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豆苗没料到方姑娘气性那么大,回过神欲追上去解释。荀潜轻叹一声,上前按住了他的肩头,眼神示意交给他,便翻身上马而去。

    “晚姐,我……”小豆苗圆眼微红,很是无措,不自觉寻求主心骨。

    俞唱晚想像去年那般抬手拍他的肩,却发现小豆苗已经与她一般高了,只得改为拍胳膊,“先前方姑娘说的话你好好想想,不失为一条路,可是,并不是唯一的路。好小豆苗,你已经长大了,过了年你就会比晚姐还高,很多事你要自己拿主意。”

    小豆苗眸子微颤,良久,吸了吸鼻子,用力点头。

    另一边荀潜追上方荟影,李师傅悄悄慢了下来。

    荀潜单手勒缰,另一手曲指敲了敲窗框,微喘道:“方姑娘收收脾气,别动不动就唆使人离家离族,他离了家族该如何自处?”若被继母打骂便要断了干系,那天下不知有多少独门独户了。

    方荟影万万没想到此人追上来继续教训她,方才平复下去的怒气又蹿上来,“怎的荀公子认为身为孩儿便不该反抗父母家族,只能任其摆布?母慈子孝,母慈才子孝。”

    “我并非言你有过,我认同父母不慈可以反抗,但反抗的法子很多,不见得要选逃走的那一条。”荀潜沉声道。

    方荟影不明白,怎的离了家便是选择逃走?所有的冲突都要正面对抗才叫面对?才值得称颂?

    “小豆苗离了家族是正合了他继母的意,我若是小豆苗绝不让她称心如意。”

    方荟影讥诮一笑,“并非所有人都如荀公子足智多谋。”

    小豆苗如此单纯,根本对付不了段氏,除了忍受没有别的办法。恶语伤人六月寒,除了打骂外,类似方才那样让继子在外人面前丢脸、继子归家时的冷嘲热讽便不算伤害么?

    偏生一帷之隔的荀潜没理会她的嘲意,还续道:“你也知小豆苗没心眼儿,更无谋生手段,岂能轻言离家?离了家族在外生存不是那么简单的,当真是侯府姑娘没见过民生疾苦。话及此,我倒是好奇,你幼承庭训金尊玉贵,怎的叛离家族的话脱口便出,要知道家族于男子重要,于女子更重要……”

    话戛然而止,只因车窗内猛然飞出一只茶杯,荀潜连忙策马躲闪。

    帘子抖动,方荟影见没砸到人松了口气,冷笑:“多谢荀公子的教诲,但你说的,全是狗!屁!”

    杯子擦着荀潜的耳廓而过,闻言,他方才稳住的身形又差点掉下马去,睁大了眼看向马车厢,既惊异于侯府姑娘竟会说出如此不雅之言,又不明白怎会有人不知好歹到这地步,他的话分明是为了她好,她怎么好赖不分?当下也生起气来,不再赘言。

    -

    腊月廿二,俞唱晚和小豆苗依言将十四打包带去杏园。

    姐弟二人来到凝珠馆,方荟影歪在罗汉床上蔫蔫儿的,手里的话本子许久都没翻一页。

    一道橘色身影如离弦的箭那般蹿到罗汉床上,直往少女怀里拱。

    “十四!”方荟影登时雀跃起来,抱着肥猫好一番欢喜。

    见人心情好起来,小豆苗忙揖道:“方姑娘,那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放不下我爹爹。”

    方荟影笑了笑,“你莫跟我置气才是,那日我一时气急说的都是气话。”

    姐弟二人万万没想到出身高贵的方四姑娘竟会解释,登时愣住。

    “你二人什么表情?”方荟影摸着十四的背毛,“我不该那样说,但并不代表我认为小豆苗不该离家。”

    俞唱晚掩唇,“是,我们方姑娘最善解人意。”

    方荟影小脸微红,到底是默认了这个说法,这两日她也想了许多,在她看来,俞唱晚和荀潜家中和睦太平,他们根本不能体会委曲求全忍气吞声的感受,是以那日她想用钱用权用人帮小豆苗脱离苦海。

    可她不该罔顾小豆苗的想法。

    “方姑娘,我知道你想帮我,可是我更想靠我自己脱离那个家。”小豆苗稚嫩的圆眼里满是坚定,“我得先让自己立起来,否则,你便是帮了我,我也过不好,你更不可能帮我一辈子是不是?”

    离开宗族并不是说说那么简单,尤其是他尚小,还没有自力更生的能力。况且,他凭什么要走?他不走,他要强大,强大到段氏不敢再颐指气使冷嘲热讽。

    方荟影心中五味杂陈,终是垂眸一笑,揭过这茬不提。

    次日,正是游历归来聚齐的日子。

    济安堂,邢江在讲台坐定,人看上去黑瘦了一圈,但精神不错,笑容依旧和蔼。

    见九位学子陆续进来,他倍感欣慰,毕竟有人要去云州的深山老林,有人在闽地会遇到毒虫毒蛇,回不来实属寻常,回来了便是好事。

    俞唱晚和方荟影坐到荀潜身侧。

    荀潜与二人寒暄,见方荟影不接话,低声道:“方姑娘未免气性太大了些。”

    俞唱晚条件反射般捏住好友的手,冷静冷静。

    方荟影嗤笑一声,“想多了,本姑娘不跟你一般见识。”毕竟说的都是狗屁,虽没错,但臭人。

    荀潜一噎,首次被方荟影呛得无还嘴之力。

    俞唱晚扶额,找了个端水的话题,好在荀方二人都默契地没再纠缠此事,一人一句像回到游历途中般和睦,似乎没发生过不愉快。

    未几,周泰山和丁北斗到了,出乎大家意料,这回丁夫子没有弄一些稀奇古怪的排场。

    俞唱晚心中了然,估计是杨颂之也就是五公子的毒让他没时间也没心思去搞那些花花肠子。

    确实如她所料,五公子中的毒很罕见,二人前日才赶回杏园,略作梳洗便去为五公子把脉,细细看过俞唱晚等人记的脉案,昨日翻了一宿师门留下的书卷。若不是今晨对解毒有点眉目了,此时他二人也不会出现在济安堂。

