猜测他本身并不是问题的关键。”
“主公您是发现什么了吗？”
北岛谨慎地问我。
“有关那个财政顾问的事暂时不用太过关注。”
我暗下了眼神，“现在最重要的是春雨以及跟茂茂合作的事。真的是天道众的手笔的话，他们早晚会找上我的，急于一时反倒会乱了我们自己的阵脚。”
“明白，我这就去安排。”
北岛应下后，主动请示后挂断了通话。
代表通话被动结束的电流音回响在空荡的走廊上，我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将通讯器关闭，只是听着它逐渐变得断断续续，最终在一声长音后消失了踪迹。
整个世界重新归于寂静，连虫鸟都不愿在日落后啼鸣。
我卸下刚才强行提起的精神，长叹一口气，向后靠在背后的拉门上，仰头看着屋檐角落里的灰尘开始发愣。
离开了声音之后，刚才还整齐有序地排列在脑海中的势力分布和人员往来成为了一张纷杂的网，细密的枝节包裹住了我的理智，锁死了它也带走了它。最终我的脑袋里只剩下一片虚无，徒留给独自一人时的我。
此时的我脑子里只能装得下两个字。
——好累。
最近私塾放了春假，所以相比往常显得更加冷清。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那些在白天会充满孩子们声音的温暖又热闹的地方就一下子变得空旷了起来，空旷又寂静，一个人坐在宅子里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就会被催生出强烈的孤独感。
有事要考虑要准备的时候还好，但是在突然而来的空隙里就很难躲开这种侵袭。
就像现在这个时候一样。
我迟钝地重新拿起熄灭的通讯器，在漆黑的屏幕上看到了自己疲惫又麻木的脸。
说起来我有多久没睡觉了来着。
我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倒影，只觉得刚才还飞速转动的脑子现在只剩滞涩，想了半天记忆都没给我任何反馈。
鬼使神差间，我点亮了屏幕，在所有的代码中，找到了那个最熟悉的数字，播出了通讯请求。
是因为安静的环境里时间会显得格外漫长的缘故吗，我似乎第一次听了那么长时间的提示音。
我不知道天人开发的手机是否也是这样的频率，也需要这样的时间。
理穗她们开发的这个机器在通讯请求被接受前会发出一种让我觉得很有趣的提示音。
就像是听雨滴落下屋檐，掉到石面上的时候，发出的那种轻盈的破碎声。
等待时，我恍惚听见了胸腔中的那颗心脏慢慢加速，逐渐与它的频率接近。
就在我觉得心脏就快要跳得炸开的时候，请求通过了。
对面传来了熟悉得让人忍不住放松下来的懒散的声音。
“大晚上的你发什么疯？”他听起来有点迷糊，又有点暴躁。
“啊，抱歉，打扰你休息了吗？”
我愣了一下，有些手忙脚乱地调出了时间查看。
时间显示的是晚上十点。
应该还好吧……？
“不好意思啊…我其实没什么事情，要不你继续睡吧？”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说话的语气变得小心翼翼了起来，甚至有种难言的懊恼催促我应该立刻不顾礼貌地挂断电话。
“唉。”他叹了口气，“我醒都醒了。”
“说吧，怎么了，声音听上去奇奇怪怪的。”
“嗯……真的没什么。”
我有点难以启齿，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打这通电话。
那边传来了面料摩擦的声音，他似乎坐了起来。
“我猜猜，你想我了？”
他声音清醒了一点，带着刻意开玩笑似的混不吝。
“没！你可别瞎扯。”
我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慌张之下看到了外面的水潭，突然想到了一个理由，
“我只是突然想喝酒，想问你要不要出来喝一杯而已，真的没别的意思！……真的。”
“切。”他砸了咂嘴，“喝酒啊，可是我今天有点累诶，要不还是算了吧，下次再说？”
“哦、哦…行，没事，下次再说。”
我有点局促地笑了一下，“那我也没别的事情了，就先挂了？”
“嗯，你也早点睡吧，下次我请你。”他听起来确实没太在意，懒洋洋地一锤定音。
我捏了捏手，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伸手挂断了通话。
耳边几乎要震破鼓膜的心跳逐渐平静。
这次没有了电流音，回廊上很快再次恢复了黑暗和寂静。
我看着逐渐暗下的屏幕叹了口气，关了通讯器，站起身，打开了书房的灯，走回室内。
那张裹住我理智的大网重新打开了一道口子，欢欣鼓舞地迎接了另一个虚无自我的回归。
反正也睡不着了，之前设想的针对春雨的计划应该还有可以完善的地方，再研究研究吧。
桂愣了下：“你那里没有查到吗？”
我抿了抿嘴，心情有点复杂：“从他去京都开始就查不到了，虽然我们在京都的布置也不够充分，但是我总有种感觉，高杉似乎清楚我们情报机构的覆盖范围，他一直在刻意躲避我们的搜查。”
桂皱了皱眉，看起来也有点意外：“你们的布置连我都要费点功夫，而且还是在知道你有这么一支队伍的情况下才能察觉到。高杉一直独来独往的，他怎么会发现。”
我虽然对此有所猜测，但并没有将它说出来，只是摇了摇头。
不知道桂有没有发现我的隐瞒，但他只是盯着我的表情看了一会，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他具体的动向我也不清楚，但是能确定的是，他这段时间都还在京都招揽人手，没有回到江户的迹象。”
“不过关于鬼兵队有个传闻。”
桂喝了口茶，“据说鬼兵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加入了一支训练有素的精密部队，因为行事和鬼兵队以往的作风有些差距，有人就猜测高杉是不是在京都和那边达成了什么协议，得到了天子的私兵支援。”
“他手下多出一支部队的事还有可能是真的，但是跟天子合作、尤其是跟官兵合作应该只是外人的胡乱揣测而已，天子目前没有理由这么做不说，这同样也不是高杉的风格。”桂摇了摇头。
这个消息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我的心里一沉，却也因此更确定了我之前的猜测。
“你说的这支队伍我在调查高杉的时候从来没有收到过任何有关的情报。”
我看向他，“你那里能收集到更确切的信息吗？如果能被证实的话，就能确定高杉他们异常的隐蔽性是否与这个队伍有关了。”
桂放下了茶杯：“行，这不是什么难事。我之后就派人去收集他们的消息，进展我会让敦也通知你的。”
我点了点头：“那就拜托你了。”
直到离开游船，走在回私塾路上，我都在思考假发说的那个队伍。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们很有可能就是阿明离开时带走的那批人。
只有从组织创立初期开始就在我身边的阿明，才会这么清楚我们情报搜集的方式，也才有可能利用组织依赖情报分析的习惯，做到这种细密的隐蔽程度。
会这么猜测其实还有另外一点原因：
横山回到江户来找我复命的时候就犹豫不决地跟我提过。
他说，阿明来联系过他。
阿明找到横山的时候没有带人，也没有问组织的问题，只问了我最近有没有好好休息，上次受的伤有没有养好之类的琐碎的话。
与横山聊天时，仿佛依然还像他们幼年时跟着我到处跑的时候一样，随意又亲近。
横山描述的时候脸上不太自然。
我熟悉他的性格，也大致能猜到他多半是在为自己和阿明没有划清界限而愧疚不安。
我当然不会怪他。
他们两个年纪相仿又从小一起长大，在组织里又都是核心成员，来往一直都很密切，我可以理解他们之间并不容易割舍的感情。
但以我对她的了解来看，阿明会在这个时候联系横山，很有可能意味着她们接下来的行动会导致我们两方之间的关系彻底断裂，而这次的拜访对她来说，大概就是对她与横山在私人关系上的一种道别。
也不知道横山有没有意识到，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可以这么平和地与阿明对话了。
再联系上之前银时发现的，阿明与平川天马之间的交易，很有可能她那个时候就已经带着武器和队伍作为筹码，加入了高杉在京都的势力。
我与阿明倒是没什么道别可言，三个月前她亲手在我胸前划下的那一刀，就已经斩断了我们之间过往所有的联系了。
当时透过血雾看见的那个眼神，到现在也依然让我印象深刻。
那双眼睛还是跟她年幼的时候一样倔强，但似乎又更加坚定，也更加锐利，即便是向她的老师挥刀的时候，里面也没有彷徨和动摇。
从她站在我对面开始，我就一直看着她，但直到最后我也依然没有出手。
“老师，我会向你证明这种方式才是正确的。”
就像是她在那天晚上之前来找我时所说的这句话一样，我想她大概已经找到了她自己的路。
所以在被紧急送医前，我拦住了所有想要继续追击的人，任由她带着人离开。
现在看来，也不知道这个选择是对还是错。
我隔着衣服摁了下伤疤的位置，叹了口气。
如果事实真的跟我的猜测一样的话，那以高杉一派的激进程度来看，他们的动作恐怕没过多久就要实施了。
看来还是要尽快在那之前把江户这一块的障碍清理干净才行。
**
“主公，江户这一带激进攘夷党的名单已经统计完毕了，您是打算重新组建作战小组吗？需要我做个初步筛选吗？”
北岛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来。
我翻动着桌上记录着与我们保持联系的官员名单的文件，声音平淡地拒绝了他的提议。
“不用，激进攘夷党里可用的人太少，能力也不突出，没有收编的必要，他们比起其他攘夷党唯一可以利用的地方，就是他们闻风而动的极端作风。”
“您是想利用他们作靶子吗？”