    同时大爷的传信也到了,让他们二人务必尽心救治五公子。

    “开始吧。”周泰山饮了一大口苦涩的浓茶。

    “谁抽的壹号,先来。”丁北斗抬手,借机闻了闻藏在宽袖中的瓷瓶,登时精神大振。

    壹号是去云州和黔州,卓春、邹德清和刘大文三人依次起身做自己的陈述。

    三人中毒药制得最出彩的竟然是平素默默无闻的刘大文。他做的毒药是从箭木提出,俗称见血封喉。因此多用于军中,涂在箭镞或刀刃上。而刘大文这次将其毒液提出,又加入了其他药材辅助,使其不见血,吃下去也能致命。

    而这种毒的解药则是由邹德清大夫找到的,正是红背竹竿草复配甘草。

    邹大夫起身道:“学生一开始也没发现,又想着祖师爷曾经说过,毒物的三步之内必有解药,学生几人只好将十步之内的所有树、草、花全部带回去验药。万幸被学生找到,可又不能说是被学生找到的,是我们三人之功。且,学生三人还发现,红背竹竿草恐乃箭木的唯一解药。”

    卓春则找到了孔雀胆,在刘邹二人的帮助下从中提出了毒,这种毒虽然是毒,但有治恶疮、痈疽不溃的用途,算得上不可多得的良药。

    邢江看出三人是领会到了本次游历的真正目,颇感欣慰。

    三位夫子商议了几句。少顷,邢夫子在名册簿子上画了几笔。

    贰号是杨善明等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于坐在最后的三人身上。

    俞唱晚甫进济安堂便发现了,杨善明跟陶福鑫、杨勤似乎有矛盾,三人坐在一起,但杨善明和陶福鑫的脸色都很难看。尤其是陶福鑫还带着病态——脸色煞白,嘴唇发灰,额头鼻尖看得见冷汗。而杨勤在两人中间,低声说着什么,像是商议着什么又像是在传话。

    杨善明首先起身。

    他带回来了只一节手指长的黑蜘蛛,其腹部呈亮黑色,并有一个红色的类似更漏的斑记,异常鲜艳。它正在琉璃盅里爬来爬去。

    众人一看顿觉浑身起鸡皮疙瘩,纷纷移开目光。

    唯有在讲台上的三人跟看到宝一样。

    丁北斗失声道:“寡妇蛛!你竟然能找到寡妇蛛!”

    众人恍然大悟,原来这毛骨悚然的东西竟是大名鼎鼎的寡妇蛛。据说这种毒蜘蛛会在交、配后立即咬死雄蜘蛛,因此毒界之人称之为“寡妇蛛”。此蛛剧毒,别看它体型不大,若被咬上一口,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会发热、抽搐,心脉断裂而死。

    “此蛛极难寻,你在何处找到的?”震惊过后,周泰山发现了不寻常之处,双眼半眯,一道精光直射杨善明。

    不错,寡妇蛛有记载以来,都是出自桂州。当然不是说别处一定没有,而是找到的可能性低很多。

    杨善明本沉浸在夫子同窗震惊、赞赏的目光中,听到夫子的问话心里一紧,不自觉吞咽,舔了舔唇道:“回夫子的话,学生是在桂州和云州交界地的山林发现的。”

    “桂州?你们不是应该去闽地或者广州么?怎跑到桂州去了?”卓春一针见血,“这是不是违反规矩?”

    其余人深有同感,夫子既然规定了地方,那便只能去那地儿,怎么能自己随意乱走呢?那抓阄还有何意义?

    一旁的陶福鑫满脸讥诮冷笑,若杨善明敢不说实话,他定要将实情全抖搂出来。而杨勤则是皱着眉头不说话,似乎也对杨善明有怨气。

    杨善明见杨陶二人默认,神色当即定了下来,拱手作揖带着歉意道:“回禀夫子,学生三人原本是想去广州与桂州的交界处,却迷了路,不知怎么的越走越远……”

    “嘁。”方荟影嗤笑一声,“杨公子可真是好眼神,照着舆图都能走反。我们其余人都没迷路,就三位迷了路,莫不是夫子发给你的舆图不准确?况且,走错便走错,方才却不请罪,是打算蒙混过关吧?可夫子们见多识广,岂容尔等糊弄!”

    周泰山和丁北斗的脸色冷了下来,看着杨善明要解释。

    后者脸色微变,后背冷汗涔涔,连忙跪下:“夫子,我们三人的确是走错了路。”

    陶福鑫和杨勤对视一眼,跟着跪下来,“不错,我们在中途遇到一伙山贼,为了躲避山贼而慌不择路……”

    “一开始是迫不得已,那后来怎么没返回?”邢江问。

    陶福鑫和杨勤没说话,转头看向杨善明。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定是杨善明自作主张将错就错。

    然而众人没猜到的是,此人最先发现走错了路却没跟另外二人说,直到瞒不下去了才摊牌,可当时一行人已深入桂州境内,他们本就出发得晚,桂州到广州需要翻越好几座大山,艰险难行,若是选择返程很可能影响归期。

    权衡之下,杨陶二人只得妥协。

    周泰山睨了一眼陶福鑫,“你是如何受伤的?”

    杨善明脸色倏地一紧,不自觉看向同伴,眼中带了一丝警惕、不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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