北岛不愧是跟了我最长时间的人，立刻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嗯，之后对春雨下手的时候，他们正好可以帮我们牵制真选组的视线。”
“可是您不是与桂先生达成合作了吗？这些小党派恐怕无法对真选组造成真正的损失，最多只能吸引到他们一时的注意。”
北岛听起来有点困惑。
“这就够了，我要的就是这个一时的注意。”
我看着其中一个名字，笑了一下，没多解释。
我将手中的文件放进保存柜中，看着柜子逐渐藏进墙内的机关中。
“攘夷党的名单不用给我，你转到五岛那里，让他在桂那边开始动手之后，把禽夜那只青蛙跟春雨的关系，以及禽夜手下产业的地址都透露给那些人。”
“是。”北岛沉稳地应下。
“中立派那边的布置怎么样了？”
我拿起通讯器，起身向外走。
“幸太手下的工会已经进驻了安福家管辖的藩镇；谷本家的大部分产业都开始了与我们商队的合作；前野一则已经公开表示会大力支持和扶持藩中对外贸易和服务业的发展，立场基本可以确定倒向谷本一边。排除前野的话，目前为止大部分的中立派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下。”
我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进度。
“比原先预计的要早了一年左右，你抽空跟片冈和幸太一起分析一下原因，我要知道实际执行过程里和计划的出入点。即使现在来看是有利于我们的结果，但不能保证在下一阶段也是。”
“明白。”
“之前和前野朔接触的戍威星人的身份核实了吗？”
“这个人在戍威星上确实与之前的情报一样，只是个中立派的商人。我们联系了几个在戍威星的常驻的成员，他们汇报说如果不是戍威星两大党派相争再加上他的财力辅助的话，驻地球财政顾问的职位都不一定会落在他的头上。”
北岛如实汇报，“但是快援队那边也查到了一个传闻，据说这个人能在戍威星的政坛上稳住是因为背后有神秘的靠山，也是这个靠山给了他指示，让他得以在合适的时候拿下了财政顾问的职位。”
我心下一动，沉声问他。
“能确定这个所谓的靠山和天道众的关系吗？”
“没有确切的消息，快援队也是在和我们交接货物的时候意外提到的。”
北岛否认了这一点。
但以坂本的性格来说，能让他记住又传给我们的消息，恐怕不仅仅只是简单的传闻而已。
假定这个人跟天道众真的有关的话，那事情就有些糟糕了。
这代表了组织有可能进入了天道众的视线。
但我们现在正是刚做好铺垫，一切逐渐开始走上正轨的时候，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被天道众发现端倪。
我想到了可能与天道众有联系的春雨、最近才总算联络上了的德川茂茂、仍然控制着国家大半势力的德川定定，还有不知道在筹谋什么大事的高杉他们，只觉得一阵头疼。
等等，这件事应该有其他的可能。
我强迫自己放空大脑，开始回想这件事前后的各种细节。
以我们目前的活动来看，如果不是对我手下的三个机构从下而上所有层级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的话，即使是怀疑其中一个机构有结党私营的嫌疑，也不可能真正意识到我们究竟做到了什么地步。
事实上，如果天道众真的发现了我们渗透到了哪一步的话，他们绝对不可能只是接近横山一个人，放出这样暧昧不明的警告而已。
即使不看这一点，针对横山这件事也有奇怪的地方。
横山并不是唯一一个在外建学、组建流动教室的人，甚至不是唯一一个我们的核心成员。
如今在我们刻意的引导下，有些人甚至以为这是民众的自发行为，是一种文明开化的象征，还有负责民间教育的官员专门为此自得吹捧过一段时间。
要说他这次行动和以往相比、和其他人相比，最大的不同点，就是出现了一个身为幕府核心成员的天人财政顾问。
原本由于行动准则的缘故，如非必要，大家在行动时都会刻意避开定定一派的核心成员，以及身居高位的天人。
另外，在幕府任职的天人官员本身也并不多。
不少自诩高贵的天人都认为主动追求一个偏远星球的官方职位是一种十分没有格调的事。
因此会选择来地球钻营的更多是一些虽然高傲自大，但比起身份更在乎利益的人，最让他们看重的并非是职位，而是地球丰富的资源，和庞大且受他们控制的市场。在他们眼里，职位不过是为他们开启这些金库的钥匙罢了。
像这个戍威星人一样，情况特殊未能避开，可能有特殊背景，还身处财政顾问这样重要职位的天人，确实是我们第一次遇到。
最关键的一点是，有关天道众与定定手里是否真的存在一个未知的武装组织的这件事，我们目前还没有办法下定论，而有关这个戍威星人的事也还只是传闻，并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
我确定了问题的核心后，重新镇定了下来，对通讯器另一端正等我的回复的北岛下了新的命令：
“原定春雨那边的计划暂时不变，下一个阶段与定定一派的接触先缓一段时间，你们优先分析这一阶段的问题。”
“派人继续盯着前野朔，不需要盯得太紧，关注他接下来对产业的转型安排就可以，如果还有转型的意图的话，就像之前一样真正接触就好，我猜测他本身并不是问题的关键。”
“主公您是发现什么了吗？”
北岛谨慎地问我。
“有关那个财政顾问的事暂时不用太过关注。”
我暗下了眼神，“现在最重要的是春雨以及跟茂茂合作的事。真的是天道众的手笔的话，他们早晚会找上我的，急于一时反倒会乱了我们自己的阵脚。”
“明白，我这就去安排。”
北岛应下后，主动请示后挂断了通话。
代表通话被动结束的电流音回响在空荡的走廊上，我却并没有第一时间将通讯器关闭，只是听着它逐渐变得断断续续，最终在一声长音后消失了踪迹。
整个世界重新归于寂静，连虫鸟都不愿在日落后啼鸣。
我卸下刚才强行提起的精神，长叹一口气，向后靠在背后的拉门上，仰头看着屋檐角落里的灰尘开始发愣。
离开了声音之后，刚才还整齐有序地排列在脑海中的势力分布和人员往来成为了一张纷杂的网，细密的枝节包裹住了我的理智，锁死了它也带走了它。最终我的脑袋里只剩下一片虚无，徒留给独自一人时的我。
此时的我脑子里只能装得下两个字。
——好累。
最近私塾放了春假，所以相比往常显得更加冷清。
每年到了这个时候，那些在白天会充满孩子们声音的温暖又热闹的地方就一下子变得空旷了起来，空旷又寂静，一个人坐在宅子里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就会被催生出强烈的孤独感。
有事要考虑要准备的时候还好，但是在突然而来的空隙里就很难躲开这种侵袭。
就像现在这个时候一样。
我迟钝地重新拿起熄灭的通讯器，在漆黑的屏幕上看到了自己疲惫又麻木的脸。
说起来我有多久没睡觉了来着。
我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倒影，只觉得刚才还飞速转动的脑子现在只剩滞涩，想了半天记忆都没给我任何反馈。
鬼使神差间，我点亮了屏幕，在所有的代码中，找到了那个最熟悉的数字，播出了通讯请求。
是因为安静的环境里时间会显得格外漫长的缘故吗，我似乎第一次听了那么长时间的提示音。
我不知道天人开发的手机是否也是这样的频率，也需要这样的时间。
理穗她们开发的这个机器在通讯请求被接受前会发出一种让我觉得很有趣的提示音。
就像是听雨滴落下屋檐，掉到石面上的时候，发出的那种轻盈的破碎声。
等待时，我恍惚听见了胸腔中的那颗心脏慢慢加速，逐渐与它的频率接近。
就在我觉得心脏就快要跳得炸开的时候，请求通过了。
对面传来了熟悉得让人忍不住放松下来的懒散的声音。
“大晚上的你发什么疯？”他听起来有点迷糊，又有点暴躁。
“啊，抱歉，打扰你休息了吗？”
我愣了一下，有些手忙脚乱地调出了时间查看。
时间显示的是晚上十点。
应该还好吧……？
“不好意思啊…我其实没什么事情，要不你继续睡吧？”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说话的语气变得小心翼翼了起来，甚至有种难言的懊恼催促我应该立刻不顾礼貌地挂断电话。
“唉。”他叹了口气，“我醒都醒了。”
“说吧，怎么了，声音听上去奇奇怪怪的。”
“嗯……真的没什么。”
我有点难以启齿，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打这通电话。
那边传来了面料摩擦的声音，他似乎坐了起来。
“我猜猜，你想我了？”
他声音清醒了一点，带着刻意开玩笑似的混不吝。
“没！你可别瞎扯。”
我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慌张之下看到了外面的水潭，突然想到了一个理由，
“我只是突然想喝酒，想问你要不要出来喝一杯而已，真的没别的意思！……真的。”
“切。”他砸了咂嘴，“喝酒啊，可是我今天有点累诶，要不还是算了吧，下次再说？”
“哦、哦…行，没事，下次再说。”
我有点局促地笑了一下，“那我也没别的事情了，就先挂了？”
“嗯，你也早点睡吧，下次我请你。”他听起来确实没太在意，懒洋洋地一锤定音。
我捏了捏手，犹豫了片刻之后，还是什么话都没有说，伸手挂断了通话。
耳边几乎要震破鼓膜的心跳逐渐平静。
这次没有了电流音，回廊上很快再次恢复了黑暗和寂静。
我看着逐渐暗下的屏幕叹了口气，关了通讯器，站起身，打开了书房的灯，走回室内。
那张裹住我理智的大网重新打开了一道口子，欢欣鼓舞地迎接了另一个虚无自我的回归。
反正也睡不着了，之前设想的针对春雨的计划应该还有可以完善的地方，再研究研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